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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换在之前,这妇人,也就是曲灵的妈妈李三梅早就没好气地这么说了,但这会儿想着马上就要和她分道扬镳,彻底没有关系了,便忍下了这口气,用她很少有的耐心说,“就今天说吧,说了省事儿。”   不依不饶,一点都不体谅人,没有一点身为母亲温情,是李三梅一贯的态度,要是搁在几天之前的曲灵,肯定会针锋相对刺上两句,或者扭头跑开去找父亲告状。   可是父亲曲铁军已经去了,她失去了父亲,李三梅失去了丈夫,如今这个家里,就只剩下他们娘俩相依为命了。   在灵堂前,曲灵曾在心里头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改掉自己任性的暴脾气,跟母亲好好相处,当好家里的顶梁柱,以前有父亲跟他们娘俩挡风遮雨,以后就由她来帮母亲撑起一片天。   她决定好好对待李三梅,再不像以前了。   使了些力气,从炕上坐起来,瞬间,有种头昏眼花的眩晕之感席遍全身,整个身体都发胀,隐隐生疼,不听使唤,好似在水里面泡发了似的,沉重、迟钝,尤其是脑袋,像是顶了个大石头,把脖颈都快要压断了。   曲灵靠到墙边,喘了一会儿才好了些,嘴巴干得不行,特别想喝口水。   她张张嘴巴,没有张开,抬头看向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的母亲李三梅,还是闭上嘴巴,摸索着下地,在炕对面的红漆柜子上端起暖壶,倒了些不知道放了几天的水。   水已经彻底凉了,在东北六月份的天气里,喝着正合适。曲灵先润了些水在嘴唇上,才让粘连在一起的嘴巴分开,而后将一茶杯的水都喝下去,顿时,喉咙乃至整个身体都舒服了一些。   她看向李三梅同样干巴巴、起皮的嘴巴,想要给她倒一杯,不过,还是问了一下,“妈,你喝点水吗?”   李三梅抬起头来,没有回答曲灵的话,但绷着脸,嘴巴紧紧抿着,明显是不高兴的,说:“你坐下,我跟你说事儿。”   对于李三梅的态度,曲灵不意外,他们娘俩日常相处的模式就是这样,好话不会好好说,一说话就是要吵架的架势。   她将杯子放到柜子上,而后准备重新上炕,爬上炕沿时,脚踝忽地磕在炕沿的木头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疼得“啊”地一声,连忙用手捂住伤处,眼泪立时涌出来,涨了满眼,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感涌上心头,憋得人难受极了。   感觉着眼泪就要掉出来了,曲灵连忙一鼓作气上了炕,而后不经意地拿手一摸,将眼泪抹干净,这才坐下,好似刚刚无事发生,说:“妈,你想跟我说啥,说吧。”   刚刚曲灵被磕到的那声很大,李三梅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这会儿终于等到曲灵准备好了,她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   “你早就知道了吧,我不是你亲妈。”   李三梅的声音平平淡淡,表情也很寻常,但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寻常。   曲灵瞪着肿着的眼皮看向李三梅。   对于李三梅不是她亲妈的事儿,曲灵有所猜测。   她是个早熟,又聪明、敏感的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和母亲相处的模式,跟其他所有女同学跟母亲相处模式都不一样。她从李三梅身上,也感受不到书本上歌颂的那种母爱,有时候,她可以清晰感受到李三梅对自己的排斥、不喜欢。   这不应该是一个母亲对于独生女儿的态度。   那时候,她就觉得李三梅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后来,又从姥姥家那些人遮遮掩掩的细碎话语之中,窥探到一点细枝末节,她心里头隐隐有了些判断。   这会儿,听见李三梅亲口承认,曲灵稍稍吃惊,没有伤心、难过等负面情绪,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释怀。从小到大的冷漠、不喜欢甚至是针对,都找到了缘由,哪有儿亲生母亲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呢?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却又蓄满了眼眶,曲灵转着眼珠子忍耐,但终究还是掉了下来,模糊了眼睛后,又砸在腿上,炽热的眼泪很烫,烫得曲灵的双腿蜷起。   她快速用手背抹干净眼泪,抬头直视李三梅,问:“为什么现在跟我说这些?”   曲灵迟钝的脑子中涌现出浓浓的困惑,她不关心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也不想知道自己怎么就被爸爸抱回来,交给李三梅养了,只是困惑着李三梅干嘛着急在父亲刚去世没几天,头七还没过的时候就来挑破这个事实。   李三梅迅速扫了她一眼后,将目光移开,而后又转过来,看了她一会儿,依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出了另外一个石破惊天的事实。   “曲铁军,你爸他在战场上伤了下半身,不能生了,你是他收养的。”李三梅好似知道这个事实会带给曲灵怎么样的震撼和伤害,所以不给对方任何反应时间,紧接着说,“你亲爹姓唐,叫唐建江,是首都的大干部,你有好几个亲哥亲姐,你是家里头最小的那个--反正把你给老曲的时候是这样,后来又生没生孩子我就不知道了。老曲是为了救你亲生爸爸才受的伤,你亲爸把你送来,说是要报恩。”   她看见曲灵双眼逐渐瞪大,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好似要从自己脸上找到撒谎、开玩笑的蛛丝马迹,而后,本就泛白的小脸愈加苍白,嘴唇哆嗦着,脑袋不停地摇晃起来,像是不肯相信这个事实,喉咙里头发出轻微的“咯咯”的声音,一副想说话,却又说不出的样子。   看见她这个样子,李三梅说不上来心里头是什么滋味。   前两天,面对着丈夫忽然的离去,她难过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心里头没着没落,不知道以后没了一家之主的日子该怎么过,她是靠着想象,想象以后终于可以和曲灵这个强行塞给她的女儿划清关系,从此可以一刀两断,过自己的日子才挺过来的。   可是,这会儿看见曲灵这么难受的样子,李三梅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快意。   曲灵猜测李三梅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从来没有怀疑过曲铁军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曲铁军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自己的人,比所有的父亲都爱,宠着,惯着,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她从小到大的同学们,没有一个不羡慕她有个好爸爸的。   她猜想着,自己或许是爸爸是和别的女人偷偷生的,却没想到,爸爸也是养父。   曲灵想要开口,跟以前一样,没大没小地跟李三梅辩上几句,大声指责她胡说八道,是在骗人,可她的喉头像是被堵住了似的,根本就发不出声音来。   她心里头是相信李三梅这话真实性的,她虽然对自己不好,但也不是信口胡说的人,能将亲生父亲的家庭情况说得一清二楚,这也不是能凭空编造出来的。   父亲的音容笑容,生前跟自己相处的一幕一幕头从记忆深处涌现出来,堵得她像是被灌进去了一壶铁水,让她浑身上下,都沉甸甸地,堵得慌,呼吸不上来,想要被憋死了,曲灵呼吸越来越急促,她捂住胸口,大口地呼吸着,眼泪不争气地又流了出来。   李三梅眼泪也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流了出来。   眼前这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是她从两个月的小婴孩照顾到大的。   当她还是小孩的时候,自己也曾经喜欢过她,想把她当成亲生孩子的,但,那也只是短暂的错觉而已,到底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她的相貌跟自己没有一点点相似之处,脾气、性格更不是自己喜欢的样子,牙尖嘴利、脾气倔强,得理不饶人……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丈夫曲铁军对这孩子无条件的宠溺,好似曲灵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能想尽办法给摘下来。   在这个家庭里,他们父女两个是一伙儿的,而自己,管不了大的,也管不了小的,就只是个伺候他们吃喝拉撒的老妈子罢了。   每每看到他们父女两个比亲生父女关系还好的样子,听着曲灵一声声地喊着“爸爸”,她就幻想着,有朝一日告诉她真相时,不知道曲灵该得多受打击,看那时候,她还嚣不嚣张得起来。   这会儿,她的梦想实现了,却没有想象中的畅快淋漓,甚至,一度想要改口,告诉曲灵,自己是跟她闹着玩的。   但她终究是咬了牙,把这话憋了回去,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就不要再叽叽歪歪了,她盼望这一天,盼望了那么多年,对于没有曲灵生活的向往,足以掩盖掉心中的那一点点不忍。 第2章   分家曲灵的眼泪很快就止住了。……   曲灵的眼泪很快就止住了。   不是父亲亲生的孩子,她确实很受打击,可经历过父亲去世那样的灭顶痛苦后,这世上所有的伤痛都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父亲去世的时候,她整个世界都坍塌了,久久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她的爸爸怎么可能会死!   可爸爸就躺在那里,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不会说话,不会动,皮肤没有弹性,脸也灰败下去。   她终于接受事实,明白最疼爱自己的那个人去了,心如刀绞,了无生趣,心里头空荡荡的,像是漏了一个大洞,感觉再也好不了了。   可熬了这几天,伤痛依旧还在,但没有了活下去的感觉,到底还是挺过来了。   这会儿的她,像是经受过战争洗礼的战士,经历过这世上最残酷的事情,心脏已经坚硬了许多。   一阵说不出的难受过后,她很快释然,不是自己的亲生爸爸又如何?他给自己的疼爱比亲生的还要多,他是自己唯一承认的爸爸,有没有血缘关系,真的没那么重要。   相对于这个事实,她更想知道李三梅此时此刻戳破这个事实的目的。揉了揉流了太多眼泪后干涩不已的眼睛,抬头看向自己的养母。   李三梅跟她目光相碰,到底当了十几年的母女,她立刻就看懂了曲灵目光中的含义。她避开曲灵的目光,自顾自地说:   “当初我坚决不同意抱养你,我娘家好几个外甥,抱养哪个不行,干嘛非要养你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丫头片子?我跟老曲都说好了,我五妹肚子里头的那个,如果是男孩,就归我们了。可你亲爸,在首都享福的大官啥都没说,就把你送了过来,硬踹给了我们,还说是报恩,呵。”   “我本来打算把你送回去的,可老曲不答应,说,既然都已经把你送来了,就跟我们有父女缘分,好好养着吧。为了让你将来不至于让人说是抱养的,愣是让我躲在娘家装大肚子,装了好几个月。”   李三梅脸上露出气愤的表情,事情都过去十四五年了,依旧让她心愤难平,她的嘴唇抿成一条,使劲地向下撇着,接着说:“后来,我五妹的儿子出生,我想把他抱养回来,可老曲不同意,他怕我偏心,怕我分心,照顾不好你。哈,把个亲爸不要了的孩子,真就当成个宝贝了!”   本来,曲灵迟钝的头脑里,并没有分出心思去思考自己亲生父母是谁,可李三梅再一次提到了亲生父亲,被迫在曲灵心里头撒上钉子。   她的话说得太戳人心,说得曲灵就是个被人丢弃,不得不让人硬着头皮接手的小可怜。曲灵心里头也不是不受影响的,只是从小到大和李三梅斗争惯了,通常还来不及感受心上的疼痛,就绞尽脑汁地开始想着反驳,刺激对方的方法了。   虽然,父亲去世时,看着李三梅悲痛欲绝的样子,知道以后就剩下两人相依为命了,曲灵曾经在心里头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和妈妈对着干了,一定要对她好,可是此时此刻,面对着她对自己弃如敝履的样子,曲灵忍不住了,她仰着下巴,大声地喊: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是要告诉我多可怜,你对我有多大的恩情吗?你放心,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即便你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以后我也会跟亲生女儿那样,养你老的!”   李三梅嘴角又往下撇了撇,瞧瞧,这孩子就是这样,说话没大没小,脑子活泛,嘴皮子利索,半点亏不肯吃,浑身上下就没有一点讨人喜欢的地方。   “我自己有手有脚,我用不着你给我养老!”   李三梅终于说出了挑破曲铁军隐瞒十多年秘密的目的:   “我跟你的母女关系,是被老曲强行捏合在一起的,如今他不在了,我们两个也没啥必要勉强凑在一块过日子,反正你不待见我,没把我当成你妈,我也不待见你,不乐意再给你当老妈子,还成天受你的气了,我想过我自己想过的日子!以后,咱俩干脆就一刀两断,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这话一出,曲灵迟钝的头脑、心脏再次受到强烈冲击,有些艰难地撑起眼皮,不可置信地确认:   “你要和我分家?”   分家?远不止分家。   李三梅用手指甲掐了掐手指肚,语气冷硬说,“你十四了,不,你都十五了。你是1955年出生的,不是56年。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白天下地干活,当个壮劳力一样,能自己赚自己一年的口粮,回家之后,洗衣服、做饭、烀猪食,喂鸡喂鸭,照顾弟妹,家里的活儿样样都会干。你爸不是一直都说你聪明、能干吗,你保准能把自己个儿照顾得好好的。”   李三梅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又往下撇了撇,抻得圆润的下巴下多了一圈儿的肉。   这番话说得流利得不行,一点磕巴都没打。   曲灵听着听着,居然笑了起来,有些艰难地撑开险些粘连在一起的嘴唇,刚刚喝下去的那一杯水,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双唇之间渗出嫣红的鲜血来。   “这些话,你准备很久,早就想说了吧。”她问。   被猜中,李三梅有些不自在,但瞬间就坦然起来了,彼此到了摊牌,要一刀两断的时候了,还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呢?   “你说对了,从老曲去世,支撑我好好生活下去的,就是跟你分家,从此一刀两断。”   那熟悉的脸庞上,透露着些隐隐的欢喜。   曲灵低下头去,声音低低地说:“原来你真的这么讨厌我。”   李三梅:“你不是也一样讨厌我吗。”   曲灵摇了摇头,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咸咸的味道渗入到口中,她这才感觉到嘴唇的不适,随手一摸,看见了指肚上的血,缓了一会儿才明白是嘴唇破了。慢吞吞地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块皱了吧唧的手绢,擦擦嘴唇,又擦擦手背,忽然就没有了想要辩解的情绪。   曲灵对李三梅说不上喜欢,但绝对没有记恨。虽然从她身上,没有得到过母爱,但日常的吃穿也不曾亏待,两人在一块,话说不到三句就要吵架,有时候吵得很凶,李三梅气得抄起笤帚疙瘩往她身上招呼,但曲灵手脚灵活,笤帚疙瘩挥出来的时候,早就跑远了,从不曾吃亏。两人闹得凶了,爸爸曲铁军就会出面,他从来都是站在曲灵这一面的,笑着让李三梅别跟孩子一般见识。   曲灵自问,两人关系虽然一般,但绝对不至于就到了一刀两断的程度,一时间,她的心里头拔凉拔凉的,都是不解、困惑。自然也就忽略了自己以后大   概要一个人过日子的事实。   嘴唇上的血又流了出来,快要滴下嘴唇的时候,曲灵才发现,下意识地抬手用手绢按住。   李三梅接着说:“我呢,也不占你的便宜。你爸的留下的工资、厂里给的丧葬费咱们二一添作五。这所小院,是铁矿的家属院,虽然老曲不在了,但矿上应该没那么不近人情就让你搬走,这院子你就住着吧,家具什么的都归你了,我只带走我自己的东西。”   她竟然打算得这么清楚了!曲灵又一次震惊了。同时,也确定了她离开的决心,这是宁愿净身出户,也要和自己一刀两断,她怔忡地看了李三梅好一会儿,只觉得眼前这个人真是陌生得很,在一块生活了十四五年了,好似从来没有了解过。   曲灵将手绢松开,好一会儿后才问:“那你呢,以后要去哪里住,靠什么生活?” 第3章   想开李三梅没有工作,是家庭主妇,会……   李三梅没有工作,是家庭主妇,会去街道接一些缝纫、手工之类的零活赚些零花钱,她是农村户口,在老家有人口粮,每年秋天的时候,都能分到粮食,这两年风调雨顺,亩产粮食数量屡创新高,人三劳七的人口粮能供得起她大半年的吃食。粮食不够吃的话,就从老家亲戚那里,用比议价粮低得多的价格购买,也花不了太多钱。   曲铁军是复员军人,在均州铁矿担任保卫处副处长职务,工资补助比较高,足以支撑起一家三口的日常生活,每月还能有结余存款。   但曲铁军去世了,李三梅没有了收入来源,又要净身出户,以后要靠什么生活?   李三梅笑了下,说:“你就别操心我了,我自然有去处。”   曲灵没有大吵大闹,令她很意外,同时也重重松口气,语气软了下来,说:“那这事儿咱们就说定了,明天,你爸的头七就过了,我就搬走了。你爸留下来二百块的积蓄,加上矿上给的五百块丧葬费,一共是700块,今天晚些时候,我就把那三百五十块钱给你送来,你省着点花,够你花好几年的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三梅已经走到了门口。   “等等!”曲灵心里头升起了浓浓的恐慌和不舍,她大喊道:“你能不能别走?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肯定让着我。等我上了高中,毕业了就去矿上上班,以后给你养老!”   李三梅停住脚步,冷冷地说:“曲灵,你知道我的脾气,我已经决定好了,不会反悔的。”   曲灵想要再劝,想要再挽留,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让李三梅松口气,转过头来,扶了扶门框,说:“我要是你,我就去首都,你亲爸是城里的大官,怎么也能给你安排个前程。你要是想找亲爹妈,你就去找张九钢,他肯定能联系到。”   曲灵扯了扯嘴唇,手掌撑在炕席上,什么话都没说。   李三梅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她的反应,便叹口气,说:“我要走了,最后再劝你一句。你知道你这孩子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是太倔了,不服输,不服软,以前有你爸惯着你,干啥都能给你兜底,以后可没有了。人啊,该服软就得服软。”   说完这句话,李三梅没再停留,大步朝外走去。   曲灵挪蹭着身体到窗台边上,看见李三梅穿过院子,身影消失在大门口。   院子中,搭建好的灵棚还没有拆,摆放着白色的花圈,上面张贴着亲朋好友们送来的挽联。这样有仪式的丧礼,在婚丧嫁娶从简的71年,已经算是相当隆重了。曲灵目光盯住其中的一副,怔怔地出起神来。   这几天,她经历了家庭的骤变,最亲爱的父亲去世,又得知自己不是亲生的孩子,母亲也即将跟她一拍两散,三口之家死的死,散的散,骤然分崩离析。   她如今,才真正理解了“世事无常”这个词的含义,那样幸福的家庭,从今以后,就只剩下自己了。   李三梅最后跟她说的这句话,大概就是她最后的善意了,但这份善意,曲灵一点想要接受的意思都没有。   她那所谓的亲生父母,兄弟姐妹,她不想知道他们是谁,过得如何,不想试图去打听、联系,更加不会去投奔,他们之间的缘分,在她被送出的那一刻就结束了,她只有曲建军一个父亲。   李三梅想要离开,过没有自己的日子,就离开好了,就剩下自己一个人,她也能过好!   父亲临终之间,紧紧握住她的手,说最不放心的就是她,遗憾着没有看到她长大成人,让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生活,那时候,他大概就已经预料到如今的状况了。   就是不为自己,为着父亲临终期盼,她也会好好生活,比父亲在的时候活得更好,才能让父亲含笑九泉!   明天,就是曲建军头七的最后一天,也是李三梅在这个家里的最后一天,等明天头七一结束,就搬出去。   昨天晚上,曲灵几乎整宿都没有睡着,想着和李三梅生活在一起十多年里的点滴。她记性好,很多事情都清晰地记得,在回忆中寻找着,能寻找到为数不多几次温情的画面。   养个小猫小狗,养得时间长了,都能养出感情来,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呢?但也因为人不同于小猫小狗,会说话,会表达,会思考,有喜怒哀乐,反而不如小动物们讨喜。   从回忆中抽身,曲灵发现自己对于李三梅并没有强烈的眷恋不舍,更多的是担心,担心自己以后就只剩一个人,该怎么样独自去生活,处理各种事情。   曲铁军活着的时候,她被宠成小公主,有个大事小情,她只要喊一声“爸爸”,就被安排得妥妥贴贴,只管好好学习,好好玩耍。   面对着未知的未来,想到没人庇护的日子,她迷茫,也有些胆怯。   但,这又如何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吧。 第4章   离开清早,在东屋翻箱倒柜的声音之中……   清早,在东屋翻箱倒柜的声音之中,曲灵迷迷糊糊地醒来。   曲家住的是独门独院的三间房,正中一间是堂屋,兼具着餐厅和厨房的功能,一左一右两个灶台,连通着东西屋的火炕。东屋是主屋,是曲铁军和李三梅的卧室,西屋是曲灵的房间。   夏天,几个房间都不关门,挂着乡下自己种的草珠子穿成的珠帘,隔音效果极差。   东北6月份的清晨,还带着些凉意。曲灵揉了揉险些粘在一起的眼皮,下炕趿拉着塑料凉鞋下地。她这两天都是和衣睡的,身上穿着没有补丁的粉白花小点衬衫和深蓝色的确良裤子,衬衫是棉布的,起了很多细小的褶皱,裤子却是依然笔挺的,下炕时,和炕席摩擦着,“噼啪”着发出一道亮光。   穿过堂屋,站在东屋门口,隔着草珠子门帘,看见李三梅在收拾东西。   她将自己的衣服、鞋袜、被褥,一件件叠放着,往包袱皮里摆放。   曲灵蠕动了下嘴巴,昨天流血的地方已经长好了,结成一块小小的血痂,忍不住开口:   “你……能不走吗?”   李三梅没抬头,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能!”   曲灵舔了舔嘴唇上的伤疤,因着没报太大希望,倒也不算失望。   她再次开口:“这本来就是你的家,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的,大不了以后各过各的好了。”   李三梅只带了自己的衣服、行李被褥、茶缸、鞋子,多余的东西一点都没带,装满一个包袱皮后,使了些力气,四角交叉系好,扔在一旁。   李三梅的父母都还健在,但农村家庭里离婚或者守寡的姑娘要是回娘家生活,是要被人说闲话的,况且,老两口跟着李三梅的大哥生活,已经不当家理事了,老娘当家跟嫂子当家,完全不一样。   那位大嫂,也就是曲灵的大舅母也不是个善茬,就凭着李三梅口袋里的350块钱,过不多长时间的好日,李三梅也不是能寄人篱下去受气的,曲灵觉得她应该不会回去乡下老家,那她还能去哪里呢?   这是曲灵头一次站在李三梅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这些年来,她和李三梅相处成这样,固然有李三梅的原因,但自己也不是全无错误,仗着爸爸的疼爱,被惯得无法无天,没大没小,没有给予李三梅身为母亲的尊重。   设身处地去想,自己是李三梅 ,也不会喜欢她这样的养女。   李三梅将收拾好的两包行李塞到柜子里,说:“我自有去处,你就不用替我操心了。”   曲灵:“既然你说的是分家,钱一人一半,东西也一人一半好了,你不占我的便宜,我也不想占你的便宜。”   俗话说,破家值万贯,铁锅、碗筷、柜子,如果重新置办起来,既要钱,又要票,李三梅置办起来,应该不容易。   李三梅将柜门关上,东屋的两口红松木,刷红漆的大柜子,能装粮食,能装被褥、衣服,一口箱子,加上柜子架,多半个成人的高度,靠墙放着,也能当桌子使用,是她的陪嫁。   李三梅连陪嫁都不要了。   她说:“你也叫了我十几年的妈,就当是我最后给你留的一点好念想吧。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就是见面,也当做不认识。”   曲灵不理解李三梅为何这么决绝,但她知道,即便是询问,也得不到答案,大概就是过够了给她当妈的日子吧。   曲灵说不出心里头是什么滋味,她苦笑了下,问:“奶奶和二叔那里,你准备怎么跟他们说?”   李三梅面色顿时一垮,她有些哀求地看向曲灵,“你能不能别跟他们说?”   李三梅和婆家人的关系一直都算不上好,如果听说她在曲铁军刚过头七,就抛下曲灵离开,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但是,她必须得走。她只要想着,以后只有她和曲灵两个人过日子,就觉得以后的日子黯淡无光,了无生趣。   曲灵:“你想让我帮你隐瞒?”   李三梅“嗯”了一声,说:“看在我给了当了十多年老妈子的情分上,你就帮我这一次,就当不知道我要离开。”   瞒过这段时间,就是以后他们知道了,她也已经离开,找不到她了。   曲灵从她的眼睛中,看到了恳求和期盼。曲灵终于点了头。   隔天,曲奶奶和二叔二婶,二叔家的三个孩子,还有村里头的其他亲戚都从曲家村赶了过来,李三梅在均州棉纺厂上班的妹妹李五梅也请假过来,给曲铁军过头七。   头七过完,这个丧礼也就结束了。   李三梅带着妯娌黄春妮,亲妹李五梅几个女人在院子里头做饭,奶奶拉了曲灵到西屋。   曲奶奶今年六十岁出头,曲铁军是他的大儿子。   老大在城里上班,老二在家里务农,曲奶奶在村里过着上好的日子,人比村里头其他老太太显得年轻许多,只是刚过四十的儿子突然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打击,让她短短几天的时间就老了许久,原本有些花白的头发,现在白了大半儿。   但老人家这一生中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和生离死别,造就了她坚强、刚毅的性格,她比曲灵更早从伤痛中走出来,这会儿跟曲灵膝盖挨膝盖地坐在炕沿上,粗糙的大手紧握着那双白嫩的小手,轻轻地抚摸着,泛着浑浊的双眼满是怜惜。   “你爸爸不在了,你还有我,还有你二叔,还有你哥,你妹!”曲奶奶说:“人这一辈子,今日不知明日事,身边的人,不知道哪一天就不在了,咱们这些活着的人要做的,就是过好每一天,带上死去亲人的那一份好好活,活个够本!”   曲灵透过这个慈爱的老人,看见了爸爸的影子,她眼圈一红,但忍住没哭,抽抽鼻子,将眼泪憋了回去,笑着说,“奶奶,我会的!”   曲奶奶欣慰地笑,抬起手,撩了下曲灵翘起来的头发。她的头发半长不长的,一直在肩膀前编两个麻花辫子,这几天没有编头发的心思,只随便在脑后一梳,太阳穴上方,两撮头发不听话地打着旋翘起来。   曲奶奶按了两次,头发还是倔强地翘着,她笑了下,说,“跟你爸一样,都是小倔种。”   曲灵笑了起来,说:“我是我爸孩子,自然像他。”   曲灵心里头充盈着感动,曲奶奶不可能不知道她的身世,从来没有因为她是抱养的,而跟其他的孙子孙女区别对待,甚至在这些孙子孙女中,最喜欢她。   以前的曲灵觉得理所当然,现在的她却非常感激这份喜欢,曲铁军去世了,李三梅马上就要离开了,她很珍惜仅剩的亲人。   简化了的头七,没了整宿守灵的老习俗,举办了简单的仪式,亲戚朋友聚在一块吃了饭,就陆续离开。   曲奶奶和二叔几个至亲的人留到了最后,将院子都收拾好了,才套上牛车,准备趁着天亮,赶回曲家村。   曲灵和李三梅送到门口。   曲奶奶有些担心地看着曲灵,再一次问她,“要不,灵儿还是跟我回村里住一阵子吧。”   她知道曲灵和李三梅之间的关系有多不好,以前有曲铁军在中间充当润滑剂,如今他不在了,曲奶奶想象不出这娘俩的日子要怎么过,没人压制的李三梅,可不得可劲欺负、虐待曲灵?   曲灵还是拒绝了,说:“奶奶,我还得上学,等放假了,我就回村里看你,放心,我能过好的。”   从今往后,她要学着一个人生活了。面对未来,她彷徨、担心,但既然躲不过,就勇敢去面对。   曲奶奶这才点头,说:“行,到时候我让你二叔套车来接你,有啥事就去邮电局找你广军叔,让他往家里捎信儿。”   曲奶奶说着,脸上的笑容一收,肃着脸看向李三梅,语气也不复刚刚的温和,警告性地说:“铁军不在了,以后你们娘俩相依为命,别再跟以前似的,跟个孩子一般见识。小灵十四了,再过两年就能去矿上上班,就能养活你了。小灵不是没良心的孩子,你的好日子在后边。”   李三梅什么都没说,只顾着点头。她不担心曲灵会出卖她,这个孩子,身上有诸多她不喜欢的地方,但不得不承认,她说话算数,一口吐沫一个钉,只要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待等到牛车看不见了,曲灵和李三梅才转头回去,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隔天早上,曲灵被一声轻微的关门声猛然惊醒,她想到什么,连忙跳下床,匆忙趿拉上鞋就跑去东屋,屋子里头空荡荡的,炕梢处的被垛只剩下一半高度,被一块砖红色的线毯罩着。   曲灵又赶紧往出跑,天刚麻麻亮,外面灰蒙蒙一片,整个世界都还是静悄悄,远远的传来一两声犬吠,还有公鸡打鸣的声响。   曲灵“嗒嗒”的脚步声回荡在巷子中,发出巨大的声响,她跑到巷子口,正好看见李三梅提着行李,匆忙往前走,如同有狗在后面撵的背影。   曲灵想叫住她,跟她说声“再见、珍重”,但张了张嘴巴,没有发出声音,却将扬起的手放了下来。   她选择这么早,这么悄无声息的离开,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不想跟自己告别,自己又何必自讨没趣呢?   曲灵瞧着她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在心里头默默地说:“再见了,希望你以后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一切顺利,生活幸福!” 第5章   开始一个人的生活回去的脚步很沉重,……   回去的脚步很沉重,曲灵有些抬不起脚来,塑料拖鞋摩擦在夯实的黑土地上,发出“嚓嚓”的声响,出来时很快,回去时却很漫长,回到空荡荡的小院中时,天已经大亮,左邻右舍纷纷传来声响,洗漱的,做饭的,赶着上厕所的,催促孩子起床的……   又是一片烟火人间的景象,以往的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唯一不同的,曲家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从来没觉得,这个二三十平米的小院,是这般的空旷和荒凉,墙边小菜园子里的野草疯长着,一周多没收拾,草就长得和生菜苗一般高了,用棒秸秆搭的黄瓜架被风吹得有些歪了,几颗顶着黄花的小黄瓜妞颤巍巍地探出头来,黄花上带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   她蹲下去,开始薅草。   家里这个菜园子,一直都是曲铁军和李三梅打理,曲灵最大的贡献,就是摘黄瓜和西红柿当水果吃。   一直到太阳升起,毒辣辣地照在大地上,曲灵才将所有野草清理完,手上、指甲上沾满了黑色的泥土还有绿色的草汁,黏糊糊地沾在手上,用清水冲洗,又打了肥皂,洗了好半天,也还残留着明显的痕迹。   肚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声响。曲灵擦干净手,去碗架子拿了昨天晚上剩下的白菜粉条炖豆腐,还有玉米、小米掺和在一起的杂   合面饽饽。李三梅擅长做粗粮,做出来的饽饽松软、香甜。曲灵吃过很多人做的饽饽,顶数李三梅做得最好吃。   她将锅里面放上水,把一个成人拳头大小的饽饽还有盛放着炖菜的粗瓷碗放到高粱杆篦子上,盖好锅盖,又去墙边的麻袋里抓一把松毛,抱一捆干柴禾回来。   将柴禾蓬松地塞进灶糖里,再划根火柴,点燃松毛,塞进柴禾下面,松毛上有油脂,一点就着,着起来的火很快将柴禾引燃,灶糖里的火就快速地燃烧起来。曲灵又往灶糖里面塞了两根稍微粗些的柴禾,凭着灶塘里的这些柴禾,就足以将饭蒸好。   不管是做饭,还是洗衣,亦或是其他的家务活,曲灵以前基本上没干过。   李三梅干了大半儿,曲铁军也会帮忙,而曲灵就是那个擎吃擎喝的,偶尔帮着递个火柴、拿副碗筷,就被曲铁军夸个不停,说我姑娘有眼力价,会干活了云云。   虽然没怎么干过,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从小看到大,自己动起手来,倒也是能够应付。   又将柴禾往灶堂里推了推,曲灵便回了屋里,去洗脸刷牙。   脸盆架子上方的镜子里,映照出了自己的脸庞,十四五岁的姑娘,被养得很白净,浓眉大眼,鼻翘唇红,两边脸蛋有些肥嘟嘟的、身材高挑,是谁见到都要夸一声“漂亮”的样貌。只是,头发油乎乎,乱糟糟,两边的太阳穴上,一左一右一撮头发翘着,像是树立的两根天线,嘴唇上一块黑乎乎的痂,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一抹锅底灰,脏兮兮的,像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折损了这幅长相。   曲灵将毛巾投入到凉水里,又用打湿的毛巾将脸擦拭干净,而后将乱七八糟的头发简单梳理一下。   这时候,锅里面的饭菜蒸得差不多了,她将粗瓷碗和饽饽垫着抹布拿出来,又往锅里添些热水,利用余温烧热,准备一会儿好好地洗个头。   她要趁着今天,把自己打理干净,明天就销假上学去。   她今年上初二,上的是均州铁矿子弟中学,还有一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了。   从66年开始,全国所有的大学都停课关门。而曲灵升入初中后,课业还没有小学时候紧张,老师只简单教授些浅显的知识,甚至都不正经上课,不是一起学习语录,就是带着学生们去学农、学工。   曲灵因着能歌善舞,形象好,参加了学校里的宣传队,上初中这三年,她经常会跟着宣传队,到各个生产大队、均州市的各个单位去宣传思想,表演节目。因着她有这份特长,别的同学参加劳动的时间里,她都在表演节目。   小铁梅是她最常扮演的角色,大辫子一扎,红花棉袄一穿,精神抖擞,一身气势往舞台上一站,就是活生生的铁梅。   她不光是家里的小公主,在学校里,亦是备受瞩目的焦点。   今天的事情很多,家里的粮食不多了,得拿着粮食本去粮站买粮食。曲铁军的户口注销,粮食本也换了新的,如今的粮食本上,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了。   李三梅是农业户口,但曲灵却是非农业户口,按理说,子女的户口是随着母亲走的,曲灵也不知道当年是怎么操作的。也幸好她是非农业户口,曲铁军去世后,她还能享受到一个月28市斤的粮食供应。   她跟着宣传队出去慰问演出的时候,绝大多出情况,慰问单位都会管饭,乡下奶奶也经常送粮食过来。虽然她正处于长身体,饭量大的时候,但这28市斤的粮食供应足够她吃饱,还有结余的了。   用粮食本购买的话,大米跟白面不到两毛一斤,玉米面八分多一斤,李三梅给的那350块钱,算计着花的话,足够她上完高中的了。   老师们提前给她透露过,学校推荐上高中的名额里,有她一个。对这个结果,曲灵毫无意外,毕竟,不管是论成绩,还是论成分、思想觉悟,还是平时的表现,她都不比任何人差,学校不推荐她,那才是意外的。   父亲曲铁军也是希望她上完高中,到时候,她也十八岁,算是个大人了,到时候再去矿上工作也不迟。   对于她的未来,曲铁军也有规划,觉得她就像现在这样唱唱跳跳的就很好,工作体面,不用受累,还能是干部身份,正好厂里有自己的文工团。   文工团这种清闲又体面的工作岗位,可不是光有实力就能得到的。曲铁军一直在有意地和铁矿负责文工团工作的工会主席搞好关系,为着三年后,曲灵能被招进文工团打基础。   换上一件干净的白色衬衫,小心将黑色的孝牌取下来,用别针别在右胳膊上,拿好崭新的粮食本,还有零钱放在军绿色的挎包里,临出门之前,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见自己的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已经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精神气,又小心将衬衫领子整理好,这才拿了面袋子,推了院子中,曲铁军留下的自行车出门。   她还不会骑自行车,小学和初中都在步行范围内,平时都和同学们一块结伴上下学。本来打算着,放暑假的时候学骑车子,爸爸答应着,等学会了,会给她买一辆女士的飞鸽自行车,上高中的时候,就可以骑自行车上下学了。   女士飞鸽自行车不会有了,以后这辆自行车就是她的交通工具了,她会尽快学会骑车,不过今天,还只能推着走。 第6章   买粮这片区域是均州铁矿家属院,左邻……   这片区域是均州铁矿家属院,左邻右舍住的都是矿上的干部,白天里,巷子里来往的人不多,曲灵有些怕见到那些熟识的叔叔、阿姨,她不喜欢那些怜悯、同情的目光和话语,即便他们都是一片好意。   可惜,曲灵到底还是碰上了熟人。   住在巷子口的李奶奶,端着洋漆盆子出来,将水泼洒在路面上,转头一看,就看见曲灵,忙将盆子放在门口的大石头上,奔着她而来。   “哎呦,小灵啊,你这是要出去啊?”李奶奶迅速上下打量她一番,脸上露出笑容,说:“好孩子,别难过了,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一遭的,总得要想开才行。你爸不在了,咱们这些老邻居还在,有啥事,你就招呼一声,都能搭把手。”   曲灵勉强笑笑,点着头,说:“以后少不了麻烦奶奶。”   李奶奶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说:“你这孩子,几天不见,长大了许多,会说话了。看着你看你能打起精神来,我就放心了!”   她想到曲铁军出事那天,曲灵的样子,真担心这孩子悲伤之下,有个好歹的,这孩子也是刚强,没几天就挺过来了。   李奶奶看了看车筐里的粮食口袋,一下子就猜出了曲灵要去做啥,不由得很是奇怪,特地往曲家的方向看了看,问道:“你去买粮食?你妈呢?”   曲灵不想说李三梅已经离开了,但也不想撒谎骗人,便说道,“我长大了,有些事儿我也得学着干了。”   李奶奶认同地点头,说:“这一片的丫头们,都是五六岁就帮着家里头干活了,也就是老曲把你当眼珠子似的宠着,养在了福窝里。”她说着,眼里露出惋惜之色,说:“也是,你长大了,长得比你妈都高一头了,是得学着干活了。没事,孩子,有啥不懂的,尽管来找奶奶。”   李奶奶把胸脯拍得“啪啪”响,看曲灵的目光愈加怜悯,心里头感慨着,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一片的孩子们哪一个不羡慕曲灵,不想给曲铁军当孩子?养得跟旧社会资产阶级家的大小姐似的,不用干活,养得白白嫩嫩,一掐一汪水,可是现在呢,老曲抛下孩子去了,剩下个不对付的孤儿寡母,以后这日子,该不好过了!   虽然李奶奶说的是是好话,但曲灵的心一扎一扎地疼,她实在听不下去了,便借口还要去买粮,匆匆忙忙推着自行车跑了。   左邻右舍的这些奶奶、婶子们,要说心眼多坏倒也没有,谁家出个事儿,也都会主动上前帮忙,热心肠得很,可他们的话语听在曲灵耳中,却是格外的扎人心。   曲灵的心一直心塞,时不时闷疼一下,一直走到粮站,才好了些许。   到了粮站,曲灵在富强粉和二等、三等粉之间犹豫了一会儿。   富强粉也叫一等粉,也就是俗称的精面,又白又细,蒸出来的馒   头喧腾、洁白,曲家以前一般都吃这种面,但二等面粉每斤比富强粉便宜三分钱,同样都是白面,只是掺了些麦麸子,蒸出来的馒头有些发黑,口感也更粗糙些,而三等粉蒸出来的馒头就更黑了,硬邦邦的,很难发得起来。   一斤差了三分,十斤就是三毛,又能买一斤半的粮食了!   曲灵终于跟工作人员说:“姨,我要十斤二等粉。”   三等粉她实在吃不下去,就选了中档的二等粉。   粮站就开在距离曲灵家十五分钟路程的街面上,过来买粮的都是矿厂上的职工,工作人员对于哪家哪户什么情况,生活水平如何,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她听过来买粮食的李三梅抱怨过,说是家里这个小丫头给养得精细,吃二等粉会嫌喇嗓子,只爱**米精面。如今,落魄的宝贝蛋只能吃二等粉了,她有些同情地接过粮食本,装粮食的时候,稍稍多给了些。   曲灵买了十斤二等粉,家里还有几斤奶奶带过来的玉米面,够她一人个吃半个月左右了。曲灵将面粉袋子捆好口,放在后座上,倚靠着车座子,用后座自带的夹子夹住,推着走两步,又担心夹得不牢靠,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瞧着面粉袋子好似有些往边上侧倾了,只好伸出胳膊来,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扶着面袋子。   她随了曲家人,从小就长得高,比同龄的孩子高出一截,今年才十四五岁,就已经一米六八了,比这个年纪的大多数男孩子都要高。   手长脚长的,这样推着自行车行走,稍微有些艰难,但也还能走。不过,走了十分钟,曲灵就觉胳膊有些酸疼,握住车把的左手手掌心也隐隐有些疼痛,抬起手来一看,磨得红红的。   曲灵暗骂自己不争气,就推个车子,咋就把手磨成这样?以后还能干点啥!她攥攥拳头,忽视手上的不适感,继续推车往前走。   “曲灵”   身后有人叫她。 第7章   旧同学曲灵停住脚步,转头去看,见一……   曲灵停住脚步,转头去看,见一个穿着海魂衫的,理着小平头的男同学从远处跑过来。   “展敬怀”,曲灵叫出了来人的名字。   这会儿太阳当头,火辣辣地照着大地。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流下来,冲出一条清晰可见的痕迹。   他气喘吁吁,但脸上是显而易见的高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曲灵一番,目光从孝牌上停留一瞬便挪开,说着,“好几天没见你了,刚远远看着像你,就过来了。”他说着,伸出双臂,想要接过曲灵的自行车。   曲灵往旁边避让了下,避开展敬怀的动作。   展敬怀有些意外,但很快放下胳膊,往后退了一步,离曲灵稍远了些。   曲灵问:“你们今天不上课吗?”   展敬怀今年上高一,父亲是均州铁矿上一任的保卫处处长,后来工作调动,调到了均州市公安局,如今已经是局长了。不过展敬怀一直在均州铁矿职工子弟学校上学,一直到考上高中。   两人只差了一个年级,展敬怀又是宣传队的组织干事,两人平时接触很多,关系也很不错。   “今天学校组织高一年级去大桥公社做为期一周的支农,我家里有些事,就请假了。”他答了话又没话找话,问:“你去买粮食了?”   曲灵“嗯”了一声。   上次见他,大概是十来天之前,她和好朋友梁爱勤去均州市第一高中玩儿,展敬怀带着他们两个在学校里参观,后来又掏粮票请两人在食堂吃了顿午饭。   此时再见,面对着以前关系还不错的同学,忽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感觉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见过他,不自觉产生生疏和隔阂之感。   “我现在没事,骑车子送你?”   展敬怀跟着父母去参加了均州铁矿给曲铁军办的追悼会,那时候的曲灵悲伤欲绝,眼神空洞,机械地坐在那里,像是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那些安慰的话她也是充耳不闻,丝毫没听到心里去,让展敬怀十分担忧。   刚刚远远看到曲灵,心里头高兴不已,立刻抛下手头的事儿,赶紧跑过来了。   曲灵摇摇头,谢绝了展敬怀的好意,说:“不用,我自己就可以的。”   要是以前,她会坦然接受别人的帮忙,可是从此以后,她得学会凡事都依靠自己。   “好吧”,展敬怀有些无奈地说,虽然不太明白这小丫头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但没说什么,“那我帮你把面袋子捆好,你就不用扶着了。”   曲灵没再拒绝展敬怀的好意,将自行车支了起来。   展敬怀微微松口气,笑了下,说着:“你稍等我下。”就跑去路边,扯下两根长长的榆树条来。   榆树枝条柔韧性极好,经常被拿来捆扎东西。   展敬怀将榆条上的叶子撸下来,又用手揉搓几下,增加柔韧性,而后走过来,将面袋子结结实实地绑在后座上,最后拉了拉,确定牢固得很,才笑着又对曲灵说:“好了,很结实,别说是回你家,就是骑到首都去,都掉不了。”   “谢谢你!”曲灵认真地盯着展敬怀的两只手,努力学习他的手法,而后自己也试着拉了下,果然结实得很,她真诚地道谢。   “小事一桩,不用谢,天太热了,赶紧回去吧。”   展敬怀等到曲灵推着自行车的背影走远,才微微叹口气,转身离开。   再见的曲灵,整个人都变了。以前的她叽叽喳喳,爱说爱笑,每次看见她,都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感染人的快乐,让人不自觉想要跟着她一起笑。可现在,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快乐感没有了,人沉稳了许多,像是忽然从无忧无虑的少女没有过渡地就成为了身负重担的成年人。   他很担心这个小小少女,以前,他也生活在铁矿生活区,跟曲灵算是同龄人,在尚未有男女明确界限的幼年时期,经常在一块玩耍,长大了些后,他搬走了,但还在一个学校,又都在宣传队,关系依旧很好。   得知曲铁军去世的那一时刻,他头脑中冒出来的就是,曲灵跟他爸爸感情那么好,该多伤心啊!   后来,他一直关注着曲家的动向,又去参加了曲铁军的追悼会,看到曲灵的样子,他的心一直都悬着,直到看见了今天的她。   虽然曲灵的改变令人心疼,但她的状况明显比自己想象中的好多了,也足以让他放心了。   希望以后的日子里,这位旧日伙伴能恢复往昔的快乐。   回到家的曲灵自然不知道有个人一直关心着她,更不知道因她而生的那些感慨。她在为自己准备午餐。   她做的是棒子面糊糊,这是最简单的餐食,就是将棒子面用水活开,倒在开水锅里,搅和搅合,等水再开时,就算是做好了,再捞上一个芥菜疙瘩切成丝,就是一餐简单的饭菜了。   芥菜疙瘩咸菜是李三梅去年秋天时腌上的,那咸菜缸到成人小腿处,淹了满满一缸。入夏的时候,李三梅连咸汤带咸菜疙瘩,都放在大锅里煮了一遍,这样过夏的时候,咸菜缸不容易长白菌,也就不容易腐坏。   煮过的咸菜疙瘩,吃起来软软的,面面的,带着股子特殊的香味。有些人家,会将咸菜疙瘩切片,晾晒成干,当成零食吃,说是细品之下,能吃出肉味。   曲家吃不完的咸菜,李三梅也会晾成干,会在炖菜的时候放上几块,当盐用。   曲灵本来想像李三梅那样,将咸菜切成细细的丝儿,可惜,手不太听使唤,切出来的是咸菜条,粗细不均,大大小小,但不妨碍吃,就着一根咸菜条,就能吃掉一大碗的棒子面糊糊。   她没掌握好稠稀,做了多半锅的糊糊,吃得肚子都快要爆了,也没有吃完。曲灵只好将剩下的粥盛出来,放在凉水盆里,放到阴凉之处,明天早上再吃。   隔天早上,曲灵将剩下的玉米糊糊热了,就着咸菜条又吃了个肚儿圆,刚将碗筷刷了,放进碗橱,好朋友梁爱勤的大嗓门便隔着个院子传到耳中。   “曲灵,上学去了!”   “就来。”   曲灵扬着嗓子答应一声,将橱柜门关好,便挎上自己的军绿色挎包,锁了屋门往出跑。   昨天晚上梁爱勤来家里看她,得知她今天也会去上学,高兴得不行,便按照往常那样,来找她一起上学。 第8章   上学曲灵出来的时   候,梁爱勤正踮着脚……   曲灵出来的时候,梁爱勤正踮着脚往院子里头张望。墙是泥土加石块垒起来的,大概到成人肩膀的高度,梁爱勤个子娇小,踮起脚尖扬起脑袋,勉强可以看见院子里的情景。   曲灵跑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梁爱勤努力朝里看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叫了一声,“爱勤!”   梁爱勤立刻转头,脸上都是笑容,走过来一把挎住曲灵的胳膊,说:“真好,好不容易又能和你一起去上学了!这几天你不在,我都没伴了!”   曲灵夹住她的胳膊,问着:“这两天学校咋样,宣传队呢?”   梁爱勤偷瞄了曲灵一眼,见她脸色还不错,这才说:“闵学青,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演铁梅,同学们都说……”   “都说什么?”曲灵追问着。   “都说,她可能要替代你的位置。”梁爱勤小心翼翼地说,又连忙找补,说:“我觉得都是他们瞎说的,闵学青长得跟螳螂似的,唱歌还跑调,长得也没你好看,前两天我们又去李家屯演出了,我听老乡们私下里都说,这个铁梅没上回那个铁梅有精神气,不像铁梅,像软梅。”   梁爱勤说着,自己倒先“哈哈哈”大笑起来,说:“老乡们好玩吧?我昨天还想着见了你一定给你讲的,结果见到你太高兴,给忘说了。”   梁爱勤自己笑得停不下来,曲灵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闵学青从很早以前,就跟曲灵不对付。   曲灵上小学时,被曲铁军送去市里成立不久的福利会少年宫学习画画,唱歌、跳舞,后来还参加了市里的少年合唱团,这在整个均州矿生活区来说,都是个稀罕事,绝大多数人,连少年宫是什么都没有听说话,即便是听说过,谁会让孩子去学画画、唱歌跳舞这些资本主义的洋事儿啊,饭都吃不饱呢。   闵学青却羡慕得很,跟家里人闹着也要去,自然是被家长无情拒绝了。闵家不像曲铁军这么疼孩子,家长要上班,有做不完的家务,要照顾更小的孩子们,不可能抽出时间,接送她去少年宫学习那些不当饭吃的没用玩意儿。   那之后,闵学青每次看见曲灵,都会朝她悄悄翻白眼儿。曲灵自然发现了,她打小就不是个能吃亏的,闵学青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昂首挺胸,大声地跟身边的人谈论着少年宫的趣事,“咯咯咯”笑得像个骄傲的大公鸡,每次都能把闵学青气得眼泪汪汪,跺着脚跑开。   可惜啊,曲灵的少年宫也没能去几年,66年,随着大革命的到来,少年宫关门,她的学习也就中断了。   曲灵平添了许多遗憾,闵学青却痛快了。   后来,曲灵凭着唱歌、舞蹈方面的特长,加入校宣传队,闵学青也随后加入。曲灵成了当之无愧的女主角,闵学青则成了跑龙套的小角色,后来,好不容易成了女主角替补,可惜,曲灵这个女主角太敬业,无论哪次演出,都会积极参加,搞得闵学青这个替补没有演出机会。   没想到,这次倒是让闵学青有了演出的机会。   曲灵知道,闵学青绝对不是梁爱勤所说的那么差劲,不管是排练还是演出,每次闵学青都会站到一边,认真地学习、模仿自己的动作、眼神。她没有演唱、跳舞的基础,但有股子想要替代自己,成为女主角的心气儿。   以前的曲灵,看待闵学青时,是带着丝怜悯的,充满优越感的,有自信她只是个永远追在自己屁股后面不值一提的小角色,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却心生警惕,升起了浓浓的担忧。   闲聊之时,两人已经进了学校的大门。   均州铁矿职工子弟学校分成了小学部和初中部,从一个大门进出,共用食堂、操场等公共空间。因着国家对矿上有特殊政策,职工子弟们不需要跟其他城市待业青年一般下乡,只需要接班,或者等着招工就行。   矿上的子弟们基本上都能上到初中毕业,正好符合矿上招工的最低学历要求。绝大多数同学都是达到这个最低标准就不念了,只有少部分同学会选择继续念高中。   均州一中是均州铁矿子弟学校的定点高中,入学要求比较高,不光家庭成分好、本人的思想觉悟要又红又专,对入学成绩也有很高要求,更是要得到学校的推荐,每年从子弟学校升入高中的,也就那么十几个,这不光是学生们的竞争,也是家长们之间的竞争。   而曲灵,就是这十几人中的一个。   冷不丁,从后面冲过来一群跟曲灵年纪差不多的女同学,其中一个脸色泛黄,极为瘦小的姑娘恶意朝着曲灵和梁爱勤挽着的手撞过来,迫使两人松开,还转过头来,撇撇嘴,叉起了腰,仰着下巴,不怀好意地说:   “呦,这是谁啊,这不是曲灵吗?”   曲灵垂下眼睛看她,眼前的小姑娘在大夏天里,依旧穿着厚厚的军装,军装没有改过,还是成年男性的尺码,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她用一根麻绳当成武装带系在腰间,下身的裤子同样松垮,库管挽到膝盖处,露出脚上一双硕大的黄胶鞋。   脑袋上一左一右梳着两只掉角辫儿,扎上两只鲜粉色的沙棱子。   这是曲灵的同班同学,也是闵学青最好的朋友,一直充当着闵学青的急先锋,两人一个阴阳,一个怪气,想方设法的跟曲灵不对付。   曲灵往四周看了看,没看见闵学青的身影,却见这位“急先锋”十分得意地说:“你还不知道吧,老师说了,闵学青扮演的铁梅更符合劳动人民的形象,比你这副资产阶级大小姐的样子好多了,以后啊,铁梅可就没你的事了!”   她说话的时候,右腿抖啊抖,宽大的鞋子在地面上蹭啊蹭,跟倚靠在门边说人闲话的大娘大婶们极为相似。   曲灵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我不演铁梅了,轮上了闵学青,你能得什么好处?又不是你成了女主角,你跟着沾光了,还是闵学青把演铁梅的机会让给了你?傻了吧唧的,天天给别人当枪使,帮着闵学青摇旗呐喊,好处她得了,你就是那个背锅挨骂的,还乐得跟个二傻子似的,真可怜!”   曲灵说着摇了摇头,她是深谙气人之道的,问旁边的梁爱勤,“你说是不是?”   梁爱勤不停地点着脑袋,附和着说,“可不是嘛,啧啧,太可怜了,连我家看门的狗都不如,我家的看门狗好歹还能吃点剩饭,某些人啥都落不着!”   黄脸姑娘已经给气得七窍生烟,叉着腰的身体一窜一窜的,黄灿灿的小脸涨得通红,吼着:“你们才可怜,你们才是狗!”   曲灵目光在她身上扫过,而后向上翻,露出眼白,碰了下梁爱勤说:“咱们走,没必要跟这样的人一般见识。”   梁爱勤“嗯”了一声,重新拉上曲灵的手,也和她一样,露出轻蔑的笑容,而后推了黄脸姑娘一把,说:“好狗不挡道!”   曲灵个高腿长,带着梁爱勤,两步就走出去老远。黄脸姑娘被梁爱勤撞得一趔趄,稳住身体转过身来时,两人已经走远,小短腿紧蹈了两步没追上,扬起声音大声喊道,“你骂谁是狗?”   梁爱勤回头,“谁搭茬就是骂谁!”   黄脸姑娘起得跳着脚喊,“你才是狗,你们两个是狗!”   曲灵转过头来,捂了捂耳朵,说:“叫得真难听。还是别糟践狗了,狗叫得比这好听多了!”   黄脸姑娘七窍声音,大吼着:“你们等着!”   放话出来,她还是觉得不过瘾,又追上去喊,“曲灵你就是仗着你爸是保卫处的副处长,你爸没了,看你还嚣不嚣张得起来!”   曲灵脚步一顿,脸上的表情一僵。   梁爱勤回头瞪了眼黄脸姑娘,转头安慰曲灵,“她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你别听她胡说。”   “嗯”,曲灵大踏着步,没再理会身后的人。 第9章   被抢一路上,好多人跟曲灵打招呼……   一路上,好多人跟曲灵打招呼,有问候她家里情况的,有关心她身体的,也有只是点个头或者微笑一下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带着善意的,还有很多的目光意味不明,充满深意,更有些人,是明显的恶意。   对着这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曲灵一一回瞪回去,她深吸一口气 ,背挺得更直,下巴微微上扬着,嘴角挂上一点点的微笑,就像是以前一样。   走进初二(一)班的教室时,屋里很吵闹,有大声朗读主席语录的,有嬉笑着打闹的,有围在一块叽叽喳喳不知道说什么的,她站在教室门口,停住脚步,直到梁爱勤推了她一下,她才踏进教室。   有同学发现了她,立时围拢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对她表示关心。问候的话,这一路上她听过好几遍了,大差不差的都是那几句,便也耐心地回答。   而班里同学们的态度,比路上遇到的那些人,总体上来说,好了许多,也有不怀好意,意味不明的目光望向她,但绝大多数同学还是充满善意的。   很快,预备铃响,同学们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在班长的监督下,大家齐声朗读着主席语录。   不多一会儿,班主任老师走进了屋里,一眼就看见了曲灵,朝她走过来,关心地询问了几句,曲灵连忙站起来一一回答,然后说:“谢谢李老师关心,我挺好的。”   李老师笑着朝她点点头,又勉励了几句,这才走上讲台,在讲台上轻敲两下,打断了同学们的朗读,说道:“我来说一下今天一天的课程安排。”   等同学们静下来,才又继续说:“上午,上一节语文课,一节工农业基础知识课,后面两节是劳动课,去修理咱们班的担当菜地,下午,大家都去小礼堂,矿区宣传部的领导会过来,讲一讲今年矿上招工的情况。”   这话一出,课堂上立刻响起了“嗡嗡”声,有同学举手,确认道:“李老师,矿上要招工了吗?”   李老师:“既然选择在这个时间开招工说明会,就说明矿里有招工的意思。”   而且,应该还是大规模的招工,不然也不会大张旗鼓地将所有初二毕业生都召集起来开会。   同学们的讨论声更大了,绝大多数同学们的表情都兴奋起来,他们可太幸运了,本来以为毕业之后得当一段时间的无业游民,没想到很快就能就业了。   李老师也没有扫兴,等大家的兴奋劲儿过去,才又重新敲敲讲台,说:“好了,具体什么情况,下午就能知道了,到时候再讨论也不迟。下面,开始上课。”   李老师是班主任,也兼任语文和思想政治老师。   曲灵按照李老师的指示,翻开了语文课本。刚刚轰动整个班级的招工消息并没有对曲灵造成影响,这次招工跟她无关,她是要上高中的。而且,她可以接父亲曲铁军的班儿,便是没有招工机会,只要初中毕业,就可以进入到矿上工作。   她这会儿想好好学习,在最后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让成绩更上一层楼。   不过,下午,她还是按照学校要求,去参加了招工说明会。   会上,矿上领导介绍了这次招工人数,工种。   初中毕业生到矿上去,基本上都是工人身份,熬过学徒期,再熬资历,慢慢评职称、涨工资。   待到说明会快要结束,领导说,有意者可以现场填表报名时,梁爱勤抑制不住高兴,冲到最前面领取了表格,又从人群之中挤出来,兴奋地朝着曲灵挥手,“我先抢到了,我先抢到了。”   梁爱勤家里头兄弟姐妹五个,父母虽然都在矿上工作,但也就只能空出两个能接班的工作,况且父母们才四十多岁,正值壮年,因着职称和工龄,工资比较高,这么时候把工作给子女,子女只能从学徒工做起,赚着每月十多块钱的学徒工资,无疑是很不合算的行为。   现在厂里有了招工的机会,就是解决了家庭里的一大难题,这让梁爱勤高兴不已。顾不得坐下,从书包里掏出钢笔,就要填表。   曲灵忙轻按了下她的身体,说:“坐下好好填,字写得工整,能给领导留个好印象。”   “你说得对!”梁爱勤听从建议坐下,拧开笔盖,酝酿了下,才在表格上落笔,但写了两下之后,忽然就写不出来了,她挥着胳膊甩了几下,又接着写,写出两个字后,又写不出来了,她懊恼得很,说:“没水了,我出来的时候忘了打钢笔水!”   曲灵打开挎包,将自己的钢笔递过去,“用我的吧。”   曲灵的钢笔是英雄牌的,是她即将升入小学三年级,开始用钢笔时,曲铁军趁着到省会出差的机会,专门去省百货大楼买的,花了十五块钱,是曲铁军小半个月的工资,为此,李三梅唠叨了一整个月,为了惩罚他们爷俩,这一个月,李三梅都没给做肉菜吃,搞得曲灵晚上做梦都在砸吧嘴流哈喇子。   这只钢笔多珍贵,曲灵多宝贝,梁爱勤自然是知道的。她感激地看向曲灵,而后双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才接过笔,入手沉甸甸的,比她两块钱的钢笔好了不知道多少。   她连忙拧开笔盖在报名表上继续填写自己的名字,而后欣赏着,说:“好钢笔写出来的字果然更好看!”   这是一位父亲不稀重金为女儿精心挑选的,当然好。曲灵露出一丝笑容,看着梁爱勤填表。   坐在他们后面,一个速度更快的同学已经将表格填好,见还没有人起身去交表,便也不着急,四处张望着,便看见了一大片埋首填表之中唯一异类的那个。   他用钢笔捅了捅曲灵的后背,曲灵回过头来,不解地看他。   这位同学说:“曲灵,你真不去上班啊?”   这话中没什么恶意,就是单纯的好奇,曲灵点了点头,没打算多说什么。   填好表的梁爱勤珍惜地将钢笔盖拧好,递给曲灵,这才扭过身来,说:“曲灵学习那么好,肯定是要上高中,以后出来当干部的!”   后面那位同学扯了下嘴角,欲言又止。   梁爱勤不高兴了,“你这幅样子是什么意思?”   那位同学忙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   梁爱勤:“就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   那位同学往四周围瞧了瞧,而后压低声音,小声说:“我听说,推荐上高中的名额已经报上去了,那个,我只是听说啊,消息不保准儿……”   他说着,又迟疑了。   曲灵心里头猛地一沉,忙催促他,“你听说了什么?”   那位同学触及到曲灵黝黑明亮的大眼睛,咽口吐沫,又压低些声音,说:“我告诉你,你们可别说是我说的。”   曲灵点点头,梁爱勤也忙说:“我们保证不说出去,你赶紧说吧,真让人着急。”   那位同学这才开口,说:“我听说,推荐上高中的名额里没有曲灵。”   “不可能!”梁爱勤惊讶出声,旁边的同学们都看过来,她连忙捂住嘴巴,又赶紧去看曲灵。   曲灵双手紧紧握着钢笔,嘴巴抿在一起,紧紧盯着那位同学。   梁爱勤忙压低了声音说:“曲灵,你先别着急,谁知道他是在哪儿听说的消息,不见得是真的。”   她说着,便又转向那位同学,“你听谁说的,怎么可能没有曲灵?”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位同学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索性就直说,“听李小志说的,那小子跟我们说他要去上高中了……”   “就他那成绩还不如我呢,他咋能去上高中?”梁爱勤不太相信。   那位同学说:“是啊,我们也奇怪呢,问他他也不说,后来,有人从家里偷半瓶二锅头,把他灌醉了,才从他嘴里听说,他用的是曲灵的名额。”   曲灵心里头瞬间冰凉,她急切地追问那位同学,“你说的是真的,没有撒谎?”   那同学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举起手来,说:“我跟主席他老人家发誓,要是有半句谎话,让我这辈子都吃不上鸡蛋!”   曲灵紧紧盯着那位同学的双眼,试图从他脸上寻找撒谎的痕迹,可惜,一点都没有寻找到。她心知,这位同学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   她喃喃开口,“凭什么,凭什么用我的名额。”   “啪”,钢笔掉在地上,一下子让她从愤怒之中清醒过来,就听见梁爱勤发出同样的疑问。   后座那位同学发现曲灵脸色瞬间泛白,眼神迷蒙,心里头很是不忍,咬了下嘴唇,小声说,“还不是因为曲灵的爸爸去世了,她没有靠山了。她爸是保卫处的副处长,是厂领导,没人敢惹,她爸一去世,李小志他爸就敢作妖了。”   曲灵怔住,低下头去,将钢笔捡起来,紧紧握在手中,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会儿,猛然站起,往外冲去。   “曲灵!”梁爱勤小声地喊着她的名字,抓了自己的报名表,匆忙交上去,朝着矿上的代表鞠了一躬,连忙追了出去。 第10章   名额梁爱勤跑得气喘吁吁,才终于……   梁爱勤跑得气喘吁吁,才终于在班主任李老师办公室门口赶上了曲灵。   曲灵回头,对梁爱勤笑了下,说:“我要找学校问清楚,你别跟着我了,省得连累你。”   梁爱勤跟曲灵从小一块长大,还是头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她没有办法形容那是什么表情,只是看上一眼,就让人鼻酸、难受,想要流眼泪。   她吸了吸鼻子,点点头,说:“行,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别着急,跟李老师好好说,脾气软和点,说些好话。”   曲灵点点头,拍了下她的胳膊,而后挺胸抬头,敲了办公室的门。   李老师下午一直陪着参加矿上的说明会,刚刚有人找他,才回了办公室,听见有人敲门,便应了一声“进。”   曲灵推门进去,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只李老师一人坐在办公桌前,看见曲灵,有些惊讶,问:“找我有事?”   曲灵答应一声,深吸口气,说:“老师,我听说推荐上高中的名额报上去了,我想问问,需不需要我再办什么手续。”   李老师面色一僵,随后打着哈哈说:“你怎么想起问这个?还有一个月才毕业,你问这些事,有点早。”   曲灵:“一个月的时间,也不算长,一中距离矿区不近,得早做准备才行。李老师,你怎么有些不高兴,莫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李老师对上曲灵明亮清澈的大眼睛,瞬间有些心虚,脸上的表情也随之严肃起来,问:“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曲灵没说话,只是盯着李老师。   李老师被她看得很不自在,忙拿起水杯假装喝水,喝了一肚子空气后才发现水杯里一滴水都没有,他尴尬地将水杯放下,清清嗓子,说:“你也知道的吧,我只是个班主任,推荐谁不推荐谁,不是我能决定的。”   这就是承认这次的推荐名额里没有曲灵。   瞬间,眼泪蓄满了眼眶,曲灵仰起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而后扭头就走。   李老师站起来,急忙问:“你要去哪里?”   曲灵转头,看向李老师,说:“我要去找能管事的人,问问到底为什么。”   李老师叹口气,说:“你别去,去了也没用,学校有权利推荐谁,不推荐谁,惹到他们,对你没好处。”   李老师心里头也特别不自在,曲灵的名额,不是他给挤掉的,但他是执行者,也是帮凶。曲灵学习好,成分好,思想品德好,积极参加学校的各种社会活动,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比李小志更有上高中的资格,可谁让曲铁军在这个时候去世了呢?   这个世界就这么现实,人走茶凉,没了爸爸庇护的孩子最好欺负。   曲灵胸腔里头鼓鼓的,全被愤怒、委屈还是不甘填满,瞪着大眼睛盯着李老师。   李老师又叹口气,往她身边走近了些,说:“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这个世界上的事儿就是这样。你将来还要在矿上生活,以后还要在这里工作,不管是校领导还是矿领导,都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有些事儿,该忍就得忍,退一步海阔天空。”   曲灵抿着嘴唇,什么都没说,胸腔里“呼哧呼哧”,像是拉风箱一般。   李老师:“再说了,你咋就保准那推荐名额是你的?均州一中给你发入学通知书了?你用什么理由去找校领导掰扯?”   曲灵一滞。   李老师继续说:“你去找校领导就是自取其辱,连质问的资格都没有,你去了,不光啥问题都解决不了,还平白得罪人,得不偿失啊!”   见曲灵表情出现了些变化,李老师继续说:“听我的,别闹了,不管是校领导还是李小志他爸,闹出了这事儿,对你都有些愧疚,以后你有个啥事,还能找他们帮忙,好过你跟他们闹翻,以后给你穿小鞋。你,你现在不同以往了,孤儿寡母,孤单单的一个,以后靠着别人的日子还长,千万别把自己的路走窄了!”   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都被曲灵听到了心里去,她深深看了一眼李老师后,说了声,“受教了”,之后没再说什么,转身跑走。   “喂,曲灵,你听老师的,老师不会害你的!”   李老师大声叮嘱着,而后重重叹口气。   他刚刚那一番话,固然是劝阻曲灵不要去闹,她父亲刚去世,尸骨未寒,就闹出取消她上高中推荐的名额的事儿,传出去,好说还不好听,从校领导到他自己,还有顶替曲灵名额的李小志一家,都少不得落下个欺负人的坏名声,所以,让曲灵息事宁人,默默忍了是最好的。   但是,他的话也不是全无良心,当了曲灵三年的班主任,这孩子有多聪明,多优秀,他都看在眼里,对这孩子也是有感情的,在他心目中,自然是曲灵更有资格上高中,她名额被李小志取代的事情,他也无可奈何。   曲灵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又何尝不是。曲铁军去世,曲灵的处境已经够难了,他不希望她往后的路上更多荆棘。   以曲灵目前的情况,事情闹起来,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鸡蛋碰石头,最后还是她吃亏。 第11章   该怎么办在门口踱步的梁爱勤看见了从……   在门口踱步的梁爱勤看见了从办公室里冲出来的好朋友,连忙迎上去问:“李老师怎么说?”   她瞧着曲灵脸色不好,眼眶发红,但眼神却炯炯地散发着光芒,好似在酝酿着什么。   曲灵看向她,嘴角动了动,说:“是真的,我的名额被李小志替了。”   “他m的!”梁爱勤骂了一声,狠狠往地上啐口吐沫,而后接着问:“那你要怎么办?”   刚刚在等到曲灵的时候,她一直在想,如果这事儿是真的,该怎么办。但想来想去,也是毫无办法,只能替曲灵难过、委屈。   她知道,曲灵很小的时候就下定了决心,将来要考大学,所以,从上育红班开始,就认真听讲,好好学习,可才上了小学三年级,大革命到来了,大学取消,绝了她当大学生的路。她退而求其次,依旧好好学习,将来当个高中生,可没想到,这个梦想也要破灭了。   曲灵拉了下梁爱勤的胳膊,远离了办公区,望着好朋友关切的模样,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李老师让我不要闹,说是闹了也白闹,我爸不在了,没人给我撑腰,还容易得罪人,可我不甘心。”   曲灵刚刚脑子一热,冲动着是想要去找校领导要个说法的,可听了李老师那番话后,却意外地冷静下来。   爸爸总是教育她,做事不要冲动,要先想一想,想清楚了再决定要不要去做,该怎么去做。   爸爸在世的时候,这些话,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爸爸去世的日子里,每天晚上,她难受得睡不着觉的时候,爸爸教给的这些,都涌上心头,被她反复砸摸,铭记于心,当成至理名言。   爸爸让她不要鲁莽行事,却没有教她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做。   要忍气吞声吗?她不甘心,想想就能把人憋屈死!   “李老师他,他怎么能这么说话!”   梁爱勤觉得李老师的态度不对劲儿,老师,不应该是公平公正的嘛?他明知道曲灵更有资格上高中,也是老早就定好的人选,可曲灵的名额被李小志抢走了,他不说帮着曲灵,却劝说曲灵息事宁人。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其实很多道理都明白,很多事情都能看得清楚了,只是看清楚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她觉得,心里头有什么碎裂了一块。   “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光曲灵不甘心,梁爱勤也觉得窝囊,心里头堵得慌。   看见好朋友这个样子,曲灵忽然笑了,她揽了梁爱勤的肩膀,说:“好了,先不想这些了,咱们回去小礼堂,刚才咱们这样冲出来,都没好好跟矿上领导打招呼,要是留了坏印象对你不好。”   梁爱勤关心的态度,分担了些许   难受,让她心里头舒服了许多。今天的事儿,不是愤怒、发愁就可以解决的,她已然陷入到这种境地之中,又何必让好朋友跟着一起受牵连。   再说,她都能从和父亲死别这个人生最大痛苦之中缓过来,还有什么能击倒自己呢?   这么想着,她憋闷的心忽地就好了许多。   陪着梁爱勤往小礼堂的方向走,便看见同学们陆陆续续从里面走出来,问了才知道,报名表上交之后,这场说明会就结束了。不过,还有些同学围在矿领导身边问问题,而问问题的目的,也并不是真的想了解什么,不过就是想趁机跟领导们混个脸熟,将来真的去了均州铁矿,能有个见面情。   梁爱勤没想着往领导身边凑,两人索性就不去小礼堂了,去教室收拾了东西,放学回家。   在路口分别的时候,梁爱勤不放心曲灵,提议说:“要不你跟我回家吃饭吧,把今天的事儿跟我爸说说,我爸大小也是矿上的班组长,肯定认识不少矿上领导,没准就能找到比李小志他爸官大的!”   曲灵谢绝,“我的事儿,你就别把梁叔也牵扯进来了,你们一大家子人都在矿上呢。”   梁爱勤在梁家的地位远远比不上曲灵,她的话在梁爸爸那里,毫无分量,且不说她爸爸没有帮忙的能力,便是有能力,也是不肯为了女儿的同学使上半分的。   梁爱勤自己也是明白的,又给她出主意,说:“要不你去找找张九钢,张处长,你不是说,他跟你爸以前是战友,是关系最好的朋友吗?你的事儿,别人不管,他肯定会管的。”   曲灵抿了下嘴唇,说:“我回去好好想想吧。”   李老师今天说的“人走茶凉”被曲灵记在了心里头。今天之前,她从来没想过,人竟然凉薄至此,曲铁军去世才不过几天,整个世界都变了。   曲铁军生前,在均州铁矿有地位,谁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地叫一声曲处长,连带着见到曲灵也是亲切友好,似李老师那般让她认清现实,看似满心为她好,实则戳人心窝子的话,曲灵也就只从李三梅那里听过。   至于张九钢,确实如同她之前和梁爱勤说的那般,是父亲的好战友,好朋友,但经历了李三梅抛下她连夜跑走,经历了李老师这个忠厚长者的“谆谆教诲”,让她对张九钢也不报信心,再说了,她以后的路还很长,总不能一有事情就去找人帮忙,总要自己独立才行。 第12章   求助回到家,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   回到家,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曲灵决定先祭拜下自己的五脏庙。打开粮食柜子看了半天,舀了半碗白面,回想着李三梅的做饭步骤,准备做疙瘩汤。   可惜水放得多了些,面糊太稀,用铝饭勺舀了面糊放进沸水里,一个面疙瘩就形成了,不大一会儿,面疙瘩就化了,成了一锅面糊糊汤。   面糊糊就面糊糊吧,这么一大锅,又能吃两顿了,她乐观地想着。又在出锅之前,去菜园子里摘了一颗生菜,洗干净后,用刀切成细丝,在面糊糊里面一搅,而后加上盐,点上一点点素油,一顿饭就算是做完了。   就着咸菜,吃下去两碗面糊糊,撑得肚子滚圆,还剩下一半,她便又盛出来,放进凉水里明天当早餐。   吃饱了,身体舒服了许多,心情也好了起来,头脑也更清晰了些。   她听到远处李奶奶的大嗓门在跟邻居显摆说他们家里今天吃炖肉,是她在市里上班的二闺女买回来的,馋得隔壁家的小孩子哇哇大哭,哭着喊着也要吃,李奶奶留下一句,想吃让你妈给你买,而后回家,锁门,徒留下小孩子愈加凄惨的哭声。   曲灵不由得笑了。   要说这位李奶奶可是位传奇人物,这一片住的都是干部家庭,只有李奶奶一家是工人身份。矿上的职工们,是按照资历、级别分房的,一般来说,都是级别差不多的人住在一片区域内,级别越高的区域,居住面积,居住环境也会更好些。   李奶奶愣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让一家人住上了这边的房子。具体她是怎么操作的,曲灵并不知道,但李奶奶是个“厉害人”的印象,自从李奶奶搬过来,她就有了这个认知的。   不管平时自己的所见所感也好,还是偶尔从李三梅跟曲铁军聊的那些闲话听来的也好,都能够证明这一点。   吃完饭后,学习了一会儿,等到太阳落山,天色有些麻麻黑的时候,曲灵就出了门。往胡同口的方向看去,果然见李奶奶在家门口的大石头上坐着,正跟一个过路的人聊着什么,不多一会儿,过路人走了,李奶奶埋首,不知道在干什么。   等走得近了些,才看见李奶奶正在纳鞋垫。   鞋垫是从袼褙上裁剪下来的。   袼褙就是用面糊糊将一层层碎布粘贴起来的东西,可以做鞋垫,也可以做千层鞋底。   用做鞋垫的时候,会在上面蒙上一层白棉布,划上大小均匀的小方格子,在小方格子里面缝上“x”字,就可以组成图案,既美观,又不容易坏。   如今彩色的线不好买,李奶奶只用了黑、白两种普通的棉线,缝出来的图案--曲灵盯着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6 . c o m   李奶奶发现了她,笑了起来,说:“呦,难得在这个时候看见你,对了,我这一天都没看见你妈,她忙什么呢?”   “就还是每天那样呗。”曲灵摇了摇头,马上将话题岔过去,指着鞋垫子问,“瞧着尺码,是给你家我大叔的吧。”   曲灵指的是李奶奶的大儿子,是铁矿的一线工人。   李奶奶:“可不是给他的,他干的是体力活,废鞋、废袜子,垫个鞋垫子好多了,还能吸汗。”   袼褙应该是很硬的,李奶奶借助着顶针的力量,毫不费力地让针在其上穿梭往来,即便是跟曲灵说着话,也不耽误手上的动作,看久了,竟然也有种特殊的美感。   曲灵真心称赞着,“你手艺真好!”   被人夸赞着,李奶奶高兴起来,用针头在头发里面划了划,说:“不是我吹,我当初在我们屯子,那可是妇女劳动模范,上山下地,家里家外,那都是这份的!”   李奶奶举起了大拇指。   曲灵也伸出大拇指朝她比了比,说:“你可真厉害!”   李奶奶愈加高兴,眉眼都弯了起来。   曲灵是这一片孩子种的异类,别人家的孩子都拖着大鼻涕,长着虱子,漫山遍野疯玩,像个泥猴子的时候,她干干净净,身上一个补丁都没有,说话做事小大人似的,斯文有礼貌,长得又好看,这样的孩子,在李奶奶心目中有着不一样的地位,被这样的孩子肯定,李奶奶心中的自豪感加了个倍。   想一想,她还从来没被这孩子夸过,更是没有这般主动跟她搭话。李奶奶如果知道“受宠若惊”这个词,便能准确形容她此时的感受。   看着李奶奶的样子,曲灵接着说:“李奶奶,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家日子过得好,一点都不吃亏,真好。”   一听这话,李奶奶放下鞋垫子,一拍大腿,又朝着曲灵举个大拇指,说:“你这小丫头,我小时候就看出你是个有见识的!可不嘛,这都新中国了,受苦受难的人们翻身当了主人,咱挺直腰杆子做人,吃啥都不能吃亏!”   李奶奶说着的时候,曲灵不停地点头,认同着她的话。   曲灵:“李奶奶,我问你个问题,要是有人抢你的东西怎么办?”   李奶奶理所当然:“当然是抢回来啊!”   曲灵:“那如果抢你东西的人有权有势呢?”   “有权有势?”李奶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是一拍大腿,说:“新中国,人人平等,那人还把自己当成兵匪、地主老财不成?敢抢我的东西,我管他是谁?我祖宗八代贫农,根红苗正,抢我的东西,我就想方设法抢回来,抢不回来,我就去找厂领导,厂领导不管,我就去找市领导!市领导不管,我就上首都找主席他老人家给我做主!哼,我还就不信了!”   李奶奶说得激情澎湃,斗志昂扬,一手叉腰,一手挥舞着鞋垫子,颇有些敢上九天揽明月的架势。瞧见曲灵单纯明亮,又充满崇拜的眸子,显然是信了自己的话,有些心虚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太大了,大声咳嗽一声,摸摸   鼻子,将挥舞着的手臂放下,压低了声音蠕动嘴唇说:“不过,不过也得看具体情况,咱的目的是把东西抢回来,又不是真的闹事。”   这话让曲灵眼前一亮,李奶奶果然是有真本事的。   她正要说话,李奶奶丝毫不显浑浊的眼睛滴溜溜往曲灵身上瞄着,问:“你被人欺负,抢了东西?”   曲灵一惊,心说,姜还是老的辣,自己在李奶奶这里弄心思,却被她很快察觉出来,把别人当傻子的才是傻子!她立刻端正态度,轻轻点点头。   李奶奶:“你让人抢了啥,谁抢的?没王法了,你爸才走就敢这样,还要不要点脸?你妈呢,让你妈打上门去,看他们欺负孤儿寡女的名声好不好听!”   曲灵摇摇头,说:“我今天白天听到一句话,就是人走茶凉,李奶奶,我爸去世后,好些道理我才懂了。这世界上,靠山山倒,靠水水干,终究还是得靠自己才行。”   李奶奶心中忽地难受得不行,握住了曲灵的手,说:“好孩子,别难受,谁欺负你了,跟我说说,李奶奶帮你想办法。”   曲灵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流出来,她吸吸鼻子,转转眼睛,将眼眶里的眼泪憋回去,将李小志把自己上高中的名额抢去的事情说了一遍。 第13章   支招听得李奶奶又直拍自己的大腿。这……   听得李奶奶又直拍自己的大腿。这街坊邻里的,谁不知道曲灵想要上高中?她打小学习就好,成分没问题,还是校宣传队的,主席语录背得滚瓜乱熟,谁也不会怀疑她上不了。   “这李小志他爸也太不是东西了,这委屈绝对不能就这么受了,肯定得抢回来!孩子,你不知道,这人啊,都是软的欺负硬的怕,你这次但凡要是忍了,过不了几天,就得有人来跟你抢房子!”   李奶奶说得很肯定,曲灵倒吸一口冷气,她没想到这一点。是啊,入学名额能抢走,那住房自然也能抢走。她不由得庆幸过来找李奶奶请教,真是找对了!   她这么想着,也就说了出来,反握住李奶奶的手,满脸期待,“李奶奶,我到底该怎么办?我想上高中,不想没地方住,流落街头。”   曲灵没等李奶奶的回答便又接着说:“其实,有件事儿,我谁都没说。”她抿了下嘴唇,深深吸了一口,用了极大勇气,说:“我妈,我妈她收拾东西离开了,家里如今就只剩下我自己了。”   “啊?”李奶奶瞪大眼睛,急切地问,“你妈走了,她去哪儿了,不要你了,抛下你走了?”   曲灵:“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我问了几句,她不肯告诉我。你知道的,我们母女两个从小到小关系一直都不太好,也怪我,脾气太坏了……”   曲灵将详细大概说了说。   李奶奶依旧震惊着,“那也不能离家出走啊,她是你妈,你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爸已经不在了,正是你们娘俩相依为命的时候,她拍屁股走了,留你个十多岁的小丫头一个人生活,这叫什么事?”   又看向曲灵,脸上的怜悯之情更重,说:“你这孩子也是,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跟人说呢,跟你奶奶,跟你二叔说也行啊,他们要是知道了,肯定不让你妈离开。”   曲灵:“我妈求我先别把这事儿说出去,我答应了她……”   李奶奶恨铁不成钢,“你这孩子,唉!”   曲灵笑了下,“所以,往后我就只能靠自己了,我也十五了,是个大人了。就是这次的事情,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李奶奶真是心疼这个可怜的,被迫懂事儿的孩子,立刻拍着胸脯大包大揽,说:“有李奶奶在呢,李奶奶给你想办法,肯定让你把入学名额拿回来!”   曲灵猛地点头,满眼信赖地看着李奶奶。   李奶奶抚摸着她的手,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你年纪小,不合适跟我这个老婆子似的倚老卖老,撒泼耍赖。你呀,得倚小卖小,你一个小姑娘,刚成了孤儿,你得让人知道你的可怜,委屈,得让人觉得,谁欺负你就是天打雷劈、丧良心!”   曲灵似懂非懂的。   这会儿,绝大多数人家的炊烟都散了,不时有人们在道路上往来,遛弯儿消食,李奶奶只得压低着声音,很影响她情绪的发泄,时不时有人跟她打招呼,也很影响她的思路,便提议说:“咱们进屋,好好合计合计。”   李奶奶家里人口不少,两人说话也不是很方便,曲灵便提议:“去我家吧。”   李奶奶自然没有不答应的,拿了鞋垫子和线轴便跟着她往曲家去。   夜晚的东北小城,气温比白天骤降十来度,气温十分凉爽,一老一小坐在曲家院子中的小板凳上,一直聊到月上中天,曲灵才将不停打着哈欠的李奶奶送回了家。   返回来的曲灵洗漱刷牙,直到上床,满脑子都是李奶奶刚刚说的话,她反复砸摸、领悟、理解,直到自觉将李奶奶传授给她的精髓、原则搞清楚,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就起床,搞完个人卫生,热了昨天晚上吃剩下的面糊糊,吃得饱饱的,从衣柜里找出一件白衬衫,一条白裤子换上,又小心带好孝牌,便锁好门离开。   天已经大亮,热度也升了起来,街上偶尔可见早起上厕所、倒痰盂的人们。   曲灵出了自家所在街口,往南行了大概二百多米,拐进了一条胡同,往里走了一段距离,在其中一家门口停住,反复确认了她没找错后,便在大门口蹲下来。   曲灵低着头,将脸埋在胳膊里,酝酿着情绪,蹲了大概五六分钟左右,周围的喧杂声音越响,不少人家已经升起了炊烟,而她蹲着的院中也响起了人声。   不远处,一位提着水桶,准备去水井提水的大婶好奇的盯着曲灵看了一会儿,而后问着:“这小丫头,大早晨的,你蹲在这儿干嘛?”   来了!曲灵心“怦怦”,剧烈跳动着,伸出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胳膊内侧一小块肉,使劲拧下去,疼得曲灵险些叫出来,眼泪自然而然就流了出来,她抬起头,看下那位大婶。   那大婶给吓了一大跳,白衣白裤,带着孝牌,眼泪涟涟,这是来报丧的啊?但仔细一看,她认出了曲灵,问:“你是曲副处长的闺女,叫个曲灵,是不是?” 第14章   找上门曲灵被掐的地方已经不疼了……   曲灵被掐的地方已经不疼了,但眼泪还是不停地往下流,模糊着她的视线,她没有抑制泪水,用袖子擦了一把,让自己的视线清晰些,吸着鼻子,有些含糊不清地回答:“婶,是我,我是曲铁军的闺女曲灵。”   那大婶更惊讶了,忙放下水桶,往近处走了些,问:“你在这儿干啥呢?这是李主任家,你找他啊?”   曲灵抽抽搭搭地哭起来,不停地点头,说:“我,我找李主任,想,想求求他。”   她其实不想哭得这么厉害的,可是眼泪自有主张地直往上冒,根本不受控制,不过,她还能谨记着李奶奶传授的经验:要哭得干净,要让人怜爱、心疼,绝对不能哭得埋里埋汰的,眼泪鼻涕一起流,让人觉得恶心。   李奶奶说,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待见好看的人,哭得让人心疼,人们就更会先入为主,站到她这边的。   曲灵理解李奶奶说的应该就是古人所谓的“梨花带雨”,哭得好看,能感染人,让人产生同情心。   她从来没跟人示弱过,从小到大,跟李三梅闹各种矛盾,都没有学会服软,她也明白,那是因为有曲铁军给撑腰,她才有不认错的勇气,如今爸爸不在了,她再倔强下去,就只能是吃亏。   李奶奶有句话说得很对,不管用什么方法,能达成目的才是最重要的。   到目前为止,事情都按照曲灵预想的那样进行着。   那位大婶脸上浮现出不忍、同情还有好奇的表情,又往她这边靠近了些,往李家院子里头张望了眼,问道:“你个小小的孩子能要求李主任办什么事儿?要不我帮你进去叫人出来?”   这时候,又有不少人看到这边的情景,靠了过来,曲灵粗略一数,能有六七个人了,有男有女,都是一脸的好奇,还有其他人往过张望着,陆陆续续往过走。   曲灵双臂交叉,又将自己抱得紧了些,擦了擦眼泪,有些感激地对着那位大婶声音不大不小,带着浓重哭音说:“谢谢婶子,不用了,我在这会儿等就行,李主任可能还没有起床。我本来就来得不是时候,可是我,可是我太着急了。”   就有脾气急的着急了,说:“这丫头,一大早的,到底有啥求人的事啊,你说说,让我们大家伙都听听的,看看咱们能不能帮上忙。”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说:“是啊,是啊,你就说说呗。都是一个矿的,没准就能帮上忙,人多力量大嘛。”   曲灵咬了咬嘴唇,看了看众人,一副犹豫不决,想说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急得又有人开始催促。   眼看着身边的人越聚越多,曲灵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说:“是,是上高中的名额。本来是我的,李小志他……”   曲灵说到这里,低下头去,不肯再说下去了,但所表达的意思也非常明显了。   那位大婶便追问道:“你是说,你上高中的名额被李小志给占了?”   曲灵迅速抬头,看了眼大婶,好似很惊讶那大婶居然猜到了一般,而后咬着嘴唇,又低下头去,默默哭泣。   就有个女人的声音传入耳中,“我说昨天听李小志他妈念叨着他要上高中的事儿呢,我还寻思着那孩子成绩一般,其他方面也不出彩,咋就能上了高中呢,原来是这样啊。”   在曲灵没看见的地方,几个围观的妇女们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到耳中,“这也太缺德了,曲处长刚去十来天,就干出抢人家孩子上学名额的事儿,欺负人家孤儿寡母,曲处长活着的时候,跟李主任关系可也不错,人刚没几天?唉,丧良心啊!”   是李奶奶的声音,她来帮自己当托了,曲灵心里头安心了不少,按捺住想要抬头去看她的冲动,继续埋头,肩膀耸动着,“呜呜”地大哭出声。   哀哀悲鸣,像是个受了伤又无家可归的小兽,立时就有眼窝浅的妇女湿了眼睛。虽然没有附和着李奶奶谴责李主任,但看向李主任家的目光和表情已经带了质疑和鄙视。   那位大婶蹲下身来,拍了拍曲灵的小脑袋,声音软和了许多,说:“小丫头,有啥事,好好说,可别这么哭了,要哭坏了,你爸他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这样。”   曲灵抽噎声音更大,后背抖动得更厉害了,她有些艰难地抬起头来,眼睛、鼻头红肿,满脸是泪,满眼都是绝望,她哆嗦着嘴唇说:“我爸临走之前,最大的希望就是让我上高中,他的愿望我实现不了了,我对不起他!”   “哇”地一声,哭声陡然大了起来,惊得不远处的狗狂吠连连,身边的人越聚越多,李家院子里的人终于也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李小志爸和李小志妈两人一脸不高兴地嘀咕着,“谁大清早的不消停,跑到别人家门前来又哭又闹的!”   两人从墙头探出脑袋往外看,刚探出头就被人发现了,高喊着:“李主任,快出来,出事了。”   出事了,出啥事了?   李主任拉着个脸推门出来,顺着哭声看过去,就看见了大哭不止的曲灵,心里头“咯噔”了一声,赶忙挂上茫然之色,说:“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丫头,有啥事,家里去说。”   曲灵抬起头,张张嘴巴,不知道是不是哭得太厉害了,一时间竟然没能发出声音来。就有别人替她开口了,说:“她是来求你的,她上高中的名额被你家小志给占去了,她想求你还给她,上高中是曲处长的遗愿,她得完成,可是不能让曲处长死不瞑目!”   “哎呀,这说的是什么话?你这小姑娘,打哪儿听的风言风语,都是误会,误会!”李主任忙露出一副被被冤枉了,你这孩子真不懂事,怎么能冤枉我的表情,而后又大度说:“这孩子哭得厉害,先去家里头歇会儿,喝点水,咱们慢慢说,解开误会就好了。”   曲灵眼睛肿得厉害,看向李主任的目光中充满祈求,沙哑着声音说:“李主任,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这小丫头,还挺厉害的,她不去分辨到底有没有被抢走名额,而是一味的哀求,那么自己所有的狡辩都没了用处。李主任咬牙切齿,没想到一个娇生惯养的小丫头片子居然有这份本事,真是小瞧了她!   四周围的人们越聚越多,整个胡同还有隔壁胡同的大人、小孩都过来凑热闹,来晚了的,跟周围的人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儿,就立刻有热心人从头到尾给讲解一遍。   李主任感觉耳边全是“嗡嗡嗡”的声音,心知道这次的事情如果解决不好,自己在这片区域的名声就算是臭了,一个欺负孤儿寡母,薄情寡义的名声是跑不了了。他是干政工工作的,名声尤为重要,他必须得想办法将这件事情的影响力降到最低。   他咬了咬牙,脸上重新挂起笑容,朝着曲灵伸出手去,想要拉她起来,说:“你这孩子,年纪小,没闹清楚事情就鲁莽跑来,叔叔不怪你,走,跟我进家去,歇一会儿,等你冷静些,跟叔叔说说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见曲灵没有配合着将手伸过来,他便弯下腰去拉曲灵的胳膊,随后,又附上另外一只胳膊,凉爽粗黑的大手,一块攥在曲灵细弱的,带着孝牌的那只手臂上。   曲灵“啊”地叫出来,大喊着“疼!”   有人忙说:“李主任,她小胳膊小腿的,你别给拽坏喽。”   李主任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了一眼,是隔壁的邻居,他挤出一个笑容,解释说,“我也是怕这样哭下去对孩子的身体不好,要不,你们女同志过来帮个忙,帮着把她送到我家里去。”   其他人纷纷摇头,有个他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说,“李主任你就在这里帮着小丫头把问题解决了呗,到底是不是你家李小志抢了曲灵上高中的名额?如果是,就赶紧把名额还给人家,要不小心半夜里,曲铁军来家里找你,他可最疼这个姑娘了!”   这话一出,鸦雀无声,众人顿时觉得周围阴风阵阵,开始炎热起来的温度忽然就降了下去。   虽说建国之后一直在破除封建迷信,好多寺庙、道观都被砸了,没人再敢在家里供奉保家仙、菩萨什么的,但是根植于老百姓内心里的神鬼报应一直都在,大家只是不敢明着提,公开讨论罢了。   有个女人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寂静,她“呸”了一声,不屑喊道,“谁在这儿胡说八道?我们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我梁银花行得正坐得端!” 第15章   示弱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就看见李主……   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就看见李主任的媳妇梁银花扭着脖子,使劲挺着胸,一副大无畏又理直气壮的样子。   看见众人都看过来,梁银花有些得意地抱起胳膊,朝着曲灵说:“我不知道你个小丫头为啥跑来我家找茬,反正,你的事跟我们家无关,你赶紧走吧,看你年纪小,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李主任感觉事情不妙,他这老婆一向没什么脑子,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他刚刚在院子里意识到事情不好,就把老婆留在家里,想着把曲灵弄到家里去,关上门来,隔绝众人,再跟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曲灵一个十四五岁,还在上学,又陡然失怙的小姑娘,他一个堂堂政工干部,还摆弄不清吗?   没想到,梁银花不听话,偏偏就跑了出来。   他头皮一麻,赶紧拉了拉自己老婆的胳膊,打断她的话,叱责道:“银花同志,别这么说,她年纪小不懂事,你能跟着一般见识吗?”   梁银花不服气,但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给自己男人面子,便闭上嘴巴,只是朝着曲灵狠狠瞪了一眼。   曲灵此时抬起头来,眼泪又蓄满了眼眶,娇娇怯怯地说:“阿姨,我不是来找茬的,你别骂我。”   周围围观的妇女们顿时又是一阵的心酸。   “不是我说,梁银花,你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就这么一个小姑娘,敢来你堂堂李主任家找茬?”   有人忍不住为曲灵发声,其他妇女们纷纷附和,谁都是有儿有女的人,要是谁家姑娘可怜兮兮,凄凄惨惨地过来求情,还被人这样挤兑,哪个当妈的受得了?   一时间,对于她的同情高占了上峰,也不   再顾忌着李主任,纷纷开口,向着曲灵说话。   曲灵泪眼朦胧,感激地看向众人。   梁银花被自家男人责骂无所谓,但被别的妇女指责,可就不乐意了,眼神不善地瞄向众人,朝着那个指责她的妇女说,“你跟这小丫头一伙儿的?你打哪儿听说我们家小志是抢了她的入学名额?我们家孩子学习好,思想品德好,本来就够格上高中,还用得着抢她的?”   李主任顿觉不好,不能再让梁银花说下去了,这女人被人一激就口不择言,别说着说着,再把真相说出来,有些事情做了,是打死也不能承认的,不然,名声坏了,以后连评职称,评优秀都会受影响。   他连忙清清嗓子,压过了梁银花的声音,同时,粗鲁地将她往后一来,拉得她险些一趔趄,而后瞪眼警告。   梁银花满涨的火气顿时消减了不少,缩了缩脖子,没敢再说话。   李主任立时换上一副和煦笑容面对着众人,说:“不好意思啊,梁银花同志这人一向心直口快,说话不太讲究方式方法,她也没有别的意思。”说到这里,他苦笑一下,说:“大家伙试想一下,大早晨的忽然有个小姑娘在你家里头哭,谁心里头都会有些不舒服,但我媳妇也有错,不应该那么说曲灵。”   他的话还说完,就被一个虚弱的声音打断,“李主任,阿姨,是我的错,我年纪小不懂事儿,我给你们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这个声音正是曲灵,她说着,便想要站起来,可是蹲得太久了,下半身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她刚站起来,便往后面倒去。   人群里顿时发出阵阵的惊呼声,无数双手下意识地往前伸出,想要拉住她,可惜太远了,鞭长莫及,幸好,她身后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媳妇伸手,托住了曲灵,其他人怔愣片刻后,反应过来,帮着将曲灵身体扶正了。   曲灵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也不忘跟这些伸出援手的人道谢,而后,挪蹭着,往前走了两步,朝着李主任和梁银花鞠了个躬,抽抽鼻子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来讨人嫌的,对不起!”   让一个一身白衣,戴着孝牌的给自己鞠躬,那自己是什么,死人,遗像?李主任心里头立时不快起来,但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连忙搀扶起曲灵,说:“你这孩子,我们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曲灵楚楚可怜的小脸上立刻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来,又朝着李主任鞠了一躬,说:“谢谢李主任!”她扁扁嘴巴,说:“李主任,你是好人,我求求你,把名额还给我吧,这是我爸爸的遗愿,我不能让他死不瞑目!”   “你这……”李主任躲到一边,一时间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姑娘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怎么不听解释,光说自己想说的呢?他忽然有了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   旁边有个妇女的声音说道:“李主任,你就还给她吧,拿孤儿的东西,烫手啊!”   “就是李主任,不好这么欺负人的。”   “曲灵也太可怜了,要是曲铁军还在,可不能让别人这么欺负这孩子。”   ………   天南地北的口音,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都已经笃定了李主任一家确实抢了曲灵的名额,是在欺负人,李主任纵然能够舌灿莲花,在这种强弱对比太过明显的情况下,也失去了让人信服的基础。   此时,人群中有传出一个声音,“曲铁军虽然不在了,但也是给矿上做出过贡献的人,不能他一走,就让人欺负他留下的孩子,不成就去找厂保卫处,让张九钢处长给断断官司!”   李主任听得一惊,这事儿要是传到厂保卫处去,就很难收场,自己欺负孤儿的流言很快就会传遍均州铁矿。张九钢跟曲铁军都是军转干部,又是上下级,关系一直都不错,要是张九钢真给曲灵撑腰,自己可真就要吃挂落了。   他帮着儿子抢走曲灵入学名额这事儿,决定得有些仓促。是在得知曲铁军去世之后产生的。   他一直想让李小志读高中,奈何儿子成绩不好,各方面的表现也很一般,按照正常选拔标准,根本就轮不上。取得高中推荐名额的那些同学,即便不是在厂里有头有脸的,也都有父母兄弟作为依仗,他不敢惹。   他只是均州铁矿财务处下属的一个主任,在铁矿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干部,但在均州市就不行了,也没有能力再帮着儿子多要一个入学名额,便只能认命,准备着让儿子毕业后就去矿上当工人,以后再慢慢想办法转成干部编制。   但曲铁军去世的消息传出来后,他心脏狂跳,一个主意涌上了心头。他去找了子弟学校初中部的校长,两人喝了一顿酒后,李小志的事儿便办成了。   毕竟,一个在职的主任比一个死了的副处长可有用处多了。等到录取通知书发下来,一切尘埃落定,曲灵就是知道了,黄花菜都凉了,那时候便是去找张九钢,顶多也就是被他骂几句,还真能为了个曲灵跟他翻脸不成?   却没想到,这么隐秘的事情竟然提前让曲灵这个当事人知道了,还找到家里来,闹了这一出!   他懊恼、愤恨,脑子高速运转着该怎么解决目前的困境,却看见梁银花又忍不想要说些什么,赶紧不留力气地打了她一巴掌,打得梁银花“哎呦”一声捂住脸颊。   李主任打人的手刚收回来,就看见一位四五十岁,穿着灰不溜秋长袖四兜衬衫,身上打了七八个补丁,短短的头发被卡子牢牢卡在耳朵后面的妇女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李主任心下一苦,心说,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怎么把这位活祖宗给招引来了,这下更麻烦了!   曲灵自然也看到了来人,心中一喜,目光往人群里头逡巡着,正看见李奶奶躲在一个高个子男人身后,脸庞上带着得意的笑,见曲灵看过来,朝着她比了个大拇指,而后手指挥了挥,示意她转过头去,别被人发现了。   曲灵想要朝她笑笑,却发现自己的嘴角僵硬,整张脸都是麻木的,不受控制,根本笑不出来。这种感觉她很熟悉,父亲去世的那两天刚感受过,就是哭多了的后遗症,也是那时候,她才知道,人居然可以流出那么多的眼泪。   她转过头来,将目光落在来人身上。 第16章   解决这人是矿上革委会下属的妇女主任……   这人是矿上革委会下属的妇女主任邱卫东,是前些年闹革命的时候上来的,不管这人真实的人品如何,但表面上塑造的是个公平、公正,会为广大劳动群众,尤其是妇女、儿童撑腰做主的一个形象。   今天的事情能不能成功,主要就看邱主任的。   显然,这位邱主任在过来之前,就已经把这边的事情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她目光在曲灵、李主任还有梁银花三人身上扫了一眼,而后背过手去,目光严肃地看着李主任,开口说:“李主任,我听说了你儿子李小志顶替了曲灵高中入学资格的事情,我要批评你,这是可耻的,自私的行为!”   饶是李主任了解这位邱主任,也没想到她一来,就这么直白地批评自己。他刚要辩解,邱主任继续说:“主席他老人家说,恋亲不为亲徇私,念旧不为旧谋利,济亲不为亲撑腰。你为了你儿子,违反了身为一个干部的操行操守,李主任,如果你不改正,明天均州铁矿的大门口,我将会亲自贴上你的大字报!”   这是一点辩解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就给定性了啊!被贴大字报,接下来是不是就要组织工人们批判他了?   李主任想到这里,浑身一激灵。身旁原本满心愤怒,觉得自己没错的梁银花不知道什么时候低垂着头,绞着手,大气都不敢出。   李主任深吸口气,还想试图解释,或者私下里聊一聊也行啊,可他刚开口,叫了一声“邱主任,你听我……”就被她给打断了。   她一只手背着,一只手挥舞出来,说:“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我都了解清楚了,你不用多说。”   李主任急了,可是不能让邱主任贴自己的大字报啊,他心急如焚,忽地就脱口而出,说道:“我儿子已经报名了,毕业就进矿上,绝对不去上高中,这事儿是个误会!”   邱主任审视着李主任,判断他这话的真假。   李主任连忙把手举起   来,说:“我向主席他老人家保证,我真没抢曲灵的入学名额。”   邱主任这才相信了他的话,转头看着旁边的曲灵,瞧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严肃的表情稍微软和了些,说:“你爸没了,但你还是均州铁矿的弟子,要是有人欺负你了,去办公室找我!”   曲灵满目感激地看着她,重重地点头,“谢谢,谢谢邱主任帮我做主!”   邱主任抬手,本想拍拍曲灵的脑袋,但曲灵比她还高,只好拍了拍肩膀,而后转向李主任,点点头,说:“既然是场误会,李主任,我向你道歉,我今天鲁莽了,没有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就盲目批评。”   她说着道歉,但语调中却没有一丝丝愧疚的意思,李主任自然知道,这是处理结果让她满意了,她想收尾了,且给了自己一个体面的台阶下。   不管心中有多么恼恨邱主任,李主任还是挂了笑脸,说:“没关系,邱主任这也是替妇女儿童说话,职责所在,哈哈。”他又朝着人群扬声,说:“大家都听见了吧,就是一场误会,现在没事了,都散了,回去做饭吃饭,上班去。”   这话,有信了的,有没信的,不管信还是没信,见事情闹不了更大,便都结伴离开,邱主任也走了,很快,现场就剩下李主任,梁银花还有曲灵三人。   李主任的脸耷拉下来,梁银花也是一脸的怒容,好似随时都要冲过来,把曲灵暴揍一顿。   曲灵面上露出惧怕的样子,但心里头却一点都不害怕。经历了刚才的事情,好不容易将邱主任打发走,他们不敢动手,甚至也不会再口出恶言。   果然,李主任很快扯了扯嘴角,声音柔和地说:“曲灵,进屋说说话。”   曲灵犹豫了下,还是答应了,跟着夫妻俩进了屋子。   李小志正在灶台边上的小板凳上坐着,一看见曲灵,两只眼睛就恶狠狠瞪过来,说:“曲灵,你还敢来我家!”   李主任大声呵斥,“回你的屋去!”   李小志只好讪讪地去了西屋,临走之前还用手指头指向曲灵,好像在说:你等着,我早晚收拾你。   曲灵朝他笑了笑,气得李小志狠狠甩着门帘子。   李主任说:“别跟他一般见识,这小子被他妈惯坏了。”他说着,又指挥梁银花,“快去给曲灵沏杯白糖水去。”   梁银花还没搞懂自家男人为啥还好声好气地对待曲灵,没好气地说:“没热水了!还没顾上烧水,这丫头就跑来闹事了。”   想想自家男人当着众人的面说了李小志不去上高中了,不能一毕业就当干部,这都是眼前这个死丫头闹的,就是一阵儿的心疼,心里头烦躁得不行,恨得牙根痒痒,还想喝白糖水,呸!   李主任不轻不重地瞪了梁银花一眼,又转向曲灵,说:“曲灵啊,当叔的可得批评你了,你这小丫头啊,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呢,闹出这么大阵仗来,还是场误会,以后让你叔我怎么在均州矿上立足啊。”   曲灵低着头,没说话。   李主任没有等来曲灵的道歉,便愈加不敢小瞧她,刚刚在众人面前,她那歉道得多真诚啊!   可见,她就是装的,故意摆出这幅姿态来,争取同情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瞧着这个小丫头整天带着笑,乐呵呵,傻乎乎的样子,以为真是个单纯不知事的,没想到,心思这么深沉!   要不是被她以往的样子骗到了,自己也不会起了抢名额的心思!   不管心里头怎么恼恨曲灵,但面上态度依旧是温和的,李主任接着说:“看你年纪小,又刚没了爸爸,我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不过,你可得记住了,以后不能再这么鲁莽了。还有啊,你败坏我名誉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你确定了你的名额没被小志抢走,也放心了不是?再和人说起的时候,可不能再跟之前那样,说什么名额是被我们抢走的,听见没?”   李主任把她叫进家里单独谈,本来就是想让曲灵闭紧嘴巴的,他要把这件事的影响力降到最低。均州铁矿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每天都会发生很多新鲜事儿,只要曲灵这个当事人不再言语,今天的事儿很快就会被人淡忘的。   这回曲灵点头了。她还是一副有些胆怯,有些内疚的样子,抿抿嘴唇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那,那学校那边………”   李主任只觉得头有些发晕,这是要让自己彻彻底底的把名额还给她啊,想想跟校长承诺的那些,他就是一阵儿的心疼,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他算是知道了。   “曲灵,你别给脸不要脸,你别忘了,你只是个没了爹的小丫头,小心哪一天被人打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曲灵吓得后退一步,看着比自己矮了小半个头,但壮实许多的梁银花脸上露出的凶光。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这样的梁银花,她一点都不害怕,经历了刚刚的事情,这对公母俩,在她眼中,就是两只装腔作势的纸老虎。   一瞬间,她决定不装了,昂首挺胸,下巴微微上扬,脸上的怯弱之色荡然无存,靠近梁银花,一字一句地开口,说:“有一句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还有一句话,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爸没了,我妈也走了,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我没什么可失去的,谁要是敢欺负我,我命都可以不要,就跟那人干到底,看到底谁吃亏!”   “你……你……”梁银花被吓了一跳,她还是头一回在一个十四五岁孩子脸上看见这样狠厉的眼神,搭配着曲灵这番话,梁银花只觉得一股子凉意涌上后背,竟然产生了惧怕之感。   李主任也被曲灵这突然的变脸惊住了,一瞬之后才反应过来,心下感叹,这是个狠角色,自己确实是看走眼了!   他的感受也和梁银花差不多,丝毫不怀疑曲灵有玉石俱焚的决心,就如同她所说,她就一个人,无所顾忌,无所牵挂,又正是犯了错可以用年纪小不懂事为借口的年纪,而自己这边可是一大家子人,要工作,要评职称,要生活,要跟同事、邻里交往,她是玻璃,自己是玉瓶,可是碰撞不起。   李主任忙又揉了揉脸,哈哈笑了两声,说:“曲灵啊,你别跟你婶一般见识,她没文化,不懂事。这次的事情就是个误会,你也跟我道歉了,我不怪你,你高中入学名额没变,也没啥损失,咱们两边就这么算了,哈哈,冤家宜解不宜结,以后你还得在家属区生活,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多个朋友咋也比多个敌人好,你说是不是。”   曲灵的态度便也软和下来,脸上的狠厉决绝之色倏然不见,只剩下带着些带着胆怯的友好,说:“是的,李叔叔你说得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不是被逼得没办法,谁愿意放着好日子不过?我年纪小,不懂事,以后还请李叔叔和婶子多多让着我些。”   李主任:“哈哈,那是自然,以后咱们都好好的。”   曲灵点点头,说:“那校长那里,就麻烦你了。”   李主任:“行,我做事做到底。”   曲灵就露出释然的表情来,深深舒口气,“谢谢李叔叔,那我先走了,以后要是……大概还得来麻烦你。”   李主任脸色又是一僵,这是威胁着,如果不让她满意,还会来家里闹啊,他忙说:“咱们不都说好了和平相处嘛,哈哈,我是说话算数的人。”他说着,转向一边憋得身体快冒烟,却也终于听明白两人在说什么的梁银花,“你赶紧做饭去,让曲灵吃了再走。”   曲灵:“不用了,我这就走了。”   看着曲灵抬步往出走,李主任居然心下一松,他跟了出来,说:“我送送你。”   曲灵没说什么,一直由着李主任将她送到大门外,由着他像个长辈一般,叮嘱她:“误会说开了就好,有用得着李叔的地方你就说,李叔责无旁贷!” 第17章   陷害李奶奶正在门口等着。曲灵像是轻……   李奶奶正在门口等着。   曲灵像是轻盈的小鸟一般扑过来,声音清亮,满是喜悦,但顾忌着行人,压低了声音,“奶奶,我们成功了!”   李奶奶满面红光,也是兴奋不已。   两人进了屋子里,曲灵才放开了声音,在屋子里头转   了个圈,“奶奶,我太高兴了!”   李奶奶赶紧扶住了她,说:“我也高兴,好久没这么痛快了,看见李主任和他媳妇那个吃瘪又得装好人的样子要多好笑有多好笑。”   曲灵应该是哭得太多了,头一直晕晕的,刚转了个圈,就更晕了,忙去炕沿边上坐下,咯咯笑起来,说:“奶奶,你可真厉害,多亏有你,我才能把入学名额抢回来!”   李奶奶挥挥手,说:“是你自己聪明,发挥得好,出乎我的意料,你这丫头,真是个人才,比我年轻的时候强多了,更放得开,唱念做打说来就来!”   人一旦突破一条线,就没什么做不到的。   曲灵说:“奶奶你有一句话说得太对了,脸皮啊,面子啊,自尊啊,在想要达成的目标面前,根本就不重要。”   李奶奶又朝她比大拇指,“这就对了嘛,那都是屁,自己个儿切切实实拿到好处才要紧!”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又回味起刚刚的场景来,越说越起劲儿,要不是梁爱勤来叫她上学,两人能说一天。   跟李奶奶在门口分别,梁爱勤一脸的好奇,问:“你跟这位奶奶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曲灵说:“以前我是太傲气又自负,有些道理现在才明白。”   这莫名其妙,答非所问的话搞得梁爱勤更好奇了,看着曲灵肿起来,发红发烫的脸,听着沙哑的声音,还以为她还是因为爸爸的去世而痛哭整晚,但瞧着曲灵亢奋的精神状态,却又觉得不像。   盯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看了好一会儿,觉得她哪里不一样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曲灵发现了好朋友小心翼翼的样子,笑了笑,说:“我今天早上去了李主任家,应该是能把入学名额要回来。”   梁家在另外一片家属区居住,距离这边有些远,刚刚在李主任家里发生的那一幕,尚未传到那一片去,梁爱勤对此一无所知,听曲灵这么说,先是高兴地拍着巴掌,而后又问:“他们怎么肯把名额让给你,莫不是哄骗你的吧?”   “应该不是,我去恳求了李主任,后来邱卫东邱主任也来了,她说李主任要是不把名额还给我,就要贴他的大字报,批判他。”   曲灵避重就轻,没有将自己是从李奶奶那里取了真经,是故意示弱、引人同情,是在算计李主任的事实说给梁爱勤听。倒不是想要瞒她,而是不希望破坏自己在朋友心目中的形象。   曲灵一点都没觉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对,但怕自己的好朋友接受不了。   梁爱勤恍然,点头:“原来是她,那就难怪了。她可是矿上知名的厉害人,李小志他爸肯定害怕她。”她长舒一口气,说:“这下好了,有她给你撑腰,这事儿就稳了!”   曲灵点点头,说:“是啊。”   好朋友的事情解决了,梁爱勤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也终于有些明白好朋友的变化在哪儿了,就如同曲灵自己说的,她傲气又自负,是非观念强得很,又倔强认死理。要是以前,根本不可能去恳求李主任,向他低头的,在她的认知了,做错了的是李主任,没有跟做坏事的人低三下四的道理。   曲灵,好似是从父亲给她构建的漂亮房间里走了出来,开始承受外面的风吹雨打了。   梁爱勤给她建议:“你提上些东西,去邱主任家坐坐,一是感谢她帮了你,二是维持好关系,以后也能继续保着你!”   曲灵:“嗯,我今天晚些时候就去。”李奶奶也是这样建议她的,“你说,我带些什么东西好呢?”   曲灵没什么生活经验,家里头的人情往来的事情,她从来不操心,梁爱勤是家中长女,几乎顶个大人用了,对于这些人情世故的东西,她比曲灵懂得多。   她想了想,说:“礼不能太重,更不能太轻,我看,就送两包点心两瓶罐头,把东西放到袋子里,等天黑了再去。去了之后,说些好听的,让她知道你是个知好歹的。”   曲灵认真地听着,边听边点头,将这些话都记在心里。以往,梁爱勤没和她说过这样的话,因为她不关心这些,如今,却很爱听这些人情世故上的东西。   进了教室,就感受到一个满是恶意的目光向自己射来,曲灵看过去,正是李小志,她笑了下,朝着他的方向走去。   曲灵的个子比班上绝大多数男生都高,所以被安排到了后排坐,李小志的座位靠前,本可以绕过他,从另外一边走的,曲灵却没有。   经过他时,李小志恶狠狠地小声警告,“你等着瞧,我不会放过你的!”   曲灵“啊”地一声,猛然捂住小腿蹲在地上。   前排座位上的女同学赶紧转头站起,“曲灵,你怎么了?”   其他同学也纷纷看过来。   李小志先是疑惑不解,而后幸灾乐祸地翘起了嘴角。   曲灵抬起头,满脸痛苦,抽抽鼻子仰头控诉,“李小志,没想到你是这么卑鄙的人,竟然下黑手,踢我!”   李小志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使劲瞪起不大的眼睛,用手指头指向自己,不可置信,“你说我踢你,你胡说八道!”   曲灵在同学们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颤声说:“敢做不敢当,李小志你不是个男的!”   周围的同学们立刻投来谴责的目光,尤其是女同学们,更是同仇敌忾地怒视李小志。   李小志今天早上,透过自家围墙,观察到了曲灵的种种行为,见她把自家父母逼成那个样子,还让自己失去了上高中的机会,心里头便暗暗发誓,一定不让她好过,要在余下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整得她自动放弃上高中的名额,没想到,自己还没有开始出招,曲灵倒是先诬赖上了自己。   他连忙解释:“我真没踢她,她装的!”   这时候的曲灵已经将裤腿撩来,上面有一块非常明显的青色痕迹。这是昨天她推自行车去买粮食的时候被脚蹬子不小心磕碰到的,当时没觉得疼,今天早上才发现。   梁爱勤倒抽一口凉气,尖声说:“我的妈呀,都成这样了,李小志你还说没踢?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还要不要脸!得下了多大的力气才青成这样啊,这是把曲灵当成阶级敌人了啊!”   其他女同学纷纷露出愤慨之色,有女同学质问:“李小志,曲灵跟你什么仇,什么恨,你今天必须得说个123来,要不然,我们就告班主任老师去!”   “就是,偷偷袭击女同学,我看应该抓他当典型!”   ……   “不是我,我真没踢她!”李小志面红耳赤,声音湮灭在女同学们愤慨的声音之中,深刻体会到了百口莫辩的滋味,更令人挠头的是,有几位女同学都是一副大义凛然,坚决要为女同学出头的模样,让人憋屈又愤怒,这真是茶壶里煮饺子,有苦说不出!   他胡乱抓挠着自己的头发,恨不能拿把刀劈开自己的胸膛,让大家伙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踢曲灵!   曲灵适时开口,“算了,既然李小志同学不承认,那就不承认吧,是我自己没注意,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撞的。”   李小志一下子就激动起来,手指着曲灵,眼神瞄向同学们,声音颤抖着说:“都听见了吧,都听见了吧,她自己承认了,是冤枉我的!”   大家看他的眼神更是不善,甚至带着些讽刺。这明显就是李小志不承认,事情僵持在这里,曲灵为了平息这个事情,才说的反话。   李小志居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李小志也不傻,看见众人的表情,就知道大家根本就不相信,他这辈子,从来没被人这么冤枉过,心里头像是被火炭灼烧着,烧得他没着没落的,看着曲灵漂亮的脸庞,就想冲过去揍她一顿!   他这么想的,也这么去了,可惜,还没冲出座位,就被同学拦住了。   曲灵吓得连忙往后退,抱住了身边女同学的胳膊。女同学也是满脸怒容,上前一步,说:“李小志同学,你恼羞成怒,还要打人不成?这可不是66年了,打人是要犯法的!犯了错误,不肯承认,还要继续伤害受害者,你还有没有一点共青团员的样子?”   曲灵颤着声音开口,说:“李小志,我今天早上不是故意的,我是听说你把我上高中的名额抢走了,才去了你家里的,我不是去闹事的,就是想求求你们,把名额还给我……”   这话一出,课堂上   一片哗然,大家面面相觑了一下,有位女同学追问曲灵,“你说李小志把你的高中名额抢走了?”   曲灵回答说:“李小志的爸爸说,是我误会了,上高中的名额还是我的。李小志准备报名,毕业了就去矿上上班。” 第18章   不装了李小志被怒气冲昏了头的脑子这……   李小志被怒气冲昏了头的脑子这才清醒了些,想起了出门之前父亲的叮嘱,忙说:“都是误会,同学们,误会,我已经报名了,要去矿上上班的,上什么高中啊。”   他又赶紧转向曲灵,恨不能用眼神从她身上戳出几个洞来,表情像是吞了个粪球来,却不得不挤出丝笑容来,有些生硬地说:“曲灵,对不起,是我不对,不应该磕你的,我真诚向你道歉。”   这个诬赖,这个闷亏,他是吃定了,见识了曲灵做派的李小志意识到,如果不道歉,还继续掰扯对错的话,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曲灵便也大度地说,“那我接受你的道歉,只是以后别这样的,你踢我的那下,真挺疼的。”   说着,她感谢地望着同学们,说:“谢谢各位同学为我仗义执言,大家知道我家庭遭受了巨大变故,我成了孤儿,没想到,大家对我的照顾一如既往,这才是革命路上的好同志!我曲灵感激不尽,祝大家以后都能走上理想的工作岗位,继续为祖国的建设事业发挥自己的力量!”   这番话一出,大家都有些感动,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先时稀稀拉拉,之后连成一片。   在掌声之中,李小志望着曲灵,忽然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认识她,不管是早上蹲在自己门口,还是刚刚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诬赖,都不是曲灵能做出来的。   他从初一开始和曲灵同班,以前接触不多,曲灵一向都和女同学们玩,是不屑理他这样的男同学的,但曲灵这样漂亮的小姑娘,很难不让人注意。印象中的曲灵是天真的,无忧无虑的,是傲气自负的。   被养成这样,完全是因为有个疼爱她的父亲,她爸爸没了,她就是落配的凤凰,连野鸡都不如。   所以,他才敢抢她的名额。却没想到,曲灵竟然有这么深沉的心机,简直是他平生仅见,就连他见多识广的父亲感叹着真是小瞧了她。   如今这种情况之下,李小志也只能做出和父亲一样的决定,就是认怂,否则,由着事态发展下去,就控制不了了。   在旁边看了全程的梁爱勤也是震惊无比,曲灵何曾是这种委曲求全,大度原谅的性格?一阵心酸后,她选择了附和曲灵的话,并且带头鼓掌,说:“曲灵,你真是太善良了,太大度了,这样的品性,才够得上念高中的资格!要是谁敢替换掉你的名额,咱们全班同学都不能答应,大家说,对不对?”   立时便有人跟着喊:“对,我们都不答应。”   虽然李小志说了自己要去矿上上班,但昨天下午,他可并没有填写报名表,再加上他自己明明白白地吹嘘过顶了曲灵的名额上高中的事儿,便是现在狡辩,也是没用的。   之前没人谴责他,只是因为事不关己,而今目睹了曲灵受委屈的样子,同学们骨子里都是同情弱者的,自然而然站到了曲灵这边,义愤填膺地对待李小志这个抢了别人入学名额,且还欺负人的不道德的人。   又有一位高高瘦瘦的女同学忽地跑上讲台,用手掌敲击着桌子,大声喊道:“我们作为主席他老人家的卫兵,绝对不允许这样不公平、自私自利的事件发生在我们均州铁矿弟子学校!我们要勇敢表达我们的意见,行使我们的权利!我提议,今天的课程不上了,咱们集体到校长办公室请愿去,曲灵同学品学兼优,积极宣传主席思想,是党和主席的忠诚卫士!我们要求必须确保曲灵同学的入学名额!”   她的声音极具有煽动性和号召力,话音刚落,便有人积极响应。有人附和了,其他人也纷纷表示同去,一时间,教室里的声音几乎要冲破屋顶,许多其他班级的同学都跑过来看热闹,听说了前因后果后,也都加入进来。   很快,一行人在那位高瘦女生的带领下,有序地排队,声势浩大地往校长室走去。   很快,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曲灵、李小志两个人。   李小志大张着嘴巴,好一会儿才合上,这才反应过来,想要追上去,去阻止大部队,但跑出去两步却又停下来,他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会儿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不光不能阻止什么,反而会起反作用。   他停下脚步,转头谴责地怒瞪曲灵。   曲灵也是被这件事情的发展给惊楞住了。   她今天早上所做的一切,看似胜利了,但归根究底,只不过是抢回自己的东西,还费尽心机、示弱、利用别人……她的喜悦、激动过后,就是满满的心酸,还有不甘。   遇见李小志,见他这个始作俑者还敢这么嚣张,便忍不下去了,临时起意陷害他。   却没想到,事态竟然发展到全班同学去集体情愿。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好了。   “都是你干的好事!”李小志咬牙切齿。   曲灵忽地就笑了,轻轻开口说:“你们才是始作俑者!”   她俯视的表情让李小志从她身上看到了以前的影子,就这么不在意地看着他,他的拳头又不自觉挥舞起来。   曲灵毫不畏惧地迎上去,嘴角撇出一个轻蔑的弧度,指指自己:“有本事,你就打!”   李小志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咬牙切齿了一会儿,紧紧攥着的拳头,缓缓放下去,半天憋出一句:   “你,你不要脸!”   曲灵就知道李小志不敢动手,她品出来了,他跟他爸爸一样,都是软的欺负硬的怕,只管捏软柿子的货!   原本,曲灵想着,拿回自己的东西就算了,做事留一线,把人逼得太紧,结成深仇就不好了,虽然早上她和李主任说的那番同归于尽的话是真的,可是,但凡能过好日子,谁又愿意找不自在呢?   可一看见李小志这个样子,她就不愿意再压抑情绪,装弱势了。   “你才不要脸,你全家都不要脸!”曲灵手指头险些戳在李小志的脑门上,这两天心中积攒的怒火全部喷涌而出,“你害了别人,还希望别人老老实实受着,别人反抗了,你就成了受害者,这是什么土匪道理?我告诉你李小志,我曲灵什么都不怕,我要是不好,你们全家都别想好!”   李小志打了一激灵,心中的怒火忽然一下子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畏惧。现在的曲灵,眼神慑人,有种说到做到的笃定。   李小志低下头去,咽口吐沫,舔舔嘴唇,收敛了呼吸,想说些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曲灵急促地呼吸了一会儿,半晌没见李小志什么都没说,心中愈加认定这人就是个孬种,心中轻蔑之意更胜,“哼”了一声,转身出了教室。   等她的脚步声音走远,李小志才敢抬头,捂着胸口,快速地呼吸了几口,同时又懊恼,不过就是一个同龄的女同学罢了,怎么就被吓成那样了呢?   可是,回忆起曲灵刚刚的表情,仍旧让李小志觉得心悸,他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句话,冲的怕愣的,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曲灵就是那个不要命的。   曲灵不要命,自己可是惜命的,自己不是怕她,而是不能跟她一般见识,李小志这样安慰着自己。 第19章   平息走出教室的曲灵忽地就“咯咯”笑……   走出教室的曲灵忽地就“咯咯”笑起来,心里头前所未有的畅快!对待坏人,还是这样真刀真枪地愣干才能出了心中的恶气。   她放眼四周,看很多同学都从教室里涌出来,奔向办公室的方向,连忙加快了脚步,很快就跟随着人群方向,去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办公室门口已经挤满了人。五十来岁,秃头的校长正站在台阶上,接受着同学们的质问。   曲灵隔着老远,都能感受着他的紧张。炽热的光线直接照射在他光秃的脑门上,其上密布着的汗珠折射出点点刺眼光芒,就像个大灯泡一般。顾不上擦脑门上的汗,他挥舞着双手,一劲儿地往下压,嘴巴不停地蠕动解释着,想要压下同学们的质问。   正如同曲灵所见,这位校长心   里头慌乱得不行,他是经历过66年乱局的,亲眼看见过当时混乱的情况,部分老师的惨状,还有很多同学们的疯狂,此时此刻,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手脚冰凉,一身身的冷汗往外冒。   再往近走一些,曲灵便能听见声音。   班上的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质问校长,是不是在曲灵和李小志的高中入学名额上徇私了。   校长反复用单调的语言表示自己没有徇私,担当校长以来,一直严格要求自己,从来不敢有半点马虎云云。   但这样苍白的话语显然没能取信于同学们,其他老师们看到这一情景,没人敢上前,都躲在办公室里不敢发声。   还有同学继续往这边赶。   曲灵面对着这样的阵势,不由得咋舌,心也开始发慌。   她本来也打算今天要来找校长的,她得确保李主任同意了不抢占她的名额,这个名额不会被校长再转给别人。   所用的方法,还是对付李主任那一套,示弱之后,引起其他人的同情,用舆论逼迫他不得不答应。   却没想到,局势急转直上,一下子从她个人的事情,发展成了学生和校领导之间的对抗。她是要解决自己的问题,却从没想过要闹这么大。   曲灵抿抿嘴唇,拨开人群,往里面走去。   同学们看见是她,想到她是这次争端的起源,便也纷纷避让,让出一条路来。   曲灵朝着周围的同学点头致谢,很快就走到台阶下面。   站在三层台阶之上的校长手掌搓着秃脑袋,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平息这场混乱,忽地看见了曲灵,脑中一闪就有了主意。   他往曲灵的方向一指,“曲灵同学,麻烦你上来。”   大家的目光都朝着曲灵看过来。   曲灵点了下头,抬步上了台阶。   待等到曲灵在他身边站住,校长才扬声说:“同学们,大家的诉求我都知道了,你们渴求的是公平公正,这也是我担任校长这几年里,一直在努力达成的。现在当事人曲灵在这儿,我当着大伙儿的面跟曲灵同学保证,均州一中的入学名额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不等下面的同学们有所反应,校长趁热打铁,又扬了扬声音,“同学们,在这里,我也做出保证,不管什么时候,高中的推荐名额也会秉持着公平、公正的原则,按照学习成绩、家庭成分和本人思想觉悟三方面来考核,绝对不会出现替换他人名额的事情出现!欢迎广大同学们进行监督,如果发现不公正的现象,尽管来找我!”   接着,校长又说了不少保证和安抚的话,曲灵也配合着安抚大家。   同学们的激昂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诉求得到满足,很快,便散开了。   其实,同学们自发的过来,都是因着曲灵的事情联想到自身,大家都希望能有公平竞争的机会,而不是凭着父母职位,家庭背景等。   与其说是为曲灵发声,不如说是为自己发声。   曲灵在这种意料之外的情况之下,得到了校长的保证,倒是省了自己再单独面对校长,也长舒了一口气。   梁爱勤等着她一起回教室去,曲灵却被校长叫住了。   “曲灵同学,跟我来一趟。”   校长正拿着手帕擦光秃秃的脑门,脸上挂着尤带惊慌的和煦笑容。   曲灵答应了一声,朝着梁爱勤挥手,“你先回去吧。”   梁爱勤有些担忧地瞥了校长一眼,这才慢吞吞地走了。   跟着校长走进办公室的曲灵抢先开口,说:“谢谢校长不徇私,没有因为我爸爸去世,我无依无靠了,就把我的高中名额给了别人。”   校长一噎,本来要说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   今天这场风波平息了,可心中气愤难平。他堂堂一校之长,被逼成这样,被迫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诺了要保证曲灵的入学名额,且不说李主任那里要如何交代,叫说置他这校长的权威于何地?   那么多的同学他惹不起,但曲曲一个曲灵,他还是能够教育一番,发泄下怒火的。   可曲灵抢先开口了,而且,她的话还没说完:   “……今天早上,我去了李小志家,李小志爸爸当着街坊邻里的面说,李小志毕业就直接到矿上工作。”她说着,直视校长的目光,笑了下,说:“是我误会李主任和校长你了,以为你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现在,我知道了,你和李主任都是无辜的,是我误会你们了,我向你们道歉。”   她说着道歉,却一点道歉的意思都没有。   校长那些谴责的话就愈加说不出来了,他又掏出手绢来擦脑袋,将脑袋擦得跟书桌上的玻璃板一般光亮才停手,说:“知错能改就好,曲灵同学,以后上了高中,要好好学习,不要辜负学校这几年的培养。”   曲灵点头,说:“我会的校长,我也会记住知错能改这句箴言的。”   校长脸色一僵,搓弄着湿乎乎、黏答答的手绢,说:“那就好,行了,你回教室吧。”   曲灵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的校长到底还是忍不住叫了她的名字,“曲灵。”   曲灵转头。   校长说:“你爸爸不在了,我作为长者给你一个忠告。在人屋檐下,还是低低头为好。”   曲灵嘴角扯了扯,说:“谢谢校长,不过,我爸生前跟我说,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我才活了十几年,见识少,懂的道理也不多,我从小性子倔,只知道一个道理,谁想让我不好过,我就让谁不好过,左不过就是一条命罢了,反正我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无牵无挂的,无所谓!”   曲灵说着这话,配合着狠厉的目光,顿时让校长又擦起了秃脑门,而后扯出个笑容,声音也柔软许多,“女孩子家家,怎么一身戾气,这可不好,得改。行了,你回吧。”   曲灵这才走出门去,下了台阶,就偷偷笑出来。果然,这些人都怕不要命,会拼着同归于尽的。   早上,她和李主任说这番话时,确实是存了你不让我好,咱们就一起死的决绝之心的,这会儿却不是,她是故意的,因着发现了李主任对她那话的忌惮。   同样地,她也在校长脸上发现了这样的忌惮,相信以后,他应该不会想办法找茬,给自己下绊子了。   呵,堂堂一个校长,居然对一个学生说出在人屋檐下,就要低头这样恼羞成怒,又带着威胁的话,可真是掉价!   印象中的校长是和蔼可亲的长者,这次的事情倒是让她看清了很多人的本质。 第20章   一巴掌下章入V   隔天,学校组织学农活动,到三十公里之外的小庄村帮着农民伯伯们除草。按照以往的惯例,曲灵所在的宣传队也会去,不过不用下地干活,而是给广大农民们演节目。   曲灵去了宣传队集合的地方,需要下乡的宣传队成员差不多都已经到了,总共加起来也就七八个,有男有女。   曲灵一过去,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曲灵朝着他们微笑着点了下头,说:“好几天不见,我耽误了好多演出,不好意思。”   便有人说,“也不怪你啊,回来了就好。”   这些伙伴们,看曲灵的表情不一,他们都知道了上午校长室前发生的一幕,也知道这件事情给曲灵带来的影响。   在曲灵过来之前,负责宣传队事宜的黄老师和宣传队长刘林林关在办公室里谈了许久,就是谈铁梅扮演者的问题。   本来,曲灵家里出了事儿,很长时间不能来参加演出,借这个机会,让闵学青替代,成为正式的女主角也是正常的,可是瞧见曲灵为了高中入学名额,搅得那么多的同学声势浩大地去跟校长叫板,两人又都胆怯了。   曲灵无论从唱腔、台风、扮相,都比闵学青强得多,放着更好的不用,却退而求其次,怎么都说不过去,要是曲灵也带人来闹一闹,连校长都承受不住的事儿,他们怎么可能承受得住?   于是两人商量来,商量去,一致觉得没必要为了个闵学青,得罪曲灵这个煞星,还是恢复曲灵在宣传队里的地位为好。   两人之前之所以答应闵学青的请求,不过就是曲灵爸爸死了,依仗没有了,可没想到她没了爸爸,依旧不是个好欺负的。   有平时跟曲灵关系还不错的同学凑到曲灵跟前,   问她家里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又问她今天上午是怎么回事,其他同学也好奇地凑过来,很快,就形成了以曲灵为中心的一个小圈子。   闵学青走进来时,正看见了被众人簇拥,站在中心位置的曲灵,她比很多人都高,即便是围在中心,还是能清晰地看到白皙的大脑门。就凭着一个脑门子,她就不会认错!   刚刚黄老师将她叫过去谈话了,先是夸奖她这段时间在宣传队的表现不错,接着又说了一通什么顾全大局,要做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儿搬,不要太在意个人利益得失之类的废话,最后才说出谈话的目的,准备继续让曲灵担任女主角,让闵学青不要因此产生情绪,和曲灵闹不愉快。   闵学青自然是不同意的,可黄老师说,这是集体的意见,她不同意也没用,个人必须服从集体,她又跟黄老师说了半天的好话,也没能改变黄老师的意见,只好先离开。   这会儿看见曲灵,真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曲灵感觉到一束不善的目光,便顺着看过来,正看见了闵学青,联想到那天闵学青好朋友的那番话,再瞧着她此时的表情,便愈加觉得李奶奶那句话说得没错。   人啊,就是不能妥协,有人欺负就必须反击,得树立起不好惹的形象,知道欺负她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样,别人在欺负你之前,就得好好掂量掂量得失,便不敢轻易下手了。   很快,出发的时间到了,曲灵跟着宣传队的同学们一起,徒步往小庄村的方向走。   曲灵所在的宣传队多次来过小庄村,算是熟门熟路了,而对于经常步行的同学们来说,三十里地的路着实不算什么。一路上,大家干劲儿十足,宣传队的成员们走到最前面,起头领唱,给大家伙鼓劲儿,很快就到了小庄村。   生产大队的领导很重视这群来学农的学生们,领导班子成员们带着不少村民在村口等着欢迎,把大家带去打谷场上集合,并说了些场面话后,同学们便被分配着,下地干活去了,而宣传队的七八个人,则留在打谷场排练。   今天的天气尤为炎热,在大太阳底下晒上一会儿,便觉灼疼得很,挪蹭到在一颗三四个人环抱粗的大树底下,微风吹过,还能有些凉意。   除了等会去田间地头给老乡们唱唱歌曲、快板加油鼓劲儿,晚上五点,还有正式的演出。节目有《红灯记》节选,还有独唱、合唱、舞蹈、三句半等。节目单出发之前就定好了,曲灵依旧饰演《红灯记》里的铁梅。   她跟同伴们说了一声,便去了相隔比较远的僻静荫凉处。这些天哭了太多,嗓子有些不适,她唱完一段,便清清嗓子,拿出身上挂着的军用水壶润了润嗓子,忽然听见朝自己这边走过来的脚步声。   她转头去看,是闵学青,背对着众人时,露出了一脸不善的表情。   “你唱得真难听!”她恶狠狠地说。   “那也比你强!”曲灵毫不客气地反击,而后慢悠悠地将水壶盖子盖上,又将水壶往身侧挪了挪。   她一直都知道闵学青在学习她,但无时无刻不想要替代她的位置。闵学青这个人极能装,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管对曲灵的感情多复杂,表面上还是和曲灵很要好的样子,只说好听话。   那些对于曲灵不客气的言论,都是通过她那位好朋友的嘴巴里说出来的。   其实,曲灵也从她身上学到了很多,在李小志家门前做那一番作态、表现时,心里头就是想着闵学青的,模仿她说话的表情、语调、方式,在她的基础之上,又夸张了几分。   但此时的闵学青,却好似忽然间就揭下来身上的那层皮,赤luo、直白地散发出了她的恶意。   曲灵自然也没有惯着她,回以同样恶意的话,但心中却很有些感慨,好似两人互换了性子一般,自己学到了闵学青的装模作样,闵学青则暴露了内心对自己的真实态度。   这本是两人对骂时很普通的一句话,却戳中了闵学青的心窝子,心中酸酸疼疼,无尽的委屈。   她不跟曲灵抢高中的入学名额,只想在临毕业这将近一个月时间里当个女主角,做舞台上万众瞩目的李铁梅,可眼前之人却把自己的美梦给摧毁了。   想用最恶毒的话来咒骂曲灵,但她到底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平时也以斯文善良的面目示人,妇女们骂架时,那些往下三路招呼的脏话她说不出口,但无法排解心中的怒火,一句话陡然而出:   “你爸死了,你活该,是你的报应!”   “啪!”   一个耳光打在闵学青脸上,清脆之极。   伴随而来的,还有曲灵哑了的声音,“那你的报应就是你全家死光光,你爸死了,你妈死了,你全家连猪狗都剩不下!”   闵学青先是被那突入起来的一巴掌打懵了,脸上的疼痛加之这句话的刺激令血液直往脑瓜顶上翻涌,冲得她挥舞着双手,不顾一切地往曲灵身上招呼。   曲灵身体轻盈,一下子避开了她,抬脚就往人多的地方跑,边跑边喊:“救命,闵学青要打死我!”   她腿长,跑得快,很快就跑到同学们中间来,而后躲在一名女同学的身后。   另外有同学连忙拦住了气势汹汹追过来的闵学青。   闵学青被拦住,手脚扑腾着,不肯甘心,嘴巴里头喊着,“曲灵,我打死你,你才全家死光光,有本事你别躲!”   刘林林连忙往左右看了看,上前一把捂住闵学青的嘴巴,怒声叱责,“闵学青,你是到这里慰问演出的,不是来打架的,你出门代表的是宣传队,是hong小兵,你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   闵学青被堵住了嘴巴,呜呜地直叫,一双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来。   刘林林没敢放手,朝着曲灵躲藏的方向,没好气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曲灵从同学身后绕出来,面带愧疚地说:“不好意思,是我冲动了,没有注意场合。我刚刚在练习,闵学青走过来,说我爸死了活该,是报应,我一时没忍住,就打了她一巴掌。”   众人都看见了闵学青脸上明晃晃的巴掌印,知道曲灵这是下了狠手,可是闵学青那句话说得太不是人,但凡有点血性的人都会忍不住动手!   闵学青更加用力地挣扎起来,刘林林一时没捂住,让闵学青的嘴巴露出来,喊道:“我只是说她爸死了活该,她咒我全家!”   曲灵:“你要是不先说那句,我能咒你吗?”   闵学青忽地就不挣扎了,眼眶里忽然留下眼泪来,惊得刘林林赶紧把手收回来,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松手。   闵学青恢复自由,却忽然就不闹了,顶着一张逐渐开始泛红、发肿的脸蛋,可怜兮兮地站着,嘴巴蠕动,就要开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模仿学习了闵学青的招数,曲灵居然猜到她接下来要做什么,忙先发制人,从人群中走出来,一把握住闵学青的手,说:“你先骂的我,戳得我的心跟被针扎了似的难受,但我也打了你一巴掌,也骂了你,咱们扯平了,和好行不行?咱们是来给老乡们演出的,让老乡们看得满意,才是最重要的,别因为私事,影响了演出质量。”   闵学青不可置信的看向曲灵,要不是声音不对,她都怀疑这话是自己说出来的,曲灵怎么抢了自己的词儿?   刘林林等人立刻说道:“是啊,你们两个握手言和吧,就是一点小矛盾,给老乡们好好演出才是正经的!”   “都大度些,谁要是再闹,我们大家可不答应。”   ……   闵学青此时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咬了半天的嘴唇,只好忍着气,说:“好,我不会再跟曲灵闹矛盾的。”   其他人脸上便露出欣慰的表情,刘琳琳过来帮闵学青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说:“这才对嘛,咱们在外是一个整体,都好好的。”   曲灵抢着点头,说:“好的。”   一场小风波消弭了,大家散开,继续排练节目。   曲灵也准备继续去僻静地方练嗓子,闵学青却叫住她。   “还有事儿?”曲灵瞧见闵学青被自己打了一巴掌的脸上肿得愈加厉害了,心中却丝毫没有愧疚之感,就如同她自己说的,当时听到这话的时候,心里头就像是被锥子狠狠扎了一下似的,尖   锐地疼,手比脑子快,脑子还没有下命令,手就已经挥舞出去了。那响亮的声音瞬间将心里的疼痛磨平,她一点都不后悔挥了这人生中的第一个巴掌。   闵学青摸着自己又烫又肿,隐隐作痛的脸颊,看着曲灵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有种大白天见鬼之感。   她仇视地瞪着曲灵,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曲灵笑了笑,说:“是不是奇怪我变了个人似的,把你想说的话,想做的事儿给抢着做了?”   闵学青嘴唇动了动,脸上显而易见的露出愕然之色,惊讶于她猜中了自己的心思。   曲灵往她这边走了两步,闵学青下意识往后退,曲灵压低了声音说:“其实我不是我,那个曲灵已经死了,我是借尸还魂的!”   东北地区流传着很多借尸还魂的民间传说,很多小孩子都是被这些故事给吓大的,他们是唯物主义的小卫兵,却也没能真正做到不怕牛鬼蛇神,对于这些东西的恐惧是根治于心底里的。   闵学青显然就是这样的,她猛地往后退了两步,惊恐地张大嘴巴,忽地就惊叫一声,踉跄着转到人群中去,到人多的地方才敢深深吸气。   旁边的同学看见她,被吓了一跳,“你怎么了给吓成这样,出了什么事儿?”   这会儿的闵学青半边脸发红发胀,半边脸煞白,眼睛直勾勾,搭在同伴胳膊上的双手冰凉。   “曲灵,曲灵她是鬼!”闵学青喃喃说着。   旁边的同学“噗嗤”笑了,说:“这世界上哪儿有鬼啊,再说了,这大白天的,鬼也不敢出来呀。”而后又“嘘”了一声,往旁边瞅瞅,警告闵学青,说:“这话也就跟我说说,可别让别人听见了,咱们这宣传队里,多的是上纲上线的人,小心给你开批评会!”   闵学青连忙点点头,抱住这位同学的胳膊,悄悄往曲灵的那个方向瞧,想看看她有没有影子。   曲灵又回去了刚刚那个荫凉地,随着太阳的偏移,这片荫凉面积更大了些,闵学青盯着看了一会儿,都没有看见曲灵的影子,直到她练习一个跳步,身体往荫凉边缘退了退,这才有清晰的影子出现。   闵学青心间大石头落下,长吁一口气,终于能够感受到炽热的温度了。 第21章   亲生父母的消息闵学青这边的事儿,曲……   闵学青这边的事儿,曲灵自然是不知道的,她一边专心地练唱,一边做着身段,刚刚的事情暂时被抛在脑后。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高兴的,得意的时刻心里头也堵着一块大石头,感觉到了憋闷,可是刚刚随着打在闵学青脸上的一巴掌,憋闷之气散去了不少。   果然,她还是更喜欢这样直截了当,快意恩仇的处理方法。只是,她的目标不是让自己痛快,而是达成目的,不管方法如何,会否暂时憋屈,管用就行。   她想要顺利度过在均州铁矿子弟学校这最后一个月的时间,只要离开了这里,去了均州一中,不管是被自己得罪的校长也好,李小志父子也好,报复的机会也就少了。   至于闵学青,曲灵是担心她阴魂不散地缠上自己,灵机一动,吓唬了她,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事实证明,效果还是有一些的,整个下午,乃至于晚上演出的时候,闵学青都距离曲灵远远的,没敢跟她说话,只是,时不时就把眼神飘过来,小心地观察她,明显多了忌惮和恐惧。   晚上演出时,曲灵扮演的李铁梅收到老乡们阵阵热烈的掌声,站在舞台上,看着台下一个个质朴、热情的脸庞,从父亲去世以来,第一次真心地笑了。   老乡们很热情,不停地喊着“再来一个”,曲灵唱了好几个唱段,才下了台去。   演出结束后,已经快7点了,没打算在村里留宿,便趁着天还是亮的,启程往城里赶去。   曲灵在老乡家里灌了些新打出来的甘甜井水,便准备上路了。老乡亲切地喊她“铁梅姑娘”,追出来,往她手里头塞了两个手掌心大小的小米面掺棒子面的黄馒头,说:“路上垫补垫补。”   曲灵赶紧推辞不要,老乡却把馒头使劲往她挎包一扔,便跑回家去,关了柴门,隔着道门喊:“拿着吧,正长身体的小姑娘,可别饿着了,你唱得可真好,路上慢点,小铁梅!”   曲灵按着挎包里硬硬的两块,眼窝一热,又有些想哭了,她朝着大门的方向鞠了个躬,说:“谢谢大娘,我会好好吃的,祝你身体健康,寿比南山!”   跟大部队汇合后,她刻意落在最后面,摸出两个小米面馒头,偷偷摸摸地吃着,这馒头不知道怎么做的,香甜、筋道,好吃极了,曲灵想要小口小口地品尝的,可是太饿了,几大口就都下了肚,还有些意犹未尽。   她中午带了昨天晚上自己烙的饼子,不知道为什么,做出来的饼又硬又干,外面糊了,里面没熟,像是啃石头一般,难吃极了,她就这开水咸菜条吃了,扛到现在,已经饥肠辘辘。   才几天没吃到正常饭菜,这一吃,才更觉出自己做的饭到底有多难吃。   在天彻底黑下去之前,曲灵回到了矿区家属院,刚进到胡同,就看见了坐在门口纳凉的李奶奶。   “灵儿,还没吃饭吧?奶奶家里还有饭,还不凉,来吃点现成的?”李奶奶热情地招呼着。   曲灵摇摇头,说:“我家里还有剩下的饼子,我得吃喽,不然明天该坏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李奶奶才想起来,说:“刚下班那会儿,张九钢张处长两口子来你家里了,见你家里锁门,就问我知不知道你妈去哪儿了。我寻思着,这事儿他早晚得知道,就把你妈走了的事儿跟她说了,他让我转告你,回来去他家里一趟。”   曲灵点头,说:“我回去洗把脸,换个衣服就去,走了一路弄了一头一脸的土。”   李奶奶:“是得洗干净了再去,去长辈家得讲究些。灵儿,我觉得,你还是得和张处长搞好关系,他和你爸的交情在这儿呢,今天能过来你家找你,就说明人家还是看中这份交情的。张处长是均州矿的领导,他给你当靠山,你这路得好走很多啊。”   曲灵知道李奶奶是真为她好才这么建议的,这几天来,他们祖孙俩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曲灵愈加觉得李奶奶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只是没有赶上时机,没有发挥的余地,以至于埋没了,她从没这般,认真听取一个人的建议,怀着虔诚的心努力学习她教授的东西;李奶奶也觉得找到了这辈子最懂她的人,体会到了为人师的快乐,真心将曲灵当成了自己的后辈关心着。   对于李奶奶的话,曲灵自然非常重视,只是……   她回了家,开始打水、洗脸,又用打湿了的毛巾将头发擦了一遍,而后换上另外一件浅色的衣服,将手电筒塞进挎包里,这才慢吞吞出门。   张九钢居住的地方距离自己家更远些,位于家属区最南边,抄近道从厂区小道穿行过去,也得十分钟左右。   待等到曲灵走到张九钢家门口附近时,天已经差不多黑了。借着不甚明亮的光,一眼就能看见张九钢的家,因为格外的干净,窗玻璃被擦得一尘不染,大门外的土地都格外平整。   大门没关,曲灵走进来后,将门关上,朝着屋里面喊着:“大爷,大娘。”   张九钢比曲铁军大了两岁,曲灵从小就管他叫大爷,是东北人对于比父亲年长男性很亲近的称呼,去掉姓氏,那亲密度就更上了一个台阶。   屋里面立刻答应一声,紧接着,门帘子“刷拉拉”地响,张九钢的身影出现在屋门口。   这是个四十多岁,奔五十去的中年男人,人很壮实,红黑脸塘,微微有些酒糟鼻,一双眼睛却很精亮,只是脸上表情有些严肃,并不是平易近人的类型,他身后跟着个年龄差不多的妇人,长相普通,面向却极为温和,笑吟吟地说道:   “灵儿,你可来了,我刚还跟你大爷嘀咕,说是拿上手电去路上迎迎你。”   曲灵笑了下,朝着两人又称呼了声:“大爷,大娘。 ”   张九钢点点头,问:“吃了没?”   “吃了。”   曲灵这般回答了,张九钢却吩咐他媳妇:“给孩子下碗面条,卧个鸡蛋!”   张大娘答应着,曲灵忙拒绝,“大爷,大娘,我真吃了,我不饿。”   张九钢摆摆手,不容拒绝,说:“一看你这样,就是到家直接过来的,不管吃没吃,都再垫补垫补。”   曲灵只好转头对张大娘歉意笑笑,说:“麻烦大娘了。”   张大娘拍了下她的手,说:“你这孩子,怎么忽然间这么外道了?去,进屋去,大娘给你用葱花炝锅,再握个大鸡蛋,溏心的!”   口水不争气地分泌出来,曲灵悄悄咽口吐沫,吃下去的两个小米面饽饽已经消化完了,胃里这会儿更空了。   “进屋来。”张九钢招呼她一声,自己率先进了屋。   曲灵:“大娘,那我先进去了。”   张大娘:“去吧,你们爷俩先聊着。”   张家住房比曲家宽裕,里里外外有四间房,但人口也多,三世同堂。不过此时,家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三个人,张家的子女们都不在,曲灵有些好奇,猜测着,不会是因为要找她谈话,把其他人都打发出去了吧。   不过,她也没问,跟着张九钢进了东屋。   这边的东屋比曲家的要大不少,拆了大炕,从中间隔出了一间房,没有单独从外面开门,里屋的人要想进出,都得从外面的房间经过,这是均州很常见的格局。   炕上铺着用高粱杆编成的席子,挨着炕沿的位置摆着个四四方方的炕桌,炕桌上面放着张九钢的大茶缸子。气温已经降下来,带着微微暖意的风从打开的窗户里头透出来,吹散了屋里头浓重的艾草味道。   晒干后的艾草点燃后,可以有效地祛除蚊子,不过点燃的时候,味道非常呛,而且效果不持久,只要味道散了,蚊子就有可能卷土重来,曲铁军在时,夏秋两季,蚊子最泛滥时,也经常这样熏屋子。   张九钢让曲灵到炕桌旁边坐下,指使着张大娘用凉白开沏了杯蜂蜜水,到炕桌的另一边坐下,示意她喝。   曲灵将挎包摘下来,放到一边,拿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口,很甜,还带着淡淡的花香味,她笑着说:“真好喝。”   张九钢脸上神色稍缓,待等到曲灵又喝了一口甜水,将缸子放下,他才开口,“我和你大娘今天要不是过去了一趟,还不知道家里头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   看得出来,张九钢已经尽量让自己声音变得温和,但说出口的话依旧带着谴责,“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都不跟我说,灵儿,我跟你爸是老战友,多年同事,你爸这一没,你是不是就不把我当长辈了!”   说着说着,张九钢有些激动起来,鼻孔翕动着,到底想着曲灵还是个小姑娘,怕吓到她,没再继续责怪她,索性就停在这里,不过,所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曲灵低下头去,抠着自己的手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来的倒刺。   张九钢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曲灵说什么,便又接着说:“你妈她,真没跟你说去了哪里?还有,李主任是怎么回事?”   他是先听说了曲灵在李主任家门口发生的事儿,矿区里,这种消息传播得很快,况且,大家都知道他和曲家的关系非常,就有人特地来跟说这事儿,他听了之后,就去找了李主任。   站在李主任的立场,自然是什么对他有利说什么。都是同事,这事儿也已经过去了,张九钢也没法谴责人家,就想着去家里看看曲灵,却没想到,从李奶奶那里得知了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   曲灵又喝了一口蜂蜜水,在蜂蜜的浸润下,过度使用的嗓子舒服许多,她清清嗓子,说:“没有,我妈给我留了350块钱,只带了她自己的东西就走了,她说……以后我们两个就没关系了,让我帮她瞒着,我答应了。”   “你这孩子,这……”张九钢“这”了半天,还是没想出合适的语言,他抓起大茶缸子,喝了一大口水,才说道:“这叫什么事儿!”   他想说,曲铁军才死几天,她就闹这一出?以前咋没看出来,李三梅居然是这样的人,不过,在人家女儿面前说这话,到底不合适,只好憋回了肚里,他想了想,说:“她没有介绍信,肯定去不了外地,要不是回娘家了,就是去她弟弟妹妹家了,肯定还在均州市,明天我就去找找她,太不负责任了!”   他刚知道李三梅丢下曲灵走了的时候,恨不能立刻就跑去她娘家,大骂她一顿,回家之后待了好长时间,已经没有刚得知消息时那样生气了。   张九钢对李三梅的情况了解得不少,知道她在均州市有亲戚,也知道她的老家在哪儿,总归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曲灵又底下了头,又缓缓抬起,说:“大爷,别找她了,让她去过自己的日子吧。”   张九钢吃惊极了,微微泛红的鼻翼吸张,“这是什么话,她是你妈,丢下你跑了,能行吗!”   曲灵抿了抿嘴唇,笑了笑,淡淡地说:“我知道我不是亲生的了。”   张九钢鼻孔愈大,好一会儿才合上,问:“是你妈跟你说的?”   曲灵点点头。   张九钢手掌拍了席面一下,“这老娘们!”又问:“都跟你说了什么?”   曲灵:“说了为什么收养我,该说的都说了。”   张九钢叹了口气,说:“你虽然不是亲生的,可你爸比亲生的更疼你。”   曲灵眼睛一酸,忙低下头去,吸吸鼻子,将即将脱眶的眼泪憋回去,说:“我就是他的亲生女儿,我只有一个爸爸。”   张九钢有些欣慰地点了下头,一时间,脑子也有些乱,有很多话想说,不知道先说哪些好。他又灌了口水说:“你亲生父母……”   曲灵忙抬头打断了张九钢的话,说:“从他们把我给出去的那一刻,我就跟他们没关系了,不想知道他们是谁。”   张九钢一噎,又有些替曲铁军高兴,他想了想说,“既然你不想找他们,就得在矿上继续生活,你才十几岁,总得有人作伴才行。我看这样,让你妈回来,等你结婚了,再让她自己过日子?”   曲灵:“不了,我也不小了,啥活都能学着干。我妈她这些年,也不容易,现在趁着年轻,是想在哪儿生活也好,再结婚也好,都随她去吧。”   张九钢毕竟不是亲戚,也没有立场逼迫李三梅如何,只好再次感慨,“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老曲他这才去了几天啊!”   他在心里头认定了,李三梅肯定是嫁人去了,老曲尸骨未寒,她就抛下女儿,找了下家,他替好兄弟不值,对李三梅反感到了极点。   曲灵却说:“也不能都怪她,这些年,我跟她感情一直都不好,不够尊重她,不像其他母女那样亲近,她想走,也有心可原。”   这不是曲灵在装可怜,是她的心里话。纵然李三梅从一开始就对她有偏见,并不喜欢她的到来,但之后在相处之中,但凡能让她感受到作为母亲的快乐,她也不至于选择离开。   李三梅并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曲灵在感受到了人情冷暖之后,也学会了换个角度看问题。   张九钢却不以为然,“不管是抱养的还是亲生的,都是当妈的,养了十多年了,不是亲生的,也成亲生的,她就是没良心!这些年,你爸供她吃供她喝,要不是你爸,她能到城里来,过上这么好的日子?当初你爸受伤,怕耽误她,是想着跟她离婚来着,可她死活不同意,赌咒发誓的,过了这些年的好日子却养出脾气来了!”   曲灵张张嘴巴,却终究还是没说话。   门帘轻响,张大娘端了一大碗面条进来,白白的面条上,点缀着绿油油的生菜、葱花,几滴黄灿灿的芝麻油,最上   面是一只椭圆形的水荷包蛋,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大碗上面横放着筷子。   曲灵被这满满一碗的量给惊到了,赶紧上前,想要接过来。   张大娘避开她的手,“烫,别烫到你的小嫩手。”   她直接将大碗放在炕桌上,招呼曲灵,“赶紧吃,坨了就不好吃了。”   曲灵闻着喷香的味道,嘴巴里头拼命分泌口水,但这么一大碗,也着实太多了些,“我吃不了这老些,大爷,大娘,咱们分着吃吧?”   张大娘走到靠着墙柜位置的方凳处坐下,顺手抓起一柜子上的线笸箩,从里面抓起一双袜子补了起来,笑呵呵地说:“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多吃点,我们都吃过了,不饿。”   曲灵又想找个碗来,拨出来一些,张大娘说:“没事,你使劲儿吃,实在吃不了就剩下,我明天早上吃。”   曲灵没办法,只好答应着。   张大娘又说:“你脱鞋上炕去,好好坐着吃。”   曲灵便听话地脱鞋上炕。   一口面条下肚,曲灵有了种想哭的感觉,真好吃啊!   “大娘,你这手艺绝了!”曲灵由衷地说。   张大娘眉眼都是笑,说:“好吃你就多吃点,以后想吃啥,就跟大娘说,大娘给你做!”   曲灵不停点头,一口气将荷包蛋吃了,又吃了半碗面条,速度才慢下来。   其实也不过就过去了几分钟的时间,伴随着张大娘“撕啦啦”的缝纫声,张大爷点上一根“万里牌”香烟,小口地抽着,他的烟瘾不重,只不过矿区的老爷们绝大多数都抽烟,他就也习惯性地抽上两根。   烟味有些冲,张大娘气管不太好,被呛得直咳嗽,喝了两口水才好了些。曲灵也不习惯这烟味,曲铁军不抽烟,她很少闻这种刺激性的味道,不自觉地也咳嗽了起来。   张九钢这才将烟掐了,张大娘将线笸箩放回原处,提着暖壶往曲灵的杯子里加了些水,说:“慢慢吃。”顺势坐到炕沿上,问:“你妈她,真走了?”   曲灵抬头,朝她笑了下,说:“真走了。”   “哎呦,她怎么狠得下心!”张大娘叹了一声,说道:“她就是想再走一家,也用不着这么着急。她那个娘家,也长待不了,能去哪儿?还是去找找,跟她说说好话,还是让她回来吧,这里好歹是个家。”   张九钢:“找什么找,是她抛下孩子走的,也没个工作,以后有她受的!”   张大娘:“保不准她就是一时想岔了,她跟铁军感情那么好,铁军忽然去了,她受了打击,想不开,想跑出去散散,也有可能,她毕竟是你妈,养活你十多年,不能真就断了关系,得给机会让她回来是不是?”   曲灵掏出手绢,擦了下嘴巴,说:“大娘,她要是回来,我肯定欢迎。不过,我妈离开得很坚决,她想过自己的日子,就随她吧,反正家就在这里,她也不会找不到。”   张九钢有些不高兴,训着张大娘说:“你啥都不知道,就在这儿瞎出主意!”   张大娘有些讪讪,便不再言语,又去了柜子边的方凳处坐下。   曲灵也觉有些尴尬,这么大年纪的长辈,当着小辈儿的面被训斥,总会觉得有些丢人,她咽下口中的面条,主动说起跟李小志父子之间的事情。   张九钢听后,又是一拍席子,说:“这个怂蛋居然也敢起这样的心思,反了天了!看我不收拾死他!”   曲灵看着他一动不动的鼻孔,忙说:“大爷,这事儿就了了吧,反正我也没吃亏,李主任没沾到便宜不说,还沾了一身骚。”   张九钢横眉立眼看过来,说:“你别管了,我还没说你呢,出了这么大事儿,竟然不跟我说,你这声大爷是白叫的吗?”他越说越生气,手掌将席子拍得“啪啪”作响,鼻子微微吸张起来。   曲灵感觉到有许多黄土飞沫从席子缝隙之间漂浮出来,被吸入口鼻中,呛得嗓子眼发痒,她就咳嗽起来。   “孩子还小,你好好说,别吓到孩子了。”张大娘赶紧打圆场。   这下张九钢倒是没别了张大娘的面子,他见曲灵面也不吃了,低着小脑袋,像是个小鹌鹑似的,软了些声音说:“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曲灵赶紧抬头,点了点头,诚恳地说:“大爷,大娘,我记住了,以后遇到问题肯定先跟你们说。”   “这就对了!”张九钢说着,给曲灵讲了讲他和曲铁军之间的亲如兄弟的革命战友情,这些,曲灵不止一次听到过,只是,这次听时,注意到了一个人物,就是唐建江,也就是李三梅口中所说的,她的亲生父亲。   听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没有在意,却没想到,还是记住了这个名字。   提到这个名字时,张九钢特地停顿了下,说:“李三梅既然都跟你说了,我也就不瞒着你了,当时我和曲铁军还有唐建江我们在一个连队,虽然是上下级的关系,但感情还不错,他现在在首都,军衔很高。这些年,我跟他一直有联系,你要是愿意,我联系联系他。”   今时不同往日,曲铁军不在了,李三梅跑了,曲灵成了孤儿,她年纪还小,总要有父母作为依靠。   曲灵挑了一口面条吃了,不甚在意地说:“我跟他们已经没关系了。”待等口中的面条吃完,她才郑重地说:“我只有一个爸爸,就是曲铁军,这是我的真心话。大爷,我一个人也能活好,再说,不是还有你和大娘吗,我以后肯定少不了麻烦,你们不会不管我的,对不对?”   张九钢:“那是当然,你就跟自家孩子一样,肯定不能不管你。”   曲灵:“这就对了,我不需要他们。”   张九钢只好说:“那行,就先这样吧。”他又忍不住说:“你爸是救你亲爸才受的伤,不能有亲生孩子的,你亲爸就想着要送个孩子给他延续香火,正好,那时候你在你亲妈的肚子里。”   曲灵“嗤”地笑了一声,只觉可笑,想到李三梅说的,他们本来想抱养亲戚家的男孩的,又不是没有别的选择,非要把自己孩子塞过来,这是报恩,还是结仇?   那人居然还是大官,也不知道是怎么当上的。   这一声嗤笑含义太过明显,张九钢立刻听出来不妥,忙谴责地朝着曲灵看去。   曲灵忙说:“他们就是陌生人,我对他们没感情,也不好奇,我永远都是曲铁军的孩子。”   张九钢好半天后才说,“你是个有良心的孩子。”   曲灵将剩下的面条都吃干净,面汤也都喝了,只剩下光光的一个大碗,擦干净嘴巴,她端着碗下地,准备刷干净去,被张大娘一把抢过来,“给我就行,我一会儿顺手就刷了。”她眉眼都是笑,面吃光了,是对她这个家庭主妇最大的褒奖。   曲灵便没跟她争抢,又稍微坐了一会儿,便提出告辞。   张九钢连忙去柜子上拿了手电筒,说:“让你大娘去送送你。”   曲灵忙说:“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她将挎包背上,从里面掏出手电来晃了晃,说:“我带了手电。”   接下来的两天,日子恢复了正常。但很快,李三梅跑了的消息就蔓延式地传出去,走在大街上,便有熟悉、不熟悉的妇女将她叫住,问问李三梅到底为啥跑,跑去了哪儿,之后就是愤慨谴责,又对曲灵表示安慰、鼓励。   还有好多闲人专程跑来家里。有人是为着好奇而来,有人是幸灾乐祸而来,有人因为同情。 第22章   亲人但东北人好礼好面,既然知道……   但东北人好礼好面,既然知道曲灵家里头只剩下她一个,拿上一个鸡蛋,一小把挂面,一碗米,或者家里头种的菜,反正很少有空手而来的。   曲灵烦不胜烦,却还不得不笑脸相迎。   李奶奶劝说她,反正东西你得了,被他们问上两句又不会少块肉,那么在意做什么?   曲灵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心态上平和了许多。   又过了两天,曲灵中午放学回来,忽见到自家大门四敞大开着。这边的习惯,如果不是出远门,大门是不上锁的,但出门之后,也会关好,用木棍别上,不是人为打开的话,根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心中一惊,以为是遭小偷了 ,而后心脏快速跳动起来,想到一种可能,就是李三梅回来了。   她加快脚步进到院子中,见到墙根下拴着的吃草黄牛,还有升起炊烟的炉灶,失望一瞬,又高兴起来,朝着屋里面大喊着:“奶奶!”   很快,曲奶奶从屋里走出来,看见曲灵的那一瞬,耷拉的脸庞上挂起了笑容。   曲灵几步跑过去,笑眼盈盈地在奶奶面前停住,问:“你怎么来了?”   奶奶迅速打量着她,见她气色还好,便没好气地说:“你说我为啥来,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都不跟家里说,你真是!”奶奶伸出手,想拧她一把,但看着她白嫩的小脸,实在下不去手,只得不轻不重地拍了肩膀一下。   曲灵笑嘻嘻地挎上奶奶的胳膊,说:“奶,我错了!”   这会儿,二婶黄春妮端着一盘子蒸好的馒头走出来,曲灵连忙叫了声“二婶”,黄春妮答应一声,说:“回来了,给你带了今天上午刚蒸好的馒头。我炖了你爱吃的豆角干子,用腊肉炖的,把馒头溜上,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曲灵有些夸张地吸溜着口水,“哇”地一声,说:“我有口福了!”   奶奶又气又笑,说:“你还笑得出来,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妮子!我听说你妈跑了,这心里头跟被火烧了似的!这几天你是怎么过日子的,咋就不跟家里说啊!”   在邮电局工作的曲广军是同村本家人,李三梅的事情传到他那里后,他连忙找人往村里头捎信儿,奶奶得到信儿后,就借了生产队的牛车,带着二儿媳妇赶过来了。   这一路上,心里头煎熬得很,一边痛骂李三梅,一边担心小孙女。进了院子,在窗台上的石头底下找到家门钥匙,看着家里头被收拾得很整齐,一如李三梅没离开时的样子,再看碗架子里还有剩饭,尽管那饭菜看起来像猪食,但也让她担忧孙女的心放下些许,这证明,李三梅走了,曲灵还能正常过日子。   婆媳俩先将带来的吃的用的卸下来,栓上牛,地上放了些路上割的草,让牛吃着,便开始给曲灵做饭,等着她回来。   因着家里有了动静,不少邻居都过来看,很热心地讲了李三梅离开这段时间的情况,真真假假的,曲奶奶听了一肚子,这会儿才从曲灵这里听到了最确切的消息。   “奶,我都知道了,我不是亲生的。”   曲灵也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在奶奶面前装不知道,但奶奶虽然是个农村妇女,却很聪明,也有见识,与其隐瞒,还不如挑明,反正,她是把自己当成曲家亲生孩子的。   曲奶奶并不意外,李三梅都狠得下心来一走了之了,又怎么会不告诉曲灵真相?   一旁的二婶黄春妮却是大吃一惊。她比李三梅进门还早,后来大哥曲铁军在部队受伤,复员回家,家里的气氛很不对劲儿,但她忙着照顾孩子,丈夫又什么事儿都不跟她说,并不知道曲铁军是哪里受伤,后来村上倒是有些留言,说是伤到了那不能见人的位置,不过都是背后说,也没人敢说就一定是真的。   后来,大嫂说是终于怀孕了,一查出来都好几个月了,去了娘家住了一段时间,孩子也生在那里,是抱着孩子回来了,她当时瞧那孩子,就觉得不对劲儿,小脸白静静的,漂亮得不行,油亮亮又浓密的头发,不像刚出生的孩子,倒像是好几个月了的。她偷偷跟丈夫说,丈夫训斥她没事儿瞎寻思,说大嫂怀孕的时候吃了好多奶粉、麦乳精,鸡蛋、肉之类的,孩子营养好,生出过的孩子自然就好。   黄春妮觉得是这个理,便没再多想,没想到,曲灵竟然真的不是亲生的!   巨大的震惊过后,心里头空落落,说不出的难受,她嫁到曲家快要二十年了,他们还把自己当成外人,这么大的事儿都死死瞒着,不肯透露一点!   一时间,她意兴阑珊,走出来,蹲在炉灶旁,也不想知道祖孙两个又说了些什么。   黄春妮的异样,不管是曲灵还是曲奶奶都没有注意到。   曲奶奶眼泪倏地流了下来,一边抹眼泪,一边咒骂李三梅,“这个丧门星,她走就走,干嘛要跟你说这些!”   曲灵忙掏出自己的手绢,帮奶奶擦眼泪,说:“奶,我是不是曲家亲生的孩子,我一点都不在乎,我爸对我那么好,我就是他亲生的!你就是我亲奶,我永远都是曲家,曲铁军的孩子,奶你别哭了,我心疼!”   曲奶奶擦擦眼泪,说:“你永远都是曲家的孩子,我就是你亲奶,咱们还跟从前你爸在的时候一样,千万别生分咯。”   曲灵忙说:“肯定不会的,我只认曲铁军是我亲爸,只认你是我亲奶!”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曲奶奶立时破涕为笑。她最担心的就是曲灵知道真相后,跑回去找她的亲生父母,不当曲铁军的孩子了。大儿子没有后人不说,那十几年疼爱孩子的真心也被辜负了。虽然曲铁军已经不在了,但只要想一想,就让人心如刀割。   曲灵见这话效果明显,又拍着胸口诅咒发誓,哄得曲奶奶彻底放了心。   “灵儿,你爸不在了,你奶,你二叔还在,赚不了啥大钱,可也能供你吃喝,你就安安心心上高中!”曲奶奶说。   曲灵“嗯”了一声,说:“奶,我妈走的时候,分了我一半的钱,350块钱,足够我上高中这两年的花销了,等高中毕业,我就进矿,就能赚钱了,奶,到时候我给你养老!”   曲奶奶听得心中欢喜,但又懊恼,说:“早知道那时候就不把钱都留给你妈了!”   均州矿的五百块钱是包含了丧葬费和抚慰金的,按理来说,李三梅、曲灵和曲奶奶都有份,但曲奶奶考虑着以后娘俩没了收入,还得靠这些钱生活呢,就没要自己那份,倒是便宜了李三梅!   曲奶奶自来跟李三梅不对付,在她面前帮着李三梅说话,不光不能让她消气,还后会火上浇油,只有跟她同仇敌忾才行。以前,跟曲奶奶一块说李三梅的坏话是两人见面时,很重要的一个环节,但此时,曲灵却不想说这些,只得转移话题。   刚见面时,她就发现曲奶奶虽然看起来精神还好,但明显瘦了不少,脸色发黄,后背也没以前直了,便问道:“奶这几天身体好不好?”   曲奶奶:“能吃能睡的,有啥不好?”这阵子身体确实不太舒服,但她并没放在心上,以为是大儿子的离开,打击太大造成的,乡下人皮实,扛几天就好了。   曲灵有些担忧,说:“奶,你可得保重身体,我爸没了,我就剩你一个最亲的人了!”   这话说得曲奶奶鼻头一酸,险些又要掉泪,忙说:“你放心,小时候有人给奶算命,说奶是个长寿着呢,我得看着灵儿当干部,结婚生孩子,且死不了!”   曲灵:“那说定了奶,将来你得给我带孩子,还得给我孩子的孩子带孩子!”   这话绕的,逗得曲奶奶哈哈大笑起来,泛黄的脸也有了光彩。   院中,被灶火烤着,被太阳晒着的黄春妮心里头拔凉。   “老二媳妇,饭好了没?”   屋里头传来曲奶奶的声音。   “好了”,黄春妮用胳膊擦了把脑门上流下来的汗,答应一声,掀起了蒸汽腾腾的锅盖。   午睡过后,曲灵得去学校上学了,问曲奶奶,“奶你们能待几天?”   曲奶奶想了想说:“下午找人把牛车赶回去还到队上,我跟你二婶在这儿多待几天。”   曲灵心里头立刻踏实了,将家里剩下的肉票、粮票、粮食本还有五块钱塞过去,大手一挥:“奶,你想吃啥就买啥!”   曲奶奶笑得不行,接过来说:“行,奶买好吃的去,没想到,这就得了我大孙女的济了。”   曲灵蹦蹦跶跶往出走,笑着说:“奶,你等着,好日子在后头呢!”   跟梁爱勤汇合后,她有些夸张地往曲灵脸上看,说:“你这是遇上了什么好事?咋这么高兴?”   曲灵笑着告诉她,“我奶和我二婶来了,给我做了好吃的!”   梁爱勤   很有些羡慕,说:“真羡慕你有个好奶奶,我奶要是啥时候也能对我好点我就知足了。”   均州这个地方,往上倒回去一百年,还是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后来中原地区又是闹饥荒,又是打仗,老百姓们活不下去了,就往关东迁移,逐渐形成大些的村落、城市。东北地区姑奶奶的家庭地位很高,但有些后来迁移过来的家庭,还保留着老家的传统观念。   就比如梁家,重男轻女,梁爱勤作为长女,干活最多,从小就被灌输要无条件地为弟弟们做服务,无私奉献,好的东西都要让给弟弟们,将来结婚了,也得向着娘家,她原本也没觉得如何,可跟曲灵当了好朋友之后,看见她的父亲、奶奶是怎么对待她的,这才感受到了不公平。   曲灵挽上她的胳膊,说:“渴求不到就不要了,自己好好疼自己就够了,我妈离开的那天,我看见了她急匆匆的背影,特别难受,很想追上她,再好好地恳求她留下来。”   虽然才没过去几天,但已经有了时过境迁之感,曲灵能很自然地说出来了。   “可是我明白,就是我说了,她也不会留下来的。后来,我自己打理菜园子、做饭、收拾屋子……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就知道,这世界上,离开了谁都能活好。”   这一阵突如其来的感悟,令梁爱勤愕然,不由得对自己的好朋友另眼相看,说:“我咋感觉你跟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像个思想家,诗人,刚刚那些话好有道理!”   曲灵笑纳了她的夸奖,开玩笑说:“这大概就是挫折使人成长吧。那你还不赶紧找本子记下来。”   “记记记,等我到教室了立刻就记!” 第23章   婆媳放学后,曲灵以最快的时间跑回了……   放学后,曲灵以最快的时间跑回了家,一路上都在想着,晚上奶奶和二婶会做什么好吃的,她从小到大都没缺过嘴,从没觉得自己也是个大馋痨。   回到家后,却只有二婶在家,正帮着打西红柿秧上长出来的分叉,院子中的晾衣绳上,晾着自己还没来得洗的衣服。   “二婶。”曲灵清脆地叫了一声,而后往土灶上看了一眼,锅上炖煮着什么,乎乎地冒着热气。   黄春妮应了一声,有些勉强地牵牵嘴角。   走得近了些,曲灵吸着鼻子闻到一股特殊的香味,立时眼睛一亮,问:“二婶你煮了棒子米粥呀,真香,是不是还放了花豆?”   黄春妮脸上的笑容好看了些,说:“从老家拿来的,来之前现加工的棒子米,有点发粘,挺好吃的。”   曲灵:“谢谢二婶,这种热天儿煮棒子米粥,你辛苦了!”   二婶煮出来的棒子米粥又香又稠,曲灵特别爱吃,每次回老家必吃。   煮棒子米粥很费时,得时不时就过来加把柴,这么热的天,实在不是个好活儿。   黄春妮听着,有些心酸,有些欣慰,至少这个不是亲生的侄女,是知道她辛苦的,不由得又想到婆婆和丈夫对她的隐瞒。婆媳、夫妻快二十年了,自己在这个家里头任劳任怨,自己也不是个爱嚼舌头,把家里的事情往外头说的,他们竟然还没把自己当成自家人,真是让人心寒!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便又淡去了。   曲灵没有注意二婶的变化,往窗户里头看看,没看见奶奶的身影,问道:“我奶不在家吗,去哪儿了?”   黄春妮:“去你老姨家,打听你妈的消息去了。我本来想跟着去的,你奶让我在家里煮粥。”   曲灵怕曲奶奶的暴脾气上来不肯放过李三梅,再闹得不可收拾,跟她商量着这事儿就算了,曲奶奶当时只是哼了一声,曲灵就以为她是答应了。   “她自己去的吗?”曲灵确认着。   黄春妮:“她自己去的,我问她认不认识路,她说鼻子底下长着长嘴,不认路会问人就行。”   曲灵不由得着急起来,曲奶奶来城里的次数有限,每次都是直接来家里,去供销社、百货买东西都得有人领着去,从来没自己单独出过门,更没去过老姨家,矿区距离小姨家所在的棉纺厂老远了,这要是走丢了咋办?”   曲灵又问:“我奶几点走的?”   黄春妮没手表,抬头望了望天,说:“估摸着是两三点的时候。”   这会儿都5点了,出去两三个小时了。曲灵也顾不得什么,重新背上水壶往外走,想了想,又进去拿了手电,“二婶我去找找我奶。”   黄春妮也有些急,“我跟你一块去。”   曲灵忙拦住她,“二婶你留家里,我奶回来了,就让她在家里等着。”   曲灵急匆匆出了矿区,等了五六分钟,等到了一辆开往市里的公交车。车上还有座位,她也没坐,就站到车子中间,交换地盯着车子两边。   一路上,都没看见曲奶奶的身影,过了半个多小时,她在棉纺厂站下车。   奶奶不知道李五梅家的地址,但知道工作单位,要是找人,肯定会先来单位。   正是棉纺厂下班的高峰期,步行的,骑着自行车的,往出涌的人潮聚在门口。   曲灵在四周围仔细找了一圈,没见到熟悉人影,便敲了敲门口保卫处的岗亭。   “叔儿,跟你打听个事儿,下午有没有一个老太太来找生产车间的李五梅?”曲灵大概形容了下曲奶奶的外貌。   岗亭里的人探出头来,回答说:“是有这么个老太太。”   曲灵一喜,接着问,“那叔你知道这会儿老太太去哪儿了不?”   岗亭里的人寻思了一会儿,说:“我通知了生产车间,李五梅不一会儿就赶过来,带着那老太太走了,八成是回家去了。”   曲灵心下顿时一松,见到了李五梅就好,起码人不是走丢了。   她连连道谢,又往李五梅家赶去。   老姨李五梅家不远,在棉纺厂附近的一处民房里。她嫁的是个坐地户,老辈儿留下来的房子,方方正正的北方民居,住了三代十多口人,居住环境稍显拥挤。   院门大敞着,她进了院,就有在院子中做饭的人看见了她,“呦,是曲灵啊,你咋也来了,来接你奶的吧?快进来,她在你老姨屋呢。”   这是李五梅的大嫂子,曲灵很少来这里,自然接触不多,但也认识的。   曲灵跟李三梅的关系不好,跟李三梅的亲妹子李五梅也就不亲近。当初,李三梅就是想要抱养李五梅家的儿子的。   曲灵叫了一声:“大娘”,又跟院子里的其他人微笑点点头,便朝着李五梅的屋子去。   屋门关着,里面静悄悄的,几乎没有声音传出来。   曲灵敲敲门,里面传来李五梅稍显警惕的声音:“谁?”   曲灵回答:“我,曲灵,来找我奶。”   曲灵轻轻推了下门,门居然被反锁了,稍等了一会儿,李五梅才过来开门,身后跟着曲奶奶。   “你咋来了?”曲奶奶瞧见孙女,有些惊讶。   曲灵:“我怕你找不到路,过来接你。”   曲奶奶有些紧绷的脸庞立刻就露出了笑容。   李五梅有些不阴不阳地说,“还是你们祖孙两个感情好。”   她看见了曲灵,也没挤出一丝笑容来,显然刚刚与曲奶奶的谈话并不愉快。   曲灵只跟她点了下头,并没有接话茬,而是问着曲奶奶,“聊完了没?二婶煮好棒子米粥了,等着我们回去吃。”   曲奶奶朝她笑笑,说:“不急,这种天,凉了更好吃。”说着,她反客为主,拉了曲灵进到了里屋。   李五梅住的是西厢房,明暗间的结构,将里外屋的结构区隔成了一个个小小的房间。正屋敞着门,其他的房间门都关着,想来她的子女们在里面,但并没有人出来打招呼。   李五梅家的子女从小就对曲灵充满着敌意,曲灵一直都不   懂是为什么,现在才明白,应该是怨恨自己占了他们的位置。   曲奶奶让曲灵在正屋的椅子上坐下,又问她渴不渴,曲灵摇摇头,拍拍背着的水壶。曲奶奶又问她饿不饿,曲灵饿了,很饿,但在别人家,是不可能说饿的,依旧摇摇头。   曲奶奶便不再管她,转向又面向将门关好后,走进来的李五梅,说:“那是你三姐,你两姐妹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有啥好东西都惦记着给你家这三个孩子,她去哪儿,咋可能不告诉你?”   李五梅嗓子有些哑,无奈又生气地说:“亲家母,还要我跟我说多少遍?我是真的不知道,她没跟我说,她走了的事儿,还是你说了,我才知道的,你找我要人,我还想找你要人呢!”   曲奶奶压根就不信她的话,说:“你可别骗我这乡下老太太,你要是听我说了才知道,早就炸翻天了,还能心平气和的跟我说话?”   李五梅见骗不了老太太,只能一遍遍地说自己真不知道,就差赌咒发誓了。见曲奶奶油盐不进,还是一副要在这里坐到底的样子,心里头恼得很,便朝着曲灵说:“你劝劝你奶奶,就是知道了你妈在哪儿又怎么样?她是个大活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还能绑着她不成?我三姐这么些年在曲家,没功劳也有苦劳,她突然离开,还不都是你们这一老一小给逼的过不下去了!”   说着说着,她语调陡然升高,而后又压低声音,终究没忍住,将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   这可把曲奶奶给惹恼了,顿时从椅子上站起来,说:“五梅,我为啥不待见李三梅,你心里没点数吗?当初铁军好不容易弄了个棉纺厂的工作指标,李三梅好好地上着班赚工资,却被她偷偷把工作转给了你,这才有了你现在的好生活,我家里只剩下铁军一个人赚工资养全家,这样吃里扒外的偷家贼,你问问你婆婆,她能待见?”   李五梅的气势顿时弱了下去,低下头,佝偻着背,一声不吭。   曲灵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这些年来,曲奶奶跟李三梅发生过无数次口角,从来没把这事儿翻出来责骂过李三梅。   过了有一会儿,李五梅才软了语调低声说:“亲家母,我真不知道我三姐在哪儿,我要是知道她想离开曲家,我肯定不同意,得劝她。曲家多好,有吃有住,曲灵眼看就大了,能上班,能给她养老了,这会走,多亏得慌啊!”   这话不好听,倒是这么个理儿。   这会儿,门口传来推门声,紧接着一个老年妇女的声音传来,“亲家母,听说你来了,家里饭做好了,去家里吃点呗。”   李五梅婆家这些人,虽然都在一块住,但早就分了家,各吃各的。李五梅带着曲奶奶回来就在屋里头说事,就想着赶紧说完赶紧打发她走,根本没打算着留她在家里吃饭。可赶上饭点了,不留人吃饭,这在东北来说,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李五梅婆婆往这边观察了半天,既没看见家里头冒烟,也没看见打发孩子去食堂打菜饭,眼瞧着家里头就要上桌吃饭了,这才忍不住过来这一趟。   李五梅赶紧出去,将婆婆放了进来。   婆婆板着脸使劲白了她一眼,而后迅速挂上笑容,一脸亲切地笑着看向走出来的曲奶奶。   曲奶奶忙说:“不了,亲家母的好意我心领了,家里做好了饭,正等着我们回去吃呢。我是临时想着过来看看她老姨。那啥,我们就先走了,你们该吃饭吃饭。”   李五梅见曲奶奶并没有在她婆家人面前揭穿说这次过来的目的,狠狠松了口气,连带着跟曲奶奶说话时,都尊重了许多,忙说:“qing娘,就留下来吃点吧,我打发孩子再去打两份菜。”   婆婆:“是啊,亲家母还没来家里吃过饭,今儿就留下吧。”   婆媳两个真心假意地挽留着,不过曲奶奶态度坚决。   李五梅婆婆只好说:“那就下次,下午亲家母你一定得来家。”   曲奶奶应承着,拉了曲灵离开。   李五梅被婆婆瞪着,跟出来送人。   到了大路上,曲奶奶才停住脚步,转头对李五梅说,“你转告李三梅,她不说一声就离开,她跟老曲家,跟曲灵的关系就断了。以后是好是歹都是她的事儿,别落魄了再回来找曲灵养活她!”   李五梅忍了忍,天知道她多怕曲奶奶当着婆婆的面儿跟她闹起来,要是被妯娌们知道她姐姐丢下个孩子不告而别,不知道会传说什么闲话,那她李五梅以后在这个家里就更没有地位了。好在曲奶奶留了面子,还跟婆婆客客气气的。   曲奶奶这句话她不爱听,但也忍着没有反驳,只是转头看向曲灵,说:“不管怎么样,她也养了你十多年,从小到大吃喝拉撒的。她到底是你妈,就算是她现在离开了,你们也是一家人,母女之间没有隔夜仇,别怨恨她。”   曲灵还没开口,曲奶奶就“呸”了一声,说:“李五梅,你们姐妹儿别想拿曲灵给你们当托底的,她走了就走了,一刀两断,我这话放在这了,以后咱们两家也没有任何关系了,将来我就是要饭也要不到你们头上,你们以后要饭也别找上我灵儿!”   说着,她拉了曲灵就走。   “奶,你生气了?”曲奶奶的脚步很快,走了一会儿有些发喘,曲灵连忙拽着她,迫使她慢下来。   曲奶奶:“我没生气,我是饿了,想赶紧回家吃饭!”   曲灵“噗嗤”笑了,说:“我也饿了,一想到我二婶煮的棒子米粥就流哈喇子。”   曲奶奶被她都逗得笑了两声,而后笑容一敛,说:“我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我又不是旧社会的恶婆婆,不让她改嫁,干嘛偷偷摸摸的,搞个一走了之?”   曲灵这才知道,李三梅突然离开这事儿,对曲奶奶的伤害比想象中的大。连忙抱住曲奶奶的胳膊,说:“奶,咱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她是咋样的?她有她的考虑,咱得过咱的日子。自己过好了,比什么都强!”   曲奶奶笑,说:“你这话说得有理得很,你啊,真是长大了,都能劝说你奶奶了。”这么说着,心里头酸涩,又有些骄傲。   大孙女这是没爸,没依靠了,被迫长大的。想想李三梅离开的时候,她得多伤心啊,可她没有哭闹,反而一个人把日子过起来了。   她今天过来找李五梅,其实猜到问不出一点消息,可她就是不甘心。得知李三梅跑了的时候,心里头就堵了一口气,替曲铁军觉得不值,替曲灵觉得委屈,反省着自己虽然不待见李三梅,时不时就吵吵架,但也绝对不是苛待媳妇儿的婆婆,怎么就能让她在男人刚过完头七的时候,就撇下闺女,不告而别呢!   不过,这会儿听了大孙女的一席话,曲奶奶心中的堵闷疏散了许多。她这一生中经历过太多的悲欢离合,李三梅的离开,只不过是其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何必要这么挂怀呢?正如大孙女所说,自己过好了,比什么都强。   第二天一大早,黄春妮早起,收了昨天下午她洗好的衣服,将剩棒子米粥热了热,又把昨天晚上用猪油抄过的咸菜夹了一大盘子上桌,三人就着咸菜喝粥,吃得津津有味。   黄春妮开口说:“妈,那咱今天上午就回去?”   曲灵猛然抬头,奶奶之前不是说能待几天的吗?   曲奶奶:“你先回去,我陪着灵儿多住几天。”   曲灵松口气,却听见黄春妮说:“我看灵儿这啥啥都弄得挺好的,她也就是每天上上学,放学后也有空余时间,家里那一摊子的事儿呢,要不,你也回去吧。”   曲灵有些诧异地看向黄春妮,印象这种这位二婶一向是很听话的,总是默默地干活,甚少发表自己的   意见,怎么忽然间就跟奶奶拧着干了?   曲奶奶显然也是诧异的,她说:“没到农忙的时候,家里也就那些活,你跟铁民,还有几个孩子顺手就干了,我回去能干啥?”   黄春妮低着头,不言语了,但让另外两人都明显地看出了她的不高兴,这很少见。   曲灵将嘴里的咸菜条吃完,说:“奶,你还是回去吧,我能照顾好自己,洗衣服、做饭,我都能干得好。还有不到二十天,我就毕业放假了,到时候我去家里头帮你干活!”   曲奶奶不明白黄春妮怎么忽然就不高兴了,来之前两人都说好了,黄春妮先回,她留在这里陪着曲灵多住些日子,起码白天有人给做饭,晚上有人给作伴,让那孩子不至于太恓惶,黄春妮不仅同意,且非常支持,这怎么就忽然变卦了?   曲奶奶不好在晚辈面前训斥她,便也没说什么。   见曲奶奶没答应,曲灵继续说:“奶,我们宣传队这两天就要去乡下演出了,这回去远些的地方,还是巡演,要在村里头住下的,估计得去个一星期左右,你要是留下来,就剩你一个人了,还是跟二婶一块先回,反正过一阵子我就回去了。”   一听这话,曲奶奶就只好答应了,说:“那我们晚些走,上午给你做些干粮,回头你热热就能吃。”   曲灵笑着点点头,看了眼二婶,她一直在埋头喝粥,连个咸菜条都没吃。   上学的路上,曲灵一直在琢磨二婶这忽然之间的变化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知道了自己不是亲生的?   她心里头沉甸甸的。   与此同时的曲家小院,曲奶奶也在问二婶同样的问题。   原本一直低着头,不肯与曲奶奶对视的黄春妮猛然抬起头,一脸愕然,连忙说:“我没有。”   曲奶奶就更奇怪了,“既然不是,那你为啥忽然甩脸子不高兴了?”   曲奶奶跟这个儿媳妇相处小二十年,一个锅里头吃饭,锅碗瓢盆的,难免有些矛盾,但总体来说,相处得还不错,也因为有李三梅这个大儿媳妇做对比,曲奶奶对这个二儿媳妇,还是比较满意的。   这个二儿媳也不是个小气、斤斤计较的,再说,大儿子曲铁军对他们一家帮助很多,平时往家里拿钱、拿东西,留下不少实惠,二儿媳对曲铁军是很感谢的,对曲灵自然也非常好。   曲灵这孩子,也是邪了门了,在还不知道自己不是李三梅亲生的时候,就跟她相处不好,但除了李三梅之外,她跟很多妇女都相处得不错,懂事、有礼貌,跟她二婶也很好。   曲奶奶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   黄春妮就说了句“我没不高兴”,就不言语了,麻利地收拾好桌子去洗碗,洗了碗甩甩手,又去扫地擦桌子。   曲奶奶不由得叹口气,这样的人,你跟她就生不起气来。   黄春妮手上不拾闲儿,一句话不说,就闷头干活儿。   直到隔壁大嫂过来叫人,黄春妮这才跟曲奶奶说了一句,“我跟人去山上捡柴火。”   曲奶奶忙说:“我跟你一块去。”   黄春妮:“你在家给曲灵做饭吧。”   曲奶奶只得停住脚步,看着黄春妮拿了粗绳子,跟着隔壁的大嫂出门,奔着山上的方向去。   院子靠墙的位置上,柴火不多了。   均州铁矿这边,挨着山,家家都用柴火做饭,秋冬季节,很多男人都会扛着斧头,上山砍柴去,也有下乡人打了柴禾,偷偷来卖,一般都是熟人介绍,趁着天黑拉车送来,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这些柴火是湿的,得晾晒许久才能用,不然的话,不爱着,产生的热量少,还冒黑烟。   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们,也会没事儿就上山捡些掉落的枯枝子,当玩儿似的,还能摘些野果子,运气好的话,还能捡到野鸡蛋。   曲家的柴,一般都是曲铁民打了,给往过送,实在没有必要这会儿顶着大太阳去山上捡柴禾。   这是不是赌气呢?曲奶奶寻思着,好不容易等到黄春妮捡柴禾回来。   她背了满满一大捆的柴禾,将后背都快要压弯了,比隔壁大嫂子多捡了一倍还多。   她这个二媳妇啊,一向能干,干啥都比别人要麻利。   曲奶奶忙帮着黄春妮将柴禾卸下来,让她坐着休息,喝口水,看她脸被晒得通红,脑门上都是汗,头上沾了些枯叶子,身上一层浮土,真是又心疼又觉可气。   黄春妮喝了一大缸子水,也没管身上的土,就回到院中,在荫凉之处整理那些干柴禾。将绳子解开后,树枝子散落一地,显得更多了。有的树枝子枝枝叉叉的,得用斧子劈开了才好烧,粗一些,还得用到锯子。   黄春妮找了斧子和锯子,“噼噼啪啪”地,就有开始干活。   曲奶奶跟着走出来,终于忍不住了,朝着黄春妮嚷道:“你到底是咋了?你要是不说,就别给我摆张臭脸,跟谁欠了你十块钱似的!”   黄春妮本来想,忍着忍着,这股气儿也就散了,可过了这么久,依旧耿耿于怀,她实在憋不住,也就不忍着了,将斧子一扔,站起来,说:“妈,我嫁到曲家块二十年了,孩子都生了仨,你们还是没把我当成一家人,防备着我,不信任我,我把你们当成亲人,你们把我当外人,我寒心!”   曲奶奶愕然不已,“我咋就防备你,不把你当亲人了?”   曲奶奶也觉挺委屈,她虽说没把黄春妮当成亲闺女看,但也不差啊。不说跟村里头那些媳妇比,就是跟她的妯娌的李三梅比,那对比也是相当明显的。   黄春妮猛地又蹲下去,拿起斧子在木墩子上剁下一根树杈子,剁得“咚咚”直响,震得人耳朵发疼。   又是这样,不说话,那一声声的响,搞得曲奶奶心脏都跟着发疼,她走到黄春妮跟前,说:“既然已经起头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我要是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我改,要是这里面有什么误会,咱就说清楚,都是一家人,不能老是这么心里头结着疙瘩过日子。”   曲奶奶走过来的时候,黄春妮把树墩子往后挪了挪,唯恐不小心碰到婆婆。   她再一次放下斧子,站起来,抬起头,平视着自己的婆婆,说:“曲灵不是亲生的,你和建民都知道,就瞒着我,瞒了我小二十年!”   曲奶奶不可思议,“你就因为这事?”   黄春妮两条眉毛往中间蹙了蹙,有些难过,“这事儿还不大?”   曲奶奶嘬嘬牙花子,想了一会儿,才开口:“抱养这事儿,本来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也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早就把曲灵当成亲生的了,就没特意跟你说。”   这个解释并不能让黄春妮满意。   曲奶奶当年确实专门叮嘱了二儿子,让她瞒着黄春妮,那会儿她进门没多长时间,曲奶奶对她没有太多了解,自然不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泄露给她,后来相处久了,了解黄春妮不是个乱说话的,但也没有刻意说起曲灵的身世。   正如她所说,这么多年来,都将曲灵当成了亲生的,要不是曲灵从李三梅那里得知,提起,她都快要忘记了。   黄春妮不善言辞,不知道怎么反驳,只是重复着:“反正你们就是没把我当成一家人。”   这事儿,说大不大,曲奶奶想不明白黄春妮怎么这般在意,但也看得出黄春妮是真伤心,才知道黄春妮原来也是有情绪,会生气的。没来由地,又起想跑了的李三梅来,对于眼前这位乖了一辈子的儿媳妇,升起一股子愧疚感,还有珍爱、怜惜之情来,她软了语气,压低声音温和地哄她:   “妮儿,你是我儿媳妇,是我孙子的妈,我咋会不把你当成一家人?你想多了。这件事上是我做的不对,我跟你承认错误,往后,家里家外,大事小事儿我都跟你说,绝对不会有半点隐瞒,好不好。”   黄春妮呆愣住,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从婆婆口中听到“承认错误”这样的词儿,还这么好声好气地保证以后不会再犯。瞬间,阴云消散,晴空万里,一种喜悦和感动之情涌上心间,她眼眶一热,两管眼泪就流了出   来,蠕动着嘴唇,叫了一声“妈”。   曲奶奶看着这个流着眼泪的黄春妮,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拍了拍儿媳妇的手臂说,“你大哥不在了,咱们家就剩下这几个人,你和老二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四个孩子都得靠你们,一家人要团结,有什么话,高兴不高兴的,就直接说出来,别憋在心里。”   黄春妮猛点头,两滴眼泪掉下去,眼睛里头全是笑,说:“妈,这回我做得也不对,犯小心眼了,以后不会了。”   曲奶奶欣慰地点头,说:“以后咱们都好好的!” 第24章   生病了晚上放学回来,远远的,曲灵就……   晚上放学回来,远远的,曲灵就闻到了一股子浓重的香味,两个小孩子趴在墙上往里面张望,不停耸动着鼻子,发出夸张的赞叹声,“真香啊!”   曲灵走过来,在他们身后大喊一声:“看什么呢!”   两个小孩子吓了一跳,从墙头掉下来,被曲灵一手一个,托住后背。   两个小孩站稳了身体,撒腿就跑,其中一个小男孩回头朝着曲灵喊,“你家炖肉了,真香!”   曲灵咯咯笑起来,学着他们那样,蹦跳着进了院子。   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房檐阴凉处的曲奶奶和二婶,两人站得很近,脸上都带着笑容。就这么看着,就能感受到他们两人之间和谐而融洽的气氛,自己不在的这个上午,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眼尖的黄春妮看见了曲灵,忙说道:“灵儿回来了,你奶给你炖了肉,赶紧洗手吃饭!”   曲灵“唉”地答应一声,目光在黄春妮停留片刻,她春风满面,话也多起了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短短一上午,能有什么好事儿?   曲奶奶已经掀开了锅,更加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曲灵的口水一下子涌出来,嘴巴快要兜不住了,连忙吸溜回去,忙忙地去洗手。   曲奶奶不光做了红烧肉,还做了捞米饭,还有香喷喷的米汤。   曲灵吃得满嘴流油,小肚子滚圆,心里头是满满的幸福感。   吃完饭后,她主动洗碗,二婶抢着洗。   曲奶奶笑呵呵地说:“就让灵儿洗吧,你干了一上午的活,好好睡一觉,下午还得赶路回去。”   黄春妮便也不跟他抢了。   找了个空儿,曲灵偷偷问曲奶奶,“我二婶怎么了,那么高兴,整个人容光焕发的。”   曲奶奶说:“有个误会,我给她解开了。”她感慨,“你二婶啊,真是个简单又好哄的人。”   曲灵点头,“我二婶很好,我小时候就想,要是二婶是我妈就好了。”   曲奶奶:“是啊,幸好是你二婶,咱家少了许多事儿。”   就说李三梅的那个工作名额,她自己用了,谁也没意见,却被她给了娘家妹妹,这落在谁家里,都能搅起一场巨大的波澜。黄春妮自然不是无动于衷,但也没有大吵大闹。   曲奶奶感慨地说:“妻好一半福啊!你妈她……”   但此时的曲奶奶,对李三梅的气愤劲儿过了,她也走得不知道去哪儿了,也不想再说她的坏话。纵然跟李三梅婆媳关系不好,纵然有种种缺点,就冲着她在曲建军受了伤,不能生育的时候不离不弃,曲奶奶就对她存着一份心软。   “你妈她,到底当了你十多年的妈,将来,真是要有个马高蹬短的,该帮还是要帮的。”   曲灵点点头,说:“奶,其实我一点都不怨她。”   曲奶奶欣慰,“奶就知道你是个心眼宽敞的好孩子。人啊,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得往好处里头想,千万不能钻了死胡同,那就走不出来了,就会越过越差。”   曲灵:“奶说得对,我听奶的。”   以前曲奶奶也总会跟她说些人生哲理,她没有放在心上,后来从李奶奶那里取到了真经,才知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不是瞎说的,他们身上有很多从实践中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朴素的生活常识还有道理,可以让她从中汲取养分,让她快速成长。   曲奶奶见曲灵态度这么好,受了鼓舞,忍不住多说一些,“我今天才悟出一个道理,亲人之间,要是有什么误会,就得及时说清楚,要不然心里头就会解疙瘩,那个疙瘩不解开,就总会梗在那里,说清楚了,感情就更深了。”   “奶,我知道了。”曲灵从二婶身上已经看见了这个道理的具体实践,原来呀,几句真诚的话语就能让一个人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午休过后,准备上学之时,曲奶奶:“一会儿,我就跟你二婶一块回去了。”   这本来就是之前说好的,曲灵不意外,握住奶奶的手,说:“奶放心,我自己能过好日子的。”   “奶信你,你是个有成算的孩子,等你放假了,就回家来。”曲奶奶像往常那样,殷切地叮嘱着同样的话。   一边的黄春妮反而不好意思了,她那会心里头不舒服,才说了那话的。现在不是农忙时节,曲奶奶在家里,也就是做做饭,喂喂家里的两只鸡,再做些杂活,不至于离开她就忙不过来。   她忙说:“妈,你留在这里多待几天,我……”   曲奶奶打断她的话:“我跟你一块回,我瞧着曲灵一个人的日子也过得有模有样,我放心了,就不留在这里吃曲灵的口粮了。”   他们这次来是带着两人的口粮来的,还给曲灵带了不少粮食,咋也不至于吃曲灵的口粮,黄春妮知道婆婆这是随口扯的理由,但也代表着主意已定。再看着大侄女的时候,不免目光闪烁,起了愧疚之感,心觉自己太小心眼了,迁怒到了侄女儿身上,她现在只剩下一个人,已经够伶仃的了,还因着自己,婆婆不能留下来陪着她。   心里头暗暗下决心,以后要对曲灵加倍好才行。   奶奶和二婶走后,曲灵又恢复了一个人的生活。下午放学回家,推开院门,没有炊烟,没有人声,她惆怅了一会儿,便又带着笑容生火做饭。   6月末,均州市所有中学举行了联合考试,曲灵发挥正常,考得不错,她准备拿到入学通知后,就到奶奶家住一段时间。   7月中旬,她在不安之中,终于拿到了通知书,马上赶去邮电局,找了曲广军,问了今天有没有曲家村的牛车过来,听到肯定的答复后,立刻回家收拾东西,又奔去邮电局。   这里是曲家村老乡们的一个聚集点,有牛车来往村里和城里,都在这里上下车的。   在牛车上逛荡了半个小时,解答了老乡们各种充满好奇的问题后,终于到了曲家村。   曲家村,是老曲家的聚集地,村民一多半都姓曲,都是沾亲带故,就像刚刚那一车六个人,里面有两个叫大爷的,一个叫奶奶的,一个叫婶子的,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是她的叔叔辈儿。   以前被这些村人围绕着,她只会躲到爸爸身后,顶多叫叫人,勉强笑一下,看着爸爸耐心地解答那些她觉得愚蠢可笑的问题,还乐在其中,觉得很不可思议,现在,虽然她不像爸爸那样谈笑风生,但也感受到了这些问话之中的善意。   在村大队部下了车,曲灵跟各位长辈们一一道别,答应会去他们家里做客,便提了行李往奶奶家走去。一路上,又跟许多面熟的人打了招呼,叔叔、大爷地叫着,其中一位跟曲奶奶年纪差不多大的,关系很不错的三奶奶拉了她的手,说:“小妮儿,你是知道你奶病了回来伺候她的吧,可得好好伺候着,你奶这一辈子不容易!”   曲灵一惊,忙问:“我奶病了?啥病?”不等   三奶奶回答,她便又说:“三奶我先回去看我奶,先走了。”   说完,人就跑了出去。   一口气跑到,顾不上跟院子中的二叔打招呼,就奔着奶奶的房间去。   尤带着夏日炎热的正房里,曲奶奶躺在炕上,紧闭着双眼,脸色蜡黄,胸口快速地起伏着,12岁的堂妹曲聪半坐在炕沿上,旁边放着只洋漆盆子,她投了毛巾,擦擦奶奶鼻尖上的虚汗,又小心地将毛巾盖在额头上。   听见动静,曲聪往门口看过来,看见是曲灵,面色一喜,脸上现出笑容叫了声“大姐,你回来了!”   曲灵朝她点了下头,快步走进来,焦急地问:“奶怎么了,病几天了?去卫生所了没?”   曲聪稍微稍微想了下,说:“奶身上不自在得有半个月了,身上发疼,没精神,奶说有点中暑,没大事儿,可三天前,奶就起不来炕了,老是发烧,出虚汗。去了卫生所,给开了去痛片,我爸想送奶去市里大医院,可奶怎么也不肯去。”   曲灵坐到另外一边的炕沿,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摸着奶奶瘦出很多褶皱的脸,心疼地轻声叫着:“奶。”   曲奶奶有些费力地张开眼睛,看见了曲灵,扯了扯嘴角,有些吃力地说:“灵儿,你来了。”   曲灵心下愈沉,忙说:“奶,是我,咱去医院。”   曲铁民也进来了,一脸担忧地附和:“妈,灵儿都让你去医院了,咱就去吧。”   曲奶奶费力摇了下头,说:“我没事,趟两天就好了,不去医院浪费那钱。”   这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喉咙像是拉风箱一般,丝丝拉拉,好似随时都会因为供氧不足,让火苗断掉。   曲灵转头跟曲铁民说:“二叔,跟大队借牛车,咱把奶送市里医院去,这样拖下去不行。”   曲铁民这两天因为曲奶奶的病情焦心不已,去痛片吃了,土方法用了,但曲奶奶始终不见好,他早就说要带着去市里的大医院,家里头这几口子人轮番的劝,可曲奶奶就是不答应,逼急了就气得喘不过气来,不敢再劝,还想着要不趁着曲奶奶昏睡的时候偷偷把她带走,可又怕她醒了之后闹,反而加重病情。   村里头亲近的老人过来看了,都摇摇头叹息,提醒曲铁民早点准备后事,可曲铁民不乐意,他刚没了大哥,不能再没妈了。   他心里头很清楚,他妈这么固执着不肯去医院,就是猜着自己病得很严重,怕到时候人财两空,就想就这么走了,给她这个儿子省些钱。   他妈越是这样,他就越难受,幸好,曲灵来了,曲灵的话老太太应该还是能听的。   却谁知,曲奶奶听到曲灵的话,反应也很强烈,她伸出干枯的手掌,在空中挥舞着,做出推的动作,而后费力要想坐起来,失败之后倒在枕头上,不停地重复着两个字“不去,不去!”   曲灵不明白曲奶奶这个一向讲理明事理的老太太怎么就忽然这么固执了,她看着奶奶这个样子,心都碎了。   她忍住泪水,抓住老太太的手臂,柔声说:“奶,我都没爸了,不想再没了奶奶,你才跟我说过,要照顾我,供我上高中,你忘了吗?你不好起来,咋供我啊?”   曲奶奶手臂安静下来,由着曲灵抓着放平在炕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不哭,不哭”,有口水不自觉地从嘴巴里流出来,小堂妹曲聪忙抽着鼻子拿了毛巾帮她擦干净。   曲灵继续说:“奶有个事儿我没跟你,有人想抢我上高中的名额,还想抢我的“铁梅”,他们都是欺负我成了没爸的孩子。”她将李小志还有闵学青的事儿加油添醋地简单说了一遍。   曲奶奶一听这话,疲惫的双眼瞪圆,喉咙“呵呵”作响,“欺负人,他们欺负人,找他们算账!”   曲灵:“是啊,奶,得找他们算账,可他们都有爹有妈,有长辈给撑腰,我斗不过他们,奶你得好起来,给我撑腰。”   曲奶奶此时的表情很狰狞,但曲灵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曲奶奶气得胸脯呼哧呼哧的,用没被曲灵压住的那只胳膊指了曲铁民的方向,意思是让曲铁民帮她出头撑腰。   曲铁民忙摇头,说:“妈,我就是个乡下人,老庄稼汉,人家都是矿上的干部,我哪儿惹得了他们,我不行,我不敢。”   这些天来,什么劝慰的,威胁的话都跟老太太说过了,什么要看着孙子孙女们长大成人,得继续当这个家的主心骨啊……可以说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可曲奶奶就是油盐不进。瞧着大侄女几句话就激得老太太恨不能立刻爬起来冲出去打仗,他觉得有门,自然不肯顺着她的话。   曲奶奶手臂继续指着他,从期盼变成了谴责。   曲灵适时说道:“奶,你得好起来,别人都指望不上,只有你才能护着我!”   曲奶奶看着曲灵那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的一张脸,想着她刚刚说的遭遇,手臂忽地就放了下来。   是啊,一个失去了父母,没有靠山的漂亮小妮,不知道要经历多少坎坷,必须得她亲自看护着才行,自己还不能死!她陡然间,就升起了斗志来。   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有生的希望谁又愿意等死呢?可一辈子土里头刨食的乡下人,小病靠扛着,顶多去卫生所让赤脚大夫开点药片吃吃,要是得了大病,基本上就是等死了,很少有去住院的。都觉得去了医院就是进了无底洞,汗水掉地上摔八瓣赚的钱,够用几天的?   就是活下来,能赚回这些钱不?何况,还有可能人财两失,落个竹篮打水。   曲奶奶意识到自己身体不好了的时候,就想好了,就这么去了,绝对不能给子孙们留下一屁股饥荒。   可留着曲灵一个小丫头在这世上孤苦无依,她又怎么忍心?   她缓慢地点了头,发话,“我去医院。”   这话一出,曲铁民撒腿就跑,不多一会儿,跟黄春妮一前一后跑回来,说:“牛车赶回来了,咱这就进城去。”说着,他就上炕,抱起曲奶奶。   这么一抱,才知道他妈轻飘飘的,竟只剩下了一把骨头,心下又是一酸。曲灵忙护在一边跟着出来。   黄春妮也顾不上跟曲灵打招呼,跟着曲聪一起,将家里头所有的钱都找出来,用手绢包好,而后又想着医院那种公家地方恐怕得要介绍信,叮嘱曲聪给婆婆拿上几件换洗衣服,自己拿上户口本,跑去大队书记家开介绍信。   大队书记也是曲家人,一听说是去城里看病的,一边夸奖黄春妮这个儿媳妇孝顺,一边以最快速度将介绍信开出来,在上面盖了曲家村生产队的大印。   黄春妮跑回来时,曲铁民已经将曲奶奶放到了牛车上,并在下面垫上干草,还铺了褥子,垫了枕头,曲灵和曲聪一左一右坐在曲奶奶身边,一个给她打扇,一个拿着草帽给遮阳。   黄春妮也要跳上车,却被拦住。   曲铁民小声说:“你留下照顾家吧,我跟灵儿、小聪在就够了,妈这病恐怕不是一天两天能治好的,咱轮换着来。”   是这个道理。黄春妮答应着,将户口本和介绍信都交给曲铁民,又把装着钱的手绢包也递过去,说:“这是家里所有的钱,统共是103块5毛7分,要是不够你让人捎个信儿回来,我出去借。”她又叮嘱,“妈这病,要是有结果了,你也找人捎信儿告诉我一声,省得我跟两个孩子惦记着。”   曲铁民和黄春妮还有两个儿子,老大比曲灵大两岁,初中毕业后在家务农,加入了村里的专业队,这两天在外村给人打井,给大队创收。老二比曲灵大了一岁,但上学晚,还在公社中学上初一,每天往返10里地,中午不回来,两个孩子跟曲奶奶的感情都很深,都惦记着她的病情。   曲铁民答应一声,黄春妮这才有功夫跟曲灵打招呼,有些歉意地说:“你刚来,连顿饭都没吃上,回头二婶   给你做好的。”   曲灵全副心思都在曲奶奶身上,哪里还会计较这些,扯出个笑容来,说:“二婶,别跟我客气。”   从曲家村到均州市这一路,都是黄土夯实的土路,有些临近村镇的路,垫了沙子、小石子,就好走些,但更多的路是坑洼不平的,全是下雨被冲出来的沟壑,还没来得及修整。曲铁民怕牛车太颠簸,曲奶奶难受,也不敢让走得太快。   曲奶奶刚刚情绪激动,体力耗尽,上了牛车后,又沉沉睡着了。   曲灵和曲聪两姐妹用草帽给她搭了凉棚,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聊天,缓解着心中的焦躁。   曲聪上小学四年级。如今的学制是小学6年,初中两年,高中两年,十年一贯制。曲聪人如其名,很聪明,学习成绩不错,曲家也希望这个堂妹能上初中,上高中,将来能吃上公家饭。   本来,如果曲铁军还在的话,这事儿其实不难,可如今他不在了,未来就渺茫起来。   整个曲家,都因为曲铁军的离开,发生着巨大的变化。   曲聪跟曲灵年纪只相差两三岁,长相居然也有两三分相似。曲聪有些崇拜自己的大姐,就想沿着她的成长轨迹走,可居然有人想要抢了她的高中名额,不由得十分揪心。   曲灵跟她说:“已经没事了,我拿到了录取通知,我是骗奶的,想让她有心气儿去治病。”   曲聪这才放了心。   牛车慢悠悠在路上走了许久,才到了曲广军所在的邮电局,幸好还没到下班时间,曲铁民去找了曲广军,说了带曲奶奶治病的事儿。   曲广军这里称得上是曲家村驻均州市的办事处,老乡们进城一般都到这里落个脚,也是均州市和曲家村消息中转地,方便互相捎信儿。   曲广军送了曲铁民出来,又看了看牛车上昏睡着的曲奶奶,脸上露出沉重之色,说:“二哥,我跟你们一块去吧,也能搭把手。”   曲铁民拒绝说:“不用,你自己还有一大摊子事儿呢,要是有需要你帮忙的,肯定得来麻烦你。”   曲广军:“那行吧,有个啥消息,你就来告诉我一声,我往村里头捎信儿。”   曲铁民:“少不了麻烦你。”   曲广军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来,塞给曲铁军,说:“钱不多,是个心意,二哥你收着。”   曲铁民忙推辞,“这可不能要,你快拿回去。”   两人推推搡搡了半天,曲铁民还是将钱收下了,跟曲广军告别,赶上牛车,继续往均州市人民医院的方向走。   到了铺着柏油的大街上,路虽然好走了,但正好赶上各个单位下班时间,路上自行车和行人太多,还有偶尔疾驰而过的大轿车、没有交通规则的骡马车,时不时有自行车铃声,还有轿车的“嘟嘟”声,乡下来的牛很少见这种场景,焦躁不安地不好好走路,一会儿停下来,一会儿摇摇尾巴,扬扬蹄子。   作为赶车人的曲铁民同样紧张,一手放在牛屁股上安抚牛的情绪,一手拿着鞭子,却不敢抽下去,唯恐这头牛受惊大了,控制不住。   牛车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到了人民医院门口。   人民医院门前,是一片非常宽阔的泥土地,曲铁民四下里撒摸着,看中个电线杆子,将车赶过去后,就将牛拴在电线杆子上,从板车上抓了一把青草让牛吃着。   曲灵和曲聪都从车上跳下来,正准备帮着曲铁民一起将曲奶奶背下来,便听到不远处有人喝了一声,“你们干嘛?这是随便栓牛的地方吗?还当是你们乡下地方呢?” 第25章   医药费曲灵被这声音吼得一跳,忙循着……   曲灵被这声音吼得一跳,忙循着声音看过去,见一个二十多岁小青年儿,敞着怀儿,露出泛黄,带着几个不规则毛刺刺窟窿眼儿,耷拉到大腿处的白背心,下身军绿色的长裤将裤脚挽到小腿处,头上歪带着一顶同样褪色严重的军帽。   能这样装扮的,一看就是街溜子,小盲流,均州矿区附近也有这样的人成群结队瞎溜达,经常跟矿上保卫处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曲灵悄悄和曲铁民说了这人的身份,说:“不用理他,就是想讹钱的。”   曲铁民点点头,还是笑脸相迎,跟那小青年解释说:“我是送病人来了的,就在这停一会儿就走。”   那小青年走近了,斜楞着眼睛上下打量曲铁民一番,很看不起的样子,说:“你停在这也不是不行,管理费总得交一些吧。”   曲灵忍不住就要上前跟着小青年理论,却被曲铁民拦了下,问那小青年,“你看,管理费交多少合适?”   小青年伸出五个手指头,说:“五毛。”   五毛,这是狮子大开口啊,五毛都能买4斤白面了!   但曲灵还是忍住了没说话,听见曲铁民跟小青年讨价还价后,以两毛钱成交。   小青年拿了钱,满意地离开,几人赶紧将曲奶奶扶着,送到曲铁民的背上。   曲灵跟着一起进去,曲聪被留下来看牛车。   曲灵叮嘱堂妹:“你就等在这边,别乱跑,等会大姐给你买好吃的。”   曲聪很乖地说:“放心大姐,我肯定不乱走。”   从这里到门诊大楼,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曲奶奶刚刚醒了一会儿,这会儿又睡着了,三人快步走着,曲铁民主动跟曲灵解释着:“我给他们钱,就是买个平安,咱乡下人,在城里人生地不熟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是被他们缠上了,耽误给你奶看病不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在背后下绊子。”   曲灵点点头,以前曲铁军在的时候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他是专业军人,又在均州矿负责安保工作,那些盲流子看见他,只有躲避的份儿,今时今日,曲铁民选择花钱了事,也是识时务之举。   医院永远都不缺病人,大厅里,嘈嘈杂杂。   曲灵和曲铁民站在门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去哪里,该找谁,该干什么。   曲灵从小到大身体都很好,有些小毛病,也都在均州铁矿自己的卫生所里,吃几粒药,打个屁股针就解决了。   曲铁民更没怎么和医院打过交道,对这里陌生得很。   曲灵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走过去,连忙快跑两步追上,朝着人家笑得灿烂,嘴巴甜甜地叫着:“姨,我带奶奶来看病,没来过医院,能告诉我要先去哪儿找谁不?”   那人被叫住,表情有些冷漠,爱答不理的样子,可是看了曲灵水汪汪的,带着讨好的小脸,就压下不耐烦,指了指远处一个涂了浅绿色油漆的窗口,说:“先到那里挂号,简单描述下症状,挂号员让你去哪儿你去哪儿就行了。”   曲灵往写了硕大红色“挂号处”三个字的地方看了一眼,而后跟白大褂连连道谢。   白大褂朝她笑了下,道了声“不谢,还怪有礼貌的”,就大跨步朝前走了,曲灵隔空指了指“挂号处”方向,曲铁民会意,托着曲奶奶往上颠了颠,两人向着同一个方向而去。   等他到时,曲灵已经跟挂号员开始交流了。   挂号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大概是在里面坐了很久的缘故,脸上油汪汪,打着哈欠,一脸的不耐烦。   曲灵看见她的表情,有些发怵,但想到刚刚跟白大褂问询时的顺利,心中瞬间有了底气,想到奶奶跟她说的,见人三分笑,嘴巴甜一些,姿态摆得低一些,事情就能好办许多。   便又摆出甜甜的笑脸,忍着肉麻对挂号员说:“好看的姐姐,我想给我奶挂号。”   好看的姐姐?挂号员哈欠打了一半儿,戛然而止,摸了下自己油汪汪的脸庞,轻轻咳嗽一声,掩饰着嘴边不自觉漾起来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地客气问:“你奶啥症状?”   曲灵简单描述了下,挂号员想了想,说:“内科的王   向伟王主任今天坐诊,你去三楼内科办公室找他,他是整个均州市最好的大夫。”   曲灵一喜,立刻掏出2毛钱来付了挂号费,忙不迭地道谢,“姐姐你不光长得好看,还心灵美,对待人民群众耐心、负责,谢谢啦!”   挂号员的笑容再也掩饰不住了,当挂号员好几年了,还是头一回有人夸她心灵美,不知道多少次因为和病人发生争执,被领导叫到办公室挨骂,说她工作态度不端正,缺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要是每个病患和家属都跟眼前这个小姑娘似的,脸好看,话好听,她闲的才会跟人吵起来。   她便又热心地讲了许多规定、流程,还有些约定俗称的事情,曲灵认真地听,都记在了心里,挂号员姐姐的这些话,可以让他们少走许多的弯路,非常有用。   等到挂号员姐姐绞尽脑汁,再想不出什么来的时候,曲灵才谢了又谢,带着曲铁民一起,奔着三楼去。   曲铁民一脸的欣慰,跟背上已经醒过来的曲奶奶说:“咱家灵儿不一样了,变得闯荡多了,跟那些医生们说话大大方方的,一点都不发怵,比我这个二叔可强多了。”   曲奶奶虚弱的脸上露出骄傲之色。   曲灵忙说:“是因为你们就在附近我才敢说话的,你们要是不在,我可不敢。”   三楼,内科主任办公室。   主任医师王向伟询问了一些问题,做了几项简单的检查后,原本就严肃的表情愈加严肃,说:“先住院吧,得进一步检查才能确定病情,先吃药输液,把烧降下来。”   进来办公室后,曲灵的心脏就一直悬着,听了主任的话,不但没放松,反而更紧张了。已经到了需要住院的程度,病情显然不轻,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有个结论的。   尽管很想追问,让王向伟告诉自己,奶奶到底是得了什么病,但没做检查之前,这位主任医师显然不肯轻易下定论,曲灵只好忍住了,跑上跑下去地把办理住院手续,将曲奶奶安顿在病房里,等护士来给吃了药,输上液。   这会儿太阳已经西沉,曲铁民朝着病房外看了看,小声跟曲灵说:“我得把牛车送到邮电局去,让你广军叔找人给赶回去,防着大队上用。你跟曲聪在这儿看着你奶。”   曲灵点点头,说:“二叔你注意安全。”   曲铁民走后不久,曲聪找了过来,先去看了病床上又睡着了的奶奶,便轻轻在床沿上坐下,询问着奶奶的情况。   曲灵跟曲聪大概说了下,问她:“你自己在这儿看着奶行不?点滴快打完的时候去楼道里叫一声护士,让过来把针给拔了就行,要是奶觉得不舒服,就调整这个滚轮,往上就滴答的速度就慢,往下,滴答的速度就快。”   曲灵跟曲聪说了需要注意的事项,又跟她确认,“你自己行不?”   曲聪咬了咬嘴唇,有些胆怯,但还是肯定地说:“行,姐,我肯定能做好。”   曲灵朝她鼓励地笑,说:“真勇敢!我回去收拾些东西过来,饿了吧?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曲聪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将曲灵送到门口。   曲灵走出一段,回头去看,曲聪还站在那里,半边身体在病房内,半边身体在病房外,手把这门框,眼巴巴地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可怜,有些无助。   曲灵心酸一瞬,笑着跟曲聪挥挥手,说:“我很快就回来。”   这次住院,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她得回家把钱取来,得把住院要用的盆子、毛巾、暖壶带过来,还有饭盒、筷子这些杂七杂八的。   坐上公交车的时候,曲灵回忆着病房内其他病友准备的东西,在心里头一一盘算,列着清单。   心事重重地进了胡同,李奶奶诧异地问:“你不是回了乡下,咋还在这儿?”   曲灵停下脚步,三言两语地讲了奶奶住院的事儿。   李奶奶虽然比曲奶奶年轻一些,但也算是同龄人了,不免有些物伤其类之感,也很能理解她不愿意治疗,唯恐因着她的病,将一个家庭拖垮的心情。   只是曲灵也太可怜了些,这才两个月不到的功夫,爸爸没了,妈妈跑了,奶奶也生病了,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她安慰的话说过一箩筐,该说的,该劝的,该讲的道理都说尽了,这会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曲灵也不是个心眼窄想不开的孩子,便只说,“好好伺候你奶,尽人事听天命,倒霉到底了,总能转运的。”   “嗯”,曲灵点点头,说:“李奶奶,老天爷也靠不住,咱不靠老天爷,就靠自己。”   回到家,曲灵先把钱从柜子里拿出来。这阵子因着要毕业,买了赠给老师、同学的笔记本,花了些钱,加上买米面、日用品的各种花销,还剩下335块钱,还有自己以前攒下的零花钱,过年时的压岁钱,也有二十多块,放在一起的话,还剩下将近三百六十块钱。   这笔钱,不算少了,王主任话里话外透着可能需要做手术的意思,也不知道这些钱够不够。   要是不够,又能跟谁去借?   曲灵数了一遍钱,厚厚的一摞儿,以五块十块的居多,她从中拿出一张十块的,一张五块的,将剩余的锁在柜子里,再将清单上的东西一样一样整理好,都放在洗脸盆子里,最后拿了一个大网兜子装上,固定在自行车把上,不甚熟练地骑上去。   她学了骑车子,梁爱勤帮她扶着,练习了几回便不用人再扶,她好似长高了些,腿也更长了,可以轻松地用脚支住,一开始手忙脚乱的,双腿有些反应不过来,摔倒两次就好了。   只是缺乏练习,骑起来有些歪歪扭扭的,心里头紧张,唯恐有人忽然从胡同口窜出来。   曲铁民会骑自行车,将车骑过去,来回来去的会方便很多。   顺路去矿区食堂,买了几个大肉包子和小米粥,用铝饭盒装好,用毛巾裹上,又去副食店里买了些蛋糕、饼干还有半斤红糖,就往医院而去。   曲灵到病房时,曲铁民还没返回来,之前那瓶点滴已经打完了,这会儿换了另外一瓶。曲聪兢兢业业地守着奶奶,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输液瓶。   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地往门口看,见是曲灵,立时整个人都精神起来,像是终于等来了依靠。   “奶咋样?”曲灵问。   曲聪高兴地叫了声“姐”,而后说:“烧退了些,刚护士来量了体温,37°8。”   已经很接近正常体温了,曲灵呼口气,将用油纸包着的大包子递过去,说:“饿了吧,给你买了包子,猪肉茴香馅的,赶紧吃吧。”   曲聪欢呼一声,曲灵又把蛋糕、饼干和红糖递过去,“给你和奶的,补充营养。”   一下子这么多好吃的,快把曲聪砸晕了,她乐得合不拢嘴,后糟牙都露出来了,说:“谢谢姐!”   看她这么高兴,曲灵也受到感染,嘴角也挂上笑容。   先让曲聪吃包子,曲灵将奶奶叫起来,喂她吃小米粥和包子。   输过液,烧退下去,曲奶奶的精神好了许多,虽然嘴巴里头还是没有味道,也没什么胃口,但吃得很努力,将一个大肉包子吃光,又喝了半盒小米粥。   曲聪快速吃了个包子,垫补着不饿了,就赶快来换曲灵,两人接力着喂完了曲奶奶,给她擦了嘴巴,又放人躺下继续睡觉。   曲灵姐妹两个这才一块继续吃饭,曲灵边吃边感慨,“姐,大肉包子真好吃!”   肉包子的价格是素馅包子的一倍,一般都是荤素搭配着买的,曲灵犹豫了下,还是都买成了肉包子,住院的第一天,大家都要吃好点才行。   给曲铁民留了三个大肉包子,还有剩下的半盒小米粥,在凉透之前,曲铁民赶了回来。跟曲灵一样,先看了曲奶奶,又问了她的情况,得知有所好转,才   安心坐下来吃饭。   曲灵和曲聪姐妹两个一个拿暖壶,一个拿脸盆,出去打听着,找到了热水房,还有盥洗房,接了凉水和热水。   听隔壁床病友家属说,输液时间长了,血管容易发青、发肿,凉呼呼的液体进入身体挺难受的,要是用热毛巾覆盖在输液那处,病人就会舒服很多。   果然,给曲奶奶敷上后,她眉头都舒展了许多。   等曲铁民吃完了饭,又将小米粥喝光,曲灵说:“二叔,今晚上咱们留一个人守着奶奶就行,其他人回家去休息,明天白天来换班。不知道还要住多长时间的院,不能把人都给累垮了。”   曲铁民再一次对这个侄女刮目相看,从今天在老家开始,他就觉得自己和侄女的位置掉了个个儿,事事都有她想在了前面,他这个长辈反而成了听命行事的。   不过,他没觉得不舒服,反而很是欣慰,大哥当成亲闺女疼的小丫头,也能挑得起大梁,顶门立柱了。   他说:“那就我留在这儿,你跟聪儿你俩回去。”   曲灵点点头,等曲奶奶这瓶液输完了,搀扶着去了趟厕所,才离开。   趁着晚上人少,曲灵骑车带着曲聪,一路有惊无险地回了家,第二天再骑车带着曲聪的时候,曲灵就从容了许多,车技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   曲奶奶的烧退了下去,她便觉得自己好了,想要出院,但根据王主任的判断,她可不是单纯的发烧那么简单,必须得做全面的检查才行。   曲奶奶便又上上下下地做了不少检查。   直到住院后的第三天,曲奶奶的病情终于有了确切的结论。   “子宫癌?”   一听说是癌症,几人心里头就凉了半截,这是个很新鲜的词语,但谁都知道这不是个好词,粘上这个字,就代表着不幸。   王主任说:“不幸中的万幸,是子宫癌中期,老太太现在的情况,通过手术、药物治疗,治愈率在70%以上。”   听着这治愈率,众人心里头又升起期望。   曲铁民搓着双手,紧张追问,“大夫,啥叫个子宫癌?”   王主任虽然看起来严肃,但对待病人和家属都很有耐心,解释了什么是子宫癌,发病的原因,造成的结果等等,又更详细地介绍了曲奶奶目前的发病情况,也简单地说了下治疗方案。   王主任说得通俗易懂,便是这里面年纪最小的曲聪也能听得明白。   听王主任讲完,曲铁民咽口吐沫,双手不安地猛搓几下,问着:“主任,这手术全下来,得多少钱啊?”   他们这两天各项检查加上住院费、药费已经花了二十多块了,听王主任的描述,就知道这手术挺复杂的,曲奶奶有可能被治好固然喜悦,但一想到不知道得花多少钱,就让人心里头没底儿。   王主任稍微想了想,说:“”你们照着四百块准备,手术费用,做完手术之后的用药,之后需要长期服药、定期检查。   医院里的收费是明码标价,子宫癌手术是甲级手术,均州市医院的收费标准是60块,但诸如皮下注射、大换药、小换药,包括灯光都是单独收费的,杂七杂八算下来,光这场手术就得花上个一百五十块钱左右。   多人病房床位费一天6毛,但治疗费,检查费,医疗器械使用费等杂费加起来,就得三四块钱。   这么加在一起算下来,可不就是得准备四百块嘛。   有单位的,自然是公家给报销,可曲奶奶就是个农村老太太,是实打实要从自己口袋里掏钱的。   四百块啊,多么大的一笔巨款!   农村人赚钱的渠道就那么两种,一是年底用公分兑换的钱,年成好的时候,分到手里的能有四五十块,第二就是国家允许的农副业,比如药材、蘑菇、木耳等卖到回收站,曲家人勤快,一年也能赚个四五十块。   可这两样加起来,一家人的年收入也不过就是百十来块,得供着三个孩子上学,得买日常用品,偶尔改善下伙食,一年结余不了太多钱,总共就存下这么一百多块,远远不够啊!   得尽快筹集到钱,尽快手术才行啊。   曲铁民犯愁地用大手揉搓着略有些长的头发,脑袋里头开始寻思着该跟谁借钱,能借到多少,该怎么开口。   从主任办公室出来,曲铁民叮嘱两个姑娘,说:“别跟你奶说得花这些钱,你奶要是问了,就说总共100块就能打住。”   曲灵和曲聪两个都点了头。   曲铁民骗人的这100块,也不是随口瞎说的,说得太少了,曲奶奶根本就不信,说100块,正好是曲家现有的存款数,说少不少,但说多也不算多,虽然之后的两年日子可能过得紧巴一些,但是对于整个家庭来说,不会有非常大的负担,能承受得起。   从这点来说,曲灵觉得她二叔也是个聪明人。   “你们两个看着你奶,我去找找你们广军叔,搞不好还得回趟老家。”曲铁民说。   从住院以来,从挂号到各种费用都是曲铁军花的钱,即便曲灵先垫付的,事后曲铁民几毛几分的都给报销了,他不肯花曲灵的一分钱。   曲灵叫住曲铁民,抿了抿嘴唇,说:“二叔,我这里有三百多块。”   曲铁民朝她笑笑,说:“这是大人的事儿,你就别管了。”   曲奶奶住院的当天,曲灵就跟曲铁民交了底儿,说自己手里有钱,应该能够曲奶奶这次住院的,但曲铁民压根就没想过要用。   他说着,摆摆手,跟曲灵要自行车的钥匙,准备去找曲广军,但心里头也很清楚,从他那里借不出多少钱。   曲广军是赚工资的,但属于是“一头沉”,也就是他有工作,是城市户口,但他媳妇是农村户口,没有工作,在家务农。说来,他的情况跟曲铁军差不多,但家庭条件却有很大区别,曲铁军工资高,小家庭里人口少,兄弟曲铁民两口子也能干;但曲广军媳妇能生,家里头三个正长身体的大小伙子,每月赚的那些钱,恨不能都用在了吃饭上,再加上乡下老娘瘫在了床上,要想让老娘过得好一些,少不得时不常给弟妹些甜头,就更存不下余钱了。   不过,曲广军这个人仗义,要是跟别人借钱,却没跟他借,他会不高兴,要挑理的。   还是得回村里去借,不过想要凑齐,也不大可能,曲家村不大,五六十户人家,曲家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好户,积年累积下来,也才有了一百多的存款,其他人家,恐怕还不如曲家,条件好的人家能借出个十几二十块,一般的能借出三五块,更差些的能借一两块,还有条件最差的人家根本就不能登门。   曲广军对每户人家的家庭条件、当家人的性格秉性都非常清楚,掰着手指头将每户人家计算清楚,大概能借个一百出头,还有两百的缺口,该去跟谁借呢?丈母娘家,小姨子,小舅子那里?   曲广军直想挠头,没注意曲灵跟着自己一直走下门诊楼。   “二叔”,曲灵出声,曲广军才发现她。   曲灵:“二叔,我想跟你聊聊,我奶医疗费的事儿。”   曲广军大手一摆,“这是我的事儿,不用你个小孩子操心,你照顾好你奶就行。” 第26章   上班了曲铁民虽然是二儿子,但在父亲……   曲铁民虽然是二儿子,但在父亲去世,老大一直在部队当兵的情况下,早早就成了家里头顶门立柱的男人,这样的男人,习惯性地将小辈护着羽翼之下,虽然承认曲灵能独当一面了,但在自认为能力范围之内,还是习惯于替小辈解决问题,而不是让小辈儿分担自己在责任。   曲灵有些无奈。   “这笔钱是我妈临走前分给我的,   一共是700,她分给了我一半,也就是350块,这700块里,有200是之前的存款,另外500是矿上给的抚恤金。存款且不说,抚恤金本就应该是我奶,我妈还有我三个人的,只是我奶为了照顾我们,没要她的那份。”   这事儿曲铁民自然知道,曲奶奶没要这份钱,他和黄春妮都没意见,都想让孤儿寡母的生活得好一些。   他刚要说话,曲灵又接着说:“我手里头的钱,一时半会也用不上,你非得不用,却要到处去借钱,二叔,你说我心里头是啥滋味?”她憋了憋嘴巴,露出伤心之色,迟疑着问:“难道,你是因为我不是亲生的,就跟我见外?”   这话一出,曲铁民吓得连连摆手,急忙辩解,“不是,没有,咋可能,你就是咱家亲生的,我从没这么想!”   曲灵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   曲铁民挠着头发,嘴巴张张合合了好几回,还是试图解释自己没有这个意思,并且想要劝说曲灵打消主意,奈何嘴巴比较笨,光张嘴,却想不出合适的词语。   曲灵又开口,“我手里有钱,却不给最疼爱我的奶奶用,我良心不安,我爸恐怕也得怪罪我,二叔,你想让我做个不孝不义的人吗?”   这下,曲铁民更说不出话来了,好一会儿,他才叹口气,说:“行吧,但这钱算是我借的,以后肯定得还!”   曲灵爽快答应,“行!”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曲铁民也松了口气。   又住了一周的医院,待曲奶奶身体状况达到手术条件后,做手术时间也定下了,就在下周三的上午。   这些天,陆续有人过来医院看望曲奶奶。曲家村的人,其他沾亲带故的,甚至李五梅还有她婆婆、大嫂都来了。倒不是刻意通知了他们,而是李五梅婆家二嫂在这家医院当护士,认出来曲奶奶等人,回去之后跟李五梅说了,她不得不来。   张九钢夫妻两个隔几天就往过跑一趟,送些好吃的,帮着跑跑腿什么的,是曲灵告知的他们。张九钢跟曲家是当亲戚走动的,逢年过节都记得来家里走个礼,既然以后还是按照以前那么走动,这样大的事情就肯定得告知一声,否则,就是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曲灵、曲聪还有二叔二婶以及两个堂哥轮番照顾,把曲奶奶照顾得长胖了些许,脸上皱纹都舒展了很多。   曲奶奶得知自己得了癌症的时候,非常平和,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沮丧,这种平和是装不出来,让王主任都觉惊讶,说曲奶奶的这台手术,又增加些成功率。   他说,医学上的治疗重要,但病人的心态也很重要,很多得了癌症的人之所以早早去了,很大程度上是被吓的。   曲奶奶自从住院以来,严格按照医生和护士的要求,让吃药就吃药,让休息就休息,积极配合。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要让花出去的每一分钱都值得。   至于曲奶奶的平和心态,她是这么跟曲灵说的:我本来都躺在炕上等死了,现在住上了医院,医生护士给治病,儿孙们伺候着,还有那么高的治愈率,比以前强了不是一点半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再说,每天都有人过来看她,关心病情,诚挚祝福她早日康复,吃好吃的食物,听好听的话语,让她每天心情都很好。   大概真是心态影响了手术结果。等王主任从手术室中出来,摘下口罩,就看见他一向严肃的脸庞上带了丝轻松。   曲家全家人,连带着张九钢的妻子张大娘都守在手术室门前,一半儿人迎向被护士推出来,麻药劲儿还没过的曲奶奶,另外一部分人围住王主任,关切的问着手术情况。   王主任还未回答,只看他的表情,众人悬着的心就放下去大半儿。   “肿瘤情况比预想中的好,手术很成功!”   王主任话音一落,便是一片“太好了”、“谢谢大夫”的欢呼感谢声。   曲灵从王主任这里得到好消息,立刻跑去奶奶那边,守护在一旁,一路上听护士讲解的注意事项,跟其他人一起护送着奶奶回了病房。   曲奶奶恢复情况良好,住两周的院便可以回家修养了。   出院那天,依旧是所有曲家人全体出动,围着王主任站了一圈儿,仔细听他讲出院后的注意事项。   按照王主任所说,手术成功是一方面,但术后调养同样重要,要增加营养,多吃豆制品、肉类等富含蛋白质的食物,注意个人卫生,每天清洗身体,勤换内衣裤,不要干重活,不要太劳累,要多多休息等等。   秉承着老师说的,好脑子不如烂笔头,曲灵等几个学生全都掏出纸笔来认真记下。   曲广军借了邮电局运包裹的板车来接人,将铺盖卷铺上,暖壶、洗脸盆往上面一放,将曲奶奶背下楼,前拉后背的,众人簇拥之下,将曲奶奶送去曲灵家。   不管是曲灵还是曲铁民、黄春妮,都觉得让曲奶奶在这里养病更好。第一是这边生活条件更好些,不像乡下地方,到处都是土啊泥啊的,二是生活更方便,豆腐、肉啊,随时都能去副食店买,还经常有些不要票的供应,最重要的是离医院近,拿药方便,复查方便,万一身体有个啥不舒服的,能随时过去。   曲奶奶自己也没有意见,她虽然做完手术不久,但身体恢复得很好,自觉给曲灵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都没有问题,绝对不会成为别人的负担,正好陪着曲灵住一段时间。   曲灵再过几天就去上高中了,高中可就离远了,骑自行车的话,起码得二三十分钟,她能给孩子做早饭,让孩子多睡一会儿,给她带好中午饭,晚上回来吃现成的。   那孩子自己虽然能做饭,但都是随便对付一口,不讲究口味,做熟了就行,孩子正长身体呢,老这么糊弄可不行,正好,给自己补充营养的同时,也能给曲灵补充营养,一举两得。   曲灵将曲奶奶在正房安顿好,黄春妮便开始安排着做中午饭,招待出了大力的曲广军等人。   这次过来,从老家带了许多大米,还有菜蔬。   这些大米是留着年节和家里头来客人时吃的。   大米比杂粮的价格贵了几乎一倍,交公粮的时候,生产队都会选择将更贵的细粮交公粮、卖给粮站,只留下少许细粮,按照人三劳七的原则,给每人发上一些。庄户人家家里头平时以玉米、高粱为主,小片开荒的话,也会选择产量更多的玉米、土豆。   7月份,蔬菜大批量成熟,光豆角子,就摘过来两筐,还有茄子、青椒、西红柿、黄瓜,这些蔬菜不光可以当才吃,也能当饭,比如焖豆角、蒸茄子土豆,顶饱得很。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 _w_ .t _x_t_ 0 _2._ c_o_m   黄春妮给左邻右舍,还有李奶奶家都送了些,帮着曲灵还有曲奶奶多赚些人情。   1973年8月,曲灵户口本上的年龄满了16岁,也结束为期两年的高中生涯。   拿了毕业证,曲灵去均州铁矿走完了招工手续,正式成均州铁矿的一员。   已经在均州矿工作两年,成为一名光荣的车间钳工的大堂哥曲树强兴致勃勃地给曲灵传授经验。   曲树强进海州厂,用的是曲铁军的名额。   因着曲灵上了高中,拥有高中学历的均州铁矿子弟,想进均州矿的话,轻而易举。曲灵不需要接曲铁军的班,那就空出个进厂名额来,正好曲树强是初中毕业,符合招工的基本条件,肥水不流外人田,曲灵就把这个名额给了大堂哥。   曲树强进厂后,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因着表现优异,他在为期一年的“青工营”新工人训练后,被分配到了比较吃香的钳工岗当学徒工,去年就已经转正,工资从18块调整为26块。   矿上去年一年没有大规模招工,今年招了三十名,都是初、高中毕业生,还有几个接班的,年龄跨度比较大,从十五六岁到二十几岁的都有。   两年过去,曲灵身高蹿到了一米七三,不说在女同志之中是鹤立   鸡群的存在,就是在男同志当中,也不算矮的。但人很瘦,细高的身条,脸比以前黑了些,但仍比一般人白上几个度,曾经白嫩的双手糙了不少。   高中这两年,在学习之外,她不光继续宣传队的演出,在下乡支农之时,也会顶着烈日,亲自下地干活,身体锻炼得更强壮了些,思想觉悟也更高,和农民阶级之间的关系也更贴近了。   但在曲树强眼中,这还是那个被娇惯着长大,从小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堂妹,想想自己一年前在“青工营”的经历,至今都觉那是一辈子最辛苦的日子,比种地还累,比在专业队打井还累。   当然,受苦受累也是值得的,他的表现领导们都看在眼里,一年“青工营”结束,在考评中取得优异成绩,这才被分配成为钳工这个抢手岗位。   “灵儿,这一年的青工营,没点力气还有毅力真盯不下来,我们这一年,修路,装车,干的全是体力活,我们同期的,有好几个都假装生病,逃避劳动,有个伪造医院病假条的,被查出来,结果就给开除了。”   这些事儿,曲灵之前就听说过,每次跟梁爱勤见面,都得听她抱怨,眼看着她脸色越来越黑,头发呛毛搭呲,风吹日晒的,脸上都起细纹了,一双手上长满了老茧,胳膊和小腿倒是粗壮了不少。   梁爱勤调去矿区调度车间当计分员一年来,还没养过来,看起来一下子老了七八岁,她戏称,跟曲灵站在一起,像是小姨辈儿的。   曲灵想想,曲树强和梁爱勤的样子,就觉发怵。可是从前年开始,铁矿革委会领导们就要求对进入厂职工们进行军事化管理,起了个名字叫“青工营”。只要是新入厂的,不管是什么学历,是干部还是工人,必须都得进“青工营”进行为期一年的劳动锻炼。   曲灵支农的时候下地干活,就已经觉得很辛苦了,这要是进了“青工营”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得下去,虽然,她从知道建立了这个“青工营”开始,就在特意多吃苦,多干活,练劲儿。两年下来,她体力和力气都有了显著的提高。   去年,也就是72年,因着一个政策的发布,她又给自己的锻炼增加了强度,务必让自己从“青工营”开始,就是最积极,最优秀的那个。   这个政策就是大学重新开始招生了,这是自66年运动开始,大学关门后,第一次开门招生,整整过去了7年!   招生对象是在工厂工作的工人、农村劳动的知青或者现役军人,在岗位待满两年以上,表现优秀,政治成分、家庭成份清白,由工农兵推荐选拔上大学,也被大家俗称为“工农兵大学生。”   去年还有今年,一共有三名均州铁矿的职工被推荐去上了大学。   从得知这一政策,曲灵的心就沸腾了,她极度渴望能上大学,那可是她小时候的梦想!   可是,想要被推荐上大学,就必须让自己表现优异,得通过工人阶级们的鉴定和高度评价才行。   于是,注定了,她要做“青工营”里,最能吃苦,思想最红、最专的那一位。   从梁爱勤和大堂哥那里充分了解“青工营”的情况,做了充足的思想准备后,曲灵带好户口本、粮食本等,来到均州铁矿报道。   很快,青工营这些人就被分配到不同的工作岗位。在这里,没有男女之分,一律分配到的是最苦、最累的活儿。   曲灵被分配去抬木头。这些木头用在井下巷道上,叫做“坑木”,都是又长又粗,粗细不均的木头,长长的一根,最起码得100市斤。   曲灵瞧着那一根根木头,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窄窄的肩膀,也不知道这只肩膀能不能承受这么大力量。   曲灵被分配给了一位四十多岁的范师傅当搭档,这人皮肤黝黑,个子不高,但很敦实,一看就是有把子力气的。   说是搭档,其实就是教导他们的师傅。   “范师傅,以后得麻烦你了。”曲灵笑着,伸出手来,友好地想要和他握手。   范师傅表情不太好,紧绷着脸,没有一丝笑容,看了看曲灵伸过来的手,没有理会,说:“好好干吧。”   这,出师不利啊,曲灵讪讪地将手收回去,又听见范师傅嘟囔着说:“瞎胡闹,让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来干这种活儿,不是整人嘛!”   范师傅的声音着实不大,但架不住曲灵全副身心都放在他身上,便将他这句话听个七七八八,瞬间,刚升起的不好之感又降了下去,看来,范师傅这股子不是冲自己来的,而是冲着上面!   她笑嘻嘻地跟在范师傅后面,假装没听见刚才的话,说:“范师傅,扛木头也是个技术活吧,有什么技巧你可得传授给我啊。”   远处,停了一辆解放大卡,车上装了满满一车的坑木,有工人们已经围上去,开始卸车了。   范师傅转头,看了眼曲灵,说:“我肯定得教你,不然,连累的也是我。”   两人搭档干活,一方不提气,连累的可不就是搭档吗?跟这么个高高瘦瘦,一看就没看过体力活的小丫头做搭档,本来一上午能扛10根木头,这下不知道能不能扛一半,再说,没有经验的,极容易体力不支,到时候这么沉的木头砸下去,轻则受伤,重则要人性命。   这种事儿,前年就搞过一次,那次给他分配来的是个小伙子,那些天过的,真是胆战心惊,等那小伙子安安全全转去新岗,范师傅觉得自己至少短了五年寿命。   得知又把自己当成“青工营”的陪练了,范师傅叫苦不迭,跑去跟领导抗议,却被领导一句“你是劳动模范,就要承担起教导青工的责任来”给堵了回来。   上次分配过来的,好歹是个男的,这次倒好,把女的也给发配过来的。   他看着曲灵的目光中,就带了些同情。虽然说“青工营”都是干最苦最累的活儿,但上面对于女同志还是有所照顾的,毕竟女同志天生的劣势在这儿摆着,领导们也怕真出点啥事,可就麻烦了。   这点同情就被曲灵看在眼中,忙又开始跟范师傅套近乎。   范师傅停下脚步,目光从她跟自己一样,在右肩膀处垫着的破旧毛巾上掠过,说:“抬木头,确实有巧劲儿,用好了,能省劲儿,也不容易受伤……”   接着,范师傅就讲解起技巧来,曲灵认真地听,等踩着不平整的石砾土路到达平整公路时,范师傅已经绞尽脑汁地把自己的经验总结都教给了她。   前面就是卸车的地方了,范师傅又叮嘱,“要是扛不起来,切记不要逞能,你要及时说,否则,你自己受伤,我也得被你连累!”   曲灵郑重点头,谢了范师傅的倾囊相授,而后保证道:“我一定量力而行!”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等到木头落到肩膀的那一刻,曲灵还是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压力。   “你行不行?”范师傅已经将大头扛在自己肩上,转回头担心地看向曲灵。   曲灵试着站了起来,感受了一下,自信地说:“可以的。”   范师傅有些不确定地审视着曲灵的表情,胳膊、腿的动作,这才说了声:“起吧”。   曲灵便使了力气,慢慢站起来,朝着旁边帮他们将木头上肩的师傅笑了笑,说:“可以走了。”   范师傅“嗨呦”一声,抬起木头,挪动着身体,转个弯儿,朝着他们刚刚过来的方向走去。等他调整好了方向,曲灵才抬起脚步。   一边平稳着身体,一边分心看着地面,小心避开坑洼处,还要跟上范师傅的脚步,但凡落后一点,都能感觉到一股拖拽般的力量。   “你行不行?”前面传来范师傅的声音。   曲灵喘了口粗气,肩上的粗木头紧靠在耳边,沉甸甸的,像是压下来的五指山,随时要蹭到脖子上,让曲灵呼吸和说话都有些困难。   “行的,范师傅,我没问题。”曲灵说着,眼望着前方,被别人堆积起来的整齐的坑木垛,那里就是自己的目的地,目测还有五十多米的距离。这距离,也不知道需得走上多少步,她只觉自己的每一个脚印都要陷入到土地中,真真的“一步一个脚印”,来不及擦的汗水顺着脸颊滴落到一块嵌入到地里的石头上,洇湿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不一会儿就被高温烤干了。   范师傅叹口气,右手举着,扶住肩膀上的木头,而后往后退了几步,这就把更多的力量都压到他的肩膀上,曲灵顿觉轻松了不少。   曲灵也呼出口气,不自觉就笑了起来,深觉这个世界上,还是好心眼儿的人居多。   “范师傅,我给你唱段样板戏吧。”曲灵气息不稳地说。   “你还是留点劲儿扛木头吧”,前方的范师傅没好气地说。   曲灵“嘻嘻”笑了两声,而后清清嗓子,唱了起来:   “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   清亮悦耳的女声立时在有些荒凉的矿区响起,像是沙漠中的一缕清泉,沁着人的心脾。旁边,跟他们一样抬着木头的两个男人停下脚步,用欣赏的目光看向曲灵,而后朝她竖了个大拇指,称赞道:“姑娘,你唱得真好,像个百灵鸟,活脱脱一个小铁梅!”   曲灵笑着,谦虚着:“我唱得不好,还得继续进步才行。”   其中一个男人说:“已经很好了,比厂里文工团的唱得还好哩!你们说是不是?”   四周围的人纷纷哄笑附和说:“是。”   曲灵哈哈笑着,感觉肩头上的木头没那么沉了,脚步轻快许多,一小段唱完,已经到达目的地。   范师傅便又教她蹲身卸木头的技巧,还有该怎么摆放木头才能整齐,不会掉下来,虽然教了她,但其他人都一起动手帮忙,很轻松便将一根木头安置好了。   “谢谢叔儿。”曲灵笑着一一道谢。   其中一个男人说,“不用谢,小铁梅,再给我们来一首,你唱的我爱听。”   另外几个人也附和,“就是,再来一首,听你唱歌我们干活都有劲儿。”   曲灵也不怯场,扬了笑脸问:“你们想听什么,红灯记,红色娘子军里面有名的唱段我都会,也会唱主席语录。”   “我们还能点歌?”众人哄笑着问。   曲灵拍了胸脯,“嗯,尽管点!”   一天,就在曲灵的歌声中度过,后来,又带着大家一起唱起了劳动号子。 第27章   明争暗斗一天下来,肩膀有些疼,嗓子……   一天下来,肩膀有些疼,嗓子有些哑,但精神却格外的好。   唱着唱着,跟那些工友们之间的关系也亲近起来,虽然知道她的名字,但还是愿意管她叫“小铁梅”。   “小铁梅,你歇着去,我们来帮你扛,就是快走两步的事儿。”   “小铁梅,再给我们唱一遍歌唱祖国,听着带劲!”   ……   对于工友们点歌的要求曲灵一一满足,虽然有工友们他们帮忙扛木头,她自己也没闲着。   这为期一年的“青工营”才刚开始,如果就开始依赖别人,她怕自己习惯投机取巧,想方设法引人同情,从而逃避劳动。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她想顺利拿到推荐名额,就得实打实地融入到工友们之中,用汗水证明自己。   坑木堆了高高一垛。   下工之前,曲灵回头看一眼,竟还有些成就感。   范师傅:“回家之后,找人给你捏捏,多活动活动,要不明天睡一觉起来,胳膊就抬不起来了。对了,晚上到我家去一趟,我家里有药油,能舒筋活血。”   范师傅表情缓和,比早上见着曲灵时,多了亲切、友好之意。曲灵心中的成就感更甚,这说明自己今天的表现被范师傅认可了!   曲灵痛快地答应着,说:“那我晚点去,我们一会儿晚上还得去开大会,谢谢范师傅了。”   “青工营”这一年,白天干活,晚上大家集合在一起,读报,交流思想,学**著作,批判别人和自我批判,务必身心都能得到充分的“改造”。   跟范师傅还有各位工友挥手告别,曲灵骑上自行车回了家。   曲奶奶,曲树强还有梁爱勤齐刷刷站在院子中,见她进来,立刻拥过来,帮她扶自行车、摘下挎包和水壶。   曲奶奶忙问:“灵儿,干的咋样?累坏了吧。”瞧这一身一头的尘土,落在缝了几块补丁的旧衣服上,小脸上混混画画的泛着黑,愈加显得小孙女憔悴、狼狈,这是受了大累啊!   “奶我没事儿,是有点累,不过还行,能坚持住。奶我饿了,做好饭了没?”又站头去看挨在一块站着的堂哥和好友,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一闪而过,没放在心上,问:“你们下班就赶过来了?”   梁爱勤:“是啊,你第一天上班,肯定要来看看你,你被分配干什么了?”   曲灵见奶奶去了灶台边准备盛饭,便小声地说,“去扛木头了。”   梁爱勤惊讶,“你这是被穿小鞋了吧?我们那一届,都是男的被分配去扛木头,对吧?”   被点到的曲树强点头,“对,杠木头是最苦最累的活儿,我们那届男女比例大概是七比三,总共就那么几个女的,对女同志还是挺照顾的。”   梁爱勤:“你是不是得罪谁了?”   得罪谁了?这两年她一直老老实实的上学、演出、学工学农,友爱同学、乐于助人,偶尔和同学因利益产生一些摩擦,那也绝对到不了背后下绊子的程度,因为这种绊子,牵涉的人少数得有两三个,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要说跟谁能算得上是结了怨,那就是李小志父子了。   可这都过去两年了,李小志也调去了后勤,以工人身份坐了办公室,曲灵以为这段恩怨就算是了了,难道真是他们?   曲灵摇摇头,说:“唯一犯得上报复我的,也就李小志爷俩。”   梁爱勤一拍脑袋,“把他们给忘了,这个小人,不能让他们继续这么欺负你吧,要不我陪你找厂领导去?”   曲灵:“就是个猜测而已,是不是针对我的报复,是不是李小志父子干的,咱都不知道,也没有证据,人家也不可能承认。再说了,不让女同志去扛木头只是约定俗成的,也没有明文规定,我要是去找了,就能给我套个逃避劳动,不服从组织安排的帽子。”   梁爱勤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说:“那就只能忍了?”   曲树强:“咱们现在无权无势的,只能忍了,灵儿你再忍几天,过个一两周就会轮岗的。”   梁爱勤:“行吧,咱们到时候看看,要是轮岗的时候再派女同志过去,就不是针对曲灵的,要是没派女的去,那可能就是故意的。”   曲灵朝他们笑笑,说:“你们放心吧,虽然有些累,但工友们都很好,都是热心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挺好相处的。”   那边的曲奶奶已经把热在锅里的饭菜都端出来,放在墙根底下的餐桌上,招呼着他们:“都过来吃饭吧。”   梁爱勤告辞,“你们吃吧,我走了。”   曲奶奶忙说:“吃完再回去呗,做了你的饭。”   梁爱勤:“奶,我家里也做了饭,我回去吃。”   曲奶奶只好说:“那你常来玩。”   梁爱勤答应一声,曲灵跟曲奶奶交代:“你们先吃,我去送送她就回。”   梁爱勤正好也有话和曲灵单独说,两人一块出门,找到了拐角处停了下来。   曲灵:“你这两天跟家里关系好些没?”   梁爱勤表情立刻就垮了下来,说:“没有,这回我是要跟他们抗争到底的!我一个月26块的工资,他们只给我留下两块钱,每个月来例假买草纸就得花上好几毛,想要买个女人家的小零碎都得想半天!”说着说着,梁爱勤的情绪就激动起来,“我就没见过他们这样的父母!”   本地许多家庭约定俗成的规矩,女孩儿没出嫁之前,赚的工资全归家里所有。   梁爱勤第一年上班的时候,月工资18块,她妈让她自己留五块,剩下的13块归家里,梁爱勤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工资不是自己的,是整个家庭共同所有,能留下五块钱,她就很满意了。   后来,梁爱   勤在班上认识了一个小姐妹,是从外面考进来的,家在隔壁市,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两人“青工营”认识,梁爱勤帮过她的忙,便觉这是个好人,因着在本地人生地不熟的,就拜托梁爱勤带她去买东西、下馆子什么的。   这个小姐妹花钱大手大脚,去百货大楼买东西,有没有票不要紧,那些不要票的高价品,她也照样买,去下馆子,什么好吃买什么。   她是梁爱勤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类型,自己身边,日子过得最好的曲灵也不敢像她这么花钱。   渐渐地,梁爱勤心里头便有些失衡了,小姐妹去百货大楼买东西,她只能干看着,去下馆子,只能说自己不饿,不爱吃,就在一边看着小姐妹吃,干咽口水。   小姐妹倒是不吝啬,也给她点了,可她没有钱回请,又不是爱占便宜的人,就只能如此。   时间长了,跟小姐妹关系更好些,小姐妹知道了她钱的去向,便说,“你自己赚的钱,凭啥要交一大半给家里啊?我问你,你妈说,将来这些钱会还给你吗?”   自然不还,她爸妈明确说了这些钱就是给家里的。   小姐妹又问:“那你结婚的时候,你爸妈给你多少陪嫁?”   虽然爸妈没有明确说过,但梁爱勤也猜得出来,顶多陪送一套铺盖,再加上一个脸盆、痰盂什么的,她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要上学、结婚,怎么舍得给她太多陪嫁?   见她说不出来,小姐妹便笑了下,说:“那都是你自己赚的钱,凭什么让别人去享受,过好日子啊?你傻不傻?”   梁爱勤:“我不是傻,我是家里的长女,照顾弟弟妹妹们本来就是我这做大姐的责任。”   小姐妹“哧”了一声,说:“你这么对那些弟弟们,他们将来也会这么对你吗?等他们结了婚,一颗心都扑在媳妇身上了,哪儿还管你这个姐姐为他们付出了多少?”   梁爱勤:“我弟弟妹妹他们不是这样的人……”   小姐妹又“哧”一声,说:“我老家那边的村里有个女的,爹妈早死,她为了照顾弟妹,一直到了二十七八岁,两个弟弟都结了婚才出嫁,走的时候,就带了两身衣服就去了婆家。之后,那两个弟弟就跟这姐姐已经死了似的,过年过节的都不说拿些东西看看她。后来,这个姐姐在婆家过得非常不好,整天被人嫌弃、挨骂挨打的,她两个弟弟明明知道她姐受的苦,愣是不说给出头撑腰,别说给姐姐出头了,连门都不上。你说,这样的弟弟跟白眼狼有什么区别。”   小姐妹继续说:“所以啊,疼别人不如疼自己,有给别人攒的钱不如多买些好东西,多吃点好吃的,这才是实际的!”   梁爱勤虽然不认为自己的弟弟会成为白眼狼,但这番话到底在心里头留下印记。   后来,这位小姐妹在厂里认识的人多了,就跟梁爱勤逐渐疏远了,但疏远了,小姐妹那两句话却始终横亘在心头,时不常就想起来,刺刺的极不舒服。   有时候,她看着妈妈又给弟弟们买了件新衣服,买了好吃的,买了文具,就会想,这里有自己赚的钱啊,以前,她会觉得很骄傲,现在却觉得很不舒服。   这么刺刺痛痛的感觉在心里头纠缠久了,梁爱勤终于忍受不住,跟父母提出,以后工资只给家里一半,自己留下一半。   她父母勃然大怒,坚决不同意。梁爱勤跟他们吵闹好几次,最终,父母被彻底惹恼,觉得这个一向听话的女儿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不听话了,要脱离掌控了,一气之下,原本给她留的五块钱,减成了两块。   梁爱勤毫无办法,她一个刚参加工作不久,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父母去财务办直接以“孩子小,怕她乱花钱,给攒着”的名头,直接领取了她的工资,她本人反而失去了领工资的权利。   梁爱勤被父母掌控住,很是沮丧,消停了一阵儿,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又鼓起了勇气,开始跟父母抗争。   对于自己从小到大好朋友的遭遇,曲灵非常同情,对于他们家里的情况,她父母的脾气秉性也有些了解。   当初梁爱勤想要争取要一半工资的时候,曲灵就料想着没那么容易,劝说她不要冲动行事,要规划着来,可梁爱勤没听她的,招致了她父母的变本加厉。   这次跟父母斗争的事儿,曲灵也是才知道的。之前两个人一个上班一个上学,平时在一块的时间少了,交流自然就没有以前那么频繁,随时能了解彼此的情况了,而且那时候曲灵刚毕业,正准备着入厂考试的事儿,梁爱勤不想让她分心,就没跟她说。   还是前两天跟父母闹得太僵,心里头实在是难受得紧了,才跟曲灵倾诉的。   当时,曲灵脑袋里下意识就开始代入自己,想着解决方法,但前提就是不能和父母的关系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均州铁矿是个相对封闭的小社会,一个人的名声不好,在日常生活当中,工作当中,都会受影响,不管是评职称还是先进,名声、口碑都是个非常重要的考核因素。在不涉及阶级斗争的情况下,绝大多数干部职工们的心里头,父母和子女之间闹翻,不管实情如何,都是孩子的问题,就是不孝敬父母,不尊重长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都是当了父母的,谁会从孩子的角度考虑问题呢?   还有就是,梁爱勤对父母,不是说不疼爱这个女儿,只是跟两个儿子放在天平上称一称,梁爱勤那点重量几乎不值一提,好似生这个大女儿出来,就是为弟弟们做奉献的。但不得不说,有父母,有弟妹,真遇到事情,就会有人给出头,也没人会轻易欺负你。   这是曲灵真切的个人领悟。   怎么能在不闹翻的情况下,将梁爱勤的利益争取回来?曲灵暂时没有太好的办法,不过她再次叮嘱梁爱勤,“千万别冲动,也别冲动之下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来。咱们一起想办法,肯定能更好地解决问题的。”   梁爱勤点点头,笑着说:“行,听你的。你也别太为我操心,刚进厂,工作重要。”   曲灵点点头,便跟梁爱勤告辞回家吃饭,等会还得去厂区小礼堂开交流会。   到达小礼堂时,先到的同事们正将板凳围成圆圈。小礼堂四边的窗户都打开着,傍晚的凉风吹进来,形成对流风,将白天残余着的热气吹散,十分舒爽。   曲灵连忙上前,也帮着摆凳子。   负责“青工营”思想政治工作的是均州铁矿的军代表,叫关牧春,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交流会准时开始,他按照花名册点了名。   一共三十二名新职工,实到二十九名,有一名下午中暑被送去了卫生所,症状比较严重,从卫生所出院后,就去家里休息了,据说头晕、恶心,恐怕明天也上不了班,还有两位,据说是厂领导找他们有事儿,被临时叫走了。   关牧春微微蹙眉,大概是不太高兴有人从他这里抢人,不过也没问到底是哪位领导抢的人,他将手上抓着的报纸在空中挥了挥,说:“交流会的第一个事项,一起学习日报,看看主席给我们传达了什么指示,有什么政策发布,国内外发生了什么大事儿。”他扫视了下众人,问:“哪位同志口才比较好,主动给大家读一下报纸。”   曲灵立刻举手,却有人比她更快一步,举手的同时,喊了一声“我”,就站了起来。   曲灵看过去,是个很标致,身材匀称的姑娘,大概十八九岁,头发上和衣服上还沾了尘土和树叶,上衣和裤子也是灰扑扑的,满是补丁,显然是穿着干活的衣服,没清洗就来了。   “李月梅是吧,就你了。”关牧春将报纸递过去,李月梅蹦跶着走过去,将报纸接过来,有些得意地往曲灵那边看了一眼,而后站在圆圈的正中,摊开报纸,清清嗓子,大   声朗读起来。   这位李雪梅不是均州铁矿的职工子弟,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渠道进来的,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对曲灵充满了敌意,跟别人说话时,都亲切友好,偏偏对着自己的时候,就是夹枪带棒,语带讽刺。   要不是之前曲灵真的没见过她,真怀疑自己是不是跟她结了仇。   这次的好机会被人抢走,曲灵懊恼,棋差一招,看来自己的道行还是差了些,不过,很快她就又振奋起来,得跟这位李月梅好好学习才行,俗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她针对自己不要紧,有句话叫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曲灵挠挠耳朵。李月梅的声音洪亮,震得人耳朵直发发痒,只是,普通话不太标准,s和shi分不清楚,语调激昂,时不时就有破音,望着那厚厚的报纸,曲灵寻思着她的嗓子不知道能不能支撑到读完。   果然,不一会儿,李月梅的嗓子就哑了,气息明显短了,声音低了,语速也慢了,好似忽然泄了气一般。   军代表关牧春皱皱眉头,在李月梅读完一篇,即将读下一篇的时候制止了她,说:“你先休息,还有哪一位同志自告奋勇给大家朗读?”   曲灵不能再错过这个机会,立刻站起来,说:“我来!关代表,我初中和高中都是学校宣传队的,下乡给农民同志们表演节目的时候,也经常担任报幕员的工作,能给工友同志们读报,我感到非常光荣!”   关牧春脸上就露出丝笑容,说:“你这小同志觉悟很高啊,那就你来吧。”   曲灵:“保证完成任务!”说着,就去李月梅那里拿报纸。   李月梅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很不高兴,看向曲灵的目光有些咬牙切齿的,曲灵伸手去拽报纸,她抓着不肯放。   曲灵笑,说:“月梅同志刚刚辛苦了,你休息一会儿,我来接替你的工作,继续为工友们服务。”   初次见面的时候,曲灵是管她叫月梅姐的,李月梅白她一眼,说,都是革命同志,叫什么哥哥姐姐的?谁是你姐姐,攀亲戚呢?叫同志!   确实,月梅同志听起来更加正式。   李月梅这才将报纸松开,狠狠瞪着曲灵。   曲灵才不在意,将报纸拿在手里,小声清清嗓子,开始继续朗读。   两人的这番官司,就在几秒钟之内发生的,别人并没有发现两人之间的波澜。   很快,大家就被曲灵的声音吸引。   曲灵的声音并不过分的大,也不尖锐,读报的时候,能够根据语境,时候而平缓、柔和,时而激昂有力,普通话标准,音色优美,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极为享受,不少人都不自觉地闭上眼睛聆听。   李月梅偷偷观察着对面工友们的反应,一口小白牙都快要咬碎了。   第一天见到曲灵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是遇见对手了。她原本对自己的外貌、谈吐、思想觉悟等等,都是非常满意的,誓要到均州铁矿这个土了吧唧的地方当个“鸡头”。   她家里有些背景,但架不住政策的要求,熬到不得不下乡的年纪,去了距离均州市比较近的农村插队,在农村待了一年,就托关系弄到了均州铁矿的招工名额。   她是看不上均州铁矿工作环境的,这里只不过是她的一个跳板,只要再熬两年,她就会被推荐去上大学。   虽然工农兵大学生们的分配原则是“哪儿来哪儿去”,但架不住她家有关系,到时候走走门路,留在大城市也不是不可能,再不济,也能调去均州更好的单位,实在不行,还能去厂里最好的部门,文工团。   虽然家里有关系,但李月梅知道,自己的表现也必须得过得去,不然的话,又会像招工似的,被人举报到知青办,好不容易才压下来。   所以,她是牟足了劲儿想要成为“青工营”里最出彩的那个,谁知道,却遇见了一个曲灵。   这个曲灵长得好看,身材高挑,比自己要高了一个头,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只是她自己小心思作祟,不喜欢比自己长得好看的姑娘,更重要的是,这个曲灵太会表现了!   积极帮着同学拎东西,给不熟悉均州铁矿环境的新职工们做向导,对于均州矿的历史、大事件、劳模们的先进事迹了如指掌,特意在领导经过的地方,给大家做介绍,引来领导们赞赏的目光……   这都是自己应该做的啊,可都被这人给抢先了,从那时候开始,她就知道,自己遇上对手了!   瞧瞧,大家伙听多认真?真是气死个人! 第28章   教梁爱勤战斗这些,曲灵自然是不知道……   这些,曲灵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这会儿专心地读着报纸,注意力高度集中,尽量让自己不要读错别字,断句清晰,语气明确,可以清楚地将文章所表达的内容,传输的思想悉数传达到位。   她念完了日报的头版,主席和总理分别会见美籍华人和他夫人的报道,又在关牧春的指示下,念了第二版的一篇文章,说是的南方某省劳动大学在教学生产劳动和科学研究方面不断取得新成果,得到了主席他老人家的赞扬。   今天的读报时间便结束了。   关牧春说:“有没有哪位同志谈一谈对于今天报纸内容的感想?”   这次曲灵没有出头,想听一听其他人都怎么说。   其实,她心里头是隐隐有些猜测的,去年美国总统访华,就昭示着国家可能要重新和美国建交,而此时接见美籍华人,应该和这件事情有关系,但具体是什么样的关系,不是她这个层次的人能知道的。   而这种话,她是肯定不能说的,此时在大家伙心目中,美帝就是野心狼,依旧亡我之心不死,敢说要和美国建交,搞不好是要被批判的。   而关于劳动大学那篇报道,曲灵认为,这说明国家开始更为重视大学教育了,这当然是好事。   不出所料,李月梅立刻就站起来,说:“我来开个头,说得不对的,希望同志们多多批评指正!”   人群中便响起了的掌声。   “我说说劳动大学的事儿,我想说的是,在科学研究方面取得了成绩,但我们都不能忘记用主席思想来武装自己,时刻不忘革命精神!”   她说着说着,还举起自己的拳头,放在脑袋边上,好似在宣誓一般,面目严肃,目光坚定,慷慨激昂。   这句话答非所问,但因着这句话本身的正确性,不管放在什么语境之下,什么环境之中,都是正确的。于是关牧春带头鼓掌,“李月梅同志说得很好!”大家也跟着鼓掌。   于是,接下来,大家轮番发言,不管跟主题有没有关系,立场正确就是好发言。   曲灵听到后面,算是搞明白了交流会的本质。她在脑中整理了下语言,也站起来发言,说:“我们要听主席话,按主席要求办事,用主席思想武装自己,让自己保持革命的热情和精神!”   说完这句话,果不其然,看见了李月梅又瞪过来的双眼,曲灵没搭理她,注意到关牧春欣慰的表情。大家跟着一起重复着她刚刚的话,一时间,气氛达到gao潮。   待大家激昂的情绪稍稍平静下来,关牧春带着丝笑容总结道:“这届青工营的同志们思想觉悟都很高嘛,没想到第一次的交流会就碰撞出这样的火花来,以后,大家要继续保持这样的思想热情,还有思想觉悟!”   第一项进行得顺利,让关牧春对于后面的项目也充满了期待。   很快,就到了批判环节。   李月梅率先站起来,曲灵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听见她用破音沙哑的嗓子说:“我想批判曲灵同志!就晚上下工吃饭的这段时间,她还洗了脸和头发,换了衣服,她过分重视外表,把时间都浪费在这种无所谓的事情上,不是一个革命同志该有的行为!”   曲灵心道一声:果然   如此。明明之前打扮得齐齐整整,漂漂亮亮的,忽然这么邋遢着就来了,她就觉出了不对劲儿。   曲灵猜想,她故意穿着这身,是想让大家看见她白天的辛苦劳作,体现下她艰苦朴素的作风,只是看见自己换了衣服,才临时起意的。   不管她是有预谋的,还是临时起意,这口锅扣下来,自己是决定不能顶的!   她站起来,先是友好地对着李月梅笑了下,而后环视了下众人,真诚地说:“我接受李月梅同志的批评,感谢李月梅同志对我的关注和指导。”   她说着,稍稍顿了下,抬手揉了揉肩膀,说:“今天我扛了一天的木头,现在肩膀有些抬不起来,回家后看,这一片都红肿了,不过,我的心里非常充实,我不光劳动了,还给工友们唱歌鼓劲儿,跟他们打成一片!我本来身体很疲惫的,也不想洗头、换衣服,可是一身一头都是土,还有汗。可我想着,咱们的交流会是个非常严肃、正式的场合,如果我带着这一身的土和汗过来参会,是不是对交流会,还有各位同志们不尊重呢?出于这种考虑,我洗头洗脸,换了衣服。”   曲灵笑了下,又接着说:“毕竟,一般人去参加个会议,别人家里做客,或者去参加个婚礼什么的,都要换上自己最好的衣服。”   瞧着好些人都点头,表示认同,曲灵继续说:   “我这么说,不是为自己辩解,只是想解释下我并不是注重外表。我洗头、换衣服确实浪费了些时间,以至于我来到小礼堂的时候,有很多同志都已经到了,正在摆凳子,我要是早到一些,便可以更早地帮着摆凳子。是我的错,我以后一定注意!”   叭叭叭,曲灵一顿的说,即便是中间停顿了,也没跟别人留下插嘴的空隙。   这会儿说完了,一位二十来岁的男同志站起来,说:“我支持曲灵同志!是满身尘土、衣衫破烂,还是干净整洁,不代表着一个人的革命意志。五十年代,主席就倡导爱国卫生运动,号召大家搞好个人卫生,环境卫生,曲灵同志搞好个人卫生才过来开会,很好地执行了主席老人家的指示!”   很快,其他人也纷纷站起来,发表观点。   曲灵认真听着,脑子时刻警惕,听着有没有从新的角度批判自己的论点出现,好在,并没有,且支持她观点的居多。   曲灵稍微松口气。今天这事儿可大可小,要不是自己随机应变,说了那番有理有据的辩解,自己可能就会变成今天这场交流会批评的对象了。   第一次交流会就被批评,绝对不是个好现象!   曲灵看向李月梅的方向,她也正看着自己,曲灵眼皮上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儿。   她和李月梅的仇是结下了!   经过这次交流会,曲灵在“青工营”的名气更大了,除了长得好看,个子高,高中生这些客观标签之外,又多了会朗诵,虚心接受别人意见等等的正向名气。   到1974年年初的时候,曲灵在“青工营”已经待足了半年时间,均州铁矿那些又累又苦的工作轮了个遍,大概一开始就给她安排了扛木头这项最苦的工作,后续的那些工作她倒都觉得还好。   她黑了几个度,手变得粗糙了,人也比之前结实了许多,她原来太瘦了,这会儿看着粗壮了些,不是胖,而是有种健美之感,也长劲儿了,自己挑起前后各五十斤的扁担走十里山路不成问题。   这次,曲灵被被分到采区当井下电工。   此刻,曲灵清晰地明白,自己被针对了。电工是矿区男性工人们最喜欢的工种之一,工资高,补助高,但对于女性来说,无疑是非常苦的差事,要爬电线杆,要到井下去作业,对人的体力、意志都是相当大的考验。   均州铁矿自有矿以来,就没有女性井下电工。   曲灵心里头难受,一方面是因着自己受到的不公平待遇,一方面是对于新工作的担心。她找了梁爱勤,把这件事跟她说了,梁爱勤也开始犯起愁来。   “我想想那么高的水泥电线杆子,我心里头就打抖,还有井下,黑不出溜的,空气也少,还都是大老爷们,你一个小姑娘咋弄啊!”   之前那些工作,只要勤快,就能坚持得下来,可井下电工,梁爱勤怎么想,都是不可能完成的工作。   她提议:“要不你还是去找找张处长吧,他出面,肯定能给你换个好岗位的。”   梁爱勤所说的张处长就是保卫处的张九钢。其实,很多很多次,曲灵都想去找张大爷,想诉说下自己的被针对的事儿,想他帮自己的忙,可也只是在心里头想想罢了,一次都没有付诸实际。   虽然张大爷一直说有事儿就去找他,不管什么事儿,他都能帮忙,可曲灵对这个人,并没报太大期望。再说了,谁也不会喜欢一个有事没事就找自己帮忙的人,人情和耐心都是有限的,她不希望用在这些小事儿上,她想留着,攒着,等两年后,推荐上大学的事情上,再找张大爷帮忙。   曲灵摇摇头,说:“不就是爬电线杆,下井嘛,我可以的!”   她在宣传队的时候,上台表演也是要做身段的,压腿、下腰不在话下,柔韧性也好,现在下肢、上肢也锻炼得十分有力,她有自信可以干好,至于下井,别人都能下,她也能下!   梁爱勤:“好吧。”这半年,她算是看出来了,自己这位姐妹儿是有大毅力的,让人由衷地佩服。   曲灵:“算了,不说我了,你爸妈还有没有再找你的茬?”   梁爱勤高兴起来,“没有,他们现在不敢惹我了,我每个月给家里交10块钱伙食费,他们至少还能剩个六七块,要是再惹我,一块钱都拿不到了!”   这件事全程都是曲灵帮她设计、实施的,那是第一次,她直观感受到了自己这位好朋友真的是不一样了,虽然有些做法不够光明正大,甚至充满了算计,还利用了别人,但她没觉得有啥不对的,只是有些心疼曲灵,她得经历多少事儿,才变成这样啊?   明明曲灵爸爸在的时候,她就是个只知道傻痴憨玩儿的娇滴滴大小姐,这会儿吃得苦,耐得劳,手段计谋一个不缺。如果可以选择,谁不愿意做个无忧无虑不操心的,这不是没办法嘛?   曲灵要是不改变,早就被人欺负得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躲着了。   梁爱勤伸手,抱了抱自己的好朋友。   曲灵感受到了梁爱勤浓浓的安慰之意,也很感动,回抱她,说:“我们都会好好的,越来越好!”   这次为了帮助梁爱勤,迫不得己在好朋友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诸多算计,心里头很忐忑,怕她会害怕自己,鄙视自己,梁爱勤一直都是正直的,嫉恶如仇,瞧不起蝇营狗苟小算计的人。   梁爱勤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在最困难的时候都陪伴着自己,不离不弃,她不想失去这个朋友,可也不想看到朋友再继续和父母拉扯,痛苦、煎熬,所以暴露了自己,帮梁爱勤出了主意。   幸好,害怕的情况没有出现,梁爱勤体谅,理解她,比以前更加心疼自己。   至于曲灵给梁爱勤想的主意,说起来,有些损。   她让梁爱勤四处去借钱,借的钱不多,每次都是五毛一块的,借口就是买卫生纸、卫生带,买食堂粮票等等,钱又不多,都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谁也不好意思不借。   每次去借钱,她少不得引导着别人,问问自己借钱的原因,那她就会说自己的钱都被父母领走了,将来要给弟弟们攒着,自己每个月只有两块钱的花用,有时候工作忙得顾不上回家,多去食堂吃上两顿,这个月就没钱买卫生纸了。   正是爱漂亮的大姑娘,同龄人在一起,别的大姑娘扎个头绳,吃   块糖,穿个新衣,她就干看着,自己也渴望着拥有,还有就是,工友们结婚的,做满月的,这些人情往来的,也都少不了要随份子。   她跟父母要,父母就训斥她乱花钱,她没有办法,只好跟人借,还都一一打了欠条。   短短几天时间,她就把左邻右舍的都给借遍了。   左邻右舍们知道了梁爱勤根本没钱还,便去找梁爱勤的父母,先不提让他们还钱的事儿,而是语重心长地说着女儿也是传后人,儿子是得疼,可也不能太过苛待女儿,把闺女榨干了去供养儿子,这是把女儿当成了奴隶啊,这可是新中国,可不能允许这种剥削行为出现!   梁爱勤父母这才知道了大女儿在外面到处借钱,顺便把自家名声都给败坏的事情,他们是又气又害怕,就像是那位邻居说,真要把她的行为定义成剥削了,那这一家子人可就没啥前途可言了。   他们赶紧还了钱,拿回欠条,不知道费了多少吐沫星子解释只是怕孩子乱花钱,帮她攒着钱而已,没有要剥削她的意思。   好不容易将邻居们都安抚走了,等梁爱勤回来,两口子将院门屋门都关上,就开始训斥这个行为异常的大女儿。   梁爱勤却振振有词,“你们替我去领工资,然后把工资攥在自己手里,每个月只给两块钱,还说剩下的钱要留给两个弟弟以后上学、娶媳妇,哪句不是你们说的,我瞎说了吗?”   这确实都是梁爱勤父母说的不假,两人一时半会儿辩解不了,只觉得自己这个闺女怎么忽然就伶牙俐齿了起来。   过来一会儿,梁爱勤妈才说:“那你也不能到处借钱,到处败坏我们的名声啊,家丑不可外扬,你把我们名声搞臭了,你两个弟弟以后上高中,娶媳妇结婚怎么办!”   梁爱勤:“我也不想啊,可我没办法,跟你们要钱,你们也不给,别的不说,每个月的卫生纸得用的吧?总不能让我还跟在乡下老家似的,用苞米叶子擦屁股吧?”   爱勤妈:“那不是每个月还给你剩了两块钱呢吗?两块钱能买多少卫生纸?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再说了,给同事们随礼的钱,哪次我没给你?我看你就是诚心的。”   梁爱勤心说,当然是诚心的了,跟左邻右舍说的时候,八分真两分假,加油添醋,要不然,怎么能短短的两天,就借出十来块钱呢?但她肯定不能承认。   爱勤爸终于开口,说:“你借的钱从你每月两块钱里面扣一块,这次的事情就这么定了,要是还有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梁爱勤笑了,说:“那可就不能怪我了,我没钱,肯定还得继续借,邻居们借完了,借工友的,工友们借遍了,借厂领导的。想必厂领导们看我这么可怜,连买卫生纸的钱都没有,肯定会借给我的。你们能把控我的工资,还能把控我去借钱不成?反正谁都知道我的工资都在你们手里,到时候找还钱也是找你们要。要不,你们就挨个跟我的工友们、领导们都说一声,让他们别借钱给我!”   这也太损了!   爱勤爸妈听完之后,火冒三丈,爱勤爸怒不可遏,挥起巴掌来就想揍人,梁爱勤连忙躲到一边,说:“你要是敢打我,我明天就去找妇女主任邱卫东去,她最看不得男人打老婆,打孩子,你看看她会不会给我做主!”   爱勤爸一下子就蔫了。基本上,他就是个窝里横的,凭着工龄和资历,当上了个组长,在家人和组员面前挺威风,手里有些小权利,但是在那些领导干部面前就啥都不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路上碰见个领导,但凡能躲起来,他一定会躲着,躲不过了,就点头哈腰,低下头去称呼一声,等人家走远了,他才敢走。   妇女主任邱卫东,以前可是造反派的小头头,前些年,不知道把多少人送去了批斗台,可不敢招惹她!   一看这招有用,梁爱勤信心大增。   爱勤妈就抹起眼泪来,说:“你到底想要干什么?非得把这个家折腾散架了是不是?”   原本,梁爱勤看见她妈掉眼泪了,心里头还挺难受的,可是听到后面这一句,就硬下心肠来,说:“这能怪我吗?谁家自己赚钱的孩子,一个月只能有两块钱的零花钱?你们把我逼成了这样,还说是我折腾,也不谁折腾!你问到底要干啥,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爱勤妈就不说话了,爱勤爸也沉默不语。   梁爱勤知道今天这一时半会儿的,谈不出个结果来,虽然他们害怕去找领导,害怕她再到处去借钱,可毕竟关乎到一个月二十多块的工资,他们好不容易掌控在自己手里,怎么肯轻易就放手?那可是他两个儿子将来娶媳妇的彩礼钱!   她也没再多说什么,虽然知道父母终归会妥协,有些激动兴奋,也很舒畅,但同时,还有些隐隐的不舒服。   她自己也很清楚,这隐隐的不舒服是因着对父母的反抗,因着对父母的感情太深,看他们难受,自己也会难受,会心软。   第二天,梁爱勤的爸妈都显得很憔悴,大概是一宿都没睡好吧。吃了晚饭后,他们就将梁爱勤叫进屋里,开门见山地说:“你想要多少?全都给你是不可能,每家每户,不管男的女的,只要没结婚的孩子,就没有自己全都掐着工资的道理,你就是找到革委会,也没人支持你!”   梁爱勤呼口气,也有些兴奋,他们说这样的话,就说明妥协了。   本着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原则,梁爱勤开口:“我每个月给家里交五块钱。”   “那可不行!”爱勤妈的眉毛立时竖起来,迫不及待地反对。   爱勤爸也立刻反对,“你要在家里吃饭的,每个月5块钱,连你的饭钱都不够!”   “怎么会不够,我吃得也不多,一个月光吃细粮都用不了五块钱!”梁爱勤反驳道。   爱勤妈:“一个月给你留五块,剩下的21块,我们给你攒着,将来你结婚的时候再给你。”   梁爱勤有些想笑,他们终于会拿瞎话哄骗自己了,她说:“不行!”   她斩钉截铁、不依不饶的态度着实让父母恼怒又挠头,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终于双方都同意了,梁爱勤每个月上交给父母十块钱。   梁爱勤一开始就没想着不往家里头交钱,这样的结果,她已经很满意了。   她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但是畅快过后,还有些隐隐的不安,还有些担心。她从来没有这样忤逆父母过,不知道以后父母会不会针对她,处处找她的毛病。   她把自己的担忧跟曲灵说了,曲灵想了想,说:“你的工资,本来被你父母视作囊肿之物,现在被你要回来大半儿,他们肯定不甘心,冷言冷语的发泄下心中的不满也是正常的,但要是我,我就不惯着他们,肯定要怼回去,让他们知道知道你不是好惹的。你这次干的事儿也把他们给镇住了,向他们表明,你是有脾气,也是有办法的,他们以后肯定会有所忌惮,再对你干什么事儿就不会像之前那么理所当然了,对你反而是好事。”   对于曲灵的说法,梁爱勤将信将疑,刻意观察了父母几天之后,发现都被曲灵给说中了。最开始的两天,时不时夹枪带棒地呲嗒几句,说什么孩子白养了,是个白眼狼云云,每次,梁爱勤都没惯着她,说:“行,你说我是白养狼,那我这个白养狼当定了,每个月十块钱我不给了,你也把之前扣了我的工资还给我,咱一刀两断!”   她妈反而不再言语了,生怕梁爱勤说到做到,把孩子养这么大了,真要断了亲,那损失也太大了。在那之后,她反而关注起梁爱勤来,也会询问她爱吃什么,会抢过她刷碗、扫地的活儿,让她弟弟、妹妹们干,说她干了一天工作,不应该再干这些。   梁爱勤此时方觉,以前的自己简直就是任劳任怨的老黄牛,问题是那时候一点都不觉得苦,反而乐在其中,还有隐隐的成就感。   她觉得,正应了那句话,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也正应了曲灵说的那句话,人善被人欺。在跟同事们相处的时候是这样,在多子女家庭中也是这样。   梁爱   勤的问题彻底解决,曲灵也就不分心去关注自己的好朋友了,隔天,就去井下电工组报道。 第29章   电工带曲灵的师傅姓刘,年纪跟教她扛……   带曲灵的师傅姓刘,年纪跟教她扛木头的范师傅差不多,人非常瘦小,黑黑的脸庞瘦成一个小窄条,有些嘬腮,显得眼睛尤其大,看起来怪模怪样的,很像个猴子。看人的时候眼神发贼,有些渗人。   曲灵心里头有些发毛,由着他打量了自己一番,有些局促地朝他笑笑。   刘师傅开口,说:“老范找我了,说你是个好孩子,让我多照顾你。”   曲灵惊讶,她扛木头的工作干了两周左右,之后就去修路班了,再之后每天白天干体力活累得不行,晚上开交流会,得跟人斗智斗勇,时刻保持高度戒备,唯恐又被李月梅给阴了,哪儿有精力想着范师傅,没想到,人家不光记得自己,还帮自己“走了后门。”   曲灵有些感动,却听见刘师傅接着说:“不过我没答应。”   曲灵一怔,这么直接了当的吗?这句话大可不必说出来吧?这是对自己太过轻视,还是如何?   刘师傅接着说:“也不知道非得把你个姑娘家安排在这个岗位上做什么,这就不是女同志该干的活,不过,既然你已经过来了,我也不会因为你是女的对你放松要求,你就把自己当成是个男的。”   刘师傅知道给自己分配来个小丫头时,就跑去找了上面抗议,要求撤销决定,上面东拉西扯的,就只表达了一个意思,这人你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他便知道,这姑娘是得罪人了,也不知道她跟谁结了仇,至于这么折腾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吗?   即便心里头有些怜悯她,但刘师傅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电工工作非常重要,关系着铁矿能不能正常运营,容不得一点马虎,不管曲灵是男是女,来了他手底下,就不可能享受特权,必须严格要求,这是对她本人负责,也是对均州矿负责。   曲灵郑重地点头,说:“刘师傅,我不要搞特殊,我会努力学习,努力工作的!”   刘师傅点点头,对她的态度还是满意的。安排着曲灵,“先做些练习。缠线圈、爬水泥杆,是电工基本工,必须要做好。”   接下来,他就给曲灵做示范,展示着缠线圈的方法和技巧。曲灵认真地看,等自己亲自上手的时候,修长的手指头又轻又稳,一开始速度很慢,越缠越快,练习几次之后,就可以缠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缝隙,虽然赶不上熟手,但新手能缠成这样,可以说是非常有天赋了。   刘师傅看曲灵的目光中就带了丝欣赏,再跟她说话时明显温和了许多。   曲灵感受到了,深觉这位刘师傅其实也并不难相处。   第一天上工,刘师傅并没有给曲灵安排太多工作,让她继续练习缠线圈,又教了她剪钢丝的技巧,便带着她做电工的日常工作,说:“等明天带你练爬电线杆,等能熟练攀爬,你就可以上工了。”   下班后,曲灵跟梁爱勤、曲树强约着,一起在食堂吃饭。   曲奶奶已经回了老家,这两年,她做了手术后的身体恢复得很好,隔段时间过来看看曲灵,给她送些粮食、蔬菜什么的,不过不会住太长时间,一是曲灵大了,凡事都能自理,她不再操心,二是在城里住着,很多东西都得花钱,抛费太大,她舍不得。   后来,到底让她知道了自己做手术花费了多少钱,虽然心疼那些钱,但也没说还不如不救我之类的话来伤人,反而愈加珍惜自己的生命,这可是儿孙们花了大价钱才保下来的,她非得活够本儿才行。   她也知道曲灵出了三百块,叮嘱曲铁民和黄春妮,这钱无论如何也得还给她。曲铁民本来说的也是借钱,也没打算赖账,大儿子第一年上班,每月18块的工资,第二年开始,工资涨到了26块,这些钱,除了留给儿子吃食堂的钱之外,基本上都攒起来,还给曲灵了。   曲灵倒是痛快收下了。   曲灵拿了三百块钱医药费时,曲铁民就很不是滋味,觉得自己占了遗孤的便宜。后来曲灵把曲铁军的工作岗位给了曲树强,又让他觉得自己占了便宜,毕竟这名额还可以卖出去,一个正式工人的名额,少数也能卖个两三百块,给了自家人,就不可能收钱。   要是曲灵不收这借款,那曲铁民估计晚上都睡不着觉,每次见到曲灵,都十分拘谨不自在,就像是杨白劳看见了黄世仁似的,总觉自己低了一头,心存羞愧。等第一笔钱还上,曲灵收下后,这种情况就改善许多,曲铁民又和以前一样,是二叔的身份,坦然面对她这个侄女了。   这笔钱前段时间已经都还完了,曲铁民无债一身轻,彻底轻松了。   而曲树强的饭碗里,也能见些荤腥了,他往曲灵和梁爱勤的铝饭盒里各夹了一块肥肉片。那一份菜里,就这么两片肉,都给出去,他就没得吃了,但吃着沾了肉腥大白菜,也吃得津津有味。   梁爱勤将那枚肉片放进嘴里,高兴地咀嚼,朝着曲树强甜甜一笑。   曲灵敏锐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异样,回想之下,他们之间好似老早之前就不一样了,她觉出不对劲儿,但没费心思去想。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着,问:“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梁爱勤和曲树强齐齐一惊,异口同声地说:“熟吗?不熟啊。”   曲灵瞧着他们,不光说出的话一样,表情也差不多,一个猜测涌上脑海。她抽了口气,指着他们问:“你们两个,你们两个不会是……”   “不是,不是,我们没有”,两人又异口同声地开口,脸上泛起害羞之色。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曲灵心下欢喜,也觉得好笑。这两人,一个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一个是知根知底儿的堂哥,都是自己最亲,最喜欢,最信赖的人,他们两个谈对象,真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他们两个瞒着自己,肯定是有原因的,要么就是在一块的时间不长,感情还不稳定,要么就是还没想好怎么坦诚这个消息,不管是哪种情况,曲灵都觉得暂时装成不知道为好。   她强忍着嘴角溢出来的微笑,说:“我还没说是什么,你们就着急否认?都学会抢答了,没啥,就是觉得你们两个有时候还挺有默契的。”   一听这话,梁爱勤和曲树强对视一眼,齐齐松口气,而后讪讪地笑。   曲灵也没为难他们,埋头吃饭,说:“吃完饭,我得去张大爷家一趟。”   梁爱勤和曲树强两人同时发问:“你去干嘛?”   曲灵:“这阵子没顾上,好久没去了,也该上门瞧瞧去。”   曲灵给张九钢带了瓶他爱喝的高粱酒,给张大娘带了一包市食品加工厂自己做的梅花形的鸡蛋糕。   张大爷家也才刚下了饭桌,张大娘正在往下拾掇碗筷,看见曲灵来了,忙问:“吃了没?”   曲灵将东西搁在柜面上,说:“在食堂吃过了。”   张大娘有些嗔怪地说:“你这孩子,咋不来家里吃?太见外了,咋又带这老些东西?别废那钱,自己攒着点,将来用钱的时候多着呢!”   “我正好发工资了,想着有一阵子没来家里看你们,就过来了。”   张大爷将饭桌撤下去,招呼着曲灵来炕上坐,张大娘也不刷碗了,坐过来陪着。   三人一块聊了些家常,张大爷开始问起她的工作情况。   曲灵:“我被分配去当井下电工了。”   因着转业之前就到了一定的级别,张大爷转业到矿上后,直接给了处长的职务,是矿上很重要的一个领导,平时就关注着自己这一摊子的工作,对于矿区的工作,不能说是一无所知,但也没那么了解,就也没有多想。   他鼓励曲灵:“到新的工作岗位上,好好干!”   曲灵点点头,说:“大爷,我一定好好干的。听说,我还是咱们厂有史以来第一个女性井下电工!好多人都说,女同志不适合爬电线杆,不适合去黑咕   隆咚的井下,和那些大老爷们一起干活,但既然把我分配到了这个岗位,我就一定会好好干,绝对不能女同志们丢人。你看,我一开始上班的时候,被分配去杠木头,人家也说我是厂里第一个女扛木工,我不是也干得很好嘛,世上无难事只要肯努力!”   听着听着,张大爷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脸色也有些发沉。   张大娘没注意到这些,顺着曲灵的话题说着:“你这孩子,就是太要强了,干那些老爷们干的活儿,就是干不好也不丢人。唉,均州矿那么多的老爷们,咋就非得让你个小姑娘干这些活儿啊?”   曲灵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笑着说:“我杠木头的时候,好多人还以为我是得罪了谁,被人整了,被发配过去的呢,哈哈,我又没得罪谁,谁会这么整我呀。我想啊,估计是领导们想要重点培养我,才锻炼我的,主席经常说“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我啊,将来肯定能成大事!”   张九钢若有所思,没有说话,张大娘满脸是笑点着头,说:“肯定的,灵儿以后肯定能干大事儿,打小,我就知道你这孩子行。我记得你三四岁的时候,我每次看见你都逗你,说小灵儿,你长大了要干啥啊,你就奶声奶气地说,我长大了要去上大学,欧呦,逗得大家都笑个不停。”   曲灵脑子中有这样的画面,只是不知道是自己的记忆,还是爸爸给她讲述后自己想象的。她说:“我记得的,有一回有个叫彭奶奶的说我小孩子还真敢想,还上大学?知道大学是个啥不?你还跟她吵架了。”   张大娘疑惑地问,“有这么回事吗?你那会才三四岁,能记得吗?”然后又自问自答,“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你这孩子三四岁时的事儿都能记得,可真是聪明,可惜啊,大学关张了,再聪明也不去了了。”   张大娘极为可惜地叹口气。   曲灵往张大爷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眼神盯着屋地,目光严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娘,从去年开始,有的大学重新开始招生了,叫工农兵大学,干满两年就有报名的资格了。”   张大娘拍了下大腿,说:“对,对,我也听说过这事儿,这么说,灵儿你也有机会去上大学了是不是?”   曲灵笑着点点头,说:“我想着,我好好表现,工作上吃苦耐劳、认真负责,思想上追求进步,争取能被推荐去上大学。”   张大娘猛点头,也往张大爷那边看去,见他没什么反应,便连忙将即将脱口而出的“到时候让你大爷帮你”给咽回肚子里。   此时,张大爷家的大儿子回来了,曲灵趁机站起来说:“大爷,大娘,我还得去参加交流会,过两天再过来看你们。”   张九钢下炕,亲自来送曲灵,走到门口时,忽然问曲灵:“那个李小志,后来又找你麻烦没?”   曲灵摇摇头,说:“没有,他初中毕业后就进了矿,在后勤当个有些权利的干事,我跟他面儿都没见过几次,没找过我的茬。再说,他抢了我的名额在先,我不过就是把自己的名额拿回来。他和他爸要是再找我的麻烦,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张九钢点点头,说:“行,我知道了,你回去好好干活,要是实在坚持不下来,我帮你想想办法。”   曲灵忙拒绝,说:“大爷,我能行,你别为我操心。我要是坚持不下去了,会来找你帮忙的。”   张九钢答应了。   待曲灵走远,张大娘叹口气,说:“这孩子,太刚强了,她爸去了这三年,啥事儿没求过我们,倒是隔三差五的就来看看,每次都不空手。”   张九钢没理会自家老婆的话,背着手,低着头回了屋。   隔天,刘师傅就开始教授曲灵爬电线杆。他拿来了一根粗粗的绳子,还有一对儿脚扣,说:“这就是爬电线杆必须要用到的工具,能不能快速攀爬,怎么能在攀爬过程中确保自己的安全,就全靠这两样了。”   绳子她明白,肯定是起到固定作用的,至于那个脚扣,顾名思义是套在脚上的,造型比较奇特,像个圆弧形的钩子。   刘师傅指着其中一个脚扣说:“脚扣分成电线杆脚扣和水泥杆脚扣,这个是水泥杆脚扣,这边是钢条,这边是脚蹬,钢条里边是一圈橡胶,是接触水泥杆子的部分,你双脚就是踩在脚蹬子上,一步一步斜着往上爬,说是利用个什么杆子的原理,还有什么摩擦自锁之类的,总之就是能让脚扣牢固地卡在电线杆上。”   接着,他又讲解了上电线杆的步骤及注意事项,强调:“不管你有多熟练,也必须要按照这个步骤来,虽然咱们矿还没有出现过电工掉下来发生伤亡的事情,但别的地方有过,一旦从上面掉下来,顶好也是个瘫子,千万不能大意,要为自己的生命负责!”   曲灵脑中将步骤一一记下,郑重地说:“我明白的。”   刘师傅不擅长理论讲解,见曲灵明白了,便叫来自己一个徒弟给曲灵实地演示。   那徒弟痛快答应,带着安全绳和脚扣,打头去了距离最近的一个水泥电线杆。他先拿电笔测试了一下电线杆是否带电,接着带上绝缘手套,将安全绳系在电线杆上,而后将脚蹬一上一下地放在距离电线杆大概二三十厘米的地方,接着将脚伸进去,而后,便小心地挪动着脚蹬,一步步地踏了上去。   在那徒弟操作的同时,刘师傅再一次讲解了上电线杆的步骤以及注意事项,大概是因为有实物操作了,刘师傅的语言也丰富起来。   曲灵一边听,一边仰望着电线杆子,仔细盯着那徒弟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动作。   十米长的电线杆子,高耸入云,从下面仰视,比实际更高一些,曲灵想象着站到那上面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发怵。   “对了,你晕高不?”刘师傅忽然问。   曲灵想了想,说:“应该不晕。”   刘师傅:“那就好。”   说话间,那徒弟已经爬到了电线杆顶端,跟下面的刘师傅招了招手后,便又往下爬。   不多一会儿,那徒弟就轻松下了杆子,脸不红气不喘的,极为轻松。   刘师傅说:“他爬电线杆的记录是10米高的杆子,一分钟上下,今天为了给你演示,所以爬得比较慢。”   曲灵暗抽一口冷气,这得多块的速度啊!不禁肃然起敬。   那徒弟被刘师傅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说:“我比着师傅差远了,师傅可用不了一分钟。”   刘师傅难得脸上有了笑容,说:“现在年纪大了,爬不动了。”   他这个年纪,手底下基本上都是自己带出来的徒弟,除非年轻人搞不好的他才会亲自上。   徒弟麻利地拆卸着安全绳和脚扣,刘师傅脸上恢复了严肃,问曲灵,“敢上去吗?”   曲灵深吸一口气,说:“敢!”   刘师傅赞许地扯了下嘴角,说:“只要你按照我说的步骤去做,不会出问题,一步一步往上走,一只脚扣住了,再迈另外一只脚,千万不要慌,能做到吗?”   曲灵呼口气,接过那徒弟递过来的安全绳,说:“能!”她在心里头默念着步骤,一直告诉自己,要稳住,不要慌,别人能做到的,自己也能做到!   安全绳系在腰上,扣上安全锁,带上绝缘手套,扣上脚扣,先将左脚伸进去,扶住电线杆,稍一用力,再将右脚伸进去,感觉到了脚扣卡在水泥杆上的踏实感后,她才又迈动左脚,在空中微微划出一个弧线,而后又卡在水泥杆上,紧接着是右脚。   如此行进了三四步,她心中渐渐地踏实了起来,便继续往上爬,差不多爬到五六米远的时候,她低头向下,刘师傅和那位徒弟站在原地,身体变得小小的的,手搭凉棚,抬头往上看着,脸皮紧绷着,一眨不眨。   曲灵朝着他们笑了笑,继续一步一步地攀上电线杆的顶端。   清冷的风吹在她身上,猎猎作响。她深呼一口气,往远处看去,小半个采矿区收入眼底,有了种登高望远之感。她深深地呼吸着,进入肺里面的空气仿佛都要比下面更清凛些。   很奇怪,刚刚在   地上仰望着上面,会有些许头晕之感,而真正到了上面,却感觉良好。她忽然间就身心舒畅,心中因着被人暗中下绊子,而始终横亘在心中的一点点不愉快,也都烟消云散了。   她能当电工,能体会到这种全新的体验,未尝不是人生中的财富,以后回忆起来,也会觉得很有趣吧。   她只稍作停留,便反转身体,往下行走。   往下走的时候,她只能看见眼前的水泥柱子在不断变化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是一分钟两分钟还是三分钟,她听见了刘师傅的话清晰响在耳边不远处,便知道自己是下到底儿了。   回头去看,果然,他们近在眼前,甚至听见了刘师傅明显地呼出一口气。   等她双脚落地,刘师傅的徒弟主动上前帮她解了安全绳,曲灵道了声谢后,问刘师傅:“师父,怎么样?”   刘师傅:“勉强过关。切记我说的,每次爬高,必须得按照流程走完每一步,千万不能因为熟练了就麻痹大意,切勿得意忘形!一定要注意,安全第一,不用过分追求上下杆的速度,不是十万火急的事儿,你早几分上去和晚几分上去没有区别。”   曲灵乖乖点头,说:“我记住了!”   自从曲灵成功地学会爬电线杆,刘师傅对她的态度就更好了,不像之前,带着同情,还有嫌弃,真正把她当成徒弟来教了。   学会了爬电线杆后,刘师傅又开始教授关于电路、维修的很多知识,每天,跟着刘师傅完成电工的日常工作,随时随地的,见缝扎针被传授知识。   没过几天,刘师傅又带着曲灵下井了。   真正下到矿井,大概是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曲灵并没有觉得井下环境多么恶劣,她很快就适应了,心里头想着自己如今也是能上天入地的人了,竟有了些苦中作乐的成就感。   这天中午,曲灵懒得回去现做饭,便去食堂吃。她是一个人去的,因为工友都是男的,会去食堂吃饭的,都是没成家的二十来岁的大家伙子,上工的时候也就罢了,下工还在一起容易被人说闲话。   正好路上遇见两个“青工营”的同期姑娘,便结伴一快去。 第30章   阴魂不散李小志曲灵先打好了饭,找了……   曲灵先打好了饭,找了张桌子,给另外两人也占了位置,刚要坐下,远远就看见李小志端着两个大饭盒走过来,他也看见了曲灵,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径直走过来。   自从两家闹翻后,也就见过几次面,每次见面李小志都是横眉立目,见了仇人一般。曲灵得注意自己的形象,不想跟他在公共场合爆发冲突,所以一般都选择无视他。   见他冲自己来了,曲灵立时提高警惕。   “曲灵,看来你上了个高中也就那样嘛。”李小志嘴角扯出了一丝笑容。   “是啊,怎么着不是为人民服务呢。”曲灵也笑着说,黑了几度的脸上平静从容,眼神晶晶亮,并未被繁重的工作摧残,甚至更精神了许多。   李小志看到这张脸,就恨得不行,就是眼前这个人,害得他跟高中失之交臂,让他家花了好几年的积蓄送礼走后门才安排了后勤的工作,当了个工人身份的干事,跟别人干一样的活儿,工资福利却比别人少一大截。   工作这两年,他越发痛恨曲灵,就像是梗在心间的一根刺,时不时就疼一下。刚刚看见曲灵,压抑不住心里的怒火就走了过来,不能动手揍她,也要刺她两句,哪怕看看她被摧残的样子,心里也能舒服很多,可是亲眼看了,心中的火气反而更胜。   他心里头有一肚子骂她的话想要说,可是这种公共场合,肯定是不能说的,他只能小声而又恶狠狠地说:“每天跟猴似的爬电线杆子好玩吧?下井的时候注意点,可别被掉落的大石头砸死喽。”   这话一说出口,他心里头舒坦多了。   听他这话,曲灵便能判断出,自己被针对,真的是李小志父子在后面搞的鬼了,她没在意这诅咒性的话语,而是朝着眼前之人嫣然一笑,而后伸出手掌,抡圆了朝着李小志的脸颊扇去。   “啪”,清脆至极,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紧接着,曲灵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痛骂。   “李小志,你恨我就说我一个人好了,为什么诅咒井下工人们?他们为了国家铁矿事业做出了那么多贡献,在黑乎乎的地底下辛苦劳动着,你凭什么诅咒他们被掉落的大石头砸死,你还有没有良心?李小志,你还是后勤的干部,你爸还是堂堂财务处的主任,怎么能教育出你这样的孩子!呜呜呜!”   李小志被打懵了,脑子晕乎乎的,好似进入到了一个真空地带,好一会儿,强烈的疼痛感向着那半张脸连带着耳朵侵袭而来,很快,那疼痛沿着经络,就蔓延到了全身。李小志的意识才逐渐清醒,有了个明悟,自己被曲灵扇巴掌了,同时,耳朵也能接收外界声音,听见了曲灵饱含着愤怒的控诉。   “……李小志,我知道因为高中名额的事情,你一直对我怀恨在心,可是,你恨我一个人就算了,为什么要牵连均州铁矿所有下井的工人?他们那么伟大,那么辛苦,我们尊敬、学习他们的精神还不够,你居然盼着他们死在井下!安全生产一直是矿上的重中之重,矿领导也说过工人生命重于泰山,你居然盼着发生矿难!李小志,你还是人吗?你还是主席的好战士吗?你还是共青团员吗?”   一声声哭诉,蕴含着无数正义,震得李小志耳朵嗡嗡直响。他看见几乎所有正在食堂吃饭之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更有很多人走过来,将两人围在中间,随着曲灵的控诉,看自己的目光越来越凶狠,恨不能吃了自己一般。   他知道此时自己是要辩解的,可是嘴巴好似被打坏了,张一张都费劲,他好不容易张开了嘴巴,申辩着:“我没说,她诬赖我!”   声音却被曲灵的盖了过去,曲灵是谁啊,当了那么多年宣传队演员,又经常在“青工营”给大家读报,那声音的穿透力、感染力自不必说。   李小志真是又气又急,嘴巴又疼,恨不能也上前狠狠扇曲灵两巴掌,可是他知道不可能,众目睽睽之下,巴掌还没挥出来就得被人抓住,更坐实了他的恼羞成怒。   情急之下,他抓了身边一个不认识男人的胳膊,可怜巴巴地辩解,“我没有,我只是说她小心下井被石头砸到,没有诅咒所有下井工人,曲灵她诬赖我!”   那人被他抓住,有些不知所措,看向还在为井下工人打抱不平的曲灵,默默将李小志的手臂推了下去。   李小志不甘心,又转向旁边的人,重复说着这一番话,   这会儿,曲灵已经说起了她和李小志的恩怨,“……李主任亲自说的,李小志不会上高中,没有抢我的高中名额,却没想到,李小志一直在嫉恨我。我对不起所有井下工人,都是我牵累了大家,要不是我惹到李小志,大家就不会被诅咒了,我真是………呜呜呜”   虽然是破除封建迷信许多年了,但平白被人诅咒,说矿塌了,被大石头砸死,谁心里头又能舒服呢?在矿底下工作的人,都十分忌讳这个。   本来有看着李小志那红肿不堪,还带着五指印的半张脸可怜兮兮的,有些心软了,正劝着曲灵,“他肯定不是故意的,都是矿上的职工,咒井下工人,也是咒他自己,怎么会干这种事……”的人也说不下去了。   有那脾气爆的井下工人受不住了,直接撸了胳膊就要找李小志来理论,大有一言不合就上去揍他一顿的架势。   曲灵是想要利用大家,给李小志个教训,却不希望因此将这些人都拉下水,李小志父子如今在均州矿是有些地位的,能够给自己背后下绊子,自然也能整治别人。   她连忙出言安抚,说:“大家别生气,仔细想想,李小志可能看见我,就口不择言,这才说了诅咒的话,应该也不是故意的。”   李小志瞧着那些气势汹汹满脸怒气的人都是黢黑油亮的皮肤,一看就是干体力活的,这要是被他们揍上一顿,打伤打残不说,那可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以后在均州矿,短时期内,别说评职评优,恐怕出门都得蒙着脸了。   他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见大家目光都集中在曲灵那里,便缩了身体,饭盒都不要了,悄悄地溜走了。   曲灵一直分了些余光在他身上,自然知道他溜走了,正好,他不走,还真不好收场。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发现李小志不见了,便叫了出来。不停说着车轱辘话安抚大家伙情绪的曲灵轻轻松口气,再没人发现,她都口干了。   “呸,让他给跑了!”   “一看就是被人说中,灰溜溜地逃跑了!”   “对了,听说他叫李小志,他爸是后勤的一个主任?你们有认识他的吗?”   “我认识,我去找他办过事儿,小小年纪,脾气大得很,训了我好几次,我看啊,他咒骂下井工人,倒像是真的,他就瞧不起咱们!”   “……什么玩意儿!也就是这两年不兴这个了,要是前几年,非得贴他的大字bao,批dou他不可!”   ………   大家七嘴八舌,但当事人都走了,怎么着也闹不起来,只是咒骂李小志发泄下情绪罢了,过了一会儿,大家也就四散去吃饭了。   两名同伴同情地拍拍曲灵的肩膀,说:“你还说你不是被人背后穿小鞋了,你呀,就是心太善了,总把人往好处想!”   对于曲灵特殊的遭遇,谁都不是傻子,心里头都猜测着她是得罪谁了,可曲灵每每都说自己没跟任何人结仇,没招谁惹谁的,谁会对付她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孤女呢。   可这会儿看来,可不就是这个李小志在背后搞鬼吗?   曲灵叹口气,说:“要不是他在我面前诅咒井下工人,我也想不到真有人在背后搞鬼。我就想不明白了,明明就是他们想抢我的东西在先,邱卫东主任正好路过,觉得这事儿不公平,才帮我主持了正义,将上高中名额还给了我,他怎么就恨上我了呢?”   两名同伴看曲灵的目光愈加同情,其中一个说:“这世上啊,就是有这种坏人,他们看上了的,就是他们的,你想拿回自己的东西,你却成了强盗,唉,也是你倒霉,咋就碰上这种人了,可惜啊,咱们刚进厂,手里头一点权利都没有,对付不了他们。”   另外一名同伴提出建议:“曲灵,你要不去跟厂里举报吧,咱们不能纵容这种人在领导岗位上!”   曲灵摇摇头,说:“我没有证据,去找领导就是背后告状,诽谤领导干部。”   也是啊,虽然今天闹了这么一出,但也没有办法证明李小志父子俩干了什么不法勾当。李小志出言诅咒井下工人,说出大天来,也不算是什么严重的错误,且如果他咬死了自己没说,是曲灵瞎说的,或者曲解了他的意思,别人也没办法定他的罪。   那同伴叹口气,摇摇头,觉得真是又无奈,又可气,这种人,把曲灵欺负成这样,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另外一个同伴却忽然笑了起来,说:“幸好,你打了他一巴掌,我看他被打得半边脸都肿了,估计牙齿都松了,没个十天半个月的消不了肿!”   三人就都笑了起来。   曲灵朝着他们晃了下自己掌心通红的手掌,说:“当时一听他诅咒井下工人,我脑袋一下子就懵了,手比脑子更快就扇了出去。我这是扛木头、爬电线杆子的手,这半年多长了不少劲儿,才能把他打成那样,说起来,这大概也算自作自受。”   另外两人便哈哈大笑起来。   曲灵吹了吹红肿起来的手,心里头也觉畅快得很,那一巴掌她可是用了全力的,就让他李小志顶着这张肿脸到处现眼吧!   再加上今天食堂的事儿,很快,李小志父子就会全厂知名的,大家就会知道他是个会诅咒井下工人的。这样的坏名声,短时期内,是别想摆脱掉了,在这样的名声被大家伙忘记之前,这父子两个就别想着升职评优了!   曲灵本来没想自己亲自动手的,她把被针对的事情透露给张九钢,准备借他的手,给李小志一个教训。她相信,张九钢不会无动于衷的,他到底是堂堂的保卫处处长,曲灵到底是他的故友之女,被人这么欺负,他面子上过不去。   可今天恰好碰见李小志,他居然还有脸以受害者的样子,过来挑衅,曲灵便决定不再忍耐,那一巴掌就打了下去,震得自己的整个手臂都麻了。   装可怜博取同情固然能更好地达成目的,可是这样,直接上手才更过瘾啊!这一巴掌,好似把这半年多身体上的疲累全都打散了,一身轻松!   光明正大地闹上这一场,把自己和李小志父子间的矛盾摆到台面上来,他们便是再想报复自己,恐怕也会有所忌惮了。   这事儿过后的第三天,有保卫处的工友跑过来,让她晚上下班后去趟张九钢家,还说张处长专门强调了,让她下了工就去家里吃晚饭。   曲灵道了声谢,下了班,回家换了工服,洗漱一番,重新梳了头发,就奔着张九钢家去。   她过去的时候,饭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在正屋的屋地上支了张桌子,桌子上摆了好几道菜。   张大爷家小孙子双手扒着桌沿儿,馋得直流口水,一脸哭唧唧的样子,一会儿小手就试探着往盘子里头抓去,却被张九钢严肃地一声“嗯”给吓到,连忙缩回手。   张大爷年纪比曲灵爸爸曲铁军大个三四岁,结婚比较早,当兵走之前,家里就给订了婚,一到可以结婚的年纪,就打了报告,回老家结了婚,很快就有了孩子,如今连孙子都这么大了。   张大爷的大儿子和儿媳妇也都在均州矿工作,不过因着组建了小家庭,又符合分房标准,就申请了独立的住房,也单独开火,白天把孩子送来让张大娘看着,晚上再来接走。张大爷另外的孩子当兵的当兵,上学的上学,曲灵并不经常见到他们。   小孙子看见曲灵,有些认生,也顾不上馋嘴了,跑过去抱住奶奶的大腿,将脸埋在奶奶的腿后面,露出半张脸好奇地瞧。   那小模样,还挺可爱的,把曲灵逗得直乐,张大娘哄着小孙子说:“这是曲灵姑姑,你不记得了,上次还给你买糖吃来着。”   那孩子自然不记得曲灵,但一听见糖就开始兴奋起来,不停地重复着“糖,糖”这两个字。   曲灵弯下身来笑着哄他,说:“下次姑姑再给你带糖吃好不好?”   小孩子大概是听懂了,点着小脑袋答着“好”,又口齿清晰地说着:“要糖。”   “嗯!”张九钢的声音发出,小孩子吓得赶紧又躲到奶奶后面。   “这孩子,被你养得没出息,馋痨似的!”张九钢不满地瞧着自家媳妇和小孙子。   张大娘不爱听这话,忙说:“他刚两岁,正是只知道吃和玩的年纪,懂什么?”   张九钢哼了一声,说:“小时候不管,大了也屁扯!”   曲灵连忙出声转移话题,说:“大娘,你咋做了这么多好吃的,真香!”   张九钢是个典型的大家长,一直在这个家庭里说一不二,他的子女们都怕他。但因着曲灵不是自家孩子,大概还添加了一层她亲生父母的关系,他对曲灵从小到大都很客气,甚至可以说是温和了。   人都说隔辈亲,没想到张大爷对自己的小孙子也挺严厉的。   但,从待客之道来说,一般不当着客人的面儿吵架,这是很赶客的行为,今儿张九钢没有控制自己,显见的,是心中有气。   也不知道是否因为李小志的事情在生气,曲灵猜想着。不过,答案得在吃完之后才能得到解答了。   张九钢的规矩,先吃饭,有啥事等吃完了饭再说。   张大娘给准备的饭菜很丰盛,一盘大白菜炒肉片,一盆酸菜豆腐泡炖粉条,还有一盘炒的土豆丝,虽然只有三样,但都是用   大家具装的,也摆了一大桌子,饭是蒸得暄腾腾的大米小米两掺的二米子饭。   张大娘用二大碗给曲灵盛了杠尖儿一碗米饭,压了又压,实在压不动了才递过去。曲灵入手沉淀得很,不过她现在每天干着体力活,食量又长了不少,这一碗米饭,不在话下。   曲灵最爱吃张大娘炒的土豆丝,她不洗淀粉,出锅之前会放些五香粉,炒出来的土豆丝黏糊糊的,却一点都不面,十分好吃,是张大娘的拿手好菜,曲灵跟张大娘学过做法,自己也尝试着做过,做出来的却不是张大娘的味道。   “别光吃土豆丝,也吃点肉。”   张大娘一边喂着小孙子吃拌了菜汤的米饭,一边挑着菜里面的肉夹给曲灵。眼看着就把里面的肉都给挑光了,曲灵忙把碗挪到一边,说:“大娘,我自己夹就行。”   张大娘看她的目光充满了怜惜和同情,叹口气说:“那你多吃点儿,这半年多,受苦了。”   曲灵就知道张大娘也知道了李小志的事儿,看来张大爷找她来确实是因为此事儿。   吃完了饭,桌子收拾干净,张大娘又给两人沏了些五味子泡的茶水,放了些白糖在里面,酸酸甜甜的,略带着点苦味,助消化、健脾胃,很好喝。   张大娘去刷碗,小孙子被放到墙边,给他用小茶缸子装了五味子水,让慢慢喝。   孩子特别爱喝这水,一边吹,一边小口小口的喝,不哭不闹,乖乖地坐着,特别可爱,曲灵便逗引着他说话,孩子虽然小,会说的话不多,但口齿很清晰,童言稚语的,好玩极了。   张大爷轻咳一声,这是要开口说话了,曲灵安静下来,等着他开口。   “李小志父子那事儿,你受委屈了。以后有我看着,他们父子两个别想出头。”张九钢淡淡地说。   曲灵:“谢谢大爷。”   张九钢跟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听了曲灵的道谢,拿起茶缸喝了一口水,而后缓缓说:“谢什么?说谢谢就是打我的脸,我惭愧啊,说来我也是堂堂一个保卫处的处长,这官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亏我还说要照看你,你却当着我的面儿被人背后下了绊子。”   曲灵忙安慰:“这也不怪你,就连我这个当事人也是才知道,你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怎么可能知道呢?只能怪他们太狡猾,这绊子使得太不明显,没在我入厂的事情上动手脚,也没在我家房子上做手脚,不然,早就被咱们发现了。”   张九钢哼了一声,说:“他也得办得成!”这可都是大事儿,要是有人想动手脚,他能立刻发现,怎么着也会阻止的。况且,李小志父子还真没这个本事,就只能在小处报复罢了。   就如同此时的张九钢一般,他不能明目张胆地对李小志父子实施报复,但是找机会下绊子、扯后腿还是非常简单的。   话说完了,张九钢鼻孔吸张了下,说,“明知道我和你爸关系好,还敢在我眼皮底下干这事!之前的事儿我没跟他一般见识,他还没完没了了,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你一定得跟大爷说,得让那些想欺负你的人看看,你也是有人护着的!”   曲灵脸上露出感激的表情来,动容地说:“大爷,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还不知道被人欺负成啥样。”   张九钢叹口气,这么些年来,曲灵从来没跟自己求助过,凡事都是一个人扛,是个倔强又坚强的姑娘,他倒是刮目相看了,对这姑娘真心怜惜起来。   要是她回到亲生父母身边……   张九钢瞄了曲灵一眼,她明确地说过她跟亲生父母之间的关系已经断了,只有曲铁军这一个爸爸,可这孩子这几年日子过的……   他这个糙老爷们都能感受得到,绝对不能说好,要是日子过得好,她的性格能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吗?还有那张小脸,以前多白净啊,现在可黑多了,还有穿着打扮,都是朴素的,打着补丁的,曲铁军在的时候,什么时候让孩子穿得这么破烂过?   再说,曲灵说这话的时候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她能懂什么?   张九钢心里头一直琢磨着这事儿,等将曲灵送走,他从柜子里翻出一封从首都燕市寄过来的一封信。 第31章   想买房曲灵心情很不错,有张大爷出面……   曲灵心情很不错,有张大爷出面,李小志父子应该不会再找自己麻烦了。   准备告辞的时候,张大爷跟她说,“要不,我找人帮你换个轻松些的岗位吧。”   曲灵犹豫了下,还是拒绝了,说:“我现在电工岗虽然累一些,但是能学到很多知识,电工原理啊,数学啊、物理啊,也能下井,可以增长很多见识,是其他岗位学不到的,刘师傅和工友们对我也很好,都认真的教我,虽然很累,但我暂时不想换岗。大爷,你不用替我操心,我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别的女同志可没有机会学电工!”   张大爷鼻孔微张,露出难得的笑容来,说:“不亏是铁军的闺女!”   曲灵在电工班一直待到4月末,春暖花开的时节。曲灵已经非常习惯,甚至很喜欢电工班的生活,她觉得,如果能在这里一直工作到上大学也不错。   这里人际关系简单,也没什么可以争夺的利益,不管是跟刘师傅还是其他工友相处,都直来直往,不用耍心眼子,身体上虽然疲惫些,但心里头却极为放松,而且,还能学习很多知识,她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这天,电工组被派去废弃的矿井里回收缆线。   电工组里很多工友还是头一次干这个工作,刘师傅提前给大家做培训,讲解注意事项。   那些电缆又长又粗,必须得大家合力才能将一整根电缆拖出去。   刘师傅指挥着大家,统筹安排。先指挥其中一名工友当先将电缆扛在肩膀上,往出拖,等拖出去大概二三百米的距离,拖动费力的时候,再安排另外一个人上前,从地上扛起电缆,继续前行,如此几个人就可以把电缆拖出矿井了。   刘师傅照顾着曲灵,将她安排到了最后一个,这样,即便是力气小些,走得慢些,也不会拖累别人。不过,饶是如此,头一次扛电缆这种灵活的东西,仍是很有些吃力。   身前身后的电缆,不太受控,随着力道的摆动,像一条蛇一般,一会儿往左跑,一会儿往右跑,矿井下的道路极为狭窄,控制不好就撞到井壁上。   有时候,前面那个人脚步快了些,曲灵一不留神,身体就会被电缆带着往前走,踉踉跄跄的,得使劲抓住肩膀上的电缆才不会被绊倒,同时,还得小心着脚下并不平整的路,每一步都十分艰难,比扛木头难度增加几倍不止。   曲灵全副身心都放在平衡身体上,仿佛能感受到汗珠从皮肤里冒出来,而后顺着脸颊滑落,最后砸在地面上的全过程。矿井里有些闷热,空气湿潮,再加上她太过用力,那些汗珠就不停地滴落着。   忽地,前方传来“啊”地一声惨叫,声音在空旷的矿井里回荡,四面八方都响着这个声音,曲灵吓了一跳,连忙喊着:“是小李吗?你怎么了?”   紧接着,她便感觉到前方一直行进着的电缆停住了,她也只能停住脚步,竖起耳朵听着前方的声音。   很快,小李带着痛苦的声音响了过来,说:“是我,我摔倒了。”   曲灵忙问:“你怎么样,用不用我过去帮你?”   小李:“我可能是崴脚了,走不了路了。”   曲灵连忙放下电缆,就着头顶上旷工的灯光往前走去,离得近了些,便能听见小李稀碎的呻吟声。   小李也听见曲灵的脚步声,忙说:“曲灵,不好意思。”   这会儿,走在前面的人也发现电缆拖不动了,走过来查看,这人经常在井下工作,在巷道里行走得比曲灵熟练得多,两人同时来到小李跟前。   矿灯的照射下,小李的表情很痛苦,曲灵蹲下身查   看,见他的右脚以不太正常的姿势歪在地面上,前面那人也蹲下了,按了按小李的脚脖子,听见他发出一声惨叫后,说:“崴脚挺严重的,你还能走吗?”他边询问,边架起一只胳膊,曲灵忙架起另外一只,帮着分担重量。   等小李站起来,试着在原地走两步,却又痛苦着叫起来。   看来,这是走不了了。   前面那人只好跟曲灵说:“我把他送上去,再叫人来顶替位置,你先在这等会。”   曲灵点头,这种需要几人协作的工作,缺一个人,其他人就都得停工。   矿井里此时特别安静。她和最近的一个人隔了大概六七百米的距离,明知道矿下还有其他人,她却觉得后背直发毛,从曲奶奶那里听说的那些吓人的民间恐怖故事一股脑儿涌入到脑海,她找了个平整些的井壁靠着,双臂环绕着抱住自己。   额头上的矿井灯照出面前一小片昏黄光亮,却愈加凸显别处的黑暗。   曲灵不由自主地咽口吐沫,这声音却被放大数倍,甚至在空荡的矿井里传声了回响,自四面包围而来,让曲灵的后背直发麻。   曲灵抿着嘴唇,深深呼吸,轻轻地哼起了主席诗词歌,而后出声唱了起来。   “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歌声响起,声音越来越大。曲灵松开胳膊,站起身来,身体里的凉意褪去,缩小的胆子也长了回来,声音越来越大,清亮悦耳地回荡在整个矿井里,矿井在帮她和着声。曲灵觉得,她所有演出,都没有这次的舞台效果更好。   不一会儿,远处飘来一股子缥缈的浑厚男声,也跟着她在放声高唱。   “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曲灵心里头说不出的激动和兴奋,心中豪情顿生,只将这黑乎乎的矿井下,当成了自己挥斥方遒的战场。   一首诗词唱完,紧接着又唱起“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要不是这矿井狭窄,地上又铺着粗粗的线缆,曲灵都想跳一段舞了。   大概唱了有十多首主席诗词,远处传来脚步声,掌声伴随着一道男声传来,“曲灵,你真应该到厂里文工团去,在井底下,太屈才了!”   来人是电工组的一位老同志,四十来岁的年纪,显然是被派过来替换小李的。   曲灵丝毫没有被人撞见的害羞,大大方方地说:“你过奖了,我就是个业余,哪里比不得上干专业的,再说了,我听说去文工团的都是有关系的,我一个没后台的,咋可能进得去。”   文工团是矿里一等一的好工作,轻松待遇高,每天就是打扮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唱唱歌跳跳舞,还都是干部待遇,走出门去,都是昂首挺胸,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就问均州铁矿的女工们,哪个不羡慕,哪个不向往?   在曲铁军还在的时候,他们爷俩的计划是高中毕业后进矿上文工团,凭着曲灵自己的本事,还有曲铁军在矿上的地位,这个计划百分百可以成功,可是如今,曲灵却不抱幻想了。   她愈加明白,文工团不是光靠实力就能进去的,实力再强也不行,她倒是可以死乞白赖恳求张九钢帮忙,可是相对于进文工团,她更想上大学,得把求人的机会留着。   所以注定了,她进不去文工团,虽然接受了这个现实,不再抱有幻想,但心底里总是有一丝丝的失落。   听到曲灵这么说,那人说:“可惜了,那是他们有眼不识金镶玉!”   曲灵笑了起来,别说,这种朴素的劝慰让人还挺受用的。两人又聊了两句,眼看着地下的电缆线又开始动了,两人赶紧结束聊天,各回各的岗位,继续工作。   这么一直干了四五天,才算是把地下的电缆全都回收完,再回到地面上工作的时候,曲灵大口呼吸着,忽然有种自己在地下待了好久好久的感觉,晒着逐渐开始强烈起来的阳光,感觉生活真是美好。   小李的脚伤很严重,卫生所的大夫怀疑是基底骨折,去了市第一人民医院检查,确定了确实是骨折,住了两天院,被送回家里修养。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小李短时期内是干不了工作了,他手头上的工作被刘师傅拆分了,他自己接一部分,给曲灵一部分。   曲灵以前没有固定岗位,就是哪里需要就去哪里,这下接了小李的工作,也算是有了固定的工作内容,她还挺高兴的。   隔天就是周日,轮到她休假,梁爱勤和曲树强也都将休假换到今天,两人帮着曲灵大扫除,拆洗被子,买米买面,又去买了足够她两三个月烧的蜂窝煤。   曲树强早就搬到了宿舍住,就家里人过来时,跟着来这边住一宿,但隔三差五就过来帮曲灵干体力活,挑水、劈柴火,给曲灵帮了不少忙。   因着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生活,曲灵就弄了个小的蜂窝煤炉子,做饭、烧水都很方便。蜂窝煤也不贵,又奈烧,一块蜂窝煤就够做好饭、烧洗漱用水,还有灌暖壶的了。最重要的是方便,只要点着就不用管了,不跟烧柴火似的,老得攒火。   中午,曲灵拿了攒的肉票,去割了半斤猪肉,又掐了野地里嫩呼呼的荠菜,包了一顿荠菜猪肉饺子。   曲灵和曲树强饭量都大,只有半斤猪肉为了能吃饱,自然是菜多肉少,尽管如此,这顿饺子依旧非常美味,三人将饺子都吃干净,连饺子汤都没剩下。   如今梁爱勤和曲树强想要改善伙食,都会来曲灵家。   以前的梁爱勤处处以家人为先,在家庭地位中处于最底层。有口好吃的,自己舍不得吃,都是让给弟弟妹妹们吃。   父母总是说,弟弟妹妹们还小,她是当大姐,必须得让着弟弟妹妹们,不让她吃,他们自己也不吃,有时候,实在馋了,夹一块肉丁,吃到嘴里,都会有负罪感,觉得自己抢了弟妹的东西。   现在,她可不受那个气,自己有钱有票,嘴馋了就买了吃的到曲灵家里吃,跟曲灵和曲树强一起分享,想吃多少吃多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曲树强以前是几乎所有的工资都交给了家里,家里拿他的钱也是为了还给曲灵,自从还清了钱,曲铁民就高低不要他的工资了。   他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耍钱,一年四季穿工服,矿上发的劳保就够他日常用了,几乎就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   这三个经济相对宽裕的人凑在一起,偶尔改善一次生活,日子过得还算是有滋有味的。   三人坐在院子中的小板凳上一边消食,一边聊天。   曲树强看着院子中原本种菜的地方这会儿还荒着,长着些灰灰菜、青年姑之类的野草,还有些野生的菜苗,便说:“这两天差不多该种菠菜了,我给你把地翻一翻。”   曲灵也往那边看去,刚春暖花开的时候,吃了一冬天的腌酸菜,大白菜还有萝卜,实在腻了,看见绿色的野菜,便稀罕得不得了,灰灰菜、青年姑都可以吃的,采回来好好洗干净,用开始一烫,凉拌、熬炖、做菜饽饽都好吃。现在野菜多了,灰灰菜这种就看不上了,却由着他们长了老高,来吸取土地上的营养,要是往年,早就被曲灵拔了。   今年之所以没拔,是曲灵觉得,自家这房子,大概是保不住了。   当初因为曲铁军是部队转业回来的,职级比较高,分配的房子也就比较好,宽大的院子,正经的三间正房,宽敞又明亮,不算是矿区里居住环境最好的那一档次,但也算是中等偏上了。   曲铁军去世之后,这房子就被很多人惦记上了,但谁也不敢付诸实施,毕竟有资格住这种房子,级别都不算低,都爱惜羽毛,不肯被人说是欺负孤儿寡母。可如今,曲灵已经不是学生,而是均州矿的职工了,按照她的职级,就是住多人宿舍的待遇,这会儿要是再回收这套房子,就合情合理,没人再觉得这是欺负人了。   而推迟了这么久,后勤还没有来回收房子,   曲灵想,大概是顾忌着张九钢的面子吧,可是,张九钢的面子能抵得住住好房子的诱惑吗?显然不会。曲灵这段时间一直在寻思这事儿。   曲灵:“先别弄了,这房子,还不知道能住多久呢。”   曲树强和梁爱勤都是一惊,问:“怎么回事?有人来赶你了?”   曲灵:“暂时还没有,但这套房子不可能让我一直居住,早早晚晚都会被收回去,我在想着,我要不要主动把房子退回去。”   既然早晚会搬家,要是自己能够主动,就占了大义的美名,将来推荐上大学,也是加分点。   梁爱勤急道:“不能退,退了之后你就没有家了啊,只能住宿舍,你这些东西怎么办?”   是啊,有了这个小院,她有落脚地,就还有家。这一屋子的东西,锅碗瓢盆、柜子、行李,破家值万贯,有这些东西,就能正经过日子,还有曲铁军的遗物都好好地存放着,都是珍贵的回忆。   曲树强看着曲灵,虽然不解她的决定,但是也没有说什么。   曲灵将这其中的缘由清楚明白地跟两人说了一遍,“……不是我高风亮节,而是早晚的事儿,与其被人赶,不如博个好名声。”   两人都沉默了,知道曲灵考虑得一点都没错,只是一想到这个院子要被退回去,两人心里头都非常不是滋味,就别说曲灵这个主人了。   曲灵今天说了这个决定,那就是在心里头不知道琢磨多久,已经下定决心了。   曲树强:“灵儿你想得也对。那就住宿舍,等休星期了,咱儿就回老家去,这些东西,回头我从村里借牛车,拉回去,家里本来也留了你们的屋子,就都放在里面。”   梁爱勤有些难受,说:“你们都回老家,就剩我一个了。”   曲树强:“那你也跟我们一块回。”   梁爱勤就有些害羞,嗔怪地看曲树强一眼,说:“去你的!”   两人之间的小动作,曲灵没有注意,她想着自己的心事儿,说:“也不知道在均州市买一套房子得多少钱。”   梁爱勤和曲树强齐齐看向曲灵,梁爱勤抽口凉气,张大嘴巴问:“你想买房?”   曲灵点点头,说:“我就是有这个想法,还不知道去哪里买,多少钱,怎么买。”   好一会儿,梁爱勤才合上嘴巴,说:“你可真敢想,那得多少钱啊?去哪里买啊?”   曲灵摇摇头,需要多少钱,曲灵暂时不知道,买房的想法,也是最近这两天才有的。上高中那两年,她总共花了100多块,进了均州矿后,每个月18块钱的工资,加加减减的,手里头还剩下350块钱。   不知道能不能买个家,不光是容身之所,还是她的根,将来即便是去上大学,甚至外地工作,这里都是她的根,让她有所依靠,心里踏实。   梁爱勤劝她:“你一个姑娘家,再过两年就结婚了,要么住男方家里,要么单位分房,哪儿有姑娘家自己买房的?再说,现在这政策能买卖房屋吗?我看你还是听树强哥的吧。”   曲树强也非常认同梁爱勤的话,他们这边,就没有姑娘家自己买房的,除非是打定主意招上门女婿。   曲灵虽然有买房的想法,也确定了现在虽然买卖房屋的人比较少,但政策上是允许的,但八字还没一撇,也就不和两人争辩,转移了话题。   等将两人送走后,她去找了李奶奶。   这两年,她和李奶奶的关系一直很好,自己大事小情,心里头的想法都会跟李奶奶说。随着她年纪渐大,经历的事情更多,大多时候,已经不需要李奶奶给她出谋划策,自己就能搞好,但还是喜欢和她唠叨唠叨。   两人之间有种“忘年之交”的感觉,李奶奶比自己最好的朋友还要了解自己,自己在亲人、朋友们之间隐藏起来的,最真实的自己,都可以在李奶奶面前袒露,不能和亲人、朋友说的话,也都可以和她说。   等她跟李奶奶说了自己打算退了均州矿的房子,想要自己买房子时,李奶奶也是吃了一惊。   这年头,有单位的人,都是单位管住,放着公家免费的房子,谁还花那冤枉钱去买房子啊。不过想想曲灵的处境,倒也能理解。   李奶奶说:“这样吧,我让我闺女在他们厂里帮你打听着,看有没有卖房子的。”   李奶奶的闺女是均州食品厂的,有三四百工人,规模很大,生产的大酱、酸菜、还有沙琪玛之类的点心,行销全省,效益非常好。   有她帮忙,当然更好。   曲灵谢了李奶奶,又跟她聊了些其他的,这才回家。   她也没擎等着,隔天下班,在食堂吃完了饭,就骑着自行车,奔着市里的方向去。一边骑,一边左右张望,瞧见有居民区,就下了车子,推着车子在附近溜达。   正是傍晚时分,很多人家都吃完了饭,坐在居民区的空地上,三三两两地聊天,看见曲灵这个陌生人,便好奇地打量。   曲灵四下打量着,将附近的环境尽收眼底,就是个普通的居民区,跟矿区居住环境差不多,但要显得更杂乱一些,附近居民穿着差距比较大,有浑身上下不带一点补丁的,也有破衣烂衫的。   曲灵寻了一个慈眉善目,穿着蓝色印花土布偏襟褂子,一看就很好说话的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朝她走过去,笑着说:“奶奶,我是均州铁矿的,我跟你打听下,咱们这附近有没有卖房的?”   “你问这干啥?你要买呀?”老太太打量着曲灵,瞧着她脸上带着笑,长得浓眉大眼,相貌标致,一看就让人心生好感,只是一个大姑娘要买房,太少见了。   “嗯,是我想买。奶奶你跟我亲奶奶年纪差不多,看见你,我就好像看见了她,都是一辈子行善积德,心眼好的大善人。我也不瞒你,我家原本在均州矿区有房子,不过是我爸分的,我爸前两年去世了,我寻思着,我也工作了,不能占公家便宜,就想着,把我爸分的房子退回去。可我家二十来年积攒的东西太多,没地方放,就想着有合适的就买一所,这样我老家亲戚来了市里,也能有个落脚底。”   老太太一听,对她肃然起敬,说:“你这姑娘,思想觉悟真高!还是个讲人情的。”她心中的疑虑打消,转头跟几位一块坐着的街坊们说:“这么好的姑娘,咱一定得帮帮忙。你们听说谁家想卖房子吗?”   其他人纷纷摇头,说:“房子是根本,谁会轻易卖房子啊?十来年了,都没听说有买卖房子的。”   老太太转头,有些遗憾地跟曲灵说:“这一片,就没有我们老姐几个不知道的事儿,大伙儿都说没有,那就是没有。要不这样,丫头,你也别浪费功夫,我给你留意着,要是有信儿,我就到均州铁矿找你去。”   这倒是个好办法,曲灵有些感动,连连道谢,说:“奶奶,你真是大好人,我可真幸运!”她又有些迟疑,说:“太麻烦奶奶了,这边离均州矿还不近呢。”   老太太摆摆手,说:“还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呢,再说,走路二十多分钟就到了,那片山上的榛子、山杏可是不少,秋天的时候,我们可没少去。”   曲灵笑着说:“一看奶奶身体就壮实,那我也不客气了,奶奶我叫曲灵,是均州矿电工组的,奶奶你贵姓?”   待老太太说了自己的姓氏,曲灵接着说:“徐奶奶,你过去跟保卫处说找我,留下自己的姓氏,我就知道是你找我,等晚上下班,我就过来找你。”   徐老太太乐呵呵地点头,说:“还是你想得周到,就依你说的。”   跟徐   老太太以及旁边几人客气地告辞,曲灵骑上自行车返回。   这片区域位于均州市区的最北边,属于全水区高粱河街道。到均州市最中心区域,也就是火车站、百货大楼和市政府那一片,骑自行车的话,大概是四十分钟左右,坐公交车也得二十分钟左右。因着地段这边算是偏僻之地,房价应该能便宜些的。   骑自行车到均州矿区很近,也就十多分钟,如果能住在这里,其实跟住在家属区,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对于曲灵来说十分理想。   不过,在那之后,不管是李奶奶那边,还是徐老太太这边,一直都没有消息。曲灵也没闲着,去了很多居民区看了,也不是没有碰见正好售卖的房子,只是要么破烂得需要重新修缮,要么要价太贵,她买不起。   如此一直等到6月份,天气开始炎热起来的时候。 第32章   看房这天晚上曲灵下班,去找了梁爱勤……   这天晚上曲灵下班,去找了梁爱勤一块回自己家时,经过门口,被保卫处的人给叫住了,“曲灵,今儿下午有个姓徐的老太太来找你,说你知道是什么事儿。”   曲灵心中一喜,道了谢之后,顾不上吃饭,就骑上自行车带着梁爱勤奔着高粱河街道而去。   路上,曲灵买了一包点心,还有两瓶罐头。不管这次能不能成功买到房子,徐老太太一直记得自己的事儿,就凭这份心意,也值得人感谢。   到了高粱河街道,奔着徐老太太上回指认的,大门上挂了个大葫芦的那家而去。   徐老太太已经吃过晚饭,正站在家里的黄土夯起来的月台上,往院门口的小道处眺望。   曲灵两人一过来,徐老太太就看见了,扬声高喊:“小曲儿,这边这边!”   两人加快脚步,跟徐老太太在门口处会面。   “哎呀,你可来了!热吧?来,先进屋喝口水。”徐老太太满眼是笑,瞧瞧曲灵,又瞧瞧梁爱勤,两个水灵灵的大姑娘俏生生站在眼前,看着就觉心中欢喜。   曲灵笑着,说了一番感谢徐老太太的话,而后将手中的点心和罐头递过去,说:“路上买的,不值钱,就是个心意。”   徐老太太脸上的笑意更盛,眼睛眯成一条缝,但却坚决地将点心和罐头推过去,“可不用,我又没干什么,值不当你这老贵的东西!”   两人你推我让了好一番,梁爱勤看不下去了,帮着将东西推过去,说:“这是曲灵的一点心意,你要是不收下,可不意思让你帮着忙前忙后了。”   徐老太太只好收下,说:“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我这也没帮上什么忙,怪不好意思的。”   曲灵抱了她的胳膊,说:“这有什么,就当是我这个小辈孝敬你的!”   徐老太太哈哈笑了起来,一手拉一个说:“快进屋,先喝口水。”   曲灵:“我们不渴,就先不进去了,你先带我们看屋子呗。”   徐老太太:“也好,那咱们就先去。”她说着,将东西递给听到声音走出来的老头,便带着曲灵两人往出走。   从他们家出了胡同,上了大道,又往进城的方向走了大概三五分钟,拐进一个宽敞些的胡同,指了前方的一户说:“就是那家。”   路上,徐老太太已经介绍了这家的情况,这所房子是家里的祖产,很早的时候,就落在了男主人名下。他们单位准备建楼房了,可有规定,就是夫妻两个名下有房产的人不能参与分房,为了分到单位的房子,这两口子就准备着把祖产给买了。   这阵子徐老太太到处跟人打听卖房的事儿,这两口子听说了,就找到了她。   徐老太太本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原则,仔仔细细地去看了房,并且初步谈妥了价格。   “……他们要五百块。这边的房啊,买卖的少,也没个参考,都是双方觉得合适就行。我废了点吐沫星子,帮你往下搞了五十块。不过,他们知道我不是正主,肯定不会告诉我低价。   他们着急卖,我问了他们家邻居,除了我,也没其他人过来看房,我瞧着,还能往下搞搞。到时候,你就大胆的搞价,老话说,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你也别舍不下脸来,还有我帮你圆滑着。   那房子正房三家,门房两间,还有两间小房,还有个院子,虽然面积不大,但足够住了,别说你现在还没结婚,就是将来结婚生几个孩子,也够住的,等将来实在不够住,小房还能扩建。反正我瞧着是挺四致。”   曲灵脑子中对这房子的情况已经有了了解,四百五的价格,要是能再砍下去五十,总价四百块。她手里头有350块,再借上几十块,两三个月就还清了,基本上没有负担。   她笑着说:“多亏你老人家,我们这些年轻人哪儿懂得那么多,你老人家考虑得真长远!”   徐老太太笑着说:“可不得考虑得长远些嘛,买房子可不是个小事儿,那可是要掏光家底的,你个小丫头攒点钱不容易,可不得多寻思寻思。”   门里头的人听见了声音,已经将两扇略有些斑驳的木门打开,目光先在曲灵和梁爱勤身上停留一会儿,而后笑着说:“等你们半天了,你们两位,谁买房啊?”   曲灵稍往前站了一步,说:“大姐,是我。”   这是个三十来岁微胖白净的女同志,身后跟着个比她高了半个头,戴着眼镜的男同志。   “真心想买啊?”女同志确认着问。   “真心的!如果看好了,价格也合适,这两天就能签合同过户。”   “那就行。”女同志脸上露出笑容。   徐老太太却不高兴了,“听你这话问的,我老太太介绍过来的,能是骗子吗?”   女同志赶紧陪笑,说:“我这不是再确认一下嘛,没别的意思,你老可别误会。”   徐老太太白她一眼,没理会这人的道歉,自顾自跟曲灵两人介绍,“这位女同志姓侯,你叫她侯姐就行,那位是她的丈夫,姓李,你叫李哥,他们两口子都是厂里的干部,有文化,明事理,你有什么要问的,就问他们。”   曲灵连忙点头,朝着那对夫妻叫了声“侯姐”,“李哥”,并介绍了自己和梁爱勤。   几人握了手,寒暄几句,曲灵就开始参观。   院子不大,大概只有矿区家属院院子的一半大小,院中是夯实的黑土,走路的小径镶了大小不一的石板,以防雨天道路泥泞,没法下脚。   正房三间,跟矿区家属院的格局一样,每间房间也比那边的小了三分之一左右,应是后期修缮过的,用的是青砖和泥草混合的结构,屋顶上铺了青瓦。   院中两座小房,是土坯房,一间当了灶房,一间当了杂物房,墙角之处,还用木头盖了一间旱厕。   一进门的位置,有个带轱辘的水井,曲灵将上面盖着的厚重木盖子掀开,扶着轱辘往下看,能看家下面黝黑泛着波光的水。   “咱这是甜水井,喝生水都不拉肚子,水好得很。”侯姐说着,又指指靠里处的地面上一个方形木盖子,说:“那里还有个地窖,挖得很大,上下两层,存个几千吨的萝卜白菜完全没问题,存一冬天的萝卜都不康。”   曲灵点点头,又掀开地窖盖往里看了看,有股子淡淡的霉味传来,这是地窖特有的味道。   “咱这个院子啊,虽然没那么大,但麻雀虽小,五脏聚全,最适合小家庭过日子,有水井,有厕所,还有地窖,关起门来过日子,几天不出门都没问题。”她指指大门处的两间门房,说:“公私合营之前,我们家在这里开门市,后来门市开不了了,就在里面放了床,来了亲戚能住,平时放劈柴、煤块什么的,能从外面直接卸车,省事儿。”   院子看得仔仔细细,曲灵心中就满意了几分,梁爱勤悄悄捅咕了曲灵一下,曲灵转过去,梁爱勤朝她眨眨眼睛,意思是自己也觉得好。   曲灵也朝她点了下头,不动声色地迈步往台阶上去。这边的地基垫得高,有三层用石灰磨平的台阶,这样的房子,夏天住着不返潮。   女主人侯姐连忙抢先一步,掀开门帘子,让几人进来,   说:“这房子我们这些年翻修,可是没少花钱,我结婚、生孩子都在这里,要不是情况特殊,可是舍不得卖。”   曲灵点点头,夸赞了一句,说:“看得出来。侯姐你是个利索人,房间收拾得真干净。”   侯姐哈哈笑了几声,说:“是啊,我家这位没啥优点,就是爱干净。”   屋地是夯得极为平整的土地,东边支了口大锅,连通着东屋的炕,西边则是小一些,专门做饭、做水的土灶,连通着西屋。东屋是占据了半个屋子的大炕,西屋则只盘了半铺炕。   两间卧室的墙面连同屋顶都用报纸糊过,颜色还很鲜亮,应该是年前糊的棚,屋内四角没有蜘蛛网,如果搬过来的话,卫生都不用怎么打扫。   侯姐观察着曲灵和梁爱勤的表情,一边介绍着房间的情况,说明自家跟这房子的深厚感情,多次表达自己的不舍之情。   男主人李哥全程跟着几人,但一句话都没说,只在侯姐表达不舍时,重重地点头,表示认同。   三间正房看完,又去看了小房、门房,连厕所也都看了,最后,几人又回了正房,挨着炕沿儿依次坐下,女主人给几人倒了凉开水后,吩咐丈夫,让给自己舀一勺新鲜井水来,而后就着大茶缸子喝下好大一口,而后满足地叹气,活:“真舍不得这口井啊,贼好喝,解渴,甜!夏天时候,西瓜啊、饭菜啊,就往这井口一吊,冰冰凉,好几天都不带坏的!”   她又喝一大口,说:“小曲同志啊,我这房,你买到就偷着乐吧,真是捡到大便宜了!”   曲灵手掌在炕上拍了几下,有些尘土从炕席的缝隙之中飘出来,问:“侯姐,咱这炕没问题吧?”   “没问题,去年还是前年重新又找人盘了一次,找的农村专业盘炕的,说是能保七八年不塌,不跑烟。”侯姐拍着胸脯保证,心里头挺高兴,这姑娘看得这么仔细,都问到这么细节的问题了,显然是想买啊!   曲灵点点头,说:“侯姐,咱这价格……要是诚心要,你多少钱能卖呀?”   侯姐早就准备着答案呢,可还没等回答,梁爱勤就推了推曲灵,小声说,“你咋这就问价了?这套房子多小啊,离市里都也远,价格也不便宜,还不如咱们昨天看的那家呢!”   梁爱勤的声音虽小,但架不住几人都坐得很近,其他几个人也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侯姐便将准备好的话咽回去,笑呵呵地说:“小梁啊,哪套房子都有哪套房子的优缺点,不可能十全十美的,我看小曲挺待见我这房子,你们叫我一句侯姐,又大老远的来一趟,我也不跟你们整些虚头巴脑的了。我之前跟梁大娘说的是450块,那就是我的底价了,不过看在你是诚心实意想买的份上,我再给让个二十,就430,咋样?这可是诚心要卖的价了,不能再低了!”   徐老太太这人,也是个挺有分寸的,虽然也一直跟着看房,可也没随便插嘴,这会儿听了侯姐的话,便看向曲灵,说:“你有啥想法,就直接说,没事,别害怕,这做买卖嘛,就得双方都满意了才行。”   曲灵抿抿嘴唇,说:“侯姐,实不相瞒,这套房子呀,就像你说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自己倒是觉得还行,就是……就是价钱方面,还能不能再让一些,我才工作还不到一年,我爸妈走之前给我留了一些,但加起来,还是不够……”   侯姐脸色就沉了下来,和李哥对视一眼后,露出不高兴的神色。   梁爱勤瞧瞧女主人和男主人在打眉眼官司,没注意到这边,便又碰了曲灵一下,趴在她耳边说:“你还真想买这里呀?”   曲灵也趴在她耳边上说:“要是价格合适,就买这里,要是不合适,就再看看,反正我也不着急买。”   抬起头来时,正好看见侯姐和李哥齐齐看过来,曲灵立时露出悄悄话被人听见了的窘迫,轻轻咳嗽一声,掩饰尴尬。   侯姐脸上重新挂上笑容,说:“没事,我也是知道你真心想要才搞价的。那要不小曲啊,你说个价格我听听?”   曲灵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取个整数,四百行不行?这样我再跟厂里提前支取些工资,到处凑一凑,就能凑齐。”   这就又少了三十块!侯姐一时间没有说话。   徐老太太忙说:“我看这个价格合适,咋也不能让小姑娘买了这房,却欠了一屁股饥荒吧?小曲也是可怜,攒这么些钱不容易,小侯,你看,要是能四百,就四百吧。”   徐老太太当初来看房时,就把从曲灵那里听到的情况跟侯姐夫妇说了,毕竟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同志单独买房,真不多见。   曲灵对着徐老太太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而后站起来,说:“侯姐,李哥,要不今天先这样,你们好好考虑考虑,要是四百能卖,咱们再联系?麻烦你们了,我们今天就先……”   梁爱勤也随之站起来。   侯姐忙说:“要不这样,你们先坐一会儿,我跟我家这位去商量一下。”   曲灵笑着点头,说:“行,侯姐,那我们就再坐一会儿。”   侯姐两人出了正屋门,大概是怕别人听见,一直走到门脸房处才停下。   曲灵收回目光,拉着梁爱勤重新坐下,而后转向徐老太太,“多亏有徐奶奶,我来的时候还有小梁说呢,我太幸运了,碰到这么好心眼的老人家!”   徐老太太满眼都是笑,说:“哪里,哪里,这不都是应该的,你一个小姑娘,谁遇到,不得想办法帮帮忙啊。对了,我瞧着这事儿,有门!”   徐老太太下巴往院子点了点,说:“他们是不想让你走,着急把事儿定下来。”   曲灵:“真的呀,那太好了!徐奶奶,你选的这个房子,我是真挺喜欢的,用水、上厕所都方便,虽然小了不老少,但比我之前住的矿区大院条件还更好些。”   曲灵攥了攥挎包,感受到那里面放着的一厚塌钱。她今天带了二百块钱出来,也是想着万一看中房子,价格也谈的拢的话,就定下来。   徐老太太听着曲灵的话,真是舒心不已,她天生是个热心人,特别愿意帮助人,享受帮助人的乐趣,但如果被帮助的人没良心,不念她的好,她心里头也会非常不舒服,像是曲灵这样,有良心,知道感恩的,就会让人特别有成就感和自豪感,让人禁不住为她多考虑一些。   “你能看得中就好,放心,要是他们两口子不答应,我再去说服他们,实在不行,奶奶再给你寻摸别的房子!”徐奶奶放着豪言说。   等了大概十来分钟,侯姐两口子回了来,看来是达成了统一意见,表情都很放松。   果然,侯姐笑着开口,说:“我们两口子商量了一下,见小曲你是诚心买,我们也是诚心卖,你单蹦一个才参加工作的大姑娘,过得也不易,我们就少收些,就按照你说的四百块成交!”   曲灵立时笑着站起来,握住侯姐的手,说:“侯姐,你真是个痛快人!那我也不墨迹了,咱们什么时候定合同办手续?”   这个问题,显然侯姐和李哥提前商量过了,说:“今天这么晚了,房管所都关门了。要不然这样,你先交个定金,我这房就再不给别人看了,敲死了就卖给你,我给你写收条,咱们约个时间到房管所去办手续?”   她边说边将房产证拿了出来。这是个绿色塑料封皮,长度有个**厘米,宽度大概是五六厘米的   小本子,打开之后,第一页正中偏上的位置写着黑色印刷体的房产证三个大字,上面用红色字体印着主席语录: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上面有字号,还有均州市房产处的红章。   第二页是注意事项,第三页是房屋情况,详细注明了位置、构造、建筑面积、间数、用途,是否与公栋相连,后面是变动日期及盖章,最后一页是保证条件,写了业主的姓名还有日期。   曲灵还是头一次看到房产证。均州矿区的家属区全都是均州矿的产权,职工只有居住权,而没有所有权。   仔细核对上面的内容,确定和侯姐介绍的一致,且房主就是侯姐本人后,和她商量着,先交50块钱的定金,有徐奶奶当见证人,这事儿就算是定了。   拿到侯姐写的收条,曲灵仔细看了一遍,确认内容无误,夸奖道:“侯姐不愧是搞文字工作的干部,这笔字写得真漂亮!”   她从包里数出5张大团结,先将钱递过去,等侯姐数完钱,才将收条拿回来。   侯姐的收条写得很正式,将事项、金额、日期都写得清清楚楚,且有徐奶奶作为见证人的签字,并在收条后面附上了她的工作单位以及通讯地址、邮编和单位电话。   诚意满满,曲灵完全不怕她耍赖,退一万步讲,即便她耍赖,也可以找到她单位去。两个有名有姓,有工作单位的,坑骗人的代价太大,他们不至于。   “我在房管处有熟人,我这边先办着递交过户的手续,让她给我走个后门,到时候你跟我直接去房管所办过户就行。”她转头跟李哥商量了时间,说:“就这周六吧,我琢磨着怎么着也差不多了,你直接到房管处门口来,咱们钱货两讫,把手续办好。”   整个均州,乃至东北地区,都是人情社会,不管干点啥事,都得先把附近亲戚朋友琢磨个遍,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如果能找到熟人,哪怕是邻居女婿的同学,只是见过面点个头的关系,心里头都能踏实不少。   曲灵听说侯姐能找到熟人,便也踏实不少,答应着,又约好时间,跟这夫妻两个客气几句,便告辞离开。   回去的路上,坐在车子后座的梁爱勤再一次跟曲灵确认:“真就这么买下来了?”   曲灵:“对,买下来了。”   梁爱勤:“这套房子确实四致,只是,四百块钱呢,是我两年的工资啊!”   曲灵笑,“换个角度想,用两年的工资就能换来一套房子,多合算啊。”   梁爱勤:“可道理不是这么说的,有免费的,干嘛要自己出钱买?你看那个侯姐和李哥,他们都是单位里的干部,为了能分免费房,还不是要把房子卖了,可你却要把免费的房子还回去,花四百块买房!”   这里面的道理梁爱勤已经听曲灵讲过了,她能明白曲灵所想,但还是觉得亏得慌。   知道梁爱勤是为着自己好,曲灵少不得又重复道:“这房子,即便我不还,早早晚晚也是要被矿上收回去的,与其到时候被撵走,还不如主动退还,还能博个好名声。我手里正好有些钱,买个自己的房子住着踏实。”   梁爱勤:“行吧,反正你一向有主意。对了,你不是还差五十块嘛,我借给你呗,我手里头正好攒了五十块。”   曲灵笑:“谢谢啦,不过不用了,我想提前支几个月的工资。”   梁爱勤:“那行,你要是钱不凑手,一定得给我说。” 第33章   过户周六一大早,曲灵做好了早饭,是……   周六一大早,曲灵做好了早饭,是用白面烙的油饼。和面的时候放上一点猪肉,烙的时候浅刷一层素油,烙出来的大饼金黄,香香软软,十分好吃。   这两年多以来,曲灵的厨艺淬炼得已经很不错了,尤其这油饼,来自曲奶奶真传,吃过的都赞不绝口。   把最后一张大饼出锅,就着油锅,将切好的白菜丝放在里面稍微煸炒,而后放上两碗水,煮开,加盐,出锅的时候放点葱花,就是一碗美味可口的汤了。   汤也盛好的时候,曲树强来了。   他今天也专门请了半天假,陪曲灵办理过户手续,他也不需要干什么,就是跟着曲灵,证明她不是孤单一人,也是有所依仗的。   曲灵笑眯眯地看着一米八大个的曲树强,到哪里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人又黑,又比较壮实,确实挺唬人的。   曲树强出生的时候,曲铁民在部队里已经被提干了,凭着他按月寄回来的工资和津贴,家里头的条件已经好了起来,所以曲树强从小就没怎么亏过嘴,再加上他爸、大爷都是大个子,遗传给了他高个子的基因,能长这么大个儿,顺理成章。   两人吃了顿香喷喷的油饼,又将汤都喝干净,便准备出发。   曲灵又检查了一遍带的证件,户口本、厂里给开的介绍信,曲树强骑上自行车,曲灵往上一跳,两人就奔着房管处去。   房管处的地址还是曲灵从侯姐那里问来的,也在均州市中心,市政府那一片,区别于市政府是三层楼房,房管处只占了一处平房小院,不过却是窗明几净,极为宽敞。   两人在门口等了两三分钟,侯姐就骑着自行车过了来。瞧见曲灵先到了,脸上就挂起了笑容,寒暄几句,得知曲树强是曲灵的堂哥,也在均州铁矿工作,夸赞了几句,什么体格好,相貌堂堂之类的。   夸得曲树强黑脸上泛出红晕,走路都顺拐了。   侯姐直接带了曲灵两人去了熟人办公室,明显她跟这位熟人的关系很不一般,给几人搬了椅子让坐下,又给倒了水,这可是在公家单位办事很少能享受到的待遇。   侯姐将自己的房产证、户口本还有介绍信拿出来,又另外拿出来两份拟写好的买卖合同,递给曲灵,说:“说是办理过户必须得有双方的买卖合同,我们家你李哥写的,你看看成不?”   曲灵拿过来看着,李哥也是一笔好字,写明了所买房屋地址,卖方原因、出售价格等等,最下面是卖主、买主的签字,还有买卖日期。   “没问题”,曲灵从挎包里掏出钢笔,在买主下面落下自己的名字。   接下来的流程就比较简单了,按照要求提供证件、签字,付钱,而后,拿到工作人员手写、盖了章的崭新私有房产证。   仔细检查了两遍,确认内容没错,曲灵小心地将房产证放在挎包里,隔着一层布料,用手扣住,心中涌动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踏实,像是自豪,像是感慨。   她深深呼口气,走出房管处大门口是,仰头看了眼湛蓝的天空。阳光刺目,白云朵朵,心里头总是悬着,不踏实的那一处,终究是安稳了。   “小曲,合作愉快!”   收到四百块钱,将名下房子过户出去的侯姐红光满面,十分高兴。   曲灵猛然回神,思绪刚刚不知道飘去了何处,而今回神,却也不知道刚刚自己在想些什么,她忙伸出手去,跟侯姐的手交握,说:“侯姐,合作愉快!”   侯姐说:“我们这两天就把家具都搬走,最多后天,你就可以搬过来了!”   曲灵:“侯姐,也不用太着急的,你们慢慢搬也可以的。”   侯姐摇摇头,“房子都转给你了,我还占着不合适,这样吧,后天晚上你过来一趟,那时候我肯定就把家都搬完了,我把钥匙给你,咱们正式做个交接。”   曲灵点点头,两人便分开了,曲灵坐上曲树强的自行车往回赶。   这会儿才9点多钟,今个两人都请了一上午的假,还有很多空闲时间。   曲灵吩咐着:“咱去一趟邮电局找一下广军叔,让他给家里人捎信,让奶奶、你爸你妈他们都过来一趟。”   她打算买房的事儿,除了曲树强、梁爱勤、李奶奶,帮她支取工资的财务干事,还有帮她开介绍信的干事,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两人之所以知道,是必须得了解用途才行,在曲灵看来,买房的事情已经是定局,没有必须撒谎。   她下定了决心,不希望在达成之前节外生枝,所以就只能先斩后奏。   曲树强一直在帮她保密,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俩人关系极为亲近,曲灵的很多事儿他都非常清楚,但从不在家人面前乱说。听了曲灵的话,下意识地在下一个路口处右拐,奔着邮电局的方向而去。   他这会儿脑袋里头思绪万千,虽然早知道曲灵要买房,可是真正见证这一刻,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就这么简单 ,四百块钱就花出去了,那套位于均州市里,精致的小院子就属于曲灵了?   他这个堂妹啊,可真是敢想敢干!   晚间,吃完饭后,曲灵提了一网兜杏子,去了张九钢家。   依旧是在炕沿上坐下,曲灵开门见山,低着头,小脸绷着,一脸歉意地说:“大爷,我偷偷干了件事儿,来跟你承认错误。”   张九钢的表情也严肃起来,下意识就觉得她是工作上犯了错误,来找自己帮忙来了,这么郑重,显然是犯的错误不小。   要是自己的孩子,他高低得先臭骂他们一顿再说,可是对着从来没找过自己帮忙的曲灵,却是说不出口的。   “你干了什么事儿,说说吧。”饶是忍下来骂人的冲动,张九钢心想,要是真犯了大错误,自己非得好好教育教育她不可,这两年看着这孩子是个有章程的,一直平平稳稳的,但到底年轻,欠缺经验,还是要多敲打敲打为好。   “我爸去那么久了,我一直住着均州矿的大房子,享受着我爸在时的待遇,我很羞愧,这是占公家便宜的行为!所以,我就想着,把现在的房子退给矿上,给更需要的人住。”   这话一出,满室安静,几秒钟之后,张大娘的声音才响起,“你这孩子,傻了吧?那么好的房子哪有主动搬走,让给别人的道理啊?千万不能!你咋这么实在!”   曲灵朝着张大娘安抚性地笑笑,转向张九钢。   他一直低着头,好一会儿才说,“也好!”他非常清楚,有好几个够级别的人盯上了那套房子,但没有付诸实施,无非就是怕自己出了头,白担了名声,却为他人做了嫁衣罢了。   那些人知道他和曲灵的关系,没少旁敲侧击在他面前提这套房子的事儿,张九钢一般都是装聋作哑不搭茬。但时间久了,难免有人按捺不住,朝着房子下手。毕竟现在曲灵已经在均州厂上班,让她退回房子合情合理合规。   他却没想到曲灵有这样的觉悟,这个决定无疑对自己是有利的,可以不用承担那些人的压力。   “那没了房子,你准备住宿舍吗?”他问。   曲灵抿抿嘴唇,回答说:“家里有很多东西,还有我爸的许多遗物,我一样都不想丢,后来听人说,高梁桥街道那边有套房子要卖,我就去看了,挺好的房子,正好我凑一凑,也能拿得出来,就定了下来。”   “你买房子了?”张大娘充满了惊讶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钱交给人家吗?”见曲灵点了头,她声音高了一个度,“哎呀,你这个败家孩子,你一个姑娘家,买什么房子啊!我知道你有钱,可也不能花在这上头啊!我真是……”   张大娘太过于震惊,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看向曲灵的目光全是谴责,觉得这孩子手里头有俩糟钱就不知道怎么花了,纯纯的糟践钱!   张大爷不悦地瞪她一眼,张大娘这才闭上嘴巴,在一旁长吁短叹。   曲灵就预料到是这种结果,如果买之前跟这些长辈们商量,肯定会想法设法阻止自己的。他们是出于好心,但立场和想法,很难跟自己的达成一致。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跟大人商量一下,自己就做了决定,你才上班几天?”张大爷看向曲灵时,也是满脸的不悦,阴沉着脸,声音硬邦邦的。   曲灵缩了缩脑袋,说:“那套房子,好几家抢着要,我一着急,就签了合同,把定金交了,我当时就是脑子一热。后来,寻思着,定金都交了,要是不买房子,钱就瞎了,就去房管处过了户……”   “你这孩子,叫我说你什么好,平时看你挺稳重的,怎么能干这种糊涂事儿?谁卖你的房子,你带大娘找他们去,叫他们把钱还给你!”   曲灵正要开口,张大爷重重咳嗽一声,张大娘立时不言语了。   “瞎闹什么?人家又没用qiang顶着脑袋让你买房子?再说,都在房管处过了户,白纸黑字落地了,哪儿还能反悔?”   张大爷凉凉的声音传来,鼻子吸张几下,好一会儿,接着问:“你手里的钱可够?”   房子都过户了,自然是给够了钱的,张大爷问这话,是想问她付的房钱是怎么来的。   “之前家里剩还剩了几百,我又预支了几个月的工资。”   没有欠外债,还算没太离谱,但张九钢点点头,问:“这事儿,你奶和你二叔知道吗?”   曲灵乖乖地说:“他们还不知道,不过我往家里头捎信了,让他们这两天过来一趟。我寻思,我奶和我二叔应该是不会怪我的,我爸在的时候,我奶就一直教育我爸,说党和国家给了他这么好的工作,这么高的工资,以后一定好好工作,绝对不能贪图公家一针一线,他们知道我不想再占公家的便宜,一定会为我骄傲的。”   张九钢一噎,下面的话就被堵在喉咙了,她奶和二叔不会怪她,甚至以她为骄傲,那自己这个连亲戚都不是的大爷更没资格说她了,还有啊,她这种行为是不占公家便宜,要是因为她的这种行为批评她,岂不是觉得要占公家便宜才是对的?   他不由得抬头,打量起自己这个不管是从养父还是亲生父亲这里算,都是侄女儿的姑娘。两年多的时光过去,她长大了许多,虽然脸上还带着些稚气,但在很多时候,都能被当成大人看了。   她那既有几分像生父生母,又有几分像养父的漂亮脸庞上满是愧疚,这是懂得拿话堵自己嘴巴了?明明还是单纯、毫无心机的样子嘛。肯定是自己想多了,她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那边的张大娘还在不停叹气,嘴里头嘟囔着什么“这孩子,准是让人忽悠了,太缺德了!这钱花得太冤枉了,四百块钱啊,等着公家分房,他不好吗?”   看张大娘这真心实意替自己心疼的样子,曲灵倒是心软了些,她坐过去,握住张大娘的手,真诚地说:“大娘,这套房子现在属于我了,有私有房产证,写的是我的名字,只要我不卖,就永远属于我,我虽然一下子就花出去四百块,口袋里头空了,但想到我有了自己的房子,也挺高兴的。大娘,别替我担心,我以后月月赚工资,再过几个月我工资就涨了,最起码有26块,这些钱有两年就赚回来了。”   这番话听完,张大娘果然好了许多,她叹口气,说:“你们年轻人啊!反正我这老人家是跟不上你们的思想了。”   事已至此,张九钢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只好叮嘱说:“以后再有这种大事,一定得跟长辈们商量!千万别脑门子一热,就定下了,你爸爸留这些钱给你,不是让你乱花的。”   曲灵忙受教地点头如小鸡啄米,“一定,以后我再也不敢自作主张,肯定凡事和大爷你商量。”   张九钢对她的态度很满意,又问:“你准备什么时候还了房子?”   曲灵想了想,说:“就这两天吧。那边收拾好了,我就能搬过去了。”她顿了会儿,迟疑地说:“大爷,你说,我主动还房给矿上的事儿,算不算是个值得表扬的事儿啊?”   张九钢:“你是有啥想法?”   曲灵脸一红,说:“我就是想着,我也没上过厂报,不知道能不能因为这事儿,上一回。”她又忙说,“我就是问问。”   张九钢也没怀疑其他,只以为是小姑娘的虚荣心,再说了,现在虽然讲究做好事不留名,但那些但凡能升上去的,哪一个不是做点好事,就恨不能满矿区宣扬啊,曲灵有点想法也实属正常。   曲灵这事   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给报道成一个典型也不是不可能。   他想了想,心里头有了主意,但面上不动声色,说:“小小年纪,不要想这些名啊利啊的,好好工作才是正经的。”   曲灵并没有因为张九钢的话而不高兴,反而笑着说:“好的,大爷,我听你的,以后我会更加努力、踏实地工作。”   张九钢这里解决了,接下来是奶奶和二叔那边。二叔曲铁民应该什么都不会说,甚至是支持她。   从那次曲奶奶生病,两人协力照顾她,两人在叔侄之情之外,还产生了共患难的战友情。二叔也从单纯的疼爱怜惜她这个小辈,开始尊重、信赖,甚至依赖她。   至于曲奶奶,她是个非常明事理的老太太,好好跟她说,她一定能理解的。   曲奶奶对曲灵捎信儿的事情极为重视,隔天中午,曲灵下班回家,就看见了奶奶、二叔二婶,还有二堂哥曲树钢、堂妹曲聪,整整齐齐的一家人。   曲灵一愣,跟在她身后一起回来,准备趁着中午帮着收拾东西的曲树强先开口叫了一圈人,而后朝着弟弟妹妹问:“你们怎么都来了?”   他的声音和等不及的曲奶奶的声音撞在一起,“家里,咋成这样了?”   昨天晚上,曲灵还有梁爱勤、曲树强就开始收拾东西了,爸爸以前的东西,都封存在柜子里,那绳子五花大绑地捆住,到时候找车拉走就行。经过三人昨天晚上的努力,东屋都收拾完了,因着这两天就要搬了,便都搬到院子中的窗根底下,却没想到曲奶奶他们回来,一看见这情景给吓了一跳,不知道做了多少种猜测。   曲灵忙迎上去,朝着曲奶奶安抚地笑,说:“奶你别着急,都进屋,我跟你们好好说。”   落在最后面的曲聪迫不及待地小声问曲树强:“大哥,到底咋回事啊?”   都到这会儿了,曲树强自然也没有必要瞒着了,便一五一十地将曲灵买了房子,准备将这边的房子退回去搬家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得曲聪双眼冒光,“我姐太厉害了,买自己的房子了,太牛了!”   她不停地重复着这两句话,虽然暂时没考虑到买了自己的房子到底有什么好处,反正就觉得是天大的好事儿。   “我姐买的是哪里的房子,你去看过了吗?好不好?”曲聪又迫不及待地问着,自己这大哥惜字如金,要不是前面有奶奶和爸妈在,她挤不到曲灵面前亲自问话,才不要问大哥呢。   跟着他们在一块的曲树钢也是一脸的好奇,他跟曲灵一般大,就是生日大上几个月,可跟他同龄的曲灵不光工作了,还买房了,简直太不可思议!   曲树强没着急回答曲聪的问题,他跑去看了看屋内外的炉灶,都是凉的,想来这几位看见院子这情形,都给吓得做饭的心思都没了。   他问曲聪:“你们带了啥干粮过来?”   不管是曲奶奶还是曲铁民、黄春妮,每次到矿区家属院都是大包小裹的,肯定得带吃的。   曲灵回答:“带了小米面豆包,老大的馅儿,可好吃的,奶专门给你们蒸的,还带了些小米面儿发糕。昨晚上奶奶听说你们捎信儿让都过来,就把面给发上了,今天出门之前刚出锅。”   曲树强点点头,这些干粮就够吃了,他指挥着曲聪和曲树钢,“你们俩拿上饭盒、饭盔子什么的,跟我去食堂打菜,路上我跟你们细说。”   与此同时的西屋里,曲灵没有耍弄一点儿心机,直接把自己的打算、做法都说了。   不知道是不是在此之前已经将最坏的结果都想了一遍,如今曲奶奶听说曲灵花四百块买了房子,要把现在的住所还回去,竟然一点都不觉得震惊。   听说她想要换房的真实初衷后,没有一丝责怪,反而想到了大儿子,禁不住一阵子的心酸,要是大儿子还在,谁敢把灵儿逼成这样?   灵儿这也是没有办法,是以退为进,识时务的做法,不可谓不聪明,还能利用主动退房的事儿,为自己争取最后一点利益。   她眼眶泛红,握住曲灵的手,“苦了你了!我跟你二叔二婶都在农村,又没什么文化,也没见识,帮不上你的忙。”   曲灵鼻子发酸,反握住奶奶的手,有些责怪地说:“奶你说的啥话?我只要一想到你们在背后支持我,我心里头就充满了力量。再说了,我大哥不是也在嘛,办房产证就是他陪着我去办的,有他在我身边,就没人敢欺负我。”   曲奶奶是这个态度,二叔、二婶自然就更没异议了,二婶陪着抹眼泪,二叔在一边劝慰着,说:“你们别难过,眼看着这日子是越过越好的,这边的房子再好,再不用花钱,那不是公家的嘛,人家想让灵儿搬走,灵儿就得搬,买了那房子虽说是花了钱,可是灵儿自己的,以后看谁还敢撵人!”   二叔这话着实有道理,曲奶奶笑了起来,说:“也是,以后啊,咱们灵儿在均州市也有根儿了。”   老人家的观念,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宅基地才有了根,灵儿买了房子,自然也就彻底在这个城市扎下了根,没有因为曲铁军和李三梅的离开而成为风中飘萍。   一时间,曲奶奶心里头感慨万千,禁不住又流下泪来。   曲奶奶是个非常刚强的人,上次看她哭,还是爸爸去世的时候,后来,即便是她生病,即便是有可能命不久矣,她都没有落泪。   这会儿,却是哭了,曲灵看得心疼,忙将崭新出炉的房产证拿出来给她看,分散她的注意力。 第34章   好处几人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来,曲奶……   几人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来,曲奶奶连忙在裤子上擦了擦手,这才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这崭新的绿本子。   二叔和二婶也忙凑过来跟着看,三人脸上全是稀罕之色。   等曲奶奶仔细将每页都看个遍,在曲灵的名字上停留片刻,小心地用手指轻轻摩挲一下,而后愉悦地喟叹一声。   曲奶奶看完,这才将私人房产证传给儿子和儿媳妇。   曲奶奶和黄春妮都识字不多,曲铁民接过后,便出声读了起来。   “好家伙,写得真详细。”   他们乡下也有产权证,是五十年代末六十年初,还叫人民委员会的时候统一给办的,也也有屋主姓名,房间多少,面积多大,附属的鸡、猪、牛圈等等,不过是奖状样式的,曲奶奶唯恐弄丢、弄坏,被她藏在了曲铁军的奖状后面,用玻璃木框镶嵌住。   这种小本本样式的,可也不保险,她将房产证还给曲灵,叮嘱她:“一定给收好,回头锁起来,千万可别丢喽。”   曲灵忙点头,说:“我拿到房产证的时候,就放到挎包里,完了我手指头一直在外面按着,一会儿摸不见了,就吓一大跳,出一声汗,赶紧打开挎包去看,看见房产证就在里面,这才安心,我回到家里后,后背心都湿透了。”   曲灵这番话,逗得几人哈哈大笑。   接着,曲灵又给三人描述着新家的情况,说:“他们明天就能搬走,我明天去拿钥匙,你们给我一起去,以后,就是我不在矿区大院住了,你们来了,也有落脚地,咱们就又能在均州市团聚了!”   曲奶奶听着这话,有些动情,拍着她的手说,“你这孩子啊,就是重情!”   再多的话,曲铁民就不让她说下去了,唯恐说着说着,又想到大哥,又惹老太太伤心。他忙“呀”地一声问着自家媳妇,说:“是不是忘了点啥?”   黄春妮听着几人说话,听得正入迷,冷不丁一听,有些愣怔,“忘了啥?”   曲铁民笑:“忘了做饭呗!咱们倒是没事,下午就留在家里帮着收拾东西,灵儿和树强下午还得上班。”   黄春妮一慌,连忙站起来急急慌慌往外走,懊恼得很,“瞧我这记性,我把做饭这事儿给忘得死死的!我这就做!”   曲灵笑着叫住黄春妮,说:“二婶,别着急,我瞧着我大哥带着二哥和小妹三个拿了铝饭盒出去,想必是去食堂打菜去了。”   黄春妮心下立时一松,脸上露出些骄傲之意来,嘴上却数落,“这孩子,真不会过日子,有那钱,咱自己做着吃多合算啊!”   黄奶奶笑得合不拢嘴,看着眼前的曲灵,想着去打饭的三个孙子孙女,只觉得都是好孩子,各个都有出息,“天天吃自己做的,也吃腻了,吃吃食堂的饭,也是改改口味。”   隔天晚上下了班后,一家人齐齐整整去了高粱河街道。房间已经被腾空,等在那里的侯姐将各个屋门的钥匙交给曲灵,有些释然又有些不舍地说:“这房子就正式交给你了,希望你好好住。”   曲灵点头,将她一直送到大路上,返回来时,听见院子中传出阵阵欢笑声。   曲灵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笑容,看着黄奶奶他们在各个房间里穿梭参观,帮她规划着,这间屋子应该干啥,那间应该干啥。   她打量着四周,天空、房顶,屋檐、地面、水井、地窖……这一切,都真正的属于她了。自从父亲去世后,她竟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充实感。   黄奶奶在参观房子,又视察了四周环境后,跟曲灵说:“这套房子,你买对了!四百块,一点都不亏,值!”黄奶奶如此肯定这套房,除了这套房居住起来舒适又方便外,还因为风水好。   而黄奶奶判断风水好的原因就是,原来的男女主人都是单位干部,头衔上都带了个“长”字,而且还都是文化人,这还不能说明风水好吗?   对此,曲灵也只能奉承着:奶奶你说的对,我都没想到,纯粹是瞎猫碰死耗子碰上了。   奶奶也不忘回礼:“这都能被你碰上,可见你也是个幸运儿!”   祖孙两个同时哈哈大笑,带动着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   曲奶奶等人一个没走,都留下来帮着搬家。   曲树钢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想当兵却没征上,如今在家里头跟着生产队上工赚工分。   曲聪学习成绩倒是好,也上了公社的高中,可惜高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学农学工,她觉得就是义务帮别人干活儿,想着,与其帮别人白干活,还不如干自己家的活儿,起码还能多赚点公分,多种一亩小片开荒,时不常就以各种借口请假,逃避集体劳动。   这次,听说大姐叫家里人来市里,高低也要跟过来,还说动了曲铁民,亲自去公社高等中学,以她中暑了,上吐下泻,需要修养为由,请了一周的假。   这几个好劳力在这儿,根本就不用曲灵操心,等她中午回来的时候,家里头就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东西了。   这都归功于曲铁民弄回来的牛车。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去了邮电局,做了两手准备,要是大队的牛车在这儿,他就用牛车,要是没有牛车,就让曲广军帮着把上回接曲奶奶出院时的板车借出来。   幸运的是,大队的牛车在门口拴着,他跟曲广军说了一声,就给拉走了,保证下午村民们回村之前一定给送回来。   曲广军纳闷问用牛车做什么,曲铁民神神秘秘,说:“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曲灵乔迁新居,一定是要请客的,尤其从曲家村出来,已经在均州市安家的这几个人,曲灵以后,还得多赖他们照顾,得继续走动着才行。   家里这边只留下曲奶奶跟曲聪,做好了午饭,等着曲灵和曲树强一块吃饭,至于去了高粱河那边的几个,已经带好了干粮,就在那边吃了,节省时间。   曲灵洗干净手,刚在饭桌上坐好,曲奶奶就迫不及待地问:“你跟矿上说了吗?表扬你了没?”   曲奶奶的话问得没头没尾,但曲灵却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笑着说:“说了,说我大公无私,发扬风格,是个好同志。”   曲奶奶立刻眉开眼笑,说:“这就好,这就好。也值了。”   曲灵心想,一个后勤主任的夸奖还算不得什么,希望张九钢张大爷能给出力帮忙才行。   她这样的普通职工,想要见厂里更高一层的领导可没那么容易,她是直接去的后勤,找的分管家属区房屋的主任。   那位主任原本很不耐烦,以为曲灵是来求着办事儿的,这样的人,他一天不知道接待多少。皱着眉头耐着性子听着曲灵的话,听到半截,猛然站起来,不确定地问,“你说,你想归还原本曲铁军曲处长的房子?”   曲灵肯定地点头,主任深吸口气,脸上的表情惊讶、喜悦,而后又皱起眉头,坐了下来,好似又开始犯愁起来。   曲灵猜测,他是不是在烦恼,空出这套房子来,到底该分给哪位好,毕竟盯上这套房子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这会儿,办公室中其他人的目光都朝这边看过来,侧着耳朵倾听着这边的情况,曲灵想,这个消息,应该很快就会通过他们的嘴巴传遍整个矿区。   坐了一会儿的主任终于思考好了,他脸上挂起了和煦的笑容,亲切极了,说:“曲灵同志,我是真没想到,你能主动归还!不愧是曲副处长的闺女,思想觉悟就是高!我代表均州矿后勤部,对你表示感谢,你是个具有无私精神的好同志!你的优秀品格,我一定会在你的直属领导面前好好夸夸你!”   曲灵谦虚地笑着,“谢谢领导夸奖,我哪儿有这么好。就是想着,厂里一直对我这个孤儿很照顾,我也不是没有良心的,就想着把房子让给更需要的人!我爸爸在的时候,一直教育我,做人不能只考虑自己,更要考虑集体,考虑整个均州矿区,要做个心中无私的人,我一直把他的话谨记于心,一刻都不敢忘记!”   “啪啪”   靠窗的位置响起掌声来,一个男声传说,“说得好!不愧是曲处长的闺女!”   曲灵看过去,那是个三四十岁,带着眼镜的男同志,穿着四个兜、小翻领的干部装,上衣口袋里别着一只钢笔。   那人继续说:“主任,这样高风亮节,发扬风格的好同志,咱们可不能亏待人家啊!”他一开口,原本都在看热闹的其他人也都纷纷开口,附和说:“是啊,咱们这里一天天的,只看见过来跟咱们要房子的,要不着房子撒泼打滚,要死要活的,哪儿见过主动归还房子的?咱得把这位小曲同志树起典型,让那些人看看,这才叫主席的好同志!”   曲灵完全没想到他会替自己说话,但闹不清楚他是跟这位主任不对付,想把他架起来,还是真心想帮自己,所以就只露出感动的表情,却没有说话。   主任不高兴了,抬高了声音说:“该不该表扬,该不该树立典型,是厂里的事情,你们跟着瞎起什么哄?手头上的工作都做完了是不是?”   主任说完,其他人都偃旗息鼓,只有那人笑呵呵地说:“那行,那咱们就等着看厂里给这位小同志荣誉。”   主任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曲灵这才确定了,那人跟主任不对付,他们不对付归不对付,可别拿自己的事情作伐子,不然不光帮不了自己,还起反作用。   她笑了笑,说道:“我做这些,不是为了想要荣誉,我才进矿不到一年,还没为厂里做过贡献,矿里还有那么多可歌可泣的同志呢,他们才该被表扬,才应该是被学习的对象,我只是做了我认为对的事情而已。”   主任的脸色就缓和了很多,说:“这才是好同志!不像一些人,整天把利益挂在嘴边,稍微出一点成绩就伸手跟上级要这要那,得不到就心里不平衡。曲灵同志,你可不要和这些人学习,这些人是短视的,没有前途的。你记住,你的所作所为领导们都看在眼里,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也别想得到。”   曲灵知道主任这些话是在敲打那人,但明显的,因着有了那人闹出的这一出,反倒衬得她面目可亲起来。   曲灵忙重重点头,受教地说:“主任,我记住了!”   主任的面容就更加柔和,笑着说:“真是个好同志,你的事情我会向上面反映的!”   这就是想要给她报功劳的意思,曲灵面上不露神色,继续说:“主任,我把家里头都收拾好了,今明两天就能搬完,我会把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到时候请你去验收!”   他们搬走了,不管下一个住进去的是谁,肯定都是矿上中   层以上的领导,都是主任需要巴结的对象,她把房子打扫干净,可就省了自己的事儿了。   他就更高兴了,觉得这位小同志可真是个会办事的讲究人。   趁着找人给曲灵办理退房手续的时候,主任迫不及待地去了领导办公室,跟领导说了曲灵退房的好消息后,又说了她不少的好话。   他的领导,也就是行政后勤处处长听到这一消息也是惊讶不已,而后感慨着说:“小小年纪,就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不容易啊。对于这样的同志,咱们也不能亏待她。”   舍弃那么大的房子,谈何容易?但人生偏偏就是有舍才有得。这是他摸爬滚打几十年才得出的箴言,这姑娘小小年纪就参悟到了。这主意要是她自己想出来的,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这样的人,还是交好为好。况且,曲灵主动归还房子,于他来说,好处不少。   虽然好几个人盯着这套房子,但这些人中,职位、实权有所区别,他有求于其中一位。只是碍着悠悠众口,需要想些不动声色的手段才行,没想到,手段还没用,曲灵就主动还房了,这样,他就可以用房子跟别人交换利益了,也不用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费时费力去搞小动作,可真是再理想不过。   他想了想,想到了个惠而不费的好主意,吩咐主任说:“你找人写一篇文章,夸一夸这位曲灵同志,登在厂报上。”   主任忙答应着。料想着手续办得差不多了,才又回了办公室。   曲灵已经办好手续,但还没走,在等着主任。   主任满脸是笑地走进来,对待曲灵的态度又好了几分,亲自送她出门去,拍了她的肩膀说:“小曲啊,我想着找人写一篇文章,刊登在厂报上,向全厂干部、职工宣传你的事迹,号召大家都向你学习!”   曲灵心下一喜,很快想明白这肯定是上面一层领导的意思,他一个后勤处下属的主任,还没有左右厂报的权利,但还是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连连道谢,谦虚着说自己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儿,实在没什么可报道的云云。   两人互相吹捧了几句,这才离开办公楼。   等走得远些了,她才轻轻吐口气。今天的事情比预想中的结果还要好,如果能上厂报,那可就真就是典型了,她能上大学的几率又增加了几分!   晚上下班回来,家里已经空空荡荡的了,只剩下曲聪一个人在等着她,见她回来就笑眯眯地邀功,说:“姐,我把屋里头、院子中都打扫干净了,你快看看行不行?”   曲灵笑着摸摸她到自己肩膀的小脑袋,说:“真干净,你辛苦了!”又问道:“都搬完了吗?”   曲聪回答:“都搬完了,奶和我爸我妈他们都过去那边了,让我陪着你,晚上等你交流会完了再一块过去。”   “青工营”晚上的交流会从每晚一次,改成了一周一次,今天就是本周的交流会。为着今晚的交流会,她准备好几天了。   “那行,我带你去食堂吃饭!”曲灵正跟曲聪说着话,门口就来人了。   曲灵抬头去看,就见到个四十多岁的,梳着刷子头,身上衣服整齐、干净,没有补丁,看起来像是个干部的女同志,身边跟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正站在院门口往里面张望着。   这人曲灵不认识,但看着有些眼熟,想来都是矿区的人,保不准就在路上碰见过。   “你好,你是?”曲灵友好地问着。   女同志笑了下,说:“我没事,就是过来看看。”   曲灵心里头有了个猜测,上前一步,笑着说:“你们请进来吧,我们今天刚搬完家,我妹妹把屋里屋外都打扫干净了,就省得下一户住进来的再费力打扫了。”   那女同志领着小女孩走了进来,四下里头打量着,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像是在巡视自己的地盘一般,曲灵便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说:“不好意思啊,家里头的凳子都搬走了,要不进屋里去,在炕沿上坐坐?”   那女同志便顺着她的意思,进到了外屋,站在正中的位置,就能把东西两屋的情况看个清楚。   曲聪把屋子打扫得非常干净,就连顶棚、边角位置的用掸子掸过一遍,几年前糊的白墙微微泛黄,但洁净非常。   “很干净!”那女同志肯定着说,“这房子你们住得很精心。”   曲灵笑着说:“是啊,这是公家的房子,我们一直都小心爱护着。住了这么多年,对这房子有感情了,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就是希望给下一户人家减少些麻烦。”   女同志看她的目光就温和了许多,说:“你是个懂得为别人考虑的好同志。”   曲灵有些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辫子,将曲聪搂到前面来,说:“其实我就是动动嘴皮子,干活的事儿都是我妹妹干的。”   女同志目光转移到曲聪身上,曲聪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曲灵笑说:“不好意思啊,我妹妹在上高一,平时就是个腼腆,不爱说话,只知道埋头干活的。”   女同志点点头,说:“上高中啊,那等高中毕业了,可以来参加均州矿的招工考试。”   曲灵脸上露出惊喜的光芒,忙问:“真的可以吗?”   均州矿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自己自足,主要招聘自家子弟,虽然也会对外招工,但从来都不是公开的,基本上就是为有关系的人准备的,这位女同志说这句话,就是要给曲聪一个招工名额的意思。   曲灵见这女同志穿着不俗,想着该是个干部,将曲聪推到前面来,就是想着明年她就要毕业了,多认识一个人,混个脸熟也是好的,却没想到,竟有这样的惊喜!   女同志点点头,说:“我是人事科的秦丽霞,等你妹妹毕业了,可以让她来找我,不过,得参加矿上统一考试,通过了才行。”   曲灵忙拉着曲聪朝着这女同志鞠躬,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人家能给参加考试的机会,就相当于给了个入门券,凭着曲聪的成绩,通过矿上的考试还是不难的。   女同志带着小女孩又稍坐一会儿,这才离开。   两人送到院门口,目送着两人走远,曲聪重重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生活在梦里头似的,声音飘忽地问:“姐,这么说,我明年毕业,就能有工作机会了?”   曲灵说:“是啊,聪儿,你的工作解决了!”   姐妹两个忽然就同时地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后,曲聪才问着,“姐,那位人事科的干部,干嘛忽然给我个工作啊?”   曲灵稍作思索,“她大概就是这房子的下一任主人,给你这个工作,也许是给咱们识时务的谢礼吧。”   “啊,姐,可她干嘛要给我啊,给你才对呀!”曲聪立时有些着急起来。   曲灵连忙搂住堂妹肩膀,安抚着她说:“给你才最好。我想要的,她帮不上太大的忙,给你,却让咱们得到更多。”   曲聪琢磨了一会儿,才明白曲灵这番话的意思,但仍然觉得很不好意思。   曲灵又说:“也许,她刚刚过来,就只是想来看看自己未来住的家,可看你给打扫得这么干净,一高兴,就给了你这个机会。”   曲聪知道堂姐是在安抚自己,这是一个工作名额,又不是一块糖,一分钱,随便的给就给了,即便是临时起意,也是因着堂姐让出房子的关系,绝不可能是因为自己打扫得干净。不过堂姐都这么说了,她也没有必要再计较,以后记着堂姐的好就是了。 第35章   搬新家晚间,在每周一次的“青工营”……   晚间,在每周一次的“青工营”交流会上,开始进行到“批评和自我批评”环节时,没等李月梅绞尽脑汁寻找攻击自己的点,曲灵率先站起来,声音高亢地说:“我今天想要批评的是我自己。”   李月梅正为又被曲   灵抢了先而懊恼,听见了她的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交流会的这个环节叫“批评和自我批评”,可谁会批评自己啊,那不是傻吗?你自己都觉得你有问题,那别人怎么看?批评别人凸显自己,都嫌不够,还批评自己?脑袋瓜子被耗子给吃了吧?   李月梅跟曲灵明争暗斗了这么久,从一开始还能偶尔占到上峰,到最后完全被她所碾压,对曲灵这个人的阴险狡诈程度颇有了解,她可不认为曲灵真的忽然便傻了。   她肯定憋着什么坏呢!李月梅抱着这样的心思,专心地听曲灵批评她自己。   “……我父亲去世后,我成了孤儿,矿上照顾我,让我继续住父亲生前分的房子里,而我,居然没有意识到我这是占了公家的便宜,居然继续住了这么久,直到前两天,我才意识到我的行为多么的无耻,我只是均州矿上一名普通的、新参加工作的职工,怎么能占有超出我级别很高的房子呢!”   曲灵的脸上露出深深的愧疚和懊悔之色,李月梅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她要不是非常了解曲灵是什么样的人,真就被她这表情给骗了。   她往四周去看,其他人没有因为曲灵自己说的占了公家便宜的事情而谴责她,批评她,反而露出一脸的同情。   李月梅想要张口,告诉大家,“这个女的是装的,她把你们一个个都给摸得透透的,知道怎么说,做出什么表情来,会博得你们的同情,你们都被曲灵给算计了!”   她还想让曲灵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不是要自我批评嘛,那就批评你好了!   可事实上,李月梅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她非常清楚,这会儿大家都被曲灵的情绪带动了,这会儿谁站起来唱反调,就是大家伙的敌人,她会被大家一起群起而攻之的。   怪只怪,曲灵这个人从一进入到“青工营”就装得太好了,她干的是最辛苦的工作,不管是扛木头,还是做井下电工,都从来没有女同志涉足过,她那个工作强度,那几个身高马大的男同志都表示做不了,她却都坚持下来了,而且都让老师傅们赞不绝口。   有不少“青工营”的同志帮她打抱不平,觉得她肯定是被人背后算计了,可每次她都说“应该不会吧,我又没有得罪过人,就是有人算计我也没关系,我也没损失什么,多干点活又死不了人,能多为均州矿做些贡献,我就是再累,心里头也是甜的!”   这话说的,真是让人牙酸,李月梅自认为自己也是个厚脸皮的,可这样的话却也说不出来。   可李月梅却也不得不承认,尽管曲灵说的话非常的虚伪,但做到了言行合一,她说要多多为均州矿做贡献,做均州矿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儿搬,她就真的不叫苦不叫累,坚持了下来。   这是个狠人啊!李月梅瞧着曲灵,把她当成自己在均州矿最大的敌人,同时也不得不心生佩服,跟她相比,自己差得太远了。   “所以,我决定改正自己的错误。今天,我已经去后勤,正式将房子退还给矿里!”   李月梅听见曲灵这样说,不由得惊讶失声,“你真的把房子退了?!”   其他人也纷纷盯紧曲灵。   “对,已经办理好了退房手续,我的家人们对我也非常支持,他们专门从乡下赶回来帮我搬家,今天一天,就已经把家搬好了。”曲灵说道。   底下人议论纷纷,有人朝着曲灵比起了大拇指,有人用言语对曲灵表示佩服。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即便是有人觉得曲灵的行为很傻,也没有人会表现出来。   有人说:“曲灵,你大公无私的行为值得我们学习,你及时发现自己的错误,并且改正,是好的,主席都说,要允许同志们犯错误,犯了错误只要改正,就还是好同志!”   有人接着说:“是啊,曲灵,矿上没有收回你住的房子,是对矿上弟子的照顾,是矿领导心系职工。而你能意识到自己不再适合住在房子里,并且主动搬离,是你的思想觉悟高,同样值得歌颂,值得我们学习,同志们,你们说是不是?”   “是!”   大家立刻齐声应是。   一直没有开口的军代表关牧春此时进行总结性的发言,说:“刚才这位同志的发言很中肯,曲灵同志的事件非常具有代表性,在这件事情上,我们看到了厂领导班子对于职工子弟们的关怀、照顾,看到了以曲灵为代表的职工子弟知恩图报,将领导们的关怀,转化成了对均州矿的热爱,用她自己的方式回馈出来!”   他环视了一周,见底下的“青工营”学员们都露出认同的表情,接着说:“我提议,青工营的各位同志,每人写一篇感想,下周一之前交给我。就把这篇感想作为你们阶段性的思想汇报,承报给共青团委还有厂革委会。”   他说完后,又专门给曲灵说:“你也要写哦。”   大家纷纷笑起来,曲灵忙做了个立正的姿势,抬头挺胸,声音洪亮地说:“是,保证完成任务!”   大家笑声更大,一时间,气氛轻松无比。   在这种轻松的气氛中,曲灵坐了下来。   这次交流会想要达成的目的,她已经达到了,甚至比预期的还要好。关牧春想要借她的事情大肆歌颂厂领导,这也是好事儿,火借风势才能烧得越旺。到时候,领导们受到赞誉,她也能得到更大的好处。   到此时,有后勤处、青工营两方同时发力,相信最后自己能得到的,应该比预想中的还要多。   对此,曲灵很满意。   晚间,在“青工营”战友们的一声声“曲灵,再见”的声音中,曲灵将主席语录和笔记本还有钢笔放进挎包中,走出了门,去了车篷推上自行车,准备离开。   曲聪还在厂矿大门口等她,从今晚开始,他们就要住到新家去了。   该有的缅怀,该有的伤感,从她决定要将房子退还给均州矿,从买下高粱河街道的房子时,就已经开始了,此时此刻,心里头涌动着,却只有搬到属于自己所有新家的激动。   曲灵推出自行车,正要骑上去,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她找过来,又想找茬?曲灵停住脚步,借着自行车棚门口昏黄的灯光看过去。   “曲灵,我喊了你好几声,你是装作没听见是不是?”来人正是李月梅,跑得气喘吁吁,边大口喘气边大声指责着。   这次她是真冤枉曲灵了,是真没听见。   不过,两人的关系不是辩解一句对方就能信的,曲灵也没白费口舌去辩解,问着:“你找我有事?”   “废话!要是没事我跑这么老远来找你做啥?”李月梅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没好气地说。   此时的李月梅跑得脸红扑扑的,朦胧的灯光,给她的脸庞增加了些柔和,这个时候的李月梅,相对比刚进厂的她,更加漂亮了几分。进了“青工营”的,不管男同志还是女同志,都黑了不少,包括曲灵这个从小白到大的,只有李月梅,反而白了几分。   她正处于最好的年纪,俗话说,十八无丑女,况且她本来就长得漂亮的,长相姣好,身材匀称,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男同志的目光,她是“青工营”当之无愧的营花。   如果是两年多以前的曲灵,在相貌上,肯定要跟她争个高低的,可是现在,曲灵要跟她争的,可不是目前这个阶段里,最不值得一提的外貌。   李月梅的语气不好,曲灵倒也不生气,她越来越发现,李月梅某些时候,很像曾经的自己。她笑着推着车子往前走了两步,说:“你不说就算了,我先走了。”   李月梅被她气个倒仰,“我什么时候不说了!曲灵,我发现你这个人张口就胡说!”   曲灵:“李月梅同志,这样的话可不是随便说的,你这叫诽谤同志,我是可以在交流会上批评你的哦。”   李月梅被她气得直想翻白眼,真想扭头一走了之,这人,站在那里人摸狗样的,咋就长了一张往出喷毒液的嘴巴呢?真希望让别人也看看曲灵此时此刻的样子,看谁还会在用“老实、本分、单纯、任劳任怨、思想   觉悟高“之类的词语来形容曲灵,她明明就是只狡猾的狐狸!   可她想问的问题还没有问,只得使劲儿跺脚,发泄了心中的怒气后,没好气地问:“曲灵,我问你,你退了均州矿的房子,去哪儿住了?”   曲灵心中浮出一股子异样情绪,“青工营”这么多人,问了她很多问题,但关注到她去哪里住的,就只李月梅一个。   于是,她耐着性子回答,“我在市里购置了套小房子。”这不是秘密,如果之后真能如她设想的那样顺利,她会成为全矿知名人物,自然就会成为人们讨论的热点,那么自然也就会知道她退了厂区房子之后的去处。   “什么,你买房子了?还能买房子吗?你是不是违反规定,犯错误了?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李月梅一句句的追问着,在她的观念里,房子都是公产,好像是不允许私下里买卖的。   曲灵不知道她是见识少,还是但凡这事儿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就不会往好处里头想。   “你觉得我犯错误,违反规定,那你去举报我好了。”曲灵说。   李月梅问出那话后,就觉得自己猜得不对,要真是违法规定的,就凭着自己和曲灵这关系,她能如实的告诉自己?让自己去举报?保不齐就是给自己设套呢!   李月梅叉起腰来,说:“我才不去,曲灵,你对待同志态度能不能好点?我就是问问,我说了你一定就是违法的吗?”   曲灵抬手腕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八点了,曲聪该等急了。   她笑着说:“那好,李月梅同志,再见。”说着,推着自行车快跑两步助跑就想骑上自行车,却被一股子力量抓住。   “你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   曲灵只好将腿迈下来,推着自行车往前走,不耐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直接说。”   李月梅放松了拽着自行车的力道,却没有放手,人随着自行车往前走,说:“你真买房了?房子在哪儿?”   大概是怕曲灵不好好回答她的问题,这次李月梅的语气好了许多。   曲灵如实回答:“对,买了,在全水区那边,我买房的钱绝大多数是我爸爸留给我的,还从财务处提前支取了几个月的工资,这些都是可以查到的。”   疑问得到了解答,李月梅心里头终于舒服了许多。她身边还是头一次有人买房,而且是她的同龄人,顿时看向曲灵的目光有了些肃然起敬之感。   她迟疑了一下,问:“那我能不能去你家里做客呀?”   曲灵转头看了一眼,想知道凭着他俩的关系,李月梅是怎么把这句话问出口的。私下里,李月梅没少骂她脸皮厚,这么看来,李月梅的脸皮也不薄啊。   她自然不会拒绝,给对方留下把柄,她说:“好啊,随时欢迎。”   这么说着,却根本没有告之家里头的地址。   李月梅没有想到这些,因为她忽然想起来自己过来找曲灵的真正目的。   “曲灵,你今天这招以退为进耍得太狡猾!你说,你这么争表现,是不是想进文工团?告诉你曲灵,我是绝对不会输给你的,文工团我进定了!”李月梅挺着胸脯说道。   曲灵停下往前走的脚步,把着自行车回头看着李月梅,忽地就叹口气,说:“不管你相信不相信,今天我没有耍手段,是真心实意的自我批评,却没想到,青工营的同志们还有关代表这么好,不光没有责怪我,还说我是知错能改,值得学习,我真是惭愧啊!”   李月梅才不相信她的这番话呢,借着朦胧的月色,她盯着曲灵看,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可是暗色的月光下,曲灵的脸上一片坦然,什么都看不出来。   曲灵接着说:“我向主席他老人家保证,我从来就没有跟你争抢过进入文工团的名额!我自己什么情况我清楚,虽然不管是唱歌跳舞,还是政治思想,我都比你强得多,可我终究只是个无依无靠,凡事只能靠自己的孤女。   “我知道你有背景,那么难进的文工团,你想进去,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所以,我根本就没有跟你争抢的打算,就是抢也抢不过你,我有自知之明。我就是想好好干好自己的工作,争取在青工营这最后的一段时间里,好好表现,将来能有个干部待遇,被分配到好的岗位罢了。”   她说完,又是仰天一叹,还吸了吸鼻子,而后猛地推上自行车,长腿一迈,就骑着走了。   留下李月梅在原地,好似听见了随着风传来的压抑的呜咽声。她心里头非常难受,忽然有了一种自己是仗势欺人的黄世仁,而曲灵就是备受欺凌的喜儿之感。   自己可真不是人啊,瞧瞧,把人都逼成什么份儿了。自从进了青工营,曲灵再苦再累脸上也都带着微笑,从来没有哭过,刚刚,却被自己给惹哭了!   自己这是怎么了,身为一个坚定的无产阶级小将,怎么学会了地主老财的那一套?太可怕了,自己真是面目可憎啊!   李月梅心里头翻江倒海,狠狠地进行着自我批评,深刻地反省好一会儿后,忽然觉得不对劲儿,自己面对的可是曲灵啊,狡猾如狐的曲灵,她会这般的在自己面前示弱吗?   自己是不是又被她给耍了?她说的不会跟自己争抢进入文工团的名额,是不是骗自己的?应该不是吧,她向主席他老人家发誓的,肯定不敢说慌。   到底是不是真的呢?李月梅纠结得不行。   将自行车骑得飞快的曲灵自然不知道李月梅的纠结,她回想着这位刚刚的样子,还觉好笑,这人啊,看似精明、狡猾,其实所有的心机都表现在了脸上,三言两语就被别人改变立场,以后去了文工团可怎么混啊?   到厂区门口时,曲聪正站在大门口的灯光下,往里面眺望着,一看见曲灵,就笑跳着朝她招手。   “等着急了吧?”曲灵也没有停车,而是放慢速度,曲聪助跑两步,就跳上了后座。   “还行。”曲聪说着,打开手电,往前面照着光亮。   刚八点多钟,但街面上几乎看不见行人。从矿区出来后,奔向高粱河街道的方向,道路两边都是夹杂在庄稼地里的民居,只是天晚了,人们都纷纷进入梦乡,偶尔从晚睡的人家里传出几许光亮,时不时两声狗叫、蛙鸣让这夜晚不至于太静谧。   姐妹两个一边前行,一边聊天,还有手电筒的光芒在前面指引,倒也不觉害怕。这条路,虽然曲灵也就走过两次,但即便是在黑夜里,也不妨碍她顺利找回。   再骑行四五分钟,便到了均州市区全水区的范围,灯光密集了些,或是电灯,或是煤油灯,或是蜡烛,发出或明或暗的光芒。   这片区域是通了电的,只不过因着电力供应有限,停电或者限电是经常事儿。今天比较幸运,远远的,就能看见自家门口亮着灯,而伴随着自行车行进的声音在寂静的胡同里响起,两个人影从门口处站起来,而后叫了一声:“灵儿,小聪?”   曲聪从自行车后座跳起来,清脆地叫一声:“爸,是我们。”   曲灵也下了车子,看见了站在门口处二叔和二堂哥曲树钢。   “二叔,你们咋还没睡?”   曲树钢将车子接了过去,曲灵跟着二叔往院子里头走。   曲铁民:“你们头一次回来,天又晚,路又长,不放心。”   这会儿,屋子里奶奶和二婶也从从黑乎乎的屋子里头走出来,笑着说:“可回来了,怕你们迷路找不着家,也怕你们碰到盲流子。”   曲灵心中暖乎乎的,笑着说:“我多聪明啊,咋会找不到路,均州市安全着呢,放心吧。”   曲奶奶:“可不能大意,我听说,不老少下乡知青逃回了城,躲着当黑户,你想啊,他们没有户口本,没有粮食供应,还被人举报,被人抓,又没来钱的道儿,人被饿急了,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还是得小心,等我们回了老家,你以后再晚回,就让你大哥送你。”   曲灵乖乖地应着,去了屋里头,摸到墙边上的灯绳,将堂屋的电灯打开。老人家习惯了抹黑做事儿,虽然有了   电灯,但得花电费,他们能不用就不用。却肯打开门口的灯,就为在黑夜里给晚归的人指明个方向。   他们进来后,二叔就立刻把门口的灯关上,紧接着把大门反锁。 :   曲灵打量着自己的新家,所有的家具、摆设都已经归位,和在矿区家属院里时一摸一样,只不过,她的东西都被放到东屋,代表着她是一家之主。   第二天,二叔、二婶还有二堂哥就走了,剩下曲奶奶和曲聪陪着她住几天,将生活上的事情理顺了再说。   曲灵中午仍然可以回来吃饭,只是多了些在路上的时间,牺牲些午休的时间罢了。   白天曲灵不在的时候,曲奶奶跟着徐奶奶一起,将这附近的环境都摸熟了。   徐奶奶作为中间人,促成了曲灵成为这里的住户,自然而然就承担起了引领人的职责。她跟曲奶奶年纪差不多,又都是好相处的人,聊上个几句,就成了熟人,去哪儿都叫着一起,带着去买菜、买米面,认识附近的邻居……   等曲灵回来,曲奶奶再把这附近的情况一一讲给她听。   曲奶奶讲着讲着,忽然迟疑起来,说:“你妈她……” 第36章   争取荣誉曲灵笑,“奶你想说啥就直说……   曲灵笑,“奶你想说啥就直说呗,她又不是啥不能说的。”   曲奶奶也笑,说:“我今儿个跟着你徐奶奶去了安北区的一个国营菜门市,徐奶奶说那边经常有下面大队过来卖菜,菜卖的便宜,还不要票,咱虽说不用买菜,我也跟她去了。在那边,我见着一个人,看那背影,挺像你妈的,手里头拉着个没几岁的小小子。我追在后面看了一会儿,没跟她上前搭话。”   “哦,那挺好的,说明她过得还不错。”曲灵原本就猜着李三梅肯定还在均州市,她是均州市户口,在如今去哪儿都要介绍信,没有身份、户籍去外地就是东躲西藏的盲流子的年代,李三梅就是再想逃开她,也不会傻到去过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   曲奶奶如今在提到李三梅时,也已经平静了,不再如刚知道她离开消息时,忿忿不平,只想好好问问她,到底有哪里对不起她,让她在丈夫刚过头七就不告而别。   “还有个事儿,我一直没告诉你。”曲奶奶期期艾艾。   曲灵笑着开玩笑,“奶你还干了啥对不起我的事儿,一块说了吧,咱们搬新家正是高兴的时候,我指定能原谅你。”   曲奶奶也笑了起来,说:“前一阵子,李三梅娘家大哥到村里来,要给李三梅迁户口,我寻思着,她人走都走了,留着她的户口拿捏人也没意思,就同意了。”   曲灵心下一软,她奶到底是个心软的,当初恨成那样,还不是成全了她。这样也挺好,心宽、想得开,与其放不下,总是生活在仇恨中,倒不如放过别人,也是放过了自己。   “就这事儿啊,奶,这有啥不能跟我说的,还瞒着我!从她离开那天,我就想开了!”   曲奶奶讪讪地笑,曲灵到底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孩子,即便以前关系不好,但到底当了十多年的母女,孩子对母亲的依赖是天生的,她怕曲灵这孩子是表面坚强,好不容易从李三梅离开的伤痛中走出来,再提到她反而会揭开伤口。   但她能遇见李三梅,说不定曲灵也会遇见,与其到时候冷不丁相见,不如这会儿告诉她,好有个心理准备。   “想开了就好。”曲奶奶叹口气,说:“我也是想开了,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尽了,强留也没用。老话说得好,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将来,她要是能看在曾经母女一场的份上,你遇到难事能帮你一把就行了。”   “奶!”曲灵声音微颤,说:“我以后肯定能好好的!”   曲奶奶和曲聪离开的那天,厂报记者来到电工组,采访了曲灵。   曲灵心说,终于来了。她等了一个多星期,等得心里头着急得很,唯恐这中间是不是出了岔子。   毕竟,她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新职工,领导们也有可能只是随口一说,事后觉得不值当,便是食言,也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幸好,那名处长还是重视承诺的。   厂报记者二十六七岁,梳着两只过肩的大辫子,头帘微卷,长得很秀气,说话温温柔柔,脸上始终带着微笑,看人的目光很温和。   曲灵认识她,她记得自己八九岁,这名记者刚刚当上厂报记者不久,在一次矿上的国庆晚会上,担当主持人,身上穿了件“布拉吉”,头发烫成波浪式的卷发披着,脸上涂了胭脂、红嘴唇,拿着话筒站在舞台上,整个人漂亮得不像话,就像是仙女一眼地熠熠生辉。   那是曲灵记忆中,最漂亮的女同志之一。   如今的她,眼角上多了几道鱼尾纹,脸色也不像以前那样白里透红,人也胖了许多,透出一种母性的光辉,反而更增加了几分亲和。   记者问的问题很简单,都是曲灵之间预想过的。每期的厂报都会贴在公告栏里,曲灵经过的时候就会停下来仔细看一看。说实在的,厂报记者的写作水平,可不如她的长相那般的亮眼。   她的人物专访,都是那些问题,而最后得出的结论也是大同小异。   曲灵几乎可以判断出她会怎么写自己:曲灵同志这种大公无私的奉献精神值得我们学习,均州铁矿正是因为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的牺牲精神,才成就了现在的辉煌。让我们继续发扬这种精神,为均州矿的发展,为国家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继续奋斗终生!   几天后,厂报发刊,那名漂亮的记者找人送了一份报纸给曲灵。果然在自己的专访的最后看见了类似的文字,不由得笑了起来,有了盖棺定论的这一句,前面的采访内容写了什么,就已经不重要了。   厂报叫《均州战斗报》,每周发行一期。摘选近期国内大事件,主席指示、行业动态,矿上的大事小情,不定期刊登人物专访,好人好事之类的。   电工组还是头一次有人上厂报,大家都很激动,报纸在工友们手中流转着。   刘师傅之前就知道了曲灵买房搬出厂区的事儿,当时除了惊讶之外,只是感慨一声,说,“你倒是能舍得出去。”   这会儿见曲灵上了报纸,也只说一句,“但愿你这房子舍得值。”   曲灵笑嘻嘻,说:“值,肯定值,我做了自认为正确的事儿就值。”   刘师傅:“反正你不后悔就行。”   下班后,曲灵专门去食堂打了肉菜、馒头,又去附近的副食店买了些香肠之类的熟食去了李奶奶在,在李奶奶家里吃了顿饭后,才将报纸拿给她看。   曲灵的苦衷,想要达成的目的都和李奶奶说了,但李奶奶和曲灵意见相反。   照着李奶奶的想法,她就是上门哭穷,撒泼打滚也要把房子留在自己手里的,她说,眼前能够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才是实打实的,其他的都是虚无缥缈的,是井中月水中花,可望不可即的。   不过,她虽然不认同曲灵的想法,但也没有强行要求曲灵非得按照她的来,她很清楚,曲灵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未来还很长,又是个志向远大的,注定不可能跟她这个黄土埋半截的老太太一样。   “总算是收回点实际的利益了。”李奶奶说。她虽然没上过班,但因着家中老伴儿、儿女们的关系,对于厂矿、单位都有很深的了解。   上了一回厂报,被公开表扬,从眼前的形式来讲,曲灵一个干部身份是跑不了的,定了干部身份,就不会再继续电工这样的辛苦工作,会走上领导岗位,从长远利益来说,评先进、评职称时,这也是很大的加分项,   比别人多了一重优势。这样逐渐积累起来荣誉,等到再又大学招生名额时,曲灵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   曲灵笑着点头,说:“是啊,总算能看见点曙光了。”   一老一小相视而笑。   笑过之后,李奶奶忽然有些惆怅,说:“你搬走了,以后咱祖孙两个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她搬走了,跟李奶奶见面的机会必然减少,这是客观现实,对待李奶奶,曲灵不愿意用花言巧语去哄骗。   “奶奶,虽然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没有以前多了,但我只要不忙,隔三差五就会来看你的,将来不管我怎样,有没有达成愿望,我永远都会感谢你,永远记得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给予我的帮助。   奶奶,我不能跟别人的说的话可以跟你说,我最真实的一面就只有你知道,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简直就是黑夜里头亮起的一盏明灯,给我照亮了前方的路……要不是有你帮我出谋划策,我不知道还要走多少弯路,你永远都是我的好朋友,好长辈!”   这话完全出自于真心,曲灵说得动情,李奶奶也大受感动,心中有些酸涩,还有股子强烈的自豪感,她没有想到,自己一个五十多岁,没多少文化的老太太,能带给一个小姑娘这么大的作用,还跟她成为了好朋友!   她谦虚着,“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好,我只是个有些歪心思的老太太罢了,曲灵你不嫌弃,信任我,找我给出主意,我很高兴。其实,就是没有我,你自己也可以的,你那么机灵,脑子又活泛,只不过是以前被你爸爸护得太好了,要啥有啥,凡事都不用自己操心,你这份才能没有显现出来罢了。”   曲灵摇摇头,忽地笑了起来,说:“咱们两个别互相吹捧了,总之,奶奶,你记得,我不管到哪里,都不会忘记你就对了,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想到有你老在,我心里头就踏实。”   李奶奶也笑起来,笑得合不拢嘴,答应着说:“好,好,只要你有用得着我老婆子的时候,就尽管来找我!”   之后,李奶奶脑袋往旁边一甩,神秘地说:“你知道住了你家的人是谁不?”   曲灵:“我知道女主人是人事处的,叫秦丽霞,应该是个能说得上话的干部。”   李奶奶:“我把他们家的情况给摸透了,女的确实是人事处的干部,男的可就厉害了,是矿上去年新调过来的革委会领导,目前来说,官还不算太大,就是个处长级别的,但是被当成副主任培养的!”   这就难怪了!原来后勤处长看的不是女主人的面子,而是男主人的面子,她不由对李奶奶比了个大拇指,“这么秘密的消息都被奶奶你给探出来了!”   李奶奶得意地笑,说:“那是!我老将出马。那位女同志是个挺和气的人,说话滴水不露的,但我是谁啊,旁敲侧击的就被我给猜出来了。灵儿,我现在跟这位女同志处得不错,今儿个送点家里头的菠菜,明儿送点家里新做的饽饽,我一送,她一回礼,这交情就有了。以后,我时不常就在她面前提提你的名字,保准让她忘不了你妹进厂的事儿,让她对你印象深刻!”   曲灵立时高兴地抱住李奶奶,轻轻摇晃着,“奶奶,你对我可真好,我真幸福,遇到了两个一心为我着想的两个好奶奶!”   曲灵跟父母缘浅,但好似格外有奶奶缘,没有血缘关系的曲奶奶,还有这位李奶奶都对自己掏心掏肺,一心为她着想,就连偶尔遇到的徐奶奶也帮了她良多。   这大概就是命运对她的补偿吧,她非常知足。   厂报上的报道出来后,曲灵明显感觉到了变化。   首先,路上跟她打招呼的人多了,上下工的路上,经常有人对她点头微笑,还有人窃窃私语后,主动过来跟她打招呼,“你就是曲灵吧?你的事迹我听说了,我以后会向你学习的!”   搞得曲灵心虚得不行,走路的时候时刻谨记着要昂首挺胸,以免破坏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   就连去食堂打饭时,师父那饭勺里的肉都比别人多几块,还和蔼地问:“小曲同志,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你盛一勺。”   曲灵是很想说“你再给我盛一勺吧”,可出口的却是“不用了,谢谢师父,这些就够了。”她大公无私,为了集体利益放弃个人利益的形象这么辛苦才树立起来,怎么会在这种不值一提的地方暴露本性呢?   而工友们对她的态度,相较于之前的友好,觉得她是个踏实肯干、吃苦受累,说话好听,还会唱歌鼓舞气势的可爱小妹妹之外,又多了许多尊重。   几乎每个人都代入自己想了一下,如果自己处在曲灵的位置,会不会舍得将那么好的房子让出来?肯定不行啊!光想想,都让人心疼得不行。可想而知,曲灵的思想觉悟是真的很高!但也有人私下里说曲灵傻帽,不够心眼儿,把揣进口袋里的东西再还回去,不是傻帽是啥?   不管私下里如何想,跟家人们如何讨论,反正在公开场合,他们只能是一种声音,就是夸赞曲灵,表示要和她学习。   这样对于曲灵的好处就是,被人随意使唤的时候少了,跟她说话时,语气也尊重许多。   为此,电工组更上一级的领导,也就是铁矿生产技术处主任李树良,将曲灵找了过去,面见了她,表扬了一番,又勉励几句。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分钟,说的那些话也都是没有新意的套话,但曲灵仍然听得十分认真,还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着的笔记本和钢笔,认真记录下来,最后保证道,自己会好好记住主任的话,以后更加严格要求自己云云。   李树良脸上露出丝丝满意笑容,用拉家常的语气说:“我跟你爸爸也是多年的老同事了,看见你成长得这么好,我替你爸爸高兴!”   曲灵忙打蛇随棍上,立刻换了称呼,称呼他为“李叔叔”,说:“我来矿上上班,心里头时刻想着,我是曲铁军的女儿,我要用更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要比别人干更多的活儿,去更艰苦的工作岗位,思想性政治性也要别人更强,这样,才能不给我爸丢脸!”   李树良,还有矿上其他大大小小的领导,都出席了曲铁军的追悼会,只是那时候的曲灵沉浸在悲伤中,根本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这些人。   曲铁军性格比较内向,不太擅长交际,在矿上,除了张九钢,也没有走得比较近的同事。事不关己之人的离开,除了惋惜几句“英年早逝”之外,很快就会被遗忘,更加不会去关注一名不熟同事的子女在他离开之后,是如何生活的。   李树良也是看见曲灵的表现后,才想起她是曲铁军的女儿。   不管他内心里是怎么想的,能在此时此刻提及她的父亲,便是存了份香火情的意思。   果然,李树良听见她的称呼从“李主任”变成了“李叔叔”,并没有反对,而是以叔叔的身份,又关怀勉励了几句。   虽然没有承诺说有事来找他,但曲灵已经非常满意了,这就相当于在李树良这里挂上了号,总是有好处的。   而同一天的张九钢,也在琢磨着曲灵的事儿。他还没开始发力,曲灵就上了厂报,让他心里头忽然就空落落的,有些不是滋味。   曲铁军去世这些年了,曲灵从来没找过他帮忙,不管是生活上,还是工作上,她都自己解决,倒是过年过节、接长不短就提着东西来家里看望他们两口子,而他们能回馈的,也不过就是家里的吃食罢了。   这么算下来,倒不是自己照顾曲灵,而是曲灵照顾自己了,这叫什么事儿!   好不容易,张九钢想趁着曲灵退房这件事儿,帮帮忙,尽些心力,却没想到,又落后了一步。   “曲灵这孩子的性格,不像她亲爸,也不像铁军,也不知道像谁。”张九钢对此时屋里另外一个人,他的老伴儿张大娘感慨着说。   张大娘很是诧异,自家这个男人   在家里头其实很少说话,更不会这样去讲究一个人,在家里头只要开口,绝大多数就是下命令,给她下命令,给子女甚至孙子下命令。两人通常的相处模式就是张大娘说,张大爷听,听得不耐烦了,就训斥两句。   今儿个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张九钢也是没办法,他积了一肚子关于曲灵的话,可除了自家媳妇儿,跟谁说都不合适。这会儿难免有些纡尊降贵之感,见张大娘迟迟没接话,不由得有些羞恼,将大茶缸子拿起,不轻不重地放在炕桌上。   张大娘这才说:“我瞧着挺好,我没见过她亲爹,更没处过,不知道是啥性情,但听你说他,我觉着……”她想说,就跟你似的,也是个自己当家做主,一点都听不进别人话的。   曲灵被抱养这事儿,她知道得一清二楚,当初曲铁军不忍心将亲生父女拆散,李三梅想从娘家妹子那里过继,根本就不想要那位的孩子,那位以曲铁军是救他才受的伤,曾经承诺过要送他一个孩子,将来给他养老送终为由,自顾自就把孩子给送来了,扔给人家就走,搞得曲铁军夫妻俩是养也得养,不养也得养。   据说,曲灵的亲爹是瞒着亲妈把孩子偷偷抱走的,这亲生的闺女在他眼中,就像那小猫小狗一样,可怜才两个多月,就没有亲妈的奶可吃了,这得多狠的心才能做到啊!   幸好曲灵是有个有情有意的孩子,不像她亲爹!   虽然张大娘没有说完,但张大爷一听,就知道她后面的不是好话,不由得白瞪了张大娘一眼,说:“人家是首长,也是你能随意褒贬的!”   张大娘撇撇嘴,说:“他是首长跟我有啥关系?我又没沾他的光,也不求他办事!”   张九钢瞪了瞪眼睛,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只好决定不跟这没见识的女人逞这口舌之争。   他不跟张大娘一般见识,张大娘却很少见到他这幅样子,胆子就大了不少,说:“我看灵儿亲生爹妈那边,是半点没把这孩子放在心上,这么多年,你倒是跟他没断了联系,一年也能写个一两回的信,他给你来的信里头,哪回问起过曲灵?”   张九钢回想,确实如此。他在给唐建江的信里头总会捎带手的提一提曲灵还有曲建军一家,他想着,那毕竟是亲骨肉啊,他想着,唐建江虽然不问,但心里头也是惦记的,可那媳妇儿这么一说,咋就变了味了?   他不能放任自家媳妇诋毁昔日上司,如今的首长,忙训斥她,说:“别瞎说,他那样的人流血不流泪,就是惦记着灵儿,也不会跟我打听的,在他那里,把孩子给出去,就不是他的了!”   张大娘嘴巴撇成个八万,说:“你不是写了信给那边,说了建军去世,李三梅跑了,孩子就剩下孤零零一个的事了吗?这都过去多久了?十来天了吧?你寄的还是挂号信,有这个功夫,信都能打个来回了,你等着回信了吗?”   张九钢哑口无言,就连借口也找不出来,半响之后叹口气,说:“算了,以后咱们多帮帮那孩子吧。”   还没等他付诸实质行动,“青工营”负责人,军代表关牧春布置下来的,关于曲灵事迹感想的作业,纷纷被学员们提交上来,包含曲灵本人的,一共三十二份。   关牧春汇同厂共青团委书记等人,从中择优选出五篇文章,在“青工营”以及团员当中扩散、传播,并且油印成册,将曲灵当成了这届“青工营”的典型人物来宣传。   曲灵的影响力,继续在青工们之间传播着。   这是曲灵没有想到的,想来自己也是运气好,碰上了这届的“青工营”没有什么可歌可泣,值得树立成典型的人物或者事件,自己这是矬子里头拔将军了。 第37章   新岗位七月末,均州的雨天就多起来,……   七月末,均州的雨天就多起来,正是长庄稼的时候,多多下雨,滋润得禾苗们茁壮成长,农民们看见雨,就如同看见一粒粒丰收的硕果一般高兴,但对于铁矿来说,却绝对不是好事。   曲灵所在的电工组严阵以待,一旦听说哪里的线路出了问题,不管冒着多大的雨,也得立刻披上雨衣,带着工具出发。   在滂沱大雨中,爬上十米高的电线杆子,冒着风险进行维修工作,绝对不是个好活儿。   这样的工作,是轮不到现在的曲灵了,她也没有非要逞能,毕竟自己还在学习阶段,普通的维修是可以的,遇到稍微复杂一些的就处理不了了。   况且,因着她在均州矿上的名声日盛,大家都有个共识,就是曲灵以后肯定是不会在电工组的,前途无量,谁都愿意跟她结个善缘,就连刘师傅,都不像以前那般,对她严苛教导了,一般下雨天,就只让曲灵守在办公室,做些后勤工作就好。   这天,难得雨停了,虽然天气预报说会有持续的雨天,但天空亮了起来,好像是放晴了的样子。   刘师傅赶紧组织大家伙出门,趁着雨停,检修线路,曲灵也主动跟着去了。   电工组的职工们被分成一个个小组,两人一组,每个组负责几个电线杆。   来到自己负责的区域,刘师傅拒绝了曲灵,自己穿戴好装备,准备爬电线杆,“你速度太慢,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下起来,得速战速决。”   曲灵上下电线杆的速度是10米的电线杆两三分钟左右,其实速度不算慢了,但相对于刘师傅这种上下不到一分钟,灵活得像个猴子的,自然是慢的。   曲灵便留在电线杆下面,给刘师傅当辅助。   当检查到第三个电线杆时,雨点忽然间就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刚落下来的时候稀稀疏疏,不到两秒钟,就倾盆而下,像是漏了一般地往下浇。   曲灵被雨点砸得有些懵,连忙用胳膊挡住头,使劲往上方看着。雨点太冲、太密,砸得人身上生疼,根本看不清上面的情景。   “刘师傅,你怎么样!”曲灵发出的声音被雨点拉散,变了调,而后被吞没。雨水扫进嘴巴里,呛得她有些咳嗽,但仍然倔强地往上看着,不停地喊着“刘师傅”。   云层中,忽然闪现出一条光亮,应该是打闪了,而后便是轰隆隆的雷声。这雷声厚重、炸裂,像是大鼓在耳边敲响,震得人心中颤抖,不由得就生出恐惧来。   曲灵还是头一次直面在雨中操作的情况,心中害怕、担忧,刘师傅怎么还没下来?这雷要是打下来,会不会有危险?   冰凉的雨水很快将她浑身都浇湿了,她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来,雨水打湿了视线,她用手抹去,雨水渗进嘴角,被她合着口水咽了下去。   终于,刘师傅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中,曲灵高兴不已,拼命挥着手,叫着:“刘师傅,小心些!”   刘师傅的速度比平时慢了许多,洗旧了变成浅蓝色的工作服重新变成深蓝色,紧紧贴在身上,雨鞋里灌满了水打滑,让他带着脚扣的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小心。   曲灵后背一层层冷汗冒出来,跟雨水混在一起,几乎屏住了呼吸,直到刘师傅双脚落地,才恢复呼吸功能。   她连忙上去帮着解开安全绳,将脚扣从电线杆子拿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做好这一切后,就拼命往避雨的地方跑去。   那里,已经站了位电工组的工友,他身上只淋湿头发和后背,下半身还是干爽的,看见曲灵和刘师傅一起跑过来,表情有些不自在。   刘师傅狠狠甩甩脑袋,将头发上的水滴甩出去一些,而后抬手将脸上的雨水胡噜下去,这才转头看向曲灵,训斥道:“下这么大雨,你不知道背雨   吗?陪着我干什么?”   曲灵拧了拧麻花辫上的水,又将沉甸甸的工服衣襟拧了拧,形成一条水线滴落在地。一听这话,看了看旁边那人,那人正踮着脚,眺望着远方,她便压低了声音,用只刘师傅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咱们俩个是一组的,就是应该同甘共苦,遇到紧急情况,就我一个逃跑算怎么回事?再说,万一你在上面出点啥事,我在,也能帮上忙。”   “你呀你……”刘师傅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这孩子啊,重情义。”   重情义吗?曲灵也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反正那种情况之下,于情于理她都不会抛下同伴的。   远远的,又有一个身影跑了过来,速度很慢,好似背负了几百斤的重量。跑着跑着,忽地就跌倒了,挣扎了一会儿才重新爬起来,继续往过跑。   等跑过来时,身上又是雨,又是泥,狼狈得不行,脸上失了血色惨白惨白。   另外那人连忙关切地迎上去,“小张,担心死我了,你怎么样?没事吧,我帮你擦擦。”   这位小张浑身打抖,上下牙齿相碰,发出“哒哒”的声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曲灵和刘师傅也赶紧上前,关切地询问着他的情况。   刘师傅看了看先前那人,命令道:“小王,把你的衣服脱下来,给小张先披上。”   “啊?”小王惊讶,脸上露出不乐意的表情,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衣服脱下来,披在小张身上。   刘师傅又命令他,“你抱着小张,给他取取暖。”   “这……”小王看着小张抖成一团的样子,只好又照办。   如此过了一会儿,小张才好了许多,他将小王推开,将他的衣服裹紧了些,终于能开口说话了,却忽地就打了个喷嚏,一连串打了四五个,才停下来,也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刘师傅担忧地看看他,又看看紧抱着臂膀的曲灵,看着下得冒起一层白烟的大雨,下定决心说:“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与其在这里等着感冒,不如冒雨回去,换了湿衣服,喝点热水,更好些。”   曲灵认同地点点头,小张也点了头,只有小王不同意,说:“还是再等等吧,离办公室还挺远的,也许一会儿雨就停了。”   刘师傅没说什么,跟曲灵说了声“走吧”,当先一步冲到雨中,曲灵紧接着也冲出去,小张紧随其后,只留下小王,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没有冲出去。   三人一口气冲进办公室,这才松了口气,彼此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忽然就笑了起来。   办公室里其他人连忙迎上来,递毛巾的递毛巾,递热水的递热水,一通忙活之后,曲灵终于觉得身上舒服了些。因着经常下班后去矿上的浴室洗澡,这里备着换洗衣服。   曲灵找出钥匙,打开自己的柜子,从里面找出衣服来,去值班室锁上门换了衣服。   等出来时,整个人除了头发之外,彻底干爽了。   刘师傅和小张也都换下了湿衣服,这会儿盖着被单,大口大口地喝着热水。   曲灵在自己水杯里加了些驱寒的红糖,又往刘师傅和小张的杯子里头加了一些。   这会儿,有人发现了不对劲儿,问小张,“小王呢,他不是和你一组吗?”   小张这会儿缓过来了,但脸色依旧是惨白的,嘴角扯了扯,说:“他身上没淋湿,在那边避雨,不像我们几个,本来就湿透了,还不如趁雨跑回来。”   刚下起雨来的时候,小王一声不吭,就把他扔下自己跑走了。天知道,他自己一步步爬下电线杆时有多艰难,多凄凉。   本来,小王的这种行为也说不上错,矿规也没有规定搭档不能先逃跑,可是他心里头非常不舒服,尤其是看到小张身上干爽,而另一组搭档,曲灵和刘师傅却是浑身湿透的时候。   曲灵一个大姑娘都能和搭档同甘共苦,共同进退,小王一个大老爷们却先跑了,真是让人鄙视!   到了八月初,就是曲灵在“青工营”的最后阶段了,还有一周,就会被分配到正式的工作岗位上去。   张九钢又将曲灵叫到了家里。   “对于工作,你有啥想法没?”张九钢问。上次曲灵的事情,他只起到了一点推波助澜,锦上添花的作用,对于曲灵的帮助不大,心里头一直存着些内疚之心。这次,他想实实在在地帮曲灵使一把力。   曲灵摇摇头,说:“我服从组织上的安排,让我去哪个岗位我就去哪个岗位。”   张九钢:“真的?你有啥想法就跟大爷说,我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曲灵笑着说:“我真是这么想的,对于去哪个部门工作,没有什么想法,去办公室,或者留在电工组,我都没有意见。大爷,我不会跟你客气的,以后有的是麻烦你的时候。”   张九钢半信半疑,说:“我想起来,以前跟你爸爸喝酒的时候,你爸爸说过,你会唱歌又会跳舞,想让你进厂里的文工团。你爸虽然不在了,但你要是想进,大爷也能想想办法。”   曲灵抿抿嘴唇,说:“是啊,我爸一直想让我有个舒心、不累的工作,我又喜欢唱歌跳舞,进文工团再好不过。可是,如今他不在了,文工团那种地方也不适合我了,我还是干些踏实的工作吧。”   说得张九钢有些心酸,他自然也非常清楚能进文工团的都是有关系,有背景的,以他的职级自然是够的,但曲灵到底不是他亲生女儿,要进文工团还得卖他的脸面。   张九钢下定决心想要帮曲灵这一回,但听她拒绝了,却无端心头一松,进而内疚感却更强了。   好一会儿,他说:“那行,既然你有了决定,就按照你的来,以后有啥需要大爷帮忙的,你尽管开口。你记住,你爸不在了,你大爷还在!”   曲灵点点头,笑着说:“大爷,我记住了!”   一周后,也就是1974年的8月初,“青工营”解散,曲灵被分配到档案室,当了一名档案保管员,干部待遇,工资是31元。   还是因着退房事件的影响力,在她自己没走任何后门的情况下,把这么清闲、事少的好岗位分配给了她。   不知道招来多少羡慕的目光。   但是对于曲灵来说,这个岗位好也不好,好处自然就是清闲,她在“青工营”这一年着实累坏了,正好可以好好休息休息,养养身体,但坏处就是不容易出成绩。还有一年的时间,她就有上大学的资格了,这一年,光靠着退房事件的影响力,不知道能不能优于别人。   这次在电工组的实习,刘师傅给她的评价非常之高,什么人品优秀,是值得将后背相托的好同志,吃苦耐劳、忠于人民,忠于主席……恨不能把所有美好的词语堆砌在她身上。这些评价,计入到曲灵档案上的,将会伴随她的一生。   在推荐上大学时,自然也是加分项,但曲灵还是想要更多的荣誉,心里头才能安稳。   档案室在办公楼的最顶层,三层,旁边是个专供领导干部使用的阅览室,里面的报刊架上夹着最新几期的报纸,靠墙的位置,放着几张豆绿色的布面沙发,旁边有个跟沙发扶手颜色一致的茶几,上面摆放着茶盘还有玻璃杯,下面整齐地摆放着两个双喜暖瓶。墙面上张贴着主席语录,窗台处,摆了几盆墨绿色,像是抹了油一般的绿萝,整体布置得淡雅、舒适。   在曲灵来之前,档案室是由阅览室负责人张姐代管的,曲灵来了之后,两人各管一摊。   简单交接之后,张姐将一大串钥匙递给了她,说:“我怎么交接过来的,就怎么交接给你。这里面的那些柜子、抽屉,我从来就没打开过,也没人来找过。”   曲灵瞧着钥匙圈,上面锈迹斑斑,摸上去沾了一手的黄,而柜子上的锁头也是如此,想来张姐说得没错。   张姐是个三十多不到四十岁的富态女性,人很健谈,大概平时阅览室就她自己,好不容易来了个   活人,一下子就兴奋了,拉着曲灵聊起来没完,只一两句是工作上的正经事儿,剩下的都是些杂七杂八的。   这倒让曲灵一下子就把整个三楼的情况搞清楚了。   三楼除了阅览室和档案室外,还有两小一大,三个会议室,另外就是工会办公室和他们的库房,妇女主任邱卫东的办公室也在这一层,不过在走廊的另外一头。   整个三楼办公的人员,加上曲灵和张姐,也就不到十人,不开会的时候清净得很。   张姐的工作自在得很,每天早上卡着上班点过来,打扫阅览室卫生,通风散气,打开水,有人来阅览室了,如果是大领导,她就给续上些茶水--大家通常都会自己带着杯子来,而她则躲到档案室,听见召唤再进去,用她的话来说,就是领导们需要安静的阅读环境。想也是,跟领导们在同一环境中,得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大气都不敢出,多难受啊,再说,要是来的是男领导,男女有别,也得避嫌。   所以,张姐一天有事没事的,就来曲灵这里串门,两人迅速熟识起来。   别看张姐整天憋在这个阅览室里,但因着来矿上的年头厂,认识的人多,又爱聊天,对矿上的事情知道得不少。   曲灵不动声色地往72年、73年,还有今年推荐上大学的那几个人身上引着,了解着他们的情况。   72年,刚开始有推荐上大学名额时,矿领导并没有把这一消息向全矿通报,直接就内定了人选,73年之后,消息传开,便有人主动来厂里咨询上大学的资格、条件,这下矿上就瞒不住了,便将报名条件贴在了公告栏是,让自由报名,由矿上审查资格,最后确定上学人选。   根据张姐的话,曲灵总结出来,上大学的人里头,一半是找关系走后门的,一半是各方面确实优秀的。   曲灵想,自己两者都算沾点边儿,那能成功上大学的几率又增加了几分。   暂时将上大学的事情放下,曲灵专注起了自己的工作。   她这个档案管理员,守着一间大概二十平米左右的办公室,屋里面除了上锁的柜子外,桌子上、凳子上、矮柜上,到处都堆放着乱七八糟的图纸资料。   据张姐说,她接手时就是这样子的,幸好她经常开窗通风,才没让这些资料发霉长虫。   曲灵随手翻了翻,都是五六十年代的资料,有矿井图纸、设备图纸、文书、科研成果等等。这本该都是保密的资料才是,可惜66年运动爆发后,档案室也受到了冲击,这些资料丢的丢,毁的毁,剩下的也就成了这个样子。   本来,矿上的技术工程师们查可以到档案室里查阅旧档案,但如今是不可能的,档案室完全失去了作用。曲灵想,领导将自己调来档案室,应该是有让自己重新将档案室建立起来的意思,也从侧面证明了,领导很认可自己的能力。   当了一次档案管理员,总也得留下点什么。   想清楚了,她便开始行动起来。   上锁了的柜子除了边沿上有些打砸的痕迹外,保存还算完好,上面做了分类的标签。曲灵一一浏览着上面的标签,思索着,大概明白了档案归档的基本逻辑。   她又一一打开柜子。柜子里面的文件也是乱七八糟的,有的装在牛皮纸档案盒里,有的装在牛皮纸袋里,有的干脆就是散装着扔在里面。纸张比暴露在外面的还不如,发黄、发旧,就连上面的蓝黑色的墨迹都浅淡了不少。   看见里面的这幅情景,曲灵刚升起来的,想要大干一场的雄心壮志,顿时像被浇灭的火一样,蔫巴了。   张姐悄没声地进来,看见曲灵像是霜打了茄子的样子,笑呵呵地说:“咋了,觉得没头绪是吧?你的前前任,也就是交接给我工作的那个李娟,她刚来的时候也是你这幅样子,哈哈,习惯就好了。”   曲灵的前前任李娟休了产假。均州矿给女同志们的产假是一年,她已经休了两年了,听说是生孩子的时候难产,住了很长时间的院,到现在身体还是病病歪歪的,索性就继续休病假。   从张姐的话语中听出,李娟刚接手档案室工作的时候,也是信心满满,想要干出一番事业来的,散落着堆在外面的那些资料就是她的杰作。   可惜啊,那些档案资料越整理就越乱,越乱越没有头绪,搞得她心情烦躁,都不想进这座办公室了,没多久,她就怀孕了,身体不舒服,犯懒,整理档案的事情就此搁浅。   “我看啊,你也别干这受累不讨好的事儿了,反正档案室一直都名存实亡,前两年还有人想过来找找旧资料,这两年全矿人都知道这里是个啥情况,就没人再过来了,领导不是也没要求你?跟我似的,没事打打毛衣、缝补下衣服,喝着茶水聊聊天,不挺好的嘛。”   曲灵点点头,算是认同张姐的话,但看着这一屋子的旧资料,着实不甘心,多好的一个立功的机会啊!抛开立功不立功不谈,这么多记载着历史,有实际意义和纪念意义的资料就这么丢弃着,着实太可惜了。   她问张姐:“那在李娟,李姐之前,咱们档案室的管理员是谁啊?”   张姐:“你打听他干嘛?”   曲灵回答说:“我好奇呗,我看档案柜上面的字特别漂亮,寻思着,肯定是个特别有文化的人。”   张姐回忆着,说:“可不嘛,建国后的大学生,可不是有文化吗,可惜啊,现在在锅炉房烧锅炉呢!”   曲灵脑中立刻浮现出一张面孔,恍然,“对,是邹师傅啊!”   这人,曲灵也知道,打水时,经常看见他,花白的头发,带着一副碎了又粘起来的近视镜,大多数时候都面无表情,经常缩着肩膀低着头,没想到,他竟然是原来的档案管理员,还是大学生!   “都74年了,他还没被平反吗?”曲灵问。   从73年开始,就陆续有人平反,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恢复原本的待遇,补发工资,邹师傅本来的罪名也不是很严重,应该很好查明吧。   张姐,“这种事啊,得自己写申请材料,还得上面的人核实审批,他那级别不够,估计还没轮到吧。具体情况咱也不太清楚。我刚上班没两年,他就坏事了,说来,他那人挺好的,很乐意帮忙,我刚来时,没少受他照顾。”   隔天一大早,曲灵拎了档案室还有阅览室的暖壶去锅炉房打水,在锅炉房里看见了正往里面填煤的邹师傅。 第38章   想办法水还没开,曲灵将暖壶放到一边……   水还没开,曲灵将暖壶放到一边,凑到邹师傅旁边,笑呵呵地叫了一声“邹师傅。”   邹师傅理都没理,将煤填好后,将灶门关上,提了铁锹就要离开。   “邹师傅”,曲灵又叫了他一声,说:“我是才刚上任的档案室管理员,我叫曲灵,我爸爸是曲铁军。”   邹师傅停下脚步,歪着脑袋,面无表情地看了曲灵一眼。   曲灵忙上前一步,说:“现在的档案室乱得很,那些资料、图纸乱七八糟地丢在地上,杂乱无章的,都被糟践了。”   邹师傅转身就走。   这招没用啊,也是,邹师傅经受了这么多磨难,心早就硬了,自顾不暇,怎么还会怜惜那些档案呢?   曲灵没有再去追他,在锅炉房里等到水开,就打了水,回了档案室。   趁着白天的时间,曲灵先将散落在外面的资料,统一规整到柜子里,这样起码是驴粪蛋,表面光了。张姐以为她是想开了,兴致勃勃地想要教她打毛衣。曲灵忙说:“我手笨,以前学过,但只会织平针,织出来的东西不是多针就是少针、脱针,我奶说我是糟践毛线,不让我再碰了。”   张姐颇有些遗憾,又替她操心说:“你要是不会打毛衣,那以后上班干啥啊?”   下午,曲灵从张姐养的那几盆绿萝里剪了几支旺盛的杈子,先放到罐头瓶子里用水养着,准备等找到合适的花盆,就移栽到土里。   办公室里有了这一抹油绿的颜色,平添许多生机。   曲灵正站在稍远的位置欣赏着,就听见了敲门声,曲灵转头去看,正看见行政后勤管理处的高处长正   站在虚掩着的门外。   曲灵忙走过去,将门打开,让到一边,请高处长进来,惊讶又惊喜,又带着些激动地说:“处长,你怎么来了。”   高处长是她头顶上最大的领导,来档案室报道的那天,人事处的秦丽霞亲自带她去拜见过,当时只跟她说了些泛泛的鼓励话,没想到,今儿竟亲自过来了。   高处长穿着有些泛黄的白色半袖衬衫,手里头拎着个用网兜兜着的罐头瓶子水杯,一脸和煦,说:“我去隔壁阅览室学习,顺便到你这里来看看。”   说着,他打量着这间不大不小的屋子,看见明显比别的办公室干净几个度的玻璃,看见整整齐齐,物品摆放有序的办公室,露出满意的笑容。   曲灵见他没有往里面走的意思,忙搬了椅子过来,放在高处长身旁,笑着说:“谢谢高处长能来指导工作!处长坐!”   高处长:“我就不坐了,就是过来看看,等会就走。”   他这样说着,却也没走,曲灵就知道他是有话说,便恭敬地站着,等着领导指示。   高处长说:“均州矿的档案室,从66年到现在,有8年的空档期,这其中,大量的资料遗失,一直处于无人管的状态。生产和技术部门想要查询资料,却找不到,多次跟我提,说是希望能让档案室恢复66年以前的状态。小曲啊,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担子很重啊!”   曲灵立刻挺胸抬头,目光坚定地保证,“高处长,我不怕担子重,一定会努力完成领导交代的任务!”   高处长对她的态度非常满意。档案室的工作,说好干也好干,说不好干,那就是个烂摊子。他调曲灵过来就是看中了她这个人,希望能让档案室真能发挥起作用来。瞧着这姑娘这精神面貌,这满身的干劲儿,他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   高处长点点头,抓在手中的玻璃瓶子在空中无意义地晃了晃,说:“那你忙吧。”   曲灵一直将高处长送到隔壁,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就等到了张姐悄悄地开门走出来。   两人默契地一前一后进了档案室,张姐忙不迭开口,“刚刚高处长来你这儿了?”   曲灵点头,“说是希望我能把档案室恢复到66年以前的样子。”   “怎么可能!”张姐找了张椅子坐下,挪蹭出舒服的姿势,将抱在怀里的蓝布袋子展开,打里面掏出自己打了半截儿的男士毛衣,将毛线绕到小指头上,熟练地织起来,说:“这些年资料不知道丢了多少,怎么可能恢复到之前的样子,再说了,那些资料堆成了一堆,谁知道该怎么整理啊!你答应了?”   曲灵帮她将滚出来的毛线团塞回蓝布袋子里,犯愁地说:“我不答应怎么办呢?是领导的命令,我只能服从命令!”   张姐也跟着犯起愁来,这些资料多难搞,她可是最清楚的,她灵机一动,给曲灵出主意,说:“要不,你就随便将那些资料分一分,就随便往哪个柜子里头塞一塞,只要表面看起来整齐就好了,领导难道还会一一检查不成?”她压低了声音,几乎趴在曲灵耳边说:“我跟你偷偷说,你们高处长啊,不懂技术,他就是检查,也检查不出个123来。”她又想到什么,“要是有人来找你要资料,你就假装找找,然后说丢了,找不到了,齐活,完事!”   她说完,有些得意地翘了翘缠绕着毛线的小拇指,一副“姐可给你出了个好主意”的表情。   曲灵先是眼睛一亮,而后低下头去,说:“张姐,我可不像你似的老资历,姐夫在矿上又有地位。我胆子小,说谎做坏事就会心虚,我要是这么干,肯定会被人发现的。我才来矿上,好不容易分到档案室,凳子还没做热乎呢,可不敢!”   张姐想想也是,曲灵不过就是个还不满十八的大姑娘,孤零零的一个,没个依仗,哪里敢干这种糊弄人的事儿,“那可咋办啊?”   曲灵想到了什么似的,赶紧说:“张姐,你说,我要是跟邹师傅去请教档案管理的知识,咋样?”   “这……你倒是还挺能想”,张姐惊讶了一下,停了织毛衣的动作,真就开始思考起可行性来,说:“邹师傅成分不好,但从去年开始,对他们这些人的要求也没那么严格了,不再跟个沾不着似的了,你找他请教,不会有啥阶级立场方面的问题。只是,他这个人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变了许多,人阴沉沉的,也不爱说话,我每次见面跟他打招呼,他都不理我,你去请教他,他能教你吗?”   这倒是个问题,曲灵想到邹师傅今天对她的态度,要想打动他,确实有难度。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相信我好好说,邹师傅肯定能答应的!”曲灵自信地说,接着问了很多邹师傅本人的信息还有家庭情况,最后,又获知了他家地址。   下班后,在食堂吃过饭,曲灵溜溜达达去了副食店,转了一圈后,买了两包挂面,用报纸包好后,放进网兜里,奔着邹师傅家而去。   邹师傅家位于家属区的最东边,再往前一点,就是大片的水洼荒地了。曲灵还是很小的时候跟小伙伴们跑来这边玩过。因着环境脏乱,来过一次就再没来过。   如果单看这边,真不像是均州矿的地盘,跟家属区其他的房子相比,低矮、破旧,大头苍蝇嗡嗡乱飞着,家属区的生活垃圾都往这边扔,不是一般的脏乱差。   曲灵在其中一处没有院子的房子前停下,往里头张望着。   房子是土坯房,大概年头久了,房子有些往右侧倾斜着,右侧的墙面上,被竖起来的一根木头支撑着。   几扇木窗开着,上面的窗户纸倒是挺新的,就是不知道被哪个调皮孩子戳出了几个小洞。   “你在这干啥?”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从敞开的大门里走出来,目光警惕地从她拎着的网兜子上扫过。   曲灵连忙朝着她笑,问着:“请问这是邹师傅的家吗?”   “是,你哪位?”   “我是现在资料室管理员,我叫曲灵,我是来找邹师傅的。”   听见“资料室”这几个字时,妇女脸上异样的表情一闪而过,她说:“老邹是坏分子,都被贬去烧锅炉了,你还来找他做啥?”   曲灵:“婶子,能让我进去细说不?”   妇女又掠过她手里的网兜,犹豫了一下,说:“那就进来吧。”   屋里头光线很暗,也很破烂,当然,这样的屋子,就是主人家再利索,也很难干净得起来。屋顶上没有顶棚,随时都有土渣子掉落下来,不少黑色的小飞虫就趴在屋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飞进人的嘴巴里。   家里显然是刚吃完饭,碗筷还在一边的陶盆里堆着,用水泡着,没吃完的黑乎乎棒子面饽饽,还有剩了几根咸菜条儿的碗就随意在一边放着,妇女路过时,顺手挥了下,便又有几只苍蝇“嗡嗡”叫着飞起来。   邹师傅正盘腿坐在炕梢位置,“啪啪”地抽旱烟,满屋都是旱烟那浓烈的呛人味道。   曲灵叫了声“邹师傅”,这人才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曲灵将网兜里的报纸包拿出来,递给妇女,说:“拿了两包挂面,婶子别嫌弃。”   “哎呦,咋会嫌弃?这可是好东西!只是,这……”妇女满脸惊喜,却有些犹豫。   一直没说话的邹师傅却开口了,“无功不受禄,不能收,你拿回去吧。”   一听这话,妇女脸上的表情一收,不高兴地说:“啥功啥禄,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当是66年以前呢?人家能有事找你,那是瞧得起你。”   她一把将挂面收在怀里,对曲灵说:“你有啥事找他,你就直接说,他不答应,婶子给你做主!”   “谢谢婶子!”曲灵连忙答应着,说:“我确实有事求着邹师傅,而且,这事儿整个均州矿,就邹师傅会。”   “哦?啥事啊?”妇女脸上露出些惊讶之色。   “我帮不了你!   “邹师傅似乎已经猜到曲灵来是做什么的,直言拒绝。   妇女怒气冲冲,“人家还没说什么事儿呢,你就拒绝,你倔个什么劲儿啊你!”   曲灵忙安抚妇女,说:“婶子,没事,你别怪邹师傅,这几年,他受委屈了。不愿意帮忙,也是正常的。”   这话说的,屋子里忽然就沉默了,曲灵接着说:“其实我来,就是想让邹师傅教教我,该怎么整理档案资料。现在的档案室的资料杂乱无章地混杂在一起,我看着,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听说邹师傅是大学生,而且以前就是档案管理员。现在档案柜上面的那些字还是邹师傅写的呢。”   “是啊”,妇女目光悠远,脸上带出一丝笑容,好似回忆起来非常美好的事情,说:“那时候的日子是真好啊!”   她的回忆却被邹师傅打断,声音冷硬地说:“我现在就是个烧锅炉的,你要是想让我教你怎么烧锅炉,我倒是可以教你。”   曲灵还没说话,妇女就听不下去了,翘起手指头数落他:“就是你这个倔脾气,才沦落到这步田地,都这样了,你还兴得不行!抽抽抽,一天天的就知道抽!”妇女上前,一般将邹师傅的烟袋杆子抽过来,大拇指一按,就将烟袋锅子里燃烧着的烟沫熄灭了。   曲灵不由自主地揉搓下自己的大拇指,也不知道疼不疼。   被抢了烟袋,又被媳妇数落的邹师傅一点都不生气,也不反驳,低下头去,不说话。   曲灵瞧着今天晚上也就这样,没有办法再继续谈下去了,便提出了告辞,说:“婶子,我先回,明儿个再来。”   妇女一脸歉意,“你瞧,让你白跑一趟,真不好意思。”她瞄着刚刚被放在柜子上的报纸包,犹豫一下,还是拿了过来,往曲灵手里塞,说:“事儿也没办成,这挂面你还是拿回去吧。”   曲灵又推了回去,笑着说:“婶子,我都拿来了,哪儿有再拿回去的道理?你收着吧。”   妇女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但到底把那两包挂面收了回去,“这怪不好意思的,那婶子就收着了,你放心,婶子一定好好劝劝他!”   第二天,几乎同一时间,曲灵又上了门来,这次给邹家带的是一篮子底儿,15个鸡蛋。   “哎呦,你这丫头,怎么又带东西啊,还是鸡蛋,四毛八一斤,这得两斤了吧,太贵重了!”妇女双眼泛光,盯在鸡蛋上拔不出来,但还是狠狠心将篮子推过去,还将昨天的那两包挂面也拿了来,说:“昨天我劝了他一晚上,这死老头子就是不答应!”   妇女说着,目光又忍不住在鸡蛋上转悠着,说:“不瞒你说,你这东西我是真想要,老头子还有孩子身体都不好,正好补补,可是没帮上忙,这东西我肯定是不能要的!”   今天的邹师傅没在家,不知道是不是因着猜到曲灵要来,特地躲出去了。   家里头这会儿只有曲灵和妇女两个人。曲灵一听妇女这话,狡黠一笑,说:“婶子,我给你出个主意,保准你能踏实地收下我的东西。”   第三天的同一时间,曲灵又来了,这次拎了二斤左右的富强粉。   没等她进门,妇女就从家里头冲出来了,一脸的笑意,拉着曲灵的手小声说:“丫头,你的主意真好,老邹他答应教你了!”   “太好了!”曲灵也是惊喜,没想到自己的主意竟然这么管用!她将手里的用油纸包着的面粉递过去,说:“谢谢婶子,这是一点富强粉,你留着过节包饺子吃!”   “哎呦,富强粉啊,这是有多少年没吃了!婶子收下了,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下次可再不能拿了,你就是再拿,我也坚决不能收了!”   曲灵答应着:“行,我听婶子的!”   进到屋里,邹师傅在炕沿上坐着,手里头拿着烟袋杆摩挲着,看见曲灵,表情讪讪地说了声“来了。”   曲灵心下好笑,但面上不露声色,说:“邹师傅,麻烦你了。”   邹师傅:“麻烦啥?吃人嘴短!”   曲灵给妇女出的主意是,把面条和鸡蛋做了,给邹师傅吃,他这种性格的人,只要是吃了,不管愿不愿意,曲灵的忙,他也是帮定了。   邹师傅千叮咛万嘱咐,挂面和面条都别吃,等今天曲灵来了,就都还给她,彻底绝了她的念头,他媳妇嘴上答应着,早上做饭的时候,把鸡蛋搅碎了,掺在了棒米面粥里。   邹师傅喝了一口发现不对劲儿,妇女这才说:“里面放了鸡蛋,曲灵拿过来的。你别说让我去副食店买一颗补上,补上的这一颗也不是原来的那一颗,总之就是你吃了!”   “你……”邹师傅气得不行,瞧着理直气壮的妇女,忽地就泄了气,犹豫了一会儿,端起来将那碗掺了鸡蛋的棒子米粥喝个干净。   妇女瞧着心里头直乐,知道挂面和鸡蛋是保住了。   接下来的几天,曲灵白天空了就去锅炉房找邹师傅,学习档案整理的相关知识。她是为了现学现用的,倒也不用学习多么系统和理论的知识,只需要了解邹师傅当初管理这些档案时的逻辑就行。   没几天,她就基本上搞清楚了,开始着手档案整理工作。这是个大工程,不是一天半天可以整理完的。知道了整理的方法,这些资料总有整理完的一天,曲灵反而从容了。   等曲灵将资料整理得七七八八,可以根据目录索引快速找到资料所在时,时间已经进入到了74年末。   均州矿开始了每年年末例行的评优活动。   张姐的毛衣早就打完,这会儿开始缝制一件上衣,是把自己的工服裤子改小,给孩子做个背带裤。她倒不是去不起国营裁缝铺,家里头也有缝纫机,就是习惯了,手里头总得干点啥。   曲灵打开档案柜,像是巡视自己手底下的士兵一般巡视着里面的文件,有放错了位置的,立刻调整过来。   张姐说了些厂里的新闻,这才进入正题,“灵儿,这次评优,你是咋想的?”   曲灵将档案柜锁上,转到张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说:“我能咋想啊,咱又左右不了。”   张姐:“你这孩子,还是太年轻,咋就左右不了,你爸爸当年也是矿上的副处长,咋也认识几人有头有脸的吧,你去找他们走走后门,送送礼。你这次要是能评上优秀新职工,以后的路可就好走多了。”   曲灵:“张姐,你知道我这个人,不会走后门说好话那一套,让我去干这个,比让我杠十根木头还难受。”   张姐认同地点头,说:“你呀,就是太老实了,老实人吃亏啊,活都是你干的,功劳都是别人的。就说你把这个档案室重新给弄起来了,就是个多了不起的事儿啊。”   张姐说着说着,又有些欲言又止的。   曲灵跟她相处几个月,也算是比较了解她了,这人没有什么深沉的心思,表情浅显易懂。   她忙问:“张姐,有啥话你就跟我说呗,我是啥性格,你还不了解吗?”   张姐放下手中的针线,说:“那我跟你直说了,提早跟你说,你也有个心理准备。”   曲灵意识到这事儿可能不小,忙严肃了表情,听张姐讲下去。   “我听说……虽然是听说,但八九不离十,那个李娟,就是在我之前管档案室的那位,她想回来上班了。”   曲灵刚要说话,门口传来敲门声,只好咽下口中的话,说了声“请进。”   进来的是技术部的一名工程师,脸上带着笑,客客气气地说:“小曲同志,我想借一下65年均州矿8号井的地下施工图。”   曲灵回忆了下,印象中有这张施工图,便答应着,“稍等,我给你找。”她暂时忘掉刚刚的话题,好奇地问:“这8号矿井不是早就报废了,你们找原来的施工图做什么?”   那工程师也没隐瞒,说:“我们发现8号矿井的开采量远远小于最早探明的出产量,我们想看看当初的施工图,看看还有没有可能再重新开启废旷。”   “哦”,曲灵点点头,说话之间,已经捻起钥匙串,精准打开其中一个柜子,并从竖立成一排的牛皮纸文件盒中,找出一份折叠起来的图纸。   “你看看是不是这个?”曲灵将文件递给工程师。   工程师将图纸展开,立刻笑了起来,说:“就是这个,小曲,太感谢你了,自从你把档案室重新整理好了,不知道帮了我们多大的忙!”   曲灵笑笑,拿了借阅登记表过来,让他签字,说:“都是我应该做的。”   张姐却插嘴道:“你们既然都觉得小曲帮了大忙,那就在这次的优秀新员工评选中,帮她使使劲儿呗!”   那工程师:“又到年底评选的时候了?小曲这么优秀,有我能帮上忙的肯定帮!”   曲灵有些不好意思,说:“比我优秀的人还有很多……”   工程师说:“小曲你不用谦虚,再没有比你更优秀的新同志了!”   张姐趁机说:“那你可得尽力啊,你可以发动生产、技术全员,让上面都知道你们的意见,小曲这样优秀的人不得奖,那可就太不公平了!”   工程师连连点头,说:“好,好,我回去就发动大家,得让真正优秀的人得到这个奖才行啊!” 第39章   摘桃子的来了等屋子里头只剩下曲灵和……   等屋子里头只剩下曲灵和张姐的时候,曲灵感激不已地说:“谢谢张姐,只有你,时时想着我,替我着想!”   张姐:“这有什么,这奖本来就该你得!从66年到现在,这都快8年了,就你来了,才让档案室重新恢复,给矿上做了多大贡献啊!这奖要不是你得,我都替你不公平,反正现在啊,我逮着谁,都和她说你做的这些事儿,到时候就是矿上选了别人,也让人知道,这里面有猫腻!”   面对着真诚对待自己的人,曲灵反而说不出什么肉麻的感谢话了,她说:“张姐,你对我的好,我都记下了!”   张姐说:“嗨,这有啥啊,都是些小事儿,再说,我不光是为你,也是为着心里头的公平。”   不管如何,这份情,曲灵算是记下了。   她又想起刚刚两人说起的话题,也不拐弯抹角的了,直接问:“张姐,你的意思是说,李静是看着档案室如今的工作理顺了,才想要回来上班?”   张姐点点头,说:“我猜是。当初高处长调你过来之前,问过李静能不能来上班的,虽然她休了病假,但这个岗位也是她的,我之前也都是代管而已。可李静说了,她身体还没有修养好,就不来上班了,矿上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可你看,这没几个月,档案室的工作才理顺不久,她就想要回来,很难不让人多想是不是?”   “张姐,万一李静要回来,你说我会怎么样呢?”曲灵琢磨了一下,问道。   张姐又拿起针线,继续手工活,说:“无非是两种结果,第一,你跟李静一块负责档案室;第二,你或者李娟,得有一个调去其他部门。”   跟自己想的一样。但档案室就这么二十平米的地方,只负责档案的归档整理,借阅、回收,自来就是一个人的编制,不可能安排两个,就只能是第二种可能。而自己和李娟……李娟能一休病假就休了好几年,显然也不是个无名小卒。   而张姐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她公公好像是市革委会的,跟咱们矿上革委会主任有些交情。”   曲灵心凉了半截,同时,心里头升起淡淡愤怒。   张姐同情地看着她,而后安慰着说,“这世上的事儿啊,总是没那么公平的,谁让咱腰没人家的粗呢。小曲你还年轻,以后可能还会遇到类似的事儿,想开些就好了。人生的路长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曲灵笑着,呼出一口浊气,说:“张姐,你放心,我想得开。”   但是晚上,曲灵躺在床上,辗转着,毫无睡意,心里头堵得慌。   虽然她的目标很明确,干的所有事儿都是奔着上大学这一个目标去的,可是辛苦一场,却要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她不会因小失大,因着要争抢档案管理员这个岗位而节外生枝,影响上大学的名额,可是,如果李静一定要抢她的位置,那要怎么样才能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呢?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凌晨惊醒时,一个主意忽地就涌上心头。怕等到早晨自己会忘记,连忙打着手电起来,找了本子和笔,粗略地记录下来关键字。   早上醒来时,果然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自己想出来个好主意,拿出本子一看,便都回忆起来。当时觉得是个好主意,可清醒时候再看,也不过就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让人赢得太轻松罢了。   心里头总算是有了个章程,曲灵便不再想这件事了,就等着看李娟会不会真回来抢她的岗位了。   如此,就等到了12月中旬。   这一天,曲灵跟往常一样,拎了档案室和阅览室的暖壶去打水,碰见邹师傅,跟他聊几句资料归档的问题,然后回办公室打扫卫生。   门口出现个二三十岁,有些富态,脸很白净,长相中等,看不出来具体年龄的女同志。曲灵一看见她,就莫名知道,这应该就是那位李静了,心中忽然冒出一句: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朝着来人笑,说:“你好,是来找资料?”   那人没有答话,先是打量了一番曲灵,又仔仔细细地将这间二十平米左右的办公室好好地看了一遍,而后说,“我是在你之前的档案管理员,我叫李静。”   “原来是李姐啊,之前就听过你的名字,你身体好些了?”曲灵热情地问。   “嗯,好多了,休息了两三年,总算把身体养得差不多了。”她自顾自在椅子上坐下,开始问着关于档案整理的问题。   曲灵自然是句句有回答,但回答出来的话看似知无不言,但细琢磨,就跟没说一样。   等她问了两三个问题,曲灵才问:“李姐,你今天过来是?”   李娟:“我过来看看,休息这么久了,也该回来上班了,不能白拿工资不是。”   曲灵很认同地点点,睁着大眼睛问:“那李姐,你要去哪个部门上班啊?”   李娟一噎,要不是眼前这个姑娘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看起来单纯得很,刚刚自己套话,也一无所觉,她都以为是故意这样问的了。   这不明摆着呢嘛!   李娟索性也就直说,“听你这话问的,我休假之前是档案管理员,现在回来,当然也是喽,这还用问吗?”   “啊?”曲灵睁大嘴巴,眨眨眼睛,有些懵地问:“那我呢?我也是档案管理员啊。”   李娟嗤笑出声,说:“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至于你,矿上岗位那么多,自然是给你调到其他岗位去。”   “可是,可是……”曲灵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出个所以然来,忽地就“哇”地一声哭了。哭声贼大,一下子就把李娟给惊呆了,眼看着曲灵的眼泪就跟雨点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   李娟不耐,不屑,又着急,连忙吼着“你哭什么!”旁边就是阅览室,经常有厂领导去那里看报纸,要是有领导过来问,就不好说了。   可是她越吼,曲灵的哭声就越大,嘴巴里呜哩哇啦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哭得李娟愈加烦躁,一个十八九岁大姑娘的哭声比一两岁小孩子的还要让人难受!她想伸手去捂曲灵的嘴巴,可偏偏曲灵比她高了差不多一个头,她刚踮脚伸过手去,就被曲灵给躲开了。   李娟深恨自己刚刚太过于   小瞧人,把自己心里话说了出来,这不是闲的,没事找事吗?直接找高处长,要求回原岗位,让行政后勤管理处直接下通知不就行了嘛!   她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就上班的,家里有亲戚在人民医院上班,能给她开出病例证明来,隔一段时间往矿上送上一张,她就一直在家里头休息了两三年,把孩子带到了能上托儿所的年龄。   她虽然一直休假没上班,但在行政后勤管理处,一直有眼线在。之前就听说高处长想要将档案室重新整理,实现它的功能,她一听,就觉头疼,之前她也不是没整理过,越整理越乱的经历还留存在大脑里,想一想都觉难受,她是坚决不干的,所以高处长问她能不能来上班,不能上班的话就要安排新人的时候,她就肯定地答复,不能上班,爱安排谁安排谁。   可谁知道,这烂摊子有人收拾了,还收拾得挺好,她这心思就活动起来,毕竟,档案管理员可是个好岗位,工作清闲、滋润,不忙不累,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照顾孩子。她能请两三年的假,可也不能一直休假,早晚得上班的,与其换岗位,还不如就在原岗位上呢。   至于现如今的档案管理员,不过就是个新职工而已,想让她滚去别的岗位,不是啥难事。   却没想到,这个能将档案规整理顺的档案管理员,却是这么个货色,一言不合就哭闹,当这里是幼儿园呢!   真让人看不起!   看不起归看不起,可是由着曲灵这样哭闹下去也不是办法,李娟只好暂时安抚她,“你别哭了,有什么话好好说!”   “呜呜呜……”   “大不了我请你吃顿饭,去食堂,不,去饮食店请你吃饺子。”   “呜呜呜……”   李娟头疼极了,呼吸急促着,她按住自己蠢蠢欲动,想要跟揍儿子一般,伸向曲灵的巴掌。   “呜呜呜……”   李娟受不住了,转身出门,疾奔而走。   等她脚步声消失,曲灵的哭声才停下来,紧接着,张姐从隔壁冲过来,忙不迭地问:“怎么哭成这样了,她欺负你了?”   曲灵擦了擦眼泪,朝着张姐笑了下,说:“没事。”   张姐瞧着她满脸泪痕,脸上还有眼泪珠挂着,眼皮和鼻头都是红肿的,心里头也不大好受,说:“她那个人就是这样,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一来我就知道了,本来想过来的,可怕我馋和进来反而更坏事,就忍着没过来。”   曲灵:“张姐,别担心我,我没事,就是她说要抢我的位置,让我的滚蛋,我心里头难受,就哭了。”   张姐没来,反而更好,有她在,自己还不好发挥。   张姐想想李娟的做事风格,这确实是她能说出来的话,不由得替曲灵愤怒起来,这人得了便宜吧,还过来欺负人,这都是什么人啊!   她叹息着,去投洗了湿毛巾,递给曲灵。   曲灵接过来,却没有擦脸,只擦了擦手,垂头想了一会儿说,“张姐,我去一趟高处长那里。”   张姐下意识就以为她是要去告状,忙说:“你别鲁莽,领导们都不喜欢动不动就告状的。”   曲灵笑了下,走到洗脸架子前,将毛巾投洗干净,拧干水分晾好,说:“放心,我不是去告状的,我就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张姐说,她不想说谎骗张姐,但也不想告诉她自己的真实目的,索性就说:“你放心,我不会鲁莽行事的。”   “那好吧。”张姐说,“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千万别意气用事!”   以自己的性格,如果李娟敢这样欺负人,一定豁出去大闹一场,让这个矿区的人都看看,李娟是个什么货色,可小曲毕竟不是自己,单蹦一个没人依靠的孤女,太好欺负了,背后使点小绊子,她就得摔个大跟头,真为她好,就得劝说忍着。   不过,她找高处长真不是告状去的吗?   曲灵当然不是告状去的。她一路抹着眼泪从四楼下到高处长所在的二楼,敲敲门,等听见里面传来“进”时,曲灵的眼泪已经如开闸水龙头一般流了出来。   曲灵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这本事的,大概是父亲去世的时候哭太多了,留下的后遗症吧,反正只要她想哭,就能立刻哭出来,眼泪什么时候流,流多少,收放自如。   高处长抬头就看见了泪流满面的曲灵,立时吓了一大跳,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小曲,你这是怎么了?”   曲灵连忙挥起袖子,擦眼泪,她穿的深蓝色的秋冬工服,极为耐磨的材质,但表面粗糙,不怎么吸水,一袖子下去,眼泪没擦完,反而甩了一些在地面上,她忙又掏出手绢来擦,一边擦一边含糊不清地道歉,“处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哭的,就是眼泪控制不住。”   高处长叹口气,走到门口,将屋门的缝隙开大了些。对方虽然只是个十五六少女,但到底也是女同志,这样哭哭啼啼的跑过来,被人看见,影响不好,这样大大方方的,谁路过都能看见,反而不会被人说三道四。   他又走过去,倒了些热水在茶杯里,递给曲灵,说:“不管有什么事,喝口水,坐下来,慢慢说。”   曲灵眼泪终于流得没那么凶了,她用手绢拼命擦着眼睛,眼皮附近通红一片,双手接过水杯,捧着,使劲儿想要挤出个笑脸来,可惜因着哭泣,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露出的笑比哭还难看,高高的个子哆嗦着坐到高处长所指的凳子上,喝了口水后,明显好了一些,便又忙不迭地道歉,“处长,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我……”   她脸上露出懊恼、愧疚之色,好似刚刚过来,是因着一时冲动,这会儿冲动劲儿过了,便有股子想要逃跑的冲动。   她的这些心理活动,高处长通过面部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同时也很好奇,她哭得这样厉害的原因。   不过,也没催促,由着曲灵又喝了两口水,眼泪慢慢止住,只剩下无意识的抽噎。   可是等了一会儿,曲灵的眼泪没有征兆地又如淅淅沥沥地流水一般,流了出来,高处长便有些烦躁起来,压着声音追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曲灵将水杯放到一边,把眼泪擦干净,又吸了下鼻子,这才开口,“刚刚,以前的档案管理员李娟来找我了,她说,她说,她要回来工作,要我把档案管理员的位置归还给她,我……我……我特别喜欢这份工作!处长你说让我把档案整理好,要恢复66年以前的样子,我就去找邹师傅请教档案归类的方式方法,找生产和技术处的同志们了解资料的性质……起早贪黑地想,该怎么把工作干好……我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把档案室弄成现在的样子,要让我离开,我舍不得,呜呜呜……”   原来是这事。知道缘由,高处长反而松了口气,立刻开始在心中怒骂李娟,事情还没有个定论,就跑去曲灵面前说了,这是笃定自己一定会答应,胸有成竹?   高处长一直对李娟是不满的,哪个领导能容忍手底下的人两三年请病假不上班?况且调曲灵过来之前,他还特意问过李娟,如果那时候李娟能回来上班,这个位置怎么可能轮得到曲灵?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看到曲灵把档案室捋顺了,做出成绩了,来捡现成的了!   李娟的想法,没有跟自己这个直属上司,行政后勤管理处的处长说,却跳过了他,直接去找了厂革委会主任,就是想让主任直接给自己施压,弄得他心里头非常膈应,本就压着这个事儿没同意,她又整来这一出!   她公公是在市革委会的,有些小权利,可那又如何,管天管地也管不到均州矿一个处长头上,革委会主任施压又如何,横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儿把自己这个处长给撤喽。况且,这事儿说出去,着实不光彩,卸磨杀驴,见功劳就抢,革委会主任自己不会担这个名声,坏了名声的,还不是自己?   高处长本来就不想答应,有了李娟这一出,就更不能答应了。   忍住泪水的曲灵再一次开口:“处长,我知道李娟姐家挺有势力的,听说她公公是市革委会的领导,处长,你一直都很照顾我,可别因为我得罪了他们。我虽然心里难受,但还是懂得顾全大局的。”   “我……”曲灵抿了抿起了皮的嘴唇,“我愿意让出档案管理员的位置!”   曲灵说出这样的话,高处长并不算意外,毕竟她之前连矿上的房子都退还了。可这番话听着,高处长心里头不是滋味,李娟以权压人,压的可不止是曲灵,还有自己啊,听听,连曲灵都知道他们势大,怕自己不照他们的办会吃亏。   笑话,自己一个堂堂的处长,还能怕一个小小的干部不成!李娟有本事,倒是直接让她公公过来跟自己理论,看他堂堂一个市革委会干部,有没有脸抢一个小姑娘的劳动成果!   这么想着,高处长心里头舒服了许多,在不过分伤害自己利益的时候,他是愿意维护公平正义、维护弱小的。况且,李娟的所作所为明显没把自己看在眼里,既然这样,就别怪他只能公事公办了。   下定决心,高处长看向曲灵的目光又柔和了许多,“你这位小同志,对待工作的态度太不严谨了,既然让你做档案管理员,就是矿区对你的信任,你怎么能轻易说离开呢?”   曲灵猛然抬头,惊喜过后就皱起眉头,显得非常担忧。   “高处长,我是想一直做档案管理员的,可是……可是我怕你受到牵连……李娟姐说,李娟姐说……算了,算了,她没说什么。”   曲灵闭紧了嘴巴。   话说一半就不说,最叫人难受,看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李娟说的不是什么好话,高处长还真就想听听。   “她说了什么,如实告诉我,别怕!”   曲灵瞄他一眼,眼神迟疑,稍后开口,“她说,她说高处长你,你是个好领导!”   这话说的,支支吾吾,如果真是夸奖,她这么结巴做什么,再配上闪烁的眼神,高处长就知道,曲灵在说谎。   “她到底说了什么,小曲同志,你不要撒谎,一五一十告诉我。”   曲灵像是破罐子破摔了,猛一扬头,说:“那你听了可别生气。李娟姐说,高处长就只是个处长而已,矿革委会主任说一声,他就得乖乖执行,说她家里头势大,我就是一个没背景的孤女,高处长肯定是站在她那头的。”   曲灵声音小小的,说到后面,几乎都没声了,一边说,一边觑着高处长的表情,唯恐他被气到的样子。   高处长听得直咬牙,这个李娟,在背后,竟然是这么想自己的,不把自己看在眼里也就罢了,还把自己说成了势利小人,真真的可恶!   他丝毫没有半点怀疑曲灵这话的真实性,毕竟曲灵还试图瞒着,是他追问得没办法了,才说实话的,再说,他活了四十多年,识人无数,别人的话是真是假,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同志,在他面前撒谎,无疑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拙劣得让人想笑。   而曲灵不管是表情还有语言都透露出一个意思:我说的是真的。   高处长当上处长好几年了,这些年在矿上,不说要雨得雨,要风得风吧,但手中权利不小,不管走去哪里,也都被人敬着,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声“潘处”,可到了李娟那里,自己就成了个无关紧要可以忽略的角色,真是可气啊!   他忍耐着怒色,没在曲灵面前表现出来,说:“小曲同志,李娟她只是均州矿的一名普通干部,不管她家里有什么样的背景,都和均州矿没关系。你想想,李娟她找你,有没有可能就是为了吓唬你,让你自己主动提出调岗?”   曲灵猛然抽了一口冷气,瞪大了眼睛,好似这种可能性让她震惊无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真,真的啊,她,她这么坏吗?”   高处长笑了下,说:“总之啊,你不要听风就是雨的,回去好好工作,如果真有那样的事儿,也不会是李静通知你。”   曲灵懵懵地点头,说:“处长,那,那我就先走了,今天麻烦你了,不好意思!”她说着,站起给高处长鞠躬,急急忙忙往外跑,快跑到门口了,又停住脚步,转头,说:“处长,要是李娟那边坚持想要回到档案管理员的位置上,你也别为难,就把我调走就行,我干什么都可以的!”   高处长听得心下一软,天平上的李娟和曲灵高下立判。他挥挥手,说:“我知道了,护住一个手下的本事我还是有的,你回去好好工作。”   曲灵充满感激又略带崇拜地深深看他一眼,而后低着头出去,一直回到档案管理室,才深深吸口气。 第40章   再见养母听到这边的动静,张姐忙跑过……   听到这边的动静,张姐忙跑过来,说:“刚刚有工程师过来找16号坑的电路分布图,挺急的,我又找不着,就让他一会儿再来。”   曲灵点点头,张姐又急急追问她刚去找高处长说了些什么,正好那名工程师又来了,曲灵忙着去给找电路分布图,就把这事儿给叉过去了。   如此,一直等到“优秀新职工”的荣誉落到曲灵头上,也没听到自己调岗的消息,李娟也没再出现。   曲灵心想着,李娟你就再等等吧,等我去上了大学,这个岗位就肯定还是你的。   “优秀新职工”,是均州矿每年年终评比中,其中的一个比较重要的奖项,规定入矿两年内的职工,都可以参加评比,每年只有一个名额,含金量可想而知。   曲灵的竞争对手,除了“青工营”的三十二名之外,还有今年新入职的三十来人。今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再设置“青工营”,就和以前一样,一入矿就分配工种、部门,去各个部门去当学徒工,相对于“青工营”的人来说,更难有出彩的机会,基本上就是陪跑的,其实还是“青工营”内部的竞争。   曲灵的竞争对手里依旧有李月梅。   李月梅出了“青工营”,如愿以偿去了文工团,不久后,就兼任了厂广播员。均州矿的干部、职工们,每天早上听着她的声音进入矿区,中午,听着她的声音吃午饭,还经常在大礼堂里欣赏她唱的歌曲还有舞蹈,很快就成为均州矿人人都认识的人物,深受大家喜欢。   李月梅本来以为这个“优秀新职工”大奖自己十拿九稳了,可没想到最后得奖的是曲灵。   颁奖晚会结束后,曲灵抱着自己的奖状笑眯眯地欣赏着,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包里,盘算着回去之后得买镜框裱起来,可别给挫烂了,就看见李月梅双眼圆瞪怒视着她。   曲灵忽略她的表情,笑呵呵地打招呼,“李月梅,好久不见。”   李月梅左右瞧瞧,正是颁奖晚会散场的时候,到处都是人,她将曲灵连人带自行车拉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里。   曲灵率先开口,“李月梅,今天你咋没当主持人啊?”   李月梅的心扎了一下,是她不想当吗?那不是没有争过嘛!文工团里哪个没有点儿背景,好处不能让她自己都占了。可这话,她可不会在曲灵面前说。   “我不愿意当,怎么了!”   曲灵笑着只发出一个音节:“哦”。   今天整个厂区的灯都打开了,将各处都照得明亮,李月梅能清晰看到曲灵的脸庞,觉得她嘴角好似抽动了下,配合这个意味深长的“哦”,李月梅认定这是在讽刺自己。   “曲灵,这次的评选不公平,凭什么是你得奖!”她心里头更气了。   “那你去找评委会去问呀,我怎么会知道。”曲灵今天心情着实好。在今天之前,她就已经知道自己会得奖,但亲自站到舞台上,接受奖状,那心情尤为不同。   这个奖状,是用自己身体上的辛劳,是凭着头脑和干劲儿,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   得到的,她拿得理所当然。有了这个奖状,距离踏进大学校门,又近了一步。   因着心里头高兴,曲灵才有了逗弄李月梅的兴致。早在离开“青工营”时,两人已经不算是竞争对手了,即便这次同样有资格参加“优秀新职工”的评选,但曲灵并没有将李月梅当成竞争对手。   文工团的工作,看似光鲜亮丽,轻松得很,但在均州矿上的地位却未必多高,有相当一部分干部、职工对他们很不以为然。   就她接触到的一线工人来说,很多年纪大一些的认为抛头露面唱歌跳舞的就不是正经人,是下九流;还有一部分处于领导岗位的干部,觉得他们工作太过轻松,就约等于是吃闲饭的。   从中可知,大家喜欢文工团,可以唱歌跳舞愉悦自己,但在动真格的事情上,他们可就有另外一套标准了。   可显然,李月梅不这么认为。   “曲灵,你怎么处处跟我作对!”她哪儿敢去找评委会问?那不是自取其辱嘛,她又不是傻子!   “我怎么跟你作对了?当初我说不会跟你抢文工团的岗位,有没有做到?李月梅,我发现你这人挺没有良心的!”曲灵收了笑容说。   李月梅顿时有些心虚,其实今天她来找曲灵,也不光是质问,就是很久很久没跟她说话了,忽然就想找她聊一聊,但因着已经习惯了跟曲灵的相处模式,让她平心静气地跟对方说话,她做不到。   “我也不是非要找你的茬,那个,曲灵,恭喜你啊。”李月梅说着。   “谢谢,我能得奖,说明均州矿领导们公平公正!”曲灵说着,单脚跨上自行车。她前两天才量的身高,净身高174公分,比很多男同志都高了,驾驭一辆自行车,太简单了。   见曲灵要走,李月梅竟然升出一丝不舍的感觉来,她说:“曲灵,以后我能去档案管理室找你玩吗?”   啊?这是啥意思?自己可没功夫答兑这位大小姐。   曲灵连忙严肃地说:“工作的地方能是玩的地方吗?李月梅同志,希望你坚守自己的工作,不要随意串岗!”   被拒绝了,李月梅脸色有些暗淡,说:“文工团里……一点都不好,他们都抱团,排挤我。”   这姑娘,有心眼儿,但是不多,属于那种自以为很聪明,但很容易被人看穿的。偏偏心气儿又高,爱耍点小聪明,还有着莫名的骄傲感,这种人,掉到文工团那种人心复杂的地方,确实占不到什么便宜。   李月梅过得好不好的,曲灵不关心,只是奇怪她怎么跟自己说这些,两人从认识到现在,最好的时候,不过是和平相处,更多的时候是针锋相对,可远远没到说心事的程度。   听李月梅诉说心里话?有那时间,曲灵还不如早点回家睡觉去。   她笑了笑,敷衍着说:“李月梅,困难都是暂时的,只要你努力,凭着你的能力,肯定能解决的,我相信你!”   李月梅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脸上露出些笑容来,“曲灵,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相信我可以?”   曲灵:“当然了,我当然相信。”   李月梅脸上的笑容就更盛了,好似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用力抓住曲灵的胳膊,说:“曲灵,谢谢你啊!没想到,最懂我的,居然是你,曲灵,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一定会好好练功,好好演出,让那些抱团欺负的人好好看看,我就是比他们都强!”   曲灵嘿嘿笑了两声,伸出大拇指,而后不动声色地将李月梅的胳膊胡噜下去。   等跟李月梅分开,曲灵缩缩脖子,抖落后背一层层的鸡皮疙瘩,赶紧骑上自行车,回家去。   李月梅这人真是有些莫名其妙,难道把自己这个对手当成了知心朋友吗?跟李月梅当好朋友?还是算了吧。她这个人,虽然没有太多坏心眼,但自私自利,被娇惯坏了,跟她当朋友,绝对是个累人的活计,曲灵可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伺候她。   隔天,因着曲灵获得了“优秀新职工”大奖,张九钢请她来家里吃饭。   这次的评选,张九钢是很关注的,但要说出了多大力气,那是没有的,顶多就是看到定下来的评选名单后,说一句实至名归罢了。   所以,张九钢心里头欣慰的同时,那种愧疚之感又加深了些。从进矿到现在,曲灵取得的每一分成绩都是她自己得来的,自己总说要帮她的忙,可一直都没帮得上。   张大娘照例做了几个好菜,张九钢破例给曲灵也倒上一杯白酒,说:“你也算是大人了,今天是个好日子,一块喝一杯,祝贺获得优秀新职工的荣誉!”   “谢谢大爷,大娘!”   曲灵知道酒的滋味,辣乎乎的,很难喝。小时候,曲铁军喝酒时,她好奇,发馋,曲铁军用筷子沾了一点让她尝过味儿,自此之后,再没有好奇了。   这会儿喝着,还是一样的难喝,喝完了之后,肚子里头火辣辣的,浑身发热,但是还挺舒服的,她赶紧夹口菜吃下去,将嘴巴里的苦辣味冲下去。   而后,张九钢又表达了自己没有帮上忙,全靠曲灵自己有本事的意思。曲灵忙说:“大爷,你可别这么说,就是你在后面给我撑着,我才能获得这份荣誉。”   曲灵说着,抿了抿嘴唇,决定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大爷,大娘,其实对于我来说,这些荣誉什么的,重要,也没有那么重要,我拼命想获得这些荣誉,都是因为我想争取上大学的名额。”   “上大学?”张九钢还是头一次听她说起,不免惊讶,他是知道这丫头小时候经常把上大学挂在嘴边,没想到她还没忘呢。他想了想,问:“你想什么时候上?”   曲灵:“我到今年7月份,就满两年了,正好赶上75年的招生,我想越快越好。”   张九钢:“可你工作没满五年,要是去上大学了,可就没有工资了。何不能满了五年再去?”   根据政策规定,工作满五年的职工上大学时,由原单位全额发放工资,属于带薪上学,而没有满五年,则不享受这个待遇。   曲灵自然也知道这个规定,但是她不想再熬三年,这期间,会发生什么变故谁也不知道,没准工农兵大学也关张了呢。   曲灵:“大爷,我想请你在这件事情上帮我一把,我一辈子都记得你的情。”   张九钢没犹豫就点了头,这是曲灵第一次开口求他,因着积欠了太多愧疚,这事儿不管再难,他也得帮,要不然真就无言见地下的曲铁军了,“行,我答应你,这事儿,我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   有了张九钢的承诺,曲灵就放心多了。现在,她得开始攒钱了。如果顺利的话,9月份就要开学了,她还能领半年多的工资,能攒下二百多块。她去上学,虽然不能拿工资,但是有补助,每个月也能有十五六块,足够吃饭了。多攒些钱,以备不时之需。   1975年的春季来得比往年早一些,刚到3月中旬,东北大地上的青草便开始返梢,绿色的嫩芽羞怯地露出头来,而后继续生长着,直至长成油绿绿的叶片,将整个世界都妆点成绿色。   换季的时候,女同志总觉得衣橱里少了件衣服,梁爱勤也不例外。她每个月的工资给家里十块,自己剩下16块,除了平时买些肉、菜来曲灵家里改善下伙食外,需要花钱的地方真不多,她存了好几个月的工资,存了四十块钱,准备到百货大楼去买件春装,要曲灵陪着她一起去。   梁爱勤周六下班就来了曲灵家,在这里住了一宿,周日早上睡了个懒觉,做了早饭,吃完了饭,两人便骑着自行车奔着百货大楼去了。   全水区距离均州市中心近便多了,两人到百货大楼门前时,刚刚过了八点半,不过,这边已经是顾客盈门了。   一周一天的休息日,很多人都会选择来百货大楼逛一逛,即便是不买东西,过来长长见识,看看又上了什么新货,看看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也是好的。   两人从三层看起,三层都是日用品,就走马观花地逛上一圈,就到了二楼的服装鞋帽区。两人的眼睛便陷在新样式的春装上拔不出来。   梁爱勤一眼就看中了高高挂在柜台后面墙上的一件暗红色带白点的条绒上衣,娃娃领的,领子下面带了一圈白色   菲边,非常漂亮。   售货员很忙碌,带着些不耐地解答着顾客的问题,两人挤到柜台前,问了好几声,才引来其中一个售货员的注意。   “25块!”售货员甩下一句话,听得梁爱勤直咋舌,可真贵啊,她是攒了40块钱,可是要花掉一个月的工资来买一件上衣,她还是不舍得。   梁爱勤犹豫了下,拉着曲灵出来,“咱们还是再看看别的吧。”   曲灵自然没有意见,她看着挂着的衣服,虽然不买,但是看看也挺赏心悦目。   她不缺衣服穿,曲铁军剩下好几套军装,曲奶奶都拿回村子里,找人给改成了她的尺码。军装,依旧是当今最时髦的衣服。再说,还是每个季度都发的工装,足够她穿的了。   梁爱勤却是心不在焉的,一会儿说:“……其实,那件衣服也不算贵,是不是?虽然顶我一个月的工资,但春夏秋冬都能穿,春天、秋天单穿,夏天早晚凉的时候穿,冬天穿在棉袄里面,这么算下来,还挺划算的,是不是?”   一会儿又说:“我还是觉得刚才那件好,就是太贵了,可是我一个月的工资啊。”   ……   曲灵没提供意见,由着她自己跟自己做斗争。   一直到逛完二楼,梁爱勤还是没能下定决心,两人索性就下到一楼去逛逛,再给梁爱勤些思考时间。   每个楼层的楼梯口都放了哈哈镜,人照上去,左边的镜子让人变得细长,右边的镜子让人变得矮胖。   曲灵从小就害怕这个,对着哈哈镜总觉有种莫名的恐惧感,好似里面住着妖怪似的。她下楼的时候眼睛避到一边,梁爱勤不怕这个,在哈哈面前照来照去,玩得不亦乐乎。   曲灵就率先下去,站在台阶上等着,俯瞰着一楼。   一楼跟二楼一样,都是靠墙放着的一排排玻璃柜。食物都放在玻璃柜里,顾客要了,售货员再从里面拿出来。   糖果、点心,还有很多不要票的小零食,不知道对小孩子们的诱惑力多大,就她看的这一会儿,就有两个孩子哭闹着打滚儿,不肯走,非要让大人给买好吃的,大人岂能惯着?一张大手过去,就将孩子连拽带拖地拉了起来,其中一个孩子,屁股上还挨了两巴掌,估计是打得疼了,才不情不愿地跟着大人走了。   远处,孩子们的哭声也是此起彼伏的,还看见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只有玻璃柜台的一半高,趴在玻璃柜台前,伸出舌头,使劲地舔着玻璃。   曲灵看得有趣,嘴角就挂上了笑容。她小时候经常被爸爸带着来百货大楼,就坐在自行车的横梁上,爸爸在上面绑上一个竹编的座椅,用绳子绑得结结实实。每次跟爸爸来逛百货大楼,想要什么,就给买什么,有求必应,根本就没有哭闹的机会。   她小时候过得真的非常幸福,要是时间能永远留在那个时候就好了。   忽地,视线之中出现一个人影,曲灵瞳孔猛然一缩,盯住那人使劲地看,不多一会儿,那人朝着这边侧了侧脸,让她确信,这就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人--李三梅!   许久不见的她剪短了头发,梳着齐刘海儿,两侧头发用黑发卡固定住,显得很利索,人稍微白了些,穿了她以前那件灰蓝色的布褂子,裤子和鞋子也是以前常穿的,不同的是,她右手上紧紧攥住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那孩子白白胖胖,穿得很好,薄毛衣、背带裤,大小合适,干干净净,一看就是富裕家庭的小孩子。   瞬间,好几个疑问涌上曲灵心头,她又结婚了吗,最近过得怎么样,这个小男孩是谁?   其实曲灵很少想起李三梅,对于她的情感也有些复杂,没有母女之间的亲情,也没有留恋,更没有恨,还有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可能是遗憾吧。   跟哈哈镜玩够了梁爱勤走了下来,拍了下曲灵的肩膀,“嗨,看什么呢?”   顺着曲灵的目光看过去,她惊呼出声,“那不是你妈吗?”   曲灵“嘘”了一声,而后点头,说:“应该是。”   梁爱勤捂住嘴巴,小声问:“你不想跟她碰面吗?”   曲灵摇摇头,说:“碰面了,说什么呢?还是不见为好吧。”   两人便在台阶上站着,一直看着李三梅带着那孩子买了些饼干,而后一手拿着饼干,一手牵着孩子离开。   曲灵看见了截然不同的李三梅,她对待那孩子非常耐心,时不时就蹲下来跟孩子说话,帮他整理衣服,擦鼻涕,脸上时时带着笑容,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孩子,一刻不离。   等这一大一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大门口,梁爱勤才呼出口气,迟疑了下说,“他们两个倒好像是亲生母子。”   曲灵笑了笑,其实李三梅对李五梅家的孩子,对她哥哥姐姐的孩子们,都非常好,当初如果收养的是他们,李三梅一定过得很幸福。   当然,曲灵的那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是内疚,不会因为自己成了曲家的养女,而对李三梅有所亏欠,这不是她的选择,更不是她能决定的。她只是有些遗憾,如果是现在的自己,应该可以和李三梅和平相处。   不过,事情已然如此,那一点点的遗憾也不会对曲灵造成什么影响,只是,存在于心内的一点感觉罢了。   曲灵终究还是和李三梅面对面了。   曲灵陪着梁爱勤,到底回了二楼买了那件条绒上衣,梁爱勤一边高兴得恨不能立刻就换上新衣服,一边却又心疼那花出去的二十五块钱,这种矛盾左右着她,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失落的,嘴巴里头喋喋不休。   两人都没有再继续逛百货的心思,便出了百货大楼,准备一起回曲灵家,自己动手改善伙食。   却在百货大楼门前的小广场处,再次看见了李三梅,当时,曲灵和她四目相对。   曲灵记得李三梅说过,以后就是再见面也要当做不认识,于是,便移开了目光,准备若无其事地走过去,谁知道,李三梅竟然叫住了她。   “曲灵”。   还是如以前那般,连名带姓地叫她。   曲灵停下脚步,看过去,笑了下,说道:“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了。”   李三梅往小男孩处看了一眼,那小孩子蹲在地上,正看着一只冬眠了许久,刚刚爬出土的小黑虫子,很专注的样子。李三梅便走了过来,在距离曲灵半米远的位置停下,说:“你长高了很多,也长大了许多。”   曲灵点点头,说:“是啊”,她的外貌比照三年多前,确实有了很大的变化,现在的她,是个高挑、漂亮的大姑娘了。   近距离打量着李三梅,她看起来过得还不错,三年的时间没让她有太大的改变,只是看自己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些。   曲灵忍不住问:“你现在过得好吗?”   李三梅笑了下,目光从那小男孩身上飘回来,说:“我挺好的,现在帮着一户人家带孩子,孩子妈妈去世了,挺可怜的。”说着,她又瞥向那个小男孩。   曲灵点点头。   李三梅接着问:“你怎么样?”   曲灵:“我也挺好了,高中毕业后进了均州矿当档案管理员。”   李三梅的笑容就更真诚了些,说:“当干部了,是个好工作,挺好的。”   两人就都同时安静下来,曲灵觉得有些尴尬,又等了几秒钟才说,“原来的房子退还给矿上了,我自己买了房子。”   李三梅短暂地惊讶了下,而后又重复着说:“挺好的。”   又是一阵儿的安静,曲灵说:“那我就先走了,祝你越来越好吧。”   李三梅点点头,站在原地没动,说:“再见,也祝你越来越好。”   走出去老远,梁爱勤偷偷转回头看,悄悄跟曲灵说:“她还在原地看你呢。”   曲灵没说话,梁爱勤又说:“我咋觉得,她跟以前不一样了?好像温柔了许多,看起来也没那么凶了。”   曲灵点点头,笑了下,说:“我也觉得,她现在看起来很平和,很幸福。看来,当初离开的决定是正确的。”顿了一会儿,她又说:“挺好的。” 第41章   亲生母亲来了偶然遇见的李三梅,并没……   偶然遇见的李三梅,并没有让曲灵产生太过的感慨。这件事情过去两个月后的6月份,就在曲灵密切关注着今年大学招生情况的时候,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   现在了曲灵的生活里。   这天还没下班,保卫处的一名年轻同志就跑了过来,传达着处长张九钢的话,让她下班后立刻赶去家里。   曲灵答应了一声后,心脏就“怦怦”跳动起来,她锐觉察到了这次张九钢不是单纯叫她去家里吃饭的,透出股子急迫劲儿。   怀着期待,曲灵一到下班点儿,就迫不及待地锁了档案室的门,骑上自行车奔着张九钢家里去。   张大爷家的院门和屋门一如既往地大敞着,她走到院中,将自行车停好,就听见屋里传来不大不小的说话声。   “大爷,大娘,我过来了。”曲灵喊了一声,提醒屋里人,自己过来了,便往屋里头去。   刚踏进外屋,张大娘就迎了出来,表情有些奇怪,笑着说:“灵儿来了啊,快进屋里。”她说着,往东屋里头努努嘴,小声说:“那啥,灵儿,有人从首都来看你了。”   首都?来看我?自己在首都哪儿有认识的人啊,脑中随之“哗啦”一下,电光闪过,想到一种可能。   原来不是招生的信息啊!曲灵有些失望,激动着的心也慢慢平复了。   张大娘料想她该是猜到来人是谁了,压低了声音叮嘱,“他们大老远来的,你说话的时候客气点儿,听见没。”   曲灵乖巧点头,“放心吧,大娘,我有分寸的。”   她这样说着,心里头已经闪过了无数种念头。随着距离东屋越来越近,她脸上挂起了笑容。   张大娘快走几步,帮着撩开帘子,曲灵便和站在屋子中央的一个四五十岁的妇女来了面对面。   这女人很白,尽管年纪不轻了,脸上也有了岁月的痕迹,但仍然是个很好看的女人。过肩的头发没有一丝白发,低低地扎起来垂到后背,没有留头帘,前面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光滑极了,上身穿了纯白色,没有一丝褶皱的半袖,下身是到脚踝以上的黑色裙子,穿了肉色尼龙丝袜子的脚上套着一双半跟系带的黑色偏口皮鞋。   像个干练的女干部。   对面这人同样也在打量她,打量的同时还带着审视。   曲灵移开目光,落在侧后方一个十四五岁女孩身上。她梳着两只小辫子,辫子上绑着着红色带白边芽边的鲜艳菱纱,身上是干干净净,没有一块补丁的红黑相间格子衬衫,下身是比女干部稍短一些的黑色裙子,脚上是同样的尼龙丝袜子,只是穿了一双黄色的塑料凉鞋。   这小姑娘和女干部长了五六分想象,很容易就猜出这两人关系。   曲灵想,这小姑娘恐怕就是自己被送走后生的了。   女干部嘴巴动了动,想要说话,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曲灵对她笑了笑,踏进屋子里。   张九钢就在不远处站着,脸上带着笑容说:“嫂子,这就是灵儿,曲灵。”又转向曲灵,眼皮滑动两下,鼻孔收缩着,略有些不自在地介绍着:“灵儿,这就是首都来的,唐建江首长的夫人,刘琳同志,也是,也是你的亲生母亲。”   曲灵笑着,伸出手来,说:“刘阿姨,你好。”   张九钢不自在的表情僵在当场,他想到当初跟曲灵讲了她的身世时,她对待亲身父母那副冷漠的,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本以为这次见面,也不会太平,可能需要浪费很多口舌,才能让这母女两人相认,可没想到曲灵的态度竟然这般好。   刘琳这次过来,张九钢提前也不知道,刘琳是带着唐建江的信一块来的,也没有惊动地方武装部,就直接来了矿区家属院。   信寄出去那么久都没有消息,张九钢都把这事儿给忘了,却没想到,人冷不丁就来了,把他弄了个措手不及。   而曲灵的态度也着实令他意外。果然,都是一家人,都是这般的让人猜不透。   刘琳被“阿姨”这个称呼怔了下,迟了几秒钟后,才将手伸了出来。   手一交握,曲灵就更加确定,这是只养尊处优的手,手心柔软,几乎感觉不到茧子的存在。   一触即分,曲灵主动问起旁边那个歪着头看她的小姑娘,“这位是。”   刘琳:“啊?哦,她是我最小的女儿,叫唐卫红。”   显然,刘琳的节奏也被打乱了。在见到曲灵之前,她想好了一肚子的话,来平复曲灵心中的怨恨之气,来解释自己的无奈和不得已,得知她被丈夫送走后的痛苦……   可没想到,这一切通通都没有用到,曲灵轻而易举的就接受了她们。   尽管见到曲灵之前,张九钢一直在说这孩子的好话,说她这些年过得有多么不易,说这孩子多么的懂事、善解人意,多么的听话,优秀,在均州矿上取得的成就。可刘琳想着,这孩子被从首都高干家庭送到小地方的一个矿区家庭里生活,孩子能没有怨恨吗?反正这么多年里,在她心眼里头,一直觉得这孩子是恨着她的。   曲灵的手又伸到唐卫红面前,笑着说:“唐卫红同志你好,我是曲灵。”   唐卫红也赶紧将手伸过去,说:“你好,我才知道我还有个姐姐,你,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她想象中的,这位被送人的姐姐应该是满面愁苦,破衣烂衫,看见他们,要么是怨恨着哭闹,要么是死命巴结,让带她回到首都。   不过,在听张九钢说了很多曲灵的事情后,已经对她改观了,甚至是钦佩。只是,亲眼见到的曲灵还是颠覆了她的想象。   这位姐姐如此不卑不亢,好似他们不是多年后找过来的亲人,而只是路上遇见的普通人,礼貌有余,亲近不足。   张九钢赶紧招呼着大家坐下。他怕首都人不习惯坐炕上,便在屋地上摆上椅子、凳子,刘琳自然地坐到椅子上,曲灵挑了个距离她不远不近的凳子坐了。   刘琳的节奏被打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反而曲灵争取了主动,问了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路上累不累之类的。   刘琳一一回答了,心中升起了一股子非常奇怪的情绪。她也问了曲灵工作和生活的情况,曲灵也都回答了。   正好,张大娘开始招呼着大家吃饭,在饭桌上,大家也没怎么说话,就是偶尔夸奖下这道菜好吃什么的,曲灵吃得很饱,刘琳却没吃几口,唐卫红大概天生就胃口小,只吃了多半碗饭。   吃完了饭,刘琳的状态大概是调整过来了,将自己原本准备的话说了出来,“……你爸说要把你送给战友,还他的人情,我是不同意的,可他趁我睡着,把你给抱走了。我哭了好几天,那时候每天白天哭晚上哭,还生了一场大病。后来,我经常想起你,想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但你爸说,孩子都给出去了,还是不要打扰得好。这次我听说你养父去世,你养母也离开了,本来想早些来看你的,可是家里头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离不开我,我实在是抽不出身。”   刘琳说着,喝了口张大娘加了超量白糖冲出来的五味子水,接着说:“……你别怪我们。”   曲灵笑着说:“以前我是怨恨过你们,但是现在长大了,明白了很多事情,就不怨恨了。这人生啊,总会经历很多很多的坎坷和磨难,有很多很多的不得已,还有不如意,绝大多数的时候,人都是不得已的,充满了无奈的。我自己亲身经历过,所以我理解你。”   刘琳又怔住了,这话听着,怎么这般的沧桑和无奈,好似是历经世事的老人似的?   她和曲灵已经有十多年没见了,孩子刚被送走时,真是每天每夜睡不着的想着孩子,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唐卫红的出生,刘琳对这孩子的感情越来越淡,甚至经常会忘记自己还有另外一个流落在外的孩子。即便是收到张九钢来信,知道这孩子成了个孤儿,也只是心中不舒服一阵儿罢了,并没有想过还把这孩子接到身边照顾,这次要不是因着正好有唐卫红的事儿,她也不会亲自来均州市。   可尽管如此,听见曲灵这么说,她的心里头还是闷闷的。   “你,受了很多苦?”刘琳声音轻柔地问。   曲灵笑,“其实现在想想,也没多苦,都过去了。”她顿了顿,说,“亲生父母给了我生命,我替亲生父母报了救命之恩,也算是两不相欠了。”   是啊,这孩子说得没错,这孩子就是被唐建江拿过去报恩了!   刘琳的心就愈加不平静起来,愧疚之心油然而生,她追问着,“告诉妈……告诉阿姨,这些年,你都受了什么苦?”   既然刘琳想听,那曲灵就给她讲一讲。   于是,她就将父亲去世后,险些被抢了上高中的名额,再到进均州矿后,被人背后使绊子,一直干着最辛苦的体力活,再到险些被人抢了档案管理员的工作加油添醋,删删减减,突出重点地说了一遍。   这些事儿,有的张九钢也是头一次知道,不由得深深看着曲灵,陷入到沉默之中。   而刘琳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着,即便是再不疼这个女儿,到底是自己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自己其他的子女,当兵的当兵,当干部的当干部,哪一个受过这样的苦?扛木头、爬电线杆子,正长身体的姑娘家,干这么重体力的活,是要做病的啊!   此时此刻刘琳的羞愧之心,达到了顶点,就连唐卫红,也是鼻头发酸。她生在高干家庭,从小吃的好穿的好,还有父母、兄姐的疼爱,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小地方,她一奶同胞的姐姐,竟然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一时间她心里头也是五味杂陈,甚至开始怨恨自己的爸爸,为什么要把亲生女儿送走,想要报恩,为什么偏偏要拿自己的女儿去报?这简直就是法西斯的行径!这么想着,爸爸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也不那么伟岸了!   曲灵脸上带着追忆痛苦往事的难受劲儿,但心里头却是平静极了。她满意地观察着刘琳和唐卫红的表情,心想着,不错,还知道愧疚、难受就好。   张九钢却忽然插嘴,说:“灵儿,好多事儿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些事儿,你怎么不跟我说呢?你大爷我好歹也是均州矿保卫处处长,还是有些能力的!”   他这话中,有着些许惭愧,但也有责怪。   曲灵笑了下,说:“大爷,这都怪我,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要强,凡事都想自己扛着。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想求人。好在,那些事情都解决了,我也没受什么损失。”   “怎么没受损失?你这孩子,这么要强做什么?你张大爷又不是外人,为什么不和他说,他是保卫处处长,保你一个小丫头还保不住吗?不行,你跟我去医院,我要给你好好检查检查身体!”   刘琳忽然说道,她对张九钢也产生了丝丝的怨怼,他堂堂一个保卫处处长,就在孩子身边,怎么能让孩子受这么大的罪呢!   这意有所指的话听得张九钢也不高兴,他自问虽然没有帮上什么具体的忙,但平时对曲灵的生活也挺关心的,时不常的就叫到家里来改善改善生活,也是尽心尽责了,曲灵尚且没说什么,她这个扔了孩子的亲生母亲倒是不乐意了!你但凡对这孩子上点心,接到那封信的时候就该过来了,这会儿反倒怪起自己来了,这是啥人啊!   两人心里头的互相埋怨,曲灵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安抚了张大爷,又安抚刘琳,说:“我身体没问题,虽然很累,但是我到底是赚了工资的,虽然工资不高,但都花在了补身体上,没让自己亏嘴。”   她工资低,但自家工资高啊,自己和唐建江都赚着高工资,家里的几个孩子除了这个小女儿之外全都领工资了,平时的吃穿住组织上都给安排好了,几乎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所以攒了不老少的钱和票,正好,可以补偿给这个孩子!   这么想着,刘琳的心里舒服了许多。又问了些曲灵工作上的事情,愈加觉得这个孩子真是优秀,虽然没在自己身边长大,但成长得也不错。   即便穿的是朴素的工装,都掩盖不了她出众的样貌,身高就别说了,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亭亭玉立的,到哪儿都能招来许多人的目光,说话不疾不徐,言之有物,一看就是肚子里头有东西的,面对自己时,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彬彬有礼。   刘琳不得不承认,自己旁边这个小女儿跟她一比,就是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   真是太过于出乎意料了!   虽然刘琳自己不承认,但事实就是,她这个亲生母亲对曲灵这个没有长在自己身边的孩子,是有些势力眼的。   以前也曾经想象过,这个孩子如今是一副什么模样,但失去了父母庇佑,独自生活的孩子,总归也好不到哪儿去,怜悯归怜悯,但轻视也是轻视的--用轻视这个词或者不那么恰当,不以为意大概更确切一些。   可亲眼见到这个孩子有多么优秀,她在刘琳心中的分量也就重了起来。跟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温柔,也带着些许的小心。   “你受苦了,孩子!以后,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了,阿姨会补偿你的!”刘琳有些动情地说。   曲灵摇摇头,说:“我现在有工资,挺好的。等今年大学招生通知下来,我就申请去读大学了。”   “你要去读大学了?好事啊!”刘琳也跟着高兴起来,问着:“这事儿定准了吗?”   曲灵嘴角动了动,心想着,这人真是挺善解人意的,从一开始聊天,她就一直顺着自己的话题走。   她回答说:“应该没有问题的,我从进均州矿以来,工作、政治思想表现都非常优秀,这是写在我的档案上的。因为把矿上的房子还回去,上过矿报,被点名表扬,号召大家学习我大公无私的精神,将矿上从66年就名存实亡的档案室重新整理,对外开放,还被评为了优秀新职工。不管是在青工营,还是在现在的部门,我的工作表现都是有目共睹的,大家给我的鉴定都非常好,如果我都不够资格,那整个均州矿也没几个有资格的!”   这些荣誉,其实刚刚曲灵已经说过一遍了,可是这会儿用不同的话语表述出来,听在刘琳的心里头,依然心潮澎湃。   这么说,曲灵确实是最有资格的,可是,她也是深谙规则的人,知道上大学的名额竞争有多激烈。   在均州矿这样的单位里,可不是光优秀就能去达成的--因着曲灵所受的种种苦难,在她心目中,均州矿已经成了个上上下下都是腐败分子的可怕所在。   她立时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在这件事情上也要帮曲灵一把,她看看向张九钢,表情严肃地问:“张处长,这件事情,你能给定准儿不?”   张九钢没有回答。这是曲灵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求他办的事儿,他自然得尽心尽力帮忙,可刘琳忽然让他给出承诺,这怎么承诺?均州矿不是他开的,大学名额的事儿不是他定的,他只是个保卫处的处长而已,刘琳也   太强人所难了。   再说,她一个把孩子送出去十几年,知道孩子成了孤儿也不管不顾的,她有资格来要求自己吗?自己虽然没帮上曲灵太大的忙,但均州矿好多人都知道两人这层关系,多多少少看着他的面子,也会照顾照顾曲灵。   这人可倒好,啥都没付出,跑这里来充大个了!   自己热心地接待她,不过就是看在之前和唐建江之间的交情罢了,我没从你们身上沾光,照顾曲灵,也是看在曲建军的面子,你倒还要求上了,好大的口气!   曲灵瞧着事情不对,唯恐这两人迁怒到自己身上,连忙打圆场,说:“张大爷一直在帮我,多亏了他,我才能在均州矿站稳脚跟,上大学的事情,他一直帮我盯着呢!”   听到这话,张九钢心里头才熨帖了,还得是曲灵这孩子,有良心!   刘琳也意识到自己刚刚那话用的是命令的口吻,语气也太强硬了,意识到这是均州,在铁矿的地盘上,连忙软和了语气,夸奖了张九钢和张大娘一番,这才让有些凝固的气氛开始化冰。   刘琳说:“张处长,等会麻烦你带我到能打长途电话的地方,我想给老唐打了电话。我来的时候,没有惊动均州这边的部队,还有武装部,是悄悄来的,可是为着曲灵上大学的事情,少不得得让老唐找找他自己的私人关系。也不是要走后门,就是确保她的名额不被别人占了就行。”   其实,他要打电话就打电话,没必要把电话内容说得这么清楚,她是说给曲灵听的,想要告诉她,自己想尽办法在帮她的忙,对此,不惜动用关系。   曲灵自然看得明白,也希望自己上大学的事情能有多重保障,立刻露出感激的表情来,说:“谢谢你!”   刘琳叹口气,“不用谢……”她想说这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算个大事儿,但又担心曲灵贪心不足,进而提出更多的要求,连忙闭上嘴巴。   这会儿,天渐渐地黑了下去,该考虑住宿问题了。   他们是下了火车后,就直接奔着张九钢家来的,按理说,应该也是住在这里的,本来,刘琳是打算住这边的招待所的,但临时改了主意。   “曲灵,你说你买了房子,方便让我和卫红今天住你那里吗?”   曲灵点点头:“当然,欢迎欢迎。”   在张大爷和张大娘面前,很多话都不方便说,在自己家里,就方便多了。   张大娘忙又劝了两句,她是怕这母女两个给曲灵添麻烦,不过,刘琳一定要去,曲灵也答应了,就只好如此了。   等送走那母女三人,张大娘跟张大爷感慨,“到底是血脉相通的亲生母女。我还记得早些年曲灵提起亲生父母的时候,是一点都不想搭理的样子,现在看着,不也亲得很嘛。”   张九钢刚刚领着刘琳去打了电话,电话里头说了什么,他没有偷听,不过,最后,刘琳出来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的,显然,目的是达到了。   也好,他们总算能为曲灵做件好事。 第42章   利益交换跟着曲灵回到家里的刘琳和唐……   跟着曲灵回到家里的刘琳和唐卫红,打量着这间院子,赞叹着说:“你这小院子真挺不错的。”   曲灵说:“其实,这院子也不算是我的,绝大部分钱是我奶奶和我二叔出的,把他们的家底都快掏空了,我又从均州矿支取了好几个月的工资,才买得起。”   对曲灵的说法,刘琳没有任何怀疑,这么四致的小院子,一看就便宜不了,曲灵一个才毕业不多久的孤女,哪儿有钱啊。   “你奶奶和你二叔对你挺好的?”   曲灵点头,说:“挺好的,比对亲生的还好,我二叔家的二堂哥跟我同岁,初中毕业后就一直在家务农,本来有个买工作的机会,可惜钱都给我买房子了,就错过了。”   刘琳听得心里头极为不是滋味,想了想,从黑色皮包中掏出个黑色牛皮钱包来,里面装着一沓子大团结,她从中数出二十张,递给曲灵,说:“这次我过来,带的钱不多,这二百给你,你留着用。”   曲灵吓了一跳,连忙推辞,说:“我一个月32块钱的工资,够花的,哪能用你的钱?我不要!”   刘琳坚持要给,说:“你就收下吧,你收下这钱,我心里头能舒服些。”   又推辞一番,刘琳态度坚决,曲灵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刘琳接着说:“这次我过来,除了看看你,还有一个事儿。”她将唐卫红推到曲灵身边去,说,“为了她的事儿。家里的孩子一个都没下乡,不是参军就是参加工作,要是她再不下乡,对你爸的名声不好,所以,就想着让她来乡下待上一两年。”   听到这里,曲灵已经猜到刘琳想干什么了。   “你妹妹从小身体不好,又是最小的孩子,我看见她,就想到了你,未免养得娇惯了些,长这么大,也没干什么活,让她自己下乡,我跟……她爸爸都不放心。我听说,这边的民风淳朴,生活也富裕,粮食产量高,不会挨饿,又有你在,就想着,让她来这里下乡,你也能就近照顾。”   刘琳说着说着,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还没给这个送出去的女儿带来什么,反而要她来照顾这个小女儿了。   唐卫红在一边噘着嘴,对于下乡,她是一百个不乐意,可就像她妈说的那样,她是不得不下,不过,爸妈都跟她承诺过了,过个一年半载的,一定想方设法让她回去。   这两年,下乡知青回城比例比以前多多了,当兵啊,招工啊,都可以回去,这对爸妈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只需要忍一忍就过去了。看到曲灵家里的这个环境,要是能住在这里,这一两年也不是不能忍受。   曲灵点点头,大包大揽地说:“没问题,我一定好好照顾她。对了,下乡的地方选好了吗?”   刘琳摇摇头,而后迟疑着说,“你有没有觉得还不错的地方。”   曲灵想了想,笑着说:“其实,我奶家所在的村子就很不错。”   刘琳立刻感兴趣起来,她从张九钢夫妻还有曲灵口中多次听说曲奶奶一家人的事情,知道这是淳朴、善良的一家人,要是将小女儿托付给他们,应该是靠谱的。   “那边叫曲家村,村里头绝大多数人家都姓曲,都是沾亲带故的,因着我爸爸的关系,我奶奶一家在村里头挺有威望的。”曲灵便给刘琳和唐卫红详细介绍了下曲家村的情况。   刘琳越听越觉满意,虽然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但为了小女儿,还是说了,“要是让卫红去曲家村,能不能让他们多照顾照顾你妹妹?干活啊,吃饭啊,住宿啊这方面。”   曲灵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舔了舔嘴唇,说道:“要是我请我奶奶,还有二叔二婶帮忙,他们肯定会答应的,只是,我心里头觉得过意不去。他们这些年对我特别好,比对亲孙子孙女还好,还掏空了家底帮我买这套房子,我要是把亲妹妹也弄过去,让他们照顾,这对他们也太不公平了,那个,刘阿姨,你理解我的意思吧?”   被曲灵拒绝,刘琳却更想让唐卫红去曲家村了。曲灵的奶奶和二叔一定是憨厚、仁义的好人,不然,也不会再曲灵养父去世之后,还对曲灵这么好,还倾全家之力,给她买房子,这样的人家,值得托付。   刘琳点头,说:“我理解,你顾虑得对。放心,这事儿要是成了,我不会亏待他们的,他们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力所能及的,我也会帮。”   曲灵心中又是一喜,而后疑惑起来,难道这真是血缘的力量吗?要不然怎么从见面开始,刘琳的每句话都问在裉节上,就像是相声里面的捧哏似的,接了下茬,就能让自己把想说的话接着说下去。   曲灵考虑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说:“要说家里如今最难的事儿,恐怕就是二堂哥曲树钢的工作问题了。原本有机会买个工作的,可惜家里的钱都被我买房子用了,后来,又想让他去当兵,不过,当兵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   刘琳立时一喜,说:“这个我可以帮忙!”这对她来说,简直易如反掌。“这样吧,夏季征兵马上就要开始了,为了表示诚意,我明天上午就去打电话!”   曲灵点点头,心下里头感叹着,对自己,对曲家来说,千难万难的事儿,人家一个电话就能搞成。   但她也只是感叹了一下而已,心下里非常高兴。这下大堂哥有了正式工作,小堂妹曲聪今年高中毕业,马上就能进入到均州矿工作,   而二堂哥也能去当兵了,在部队当两年义务兵,如果能提干最好,就是不能提干,退伍回家,也极大概率能安置工作。   真好,兄弟姐妹几个都有了着落,曲家越来越好,她也能踏实去上大学了,有了刘琳给的这两百块钱,她大学期间,生活也能过得宽裕很多。   而解决了最重要事情的刘琳,心头一松,只觉得这一趟的行程也太顺利了,要是知道曲灵这么好相处,她早就来了。   当初,刚刚接到张九钢信的时候,她是很想过来看看的,可迟疑之后,磨蹭着磨蹭着,顾虑的问题也就越多。   首先,就是这孩子会不会怨恨自己,毕竟把她从大城市好家庭送到了均州这样的小地方,虽然曲建军当时的条件也还好,可是对比自家,那绝对是比不上的。   这孩子虽然是自己亲生的,但有了怨恨的亲生孩子,相认之后,是好是歹还真是说不好,况且,他们收到信的时候,曲建军早已去世好几年,这孩子也自己过了好长时间,想必是早已经适应一个人的生活。   其次,这孩子已经给了曲家,虽说曲建军走了,但曲家还有人,他们要是来认孩子,说出来,也不叫了事儿。   种种顾虑,让刘琳选择了遗忘,就当没这回事儿,要不是唐卫红这次必须得下乡,刘琳会继续选择遗忘。   却没想到,曲灵是个这么好的孩子,他们之前所有的顾虑通通不存在。曲灵对他们一点怨恨都没有,很理解他们的选择,也没有提出想要跟他们回家的意思,也没有相认的意思。   这对刘琳来说,其实是最好的。她现在的生活很好,几个子女也很好,并不想多出一个孩子,节外生枝。   那200块钱,她给得心甘情愿,曲灵收了这些钱,她心中对这孩子的愧疚感就少了许多。   至于曲家那孩子当兵的事儿,对她来说太过于轻而易举,本来,她也没打算白让曲家人照顾女儿,他们有所求,反而更合适。   将来曲家那孩子到了部队,升迁、提干还不是老唐一句话的事儿?那孩子的前程捏在自己手里,量他们也不敢对女儿不好。   抱着这样美好的算计,刘琳进入了梦乡。   隔天吃了早饭,刘琳便带着曲灵和唐卫红去了市里的武装部,在那里借了电话,又打给了唐建江。具体说了什么,曲灵不知道,反正刘琳说曲树钢的事情妥了。   之后又将曲灵和唐卫红介绍给武装部的部长,介绍曲灵是老战友的孩子,让多多关照。   从武装部回来,曲灵将刘琳和唐卫红留在家里,自己先回曲家村。不可能贸然就带着这对母女去曲家村,怎么也得事先通知,做好家里人的工作才行,为此,刘琳又专门去了趟商店,买了些麦乳精、点心、烟酒、罐头之类的,让曲灵带回去。   曲灵没有拒绝,带了这些东西回了曲家村。   家里人,除了曲奶奶和曲聪外,都到山上忙乎去了,农村人,除了冬天外,其他三季都不识闲,虽说地里头不用经常去打理,但这个时节满山遍野都是野菜,采蘑菇、摘木耳,还有各种中草药,采回来晒干,卖给收购站,就是一笔不小的钱。   曲奶奶年纪大了,家里头又有壮劳力,好几年前就不用上山了,留在家里做做饭,洗洗涮涮什么的。至于曲聪,已经参加并通过了均州矿的招工考试,再过一周,就可以去均州矿入职,正式成为有工作的人了,家里人怕她整天跑山,会晒得更黑了,让她在家里捂捂,体体面面去均州矿当干部。   不过,两人也没闲着,一个忙着洗一家人的衣服,一个弄了许多菜干在晾晒。   看见曲灵回来,都惊讶不已,曲奶奶专门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日历,迎上来问,“不是星期天啊,怎么今天回来了?”   曲灵将自行车停好,说:“有点事儿。”   曲奶奶两人忙帮她卸东西,一边卸,曲奶奶一边数落她,“怎么买这老些东西?又贵又不耐吃,花那钱干啥!”   曲灵忙说:“不是我买的,别人买的。”   曲奶奶两人更加惊讶,这些个东西,没有二十块钱可买不下来,带着疑惑,两人跟着曲灵一块坐到院中硕大的杏树底下乘凉。   曲灵一边喝着加了白糖的凉开水,一边讲了刘琳母女忽然过来的事情。   曲灵讲的时候,曲奶奶数次想开口,但都忍住了,等曲灵说完了,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一会儿才说:“你这孩子!”   倒是曲聪忍不住了,“姐,你不会是为了让二哥能去当兵,才认的他们吧?”   曲灵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说:“就你聪明。”,而后说:“也不光是为了二哥,也是为了我自己,他们有权有势的,说不定能借上光,凭啥不借啊?再说,也不算认,我管她叫姨,而且,我瞧着她那意思,也不想让我管她叫妈,这样挺好的。”   反正,她心里头打的主意就是有便宜就占,但凡让她付出点啥,那她必须就要得到更多!   父亲刚刚去世时,如果这对夫妻过来相认,她肯定毫不犹豫就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可如今的她,只会计算着,如果跟他们搞好关系,能为自己带来多少好处。她跟那对夫妻之间,没有感情,只有利益。   自己认识的人中,没有比这对夫妻更加位高权重的了,如今,自己在这小小的均州市,干点什么事情就千难万难,将来去上大学了,到了更大的地方,遇到的事情只多不少,如果能利用上那对夫妻的关系,她未来的路会平坦许多,她又不傻,才不会把这样的人脉拒之门外。   曲奶奶心里头不是滋味,跟曲聪一样,她从没有怀疑曲灵会抛下他们,投入到亲生父母的怀抱,这些年来,他们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情,感情比曲铁军在的时候更好了,真真正正成为了一家人。   曲灵都想得这般周全了,曲奶奶自然没有意见,等曲铁民等回来,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知道了曲灵的打算,高兴有之,担心有之。   曲树钢一个上过初中的大小伙子,自然不甘心在地里头刨食,在农村囚一辈子。可农村人走出去只有两个途径,一个是当兵,一个是招工。   当兵报名了,没被选上,招工也没什么途径,本来他已经死心了,哥哥、妹妹都出去,留他一个人在家,将来给奶奶、爹妈养老,也是天经地义,却没想到,曲灵突然说,能去当兵了,自然犹如撞了大运一般,高兴得晕头转向。   他也没有大志向,要是能提个干,转业回到均州后有个正式工作就行了。   曲铁民和梁春妮一边高兴,一边担心,怕唐卫红来了,伺候不好。   她是曲灵的亲妹妹,又让曲树钢当了兵,还说每个月都交生活费,自家肯定要费心费力照顾的,可就怕一个城里的娇小姐,过不惯这城里的苦日子。   曲灵:“那姑娘脾气看起来还可以,虽然人娇气了一些,但还是挺有礼貌的,不像是个难相处的人。我寻思着,到时候跟支书说说,让她在村里当个不用上工的闲职,反正她也不差那几个公分。对了,那位刘琳同志要是给钱,你们推辞下就收下,千万别不好意思。”曲灵特意叮嘱道。   梁春妮忙说:“这咋行啊,她帮了咱家这么大忙,哪能再收钱?乡下里住宿、吃饭,也花不了几个钱。”   曲灵:“二婶,你就听我的吧,这钱,咱拿得天经地义,谁家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大不了,多买些肉,多改善改善生活。”   梁春妮忙看向曲奶奶。   曲奶奶:“听灵儿的吧。”   晚上,曲灵和曲奶奶一个屋睡觉。曲奶奶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曲灵轻轻开口,“奶,你想什么呢?”   好一会儿,曲奶奶才说:“就想着,你太不容易了!有时候我想着,你要是没来我们家就好了,城里的大官家庭,多享福啊,来我们家了,小小年纪,就得自己顶立门户,吃了这多苦,我后悔,当初就应该让你爸把你送回去。”   曲灵靠了过去,扒拉着曲奶奶的胳膊,迫使她翻过来,正对自己,轻声问,“奶,你不想要我了?”   曲奶奶忙说:“哪会儿不要你,奶就是想着,本来你能过得更好,是跟那个唐卫红一样的娇小姐。”   曲灵:“奶,我不稀罕当唐卫红。我爸在的时候,我比她还像娇小姐,我一点都不羡慕她。就是现在,说我跟刘琳是亲生母女,可我看见她时,一点都感觉不到亲切,就跟路边上随便见到的人一样。奶,我只把你们当成亲人,庆幸我被送到咱们家来。”   曲奶奶:“你这孩子!”她叹口气,张开粗糙大手,搂过曲灵,低低地说:“都怪你爸,他咋就忍心抛下你就去了,要是你爸在就好了。”   曲灵鼻子一酸,等那股子酸意过去,才说,“我爸在上面看着呢,我这几年虽然有些坎坷,但到底都走过来了,估计我爸爸那边也给使力了。”   这话让有些低沉的气氛松快了些。曲灵说得没错,这些年来,坎坎坷坷的,曲灵凭着她自己,还真是办成了不少大事儿,不光给她自己,也给这个家庭都带来了非常大的改变。   曲灵在不知不觉间,替代了曲铁军的位置,承担起了照顾整个家庭的责任。   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这世界上,再没有比曲灵更重情义的孩子了!   曲奶奶在心中感慨之际,又听见曲灵说:“奶,你记得跟二叔、二婶他们说,我买房子的钱是你们给凑的,别在刘琳面前说露馅了。”   曲奶奶想了下,想明白了曲灵这么说的意思,是要说明曲家人对曲灵的好,作为亲生母亲,但凡还有些人性,就会对曲家人心怀感激,就会更好地照顾曲家人。   曲奶奶不知道的是,除了这一点之外,她还在和刘琳哭穷,那二百块钱就是这么来的。这是她未在曲家人面前展现的一面。   下午,曲铁民借了队上的牛车,跟着曲灵一起,来到均州市。   刘琳和唐卫红被接到曲家村,看着里里外外打扫一遍的曲家,觉得这里的条件虽然比城里差了一些,但胜干净整洁,房子也是青砖大瓦房,院子中有个硕大的粮食穴子,旁边还放这了个自制的大木头架子,上面分层摆放着装着木耳、蘑菇、蔬菜等干货,显而易见,这是个很富裕的家庭。   刘琳对这边的条件很满意,又见曲家人都热情相迎,尽量把最好的东西捧到他们面前,淳朴、单纯,好相处,这一家人在村中也非常有地位,跟生产队书记、村干部等都是本家人,办点什么事儿都很方便,就更满意了,干脆就不让唐卫红跟着自己跑了,说是自己回去,把唐卫红下乡手续全部都办好,再给邮寄过来。   临走时,刘琳留了一百块钱给曲奶奶,说是唐卫红一年的生活费,让好好照顾这孩子云云。   按照曲灵的意思,曲奶奶推辞一番,便接受了。   刘琳在曲家村,全程都没有提及她和曲灵的关系,这让曲奶奶心里头颇为不是滋味。平心而论,刘琳这么做,是聪明的,在跟曲家人表明,她没有把曲灵认回去的意思。   可是从内心来讲,刘琳这样也太无情了,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   曲奶奶很替曲灵难受,这孩子,太没有父母缘分了!   曲灵从曲奶奶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发现了一点端倪,趁着只有两人在的时候安慰她,“奶,我没事,我一点都不在意,真的,我觉得现在这样特别好,如果他们真想认我,我反而不高兴呢!我永远都是曲铁军的女儿,并不想认别人!”   被她这么一安慰,曲奶奶才好了些。   正如曲灵所说,唐卫红虽然有些娇气,但人并不坏,况且,她和曲灵是同胞亲姐妹,相貌上,总有相似的地方,曲奶奶等人爱屋及乌,都在真心对待她。   曲聪趁着还没有去上班的这段时间,每天带她去山间地头玩,采野花野果,去小河沟里捞鱼,晚上招呼几个边边大的姑娘们在光滑的炕席上一块玩chua嘎拉哈,这些都是唐卫红没有接触过的,玩得兴致勃勃。   刘琳看着,便也放心回燕市了。   很快,曲树钢当兵的事情确定下来,马上就要跟着部队上下来的连长回部队去了。   与此同时,大学招生信息也下发到了均州矿。一共两个名额,一个是首都经贸大学,英语专业,一个是吉省大学,机电专业。   取得推荐名额后,还需要进行一次考试。但考试也就只是走个过场,基本不会出现因为考试成绩不过关而不被录用的情况。   曲灵非常顺利地得到了其中一个名额。 第43章   上大学了均州矿负责大学招生的刘主任……   均州矿负责大学招生的刘主任热心地帮着曲灵出谋划策:“我看机电专业最好,你上完三年大学,回来之后就是机电工程师,前途大好啊。至于那个英语,那是洋鬼子的话,咱们又不和他们交流,咱这均州矿也没个外国人,学了也是白学。”   曲灵感谢刘主任的热心,不过,她有自己的思量。英语是个说新不新,说旧不旧的专业,国家既然专门设立了这个专业,那说明将来就是要用到的。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给担任翻译的不都是会英语的么?现在国家跟外国没有太多交流,未必将来还是如此。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她学了英语,是均州矿用不到的技能,在均州矿用不到,其他地方未必用不到,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跳出均州矿,去更广阔的天空去翱翔。   英语专业只需要考两门,语文和英语。   曲灵语文水平没问题,只是英语,完全是一窍不通。   虽然考试成绩不那么重要,但曲灵仍然希望自己能考得好一些,她琢磨了一下,提了些猪肉,买了些富强粉,又去了邹师傅的家。   邹师傅是解放后的大学生,他被批判,有一项罪名就是会英语,怀疑他和外国人有勾连。   经过上次“吃人嘴短”,不得不尽心尽力教授了曲灵档案管理的知识后,再见到拎着东西的曲灵,邹师傅认命般地问:“你又有啥事。”   曲灵嘻嘻笑着,“想跟你学一些英文,想在考试的时候,成绩能看得过去。”   邹师傅:“英文好歹也是一门语言,哪儿是你几天就能学会的,还成绩看得过去?你还真敢想。”   曲灵不以为意,笑着说:“临阵磨枪,不亮也光嘛。”   邹师傅想了想说,“就几天的时间,系统学习英语是不可能的,这样吧,我先把英文字母教给你,再写一些日常用语,你死记硬背吧。”   如此,等到曲灵参加考试那天,熟练记住了二十六的英文字母,邹师傅写在信纸上的,用拼音和汉字标注好的“三克油”、“拜拜”、“看有四匹克英格丽是”……也都烂熟于心。   考试地点设在均州矿子弟学校。   语文试卷很简单,就是让写一篇赞颂工人阶级的文章,这对曲灵来说,很简单,稍作思考,便将自己在“青工营”这一年中遇到的人和事提炼、升华之后,化成文字,落于纸上。   而英语,就稍微复杂了些,分成了笔试和口试。笔试是让将一段英文翻译成中文,很幸运,里面有曲灵认识的几个单词。她将这认识的几个单词联系起来,再自由发挥,写成了一一篇忠于革命忠于党,等到了大学,一定好好学习的保证书。   而到了口语考试,老师大概早就知道她这个考生并不具备英语储备,便也没有为难她,她自己读了一遍,让曲灵跟着读。   曲灵   紧紧盯着老师,不错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而后原模原样地模仿了出来。   老师紧绷着的脸上露出丝丝笑容,说道:“你倒是蛮有语言天赋的。”   考试结束了,曲灵依旧每天兢兢业业地上班。虽然心里头知道一定能录取,但还是难免忐忑,唯恐这其中又出现什么差池。   曲聪已经来均州矿正式上班了,两人一块上下班,一块吃饭、睡觉,有她陪伴着,倒是极大缓解了曲灵的情绪。   她很想让曲聪来当档案管理员,接自己的班儿,但显然不可能。一得之自己要走的消息后,李娟立刻结束休假,回来上班了,现在每天摆出一副虚心学习的态度,跟着她学习档案管理的知识。   这些知识是曲灵自己花了时间、心思甚至是金钱才学来的,自然不肯白白便宜这个李娟,并不肯下心力去教,但态度还是非常积极的,至于李娟能学到多少,就是她的事儿了。   曲聪被分去了保卫处做后勤工作,这是张九钢活动后的结果,这倒不是曲灵拜托的,有秦丽霞在,曲聪一个干部身份是跑不了的,有了干部身份,不管去哪个部门都差不了,实在没有必要再求人帮忙,张九钢算是给锦上添花。   他们姐妹俩一直跟秦丽霞保持着很好的关系,时不常的,都会给她送些乡下自家种的蔬菜、菜干、山货等,价值不高,但是个心意,久而久之,关系就越来越近了。   曲灵把自己在均州矿的人脉,都给了曲聪,比如梁爱勤、李奶奶,比如张姐,庞师傅、刘师傅,甚至是李月梅。   这次大学招生,李月梅没有报名,她要继续在均州矿文工团深耕,不信自己搞不过那些抱团孤立她的人,因着曲灵要离开均州上学了,她竟然生出了强烈的不舍,老是来找曲灵玩儿。   这人虽然有着争强好胜的心,但心眼儿不坏,认识的人也比较多,曲灵也乐意让她带着曲聪玩儿。李月梅就有了能来曲灵家里玩儿的待遇。   等首都经贸大学通知书来到的时候,曲灵把曲聪的事情也都安顿好了。工作上,生活上该交代的,该整理的也都整理完了,只差办好手续,开出各项证明,就可以奔着首都去了。   临走的前一天,曲家一家人,除了当兵走的曲树钢,包括已经正式到曲家村插队的唐卫红,都齐聚在高粱河的小院里,等着明天一块去火车站送她。   曲灵抽了个空,来了曾经住过的均州矿家属区,往自己曾经住过多年的院子眺望了一会儿,便进了李奶奶家。   李奶奶在等她,将子孙们都打发出去,屋里里只剩下这祖孙二人。   “害怕吗?”李奶奶问。   曲灵点头,“有一点儿,我还从来没有出过均州市,不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样的,不知道我能不能应付得来,但更多的是兴奋。”   李奶奶笑,说:“没事儿,别害怕,这世界上的人都是一样的,你这些年经历的事儿比一般人一辈子都热闹,凭着你的脑袋瓜和手腕儿,到哪儿都吃不了亏。”   曲灵笑着呼口气,说:“听见奶奶你这话,我心里头就踏实多了。可惜,以后我在首都,有什么事情,不能来和你商量,寻求你的帮助了。”   李奶奶说:“你早就出师,不用我给你出主意了,去了首都,你会认识更多的人,到时候,就该把我老婆子给忘了。”   她语气有些惆怅。   李奶奶说得没错,曲灵早就不用她给出主意了,现在的李奶奶更像是知己,能唠叨唠叨些不能和亲人、朋友说的话,将这些情绪释放出去,心里头便能舒服许多。   “奶奶,不管我认识多少人,都不能取代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奶奶,你要保重,等我放假回来,一定来看你,给你带首都燕市的好吃的!”   从李奶奶家出来,曲灵又去了张九钢家正式告别,隔天,便在亲戚朋友们的目送下,坐上了开往首都的火车。   首都经贸大学位于燕市东北边,曲灵拎着两大包行李下了火车后,四处打听,终于从一位带着红袖章的老太太那里打听到了从火车站到经贸大学的坐车路线。   需得从火车站坐8路汽车,在一个叫甜水井的地方下车,而后倒23路,坐个十四五站,就能到经贸大学了。   老太太说话很快,有些字音连在一起说,就显得含糊不清,曲灵连忙找了本子记下来,又重复一遍给她听,老太太点头,说:“没错,就是这个路线。”   曲灵连忙道谢,拎了行李往老太太指点过的公交站走去。   身后忽然走过来一名头帘微卷的矮个女同学,有些害羞地问:“同志,我问一下,你是去首都经贸大学吗?”   曲灵点头,问:“你也是去报道的学生吗?”   那女同学立刻高兴起来,说:“是,你也是吗?太好了,正好我跟你一起走,我头一回来燕市,这里太大了,我分不清东南西北,心里头慌得很,看见你太好了!”   这位女同学一改刚刚的羞怯模样,见了亲人一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似是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   从交谈中得知,女同学叫王亚丽,来自于赣南省,是语言文学专业的学生。   遇见她,曲灵也很高兴,虽然这女同学见到生人不敢开口,分不清东南西北,完全依赖于她,但到底是个伴儿,那种浅淡的孤单、无助之感也就不见了。   因着怕坐过了站,两人都没什么心情欣赏首都的风景,专心听着乘务员报站,一路有惊无险,终于到达首都经贸大学。   学校门口已经挂起了“欢迎75级工农兵学员”的横幅。两人按照门口贴出来的指示,先将行李存放起来,而后带好证件,去教务处办理入学手续,同时办理户口、档案、粮食关系等的迁移。   有不少带着红袖标的高年级同学作为义务指引员,协助负责新生接待工作,他们一腔热情,精神饱满,会热心地解答问题,帮忙引路,甚至是搬运行李。   曲灵看着经贸大学的校园,感觉比均州市的全水区还要大,有欧式的建筑,也有苏式的红砖楼房建筑,校园内栽种了许多树木,但树木掩映之间,依然能看出之前被破坏过的痕迹。   但,这些都没有破坏曲灵的好心情,心里头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大学,我终于来了!   儿时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被安排好宿舍后,曲灵和王亚丽又结伴儿一块去取行李。   王亚丽和曲灵对了宿舍楼号,有些遗憾地说:“咱们不住在一栋宿舍楼里。”   曲灵取了自己的行李,和王亚丽告别,“再见了,祝你在学校里事事顺利。”   王亚丽却很不舍,半天的相处,让她有了一种类似于雏鸟般的情节,对曲灵很依赖,说:“有空了,我就去宿舍找你。”   曲灵的宿舍位于3号宿舍楼的3层,310室,据说是个六人间。曲灵打听过了,她所在的英语(甲)班总共才20名同学,女生是11人,被分配到两个宿舍,就是挨着的310和311。   310的门开着一条缝,从缝隙里,可以听到里面传来“嘁嘁喳喳”的声音。曲灵在门口站定,将行李放下,轻轻敲了下门,而后推门进去。   屋里的三个人齐齐向门口看过来。   “你们好,我叫曲灵,是英语(甲)班的新同学。”曲灵朝着几人笑,大方地做自我介绍。   一个大概二十四五岁,黑色微黑,脸蛋上两坨高原红,眉毛有些杂乱,长相普通,中等身高,很结实,人看起来很精神的女同志立刻笑着,迈出一步,伸出手来,跟曲灵握手,说:“我叫何春莲,来自于陕省农村,是大队的拖拉机手,可能比你们都大几岁,我二十五了。我是小学文化,懂得不多,就是有劲儿,曲灵同志要是有体力活需要帮忙,尽管来找我!”   另外两人也纷纷走过来跟曲灵握手,一个叫秦桦,是燕市本地人,长得白白净净,瘦瘦小小,今年18岁,来上学之前是燕市第一食品厂的一线工人。   另外一位叫官   凤英,是距离燕市很近的赵北省省会宝安市人,十五岁时就去了赵北省北部,接近内蒙古的村子去插队当知青,今年23岁,整整在那边待了8年,她年纪比何春莲还要小两岁,但看着要更沧桑些,是三个人里面最高的,大概有165公分左右。   她在女子中算是高个子的,可看见曲灵,却得仰头了,不由得问:“你多高呀?”   曲灵这阵子又拔高了一厘米,整整175公分了,曲奶奶都在担心她长得太高,不好找对象。她才19周岁,俗话说,二十三还能窜一窜,只希望她别再蹿了。   几人要么来自农村,要么就是厂里的一线工人,曲灵都有类似的生活经历,又会说话,擅长跟人打交道,很快,跟几人就熟识起来。   下午,宿舍的第五名同学也赶到了,是个气质很不同的人,穿了一件合身海魂衫,下摆扎进军裤里,牛皮裤带露在外面,梳着两只小辫子,辫位处扎着细细的红绸子带。她长得并没多漂亮,白净脸庞,单眼皮,眼睛有些细长,脸也有些长,但她一进屋,就让人眼前一亮,让曲灵心里头感叹一句,真洋气啊。   她叫杨明月,自我介绍很简单,只说了自己今年21岁,燕市人,并没有介绍她之间的经历还有职业。   瞧着她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不想和其他人多交流的样子,其他人尽管很好奇,但也没多问。   更晚些的时候,宿舍的最后一个人也到了,令人意外的是,她不是一个人,还带着她妈妈,还有还在吃奶的弟弟。   这三人,简直就是逃荒小分队。   面色枯黄,头发散乱,破衣滥衫,这位名叫李招娣的女同学胸前扛着,后背背着,一共三个大包,她的妈妈比她还要狼狈些,背后背着个大包袱,胸前抱着个蔫耷耷,哭闹不止的孩子,进了屋,顾不得什么,先一屁股坐在靠门处的下铺,撩开衣襟,将胸部塞进孩子的嘴巴里。   宿舍里的人全都愣怔住,连忙将脸移开去,皆在其他人眼中看见了震惊。   好一会儿后,何春莲才率先开口,指着靠门位置空着的下铺说:“李招娣是吧,那是你的铺位,先铺上床吧,让那位女同志和孩子更方便些。”   这会儿,他们还不知道几人的关系,只看着两人长得像,但也不好贸然称呼。   李招娣将几个大包放在地上,用袖子抹了把汗,瞪着眼睛将不大的宿舍打量个遍,很满意地吁了一声,这才开口说:“这是我妈,还有我弟弟,他们送我来上学。”   曲灵几人对了个眼色,送她来上学?还不够拖累她的呢,这母女俩,咋想的啊?   放下心里头的嘀咕,几人依次做了介绍。   李招娣也介绍了自己,“我叫李招娣,22了,我家世代贫农,我妈解放前备受地主压迫,经常被我们那里的学校请去讲述旧社会的遭遇。我妈在旧社会吃不饱暖不暖,导致现在身体也非常差。”   介绍自己就介绍自己,咋介绍起她妈来了?众人不解,但也笑着,跟李招娣的妈妈打招呼,叫着“阿姨”,何春莲、秦桦、官凤英三人都热心地帮着整理东西。   曲灵没过去,总觉得这母女两个挺奇怪的。杨明月也没上前,从李招娣母子三人进来后,就一直捂着鼻子,非常嫌弃的样子。   曲灵的铺位在靠窗户右侧边的上铺,木制架子床,宽度大概1米左右,长度也就一米八左右,她睡惯了大炕,这会儿躺上去,怎么也不舒服,特别受拘束。找出临走时梁爱勤专门买给她的蚊帐,曲灵往顶棚上撒摸着,恰好有前人钉上去的钉子,正好将蚊帐的四角挂上去。   杨明月的铺位恰就在她对面,那母子三人在她的侧对面下铺,几人的举动曲灵都能看得很清楚。   杨明月也在挂蚊帐,她的蚊帐也是崭新的,质量看起来比自己的还要更好些,她挂着挂着,忽然发现屋顶上少了个钉子,气愤地将蚊帐团成一团,扔在一边,歪到被子垛上,捧起一本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海岛女民兵》看着,一会儿又觉得热了,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呼啦啦地扇着。   而那母子三人,在何春莲等人的帮助下,把床铺铺好了,床铺上面补丁不少,上面大合了圈套着小合了圈,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跟斜上方杨明月那崭新的铺盖形成鲜明对比。   那小男孩吃好了奶,睡着了,被放在铺位上面,李招娣从包袱皮里掏出个小枕头来,熟练地垫在小男孩脑袋下面,孩子妈妈的怀抱终于空了出来。她热得满身是汗,顺手就把套在外面的半袖脱了下来,只剩了一件松松垮垮的背心,那下坠的胸部形状一览无余。   李招娣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了,从行李包里翻翻找找,找出一件衣服递过去,“妈,你穿上这件。”   李招娣妈妈:“我不穿,怪热的。”   李招娣:“这是在宿舍,还有别人在。”   李招娣妈妈:“都是女的,怕啥?”   李招娣又劝了几次,她妈妈高低不穿,她也没办法,只好和其他人解释,“我妈怕热。”   何春莲脸现尴尬,不好意思往李招娣妈妈那里看,但还是说:“没关系,都是女的,没事儿。”   秦桦、官凤英两人也都附和着表示没关系,杨明月“哼”了一声,看都没往那边看,曲灵假装在忙,也没有说话。   她刚刚注意到了,其中一包行李应该都是李招娣妈妈的东西,要是光送孩子,用得着带这么多的东西吗?这不像是送人,倒像是常住啊!   曲灵坐在床上琢磨了一会儿,便起身下床,去了隔壁311房间。   311房间的门也是虚掩着的,曲灵敲敲门,听见里面传来“请进”的声音,便面带笑容地走了进来。   311应住的是五名同学,贴着名牌的床铺都住满了,只余下靠门的一个上铺,这会儿有四人在,齐刷刷看向曲灵的目光都很友好。   曲灵微笑着,柔和的目光看向宿舍里的每一位同学,而后做了详细的自我介绍。   坐在靠窗位置上铺的一个娇小女同学立刻激动地从铺上下来,说:“你是吉省的呀?我是黑省的,咱俩都是东北的,是老乡啊!”   曲灵也很激动,握住她的手,笑着说:“真的啊,能在首都见到老乡,太高兴了!”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两人虽然没有执手相看泪眼,但也是欢喜非常,两人聊了好一会儿,其他几人才插得上话。   跟曲灵互相通了姓名,做了自我介绍,曲灵心里头便有底儿,这边这几位,都是不个色的正常人。不多一会儿,另外一个人也回来了,曲灵跟她聊了几句,立刻得出结论,这也是个好相处。   “你们宿舍真好,大家都很好相处。”曲灵有些羡慕地说。   她的老乡,也就是名叫白小梅的女同志顺口说,“要不你搬到我们宿舍来住,正好有一个空床,这样咱俩就能一块了。”   女同志哪儿有不贪伴儿的?大家虽然相处得还行,但认识还没有几个小时,要说有多熟,也没有,忽然来了个老乡,说着熟悉的方言,聊着共同话题,怎么不让人惊喜?   白小梅恨不能跟这位老乡吃饭、睡觉都在一块。   曲灵惊喜:“能行吗?我倒是愿意,你们宿舍其他人能不能乐意啊?”   白小梅一副“看我的”表情,提高声音,朝着大家问:“同志们,我想着,让曲灵同志搬到咱们宿舍来住,你们同意不?”   都这么问了,谁能不同意,不就是得罪人吗?其他几位纷纷表示“同意,欢迎”,于是白小梅就跟着曲灵一块,乐颠颠地去   找宿舍管理员。 第44章   刺头这种私下里调宿舍的事儿,只要双……   这种私下里调宿舍的事儿,只要双方商量好,宿舍管理员是不会有意见的,只不过是将310的钥匙回收,把311的钥匙给了曲灵一把,再在入住登记册里将曲灵的名字在310宿舍名下划掉,写在311那里。   齐活了!   两人在门口分开,曲灵去310宿舍收拾自己的东西,白小梅则回311宿舍将那张空着的床铺收拾出来--大家把一时半会儿用不到的东西都堆放在了那张空床上。   曲灵进了310宿舍,一推门就看见那母女三人挤在一张床上睡得正香,李招娣半个身体悬空着,李招娣的妈妈挨着墙睡着,母女两个此起彼伏地打起了小呼噜。杨明月不知道去了哪里,剩下几个人或坐或躺,面色紧张,小心翼翼,鸟悄的,都不敢发出声音。   听见曲灵进来,何春莲轻轻“嘘”了一声,说:“小声点,那小孩睡得不稳,有点声音就哭闹。”   曲灵心里头哂笑,点点头,便看见宿舍里唯一的一张木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那小孩子的东西,椅子上明晃晃地晾了两片看不出颜色的尿戒子,稍微近一些,就能闻到骚哄哄的味道。   曲灵便和其他几人说:“同志们,隔壁宿舍的白小梅是我的老乡,我俩刚才聊了一会儿,她非得让我住到他们宿舍去,我不好拒绝,这就搬走了。”   “啊?你要搬宿舍啊,这才住进来。”何春莲惊讶地说。   秦桦和官凤英也是惊讶得不行,“你就在310住着呗,反正就在隔壁。”   他们和曲灵相处不到一天的时间,但对她印象极好,一听说她要走,都有些淡淡的不舍。   曲灵将才清空不久的提包拿出来,开始收拾东西,说:“我也舍不得你们,可实在是盛情难却。我就住隔壁,没事儿我就过来串门,你们不会不欢迎吧。”   “当然欢迎。”几人齐齐地说着,挽留的话就被堵住了,见她去意已决,只好开始帮着收拾东西。   曲灵爬上床,将新挂好的蚊帐拆下来,再将床铺卷起。   311宿舍的同学们也都过来了,准备帮着曲灵拿东西。   310跟311宿舍的同学们,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便又互相做着介绍。班里总共就这11名女同学,天南地北地相聚在一个班里,都想好好相处,渡过这三年的时光。   人一多,就没有注意音量,大家的声音就大了起来,不一会儿,睡在下铺的小男孩就吭吭唧唧地哭起来。   李招娣和她妈妈都醒了,忙不迭开始哄孩子。哄了一会儿,还不见好,李招娣妈妈浑浊的目光透过厚厚的头帘,就投射到了笑声比较大的贾冬梅身上。   贾冬梅是311室的,说话比其他人都高了个调门,并未察觉这落在自己背后的目光。李招娣清清嗓子开口了,“那个,同学,能不能小点声,我弟弟在睡觉。”   她的声音不算太大,起初大家都没有听见,她两说了好几遍,才有人捕捉到了她的声音,停下来看向她,才听清了她说的是什么。   “弟弟?”贾冬梅纳闷地开口,他们进来时,只瞥到下铺躺着两个女人,其中一个穿的太少,他们也没好意思使劲儿看,并没看见最里面还躺着小孩子。她的目光从李招娣划到旁边的李招娣妈妈脸上,立时吓得一缩,连忙将目光收回,用目光询问310宿舍的其他人,这是谁。   曲灵忙低声说:“咱们回头再聊,麻烦先帮我收拾东西吧。”   贾冬梅,还有311宿舍的白小梅、刘卫东、王芳芳这才收回好奇的目光,也不敢再多说话,麻利地拿了曲灵的东西,就离开了310室。   人多力量大,曲灵的那些东西,一人拿一点,一趟就拿完了。曲灵最后离开,将写了自己名字的木头牌子也拿走了。   等众人到了311室,才敢大声说话,纷纷追问那位妇女和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官凤英主动解答了311众人的疑问,几人听完了,都对这对母女表示了同情。家庭条件优渥,来自于津门市干部家庭,本人也是干部身份的刘卫东说:“看他们母女三个挺不容易的,要不,我们发动同学,给他们捐款吧?”   同样出身于农村的王芳芳虽然没说话,但撇撇嘴巴,明显是不乐意的,白小梅看向曲灵。刚认的这个老乡,虽然年纪比自己小,但成熟、沉稳,总给人一种特别可靠的感觉,一向喜欢随大流的白小梅下意识就看向了她。   曲灵笑了笑,说:“我老家是农村的,对农村的贫下中农同志们有一定的了解,他们虽然贫困,但坚韧、倔强,并不喜欢别人的施舍,更习惯用自己勤劳的双手赚取劳动成果,如果我们贸然捐款,没准儿,他们会觉得受到了侮辱,反而不好。”   白小梅和王芳芳立即附和,“我觉得曲灵同志说得对,捐款并不是个好办法。我们可以在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曲灵这话,让310宿舍的几人也松了口气,跟李招娣母女相处的这一会儿时间,他们已经意识到不对劲儿了。赞颂劳动人民的词儿,淳朴啊,勤劳啊,这些词,好似跟那对母女并不沾边。   关于那对母女的话题就此打住,大家又帮着曲灵将床铺都归拢好,310宿舍的人便回去了,也因为这事儿,两个宿舍的几名女同学都熟识起来。   晚些时候,一位姓王的三十多岁的女同志来到了宿舍,说是他们的生活管理员,让以后有什么生活方面的问题,尽管找她,还让两个宿舍的同学们自发选出宿舍长来,管理整个宿舍的卫生、出勤什么的。   曲灵没有竞选的意思,跟着大家一起选择了宿舍里虽然年纪不是最大,但当过小领导的刘卫东,隔壁的310宿舍,不出意料,选择的是年纪最大的何春莲。   宿舍长曲灵不想当,但班干部她是想要争取的,当了班干部,证明具备领导能力,在将来,也是履历上的一笔。   等正式开始上课时,第一堂课,就是让同学们互相认识,并选出班干部了。英语(甲)班的担当老师叫李春亮,是个戴着眼镜,有些矮胖的中年男人,也就四十来岁的年纪,但脑门前一片光亮,只剩下零星几根头发盖住稀疏的头皮,他的外号叫“秃老亮”,不知道是哪一届同学给起的,这个外号比他的大名还要响亮。   学校的教学和管理结构与曲灵之前认知中的不同,学校的领导班子,是教工代表、学生和工宣队三结合的革委会。   而每个专业又由学生、老师、工宣队组成教研小组,每个班又按照这个配置,组成小型的教研小组。学生和老师们共同设计、讨论课程。换句话说,学生学什么,老师说了不算,学生说了才算。所以“秃老亮”这个老师,在学生们面前极为客气,说每句话之前,都要问问“同志们怎么看,同志们怎么想。”   毕竟工农兵大学生们是带着“上大学,管大学,用马列主义、主席思想改造大学”的使命来的,换句话来说,学生是学校的主人,而老师则是被改造的对象。   这种情况下,老师们的态度自然是谨小慎微,慎之又慎。   班上20名同学,女同学11名,男同学9名,女盛男衰,相对于女同学这边,男同学之间的年龄差距就更大些,最小的19,最大的都28了。那位28岁的男同学叫刘建国,66年之前就下乡了,扎根农村十年,即是班里头年纪最大的,也是响应主席号召,政治性最强的,自然而然就成了班里的领导者。   这曲灵可争抢不了,只能看看以后有没有表现的机会了,目前当务之急,还是把专业课学习好。   这些学生们,每个人的文化水平参差不齐,有小学没毕业的,有初中、高中的。有老三届,踏踏实实经过正统教育的,但更多人中学阶段基本就没学过什么知识。为此,学校白天教专业课,晚上开补习班,给文化基础太差的人补齐知识。   曲灵不用上补习班,又因着跟邹师傅学过一点,好歹是有基础的,学起英语来进度就快一些。她也非常刻苦,每天老早就起来,到学校里的小树林处大声朗读、背诵,练习口语。一开始,白小梅还天天跟着她起大早,后来就懒了,只剩下   曲灵自己还在坚持,冬夏寒暑,风雨无阻。   很快,整个外语系,都知道了曲灵,她以一种很奇怪的方式出名了。   因着她英语学得好,人又好相处,班上很多同学都跑来和她请教问题,每次,她都热心地教授,遇到嘴笨的,理解力差的同学,也始终保持着充足的耐心,很快,她的人缘也好起来,同学们提起曲灵,无不举起大拇指,说她是个好同志。   10月份,迎来了入学以来的第一次测试考试。   老师在黑板上出题,同学们自己在本子上写下答案,老师将本子收上来,当场判卷。   曲灵只错了一道拼写题,总体来说,对于自己如今的水平还算是满意,她正帮着旁边的白小梅解答问题,忽地,身后传来“呜呜”的哭声。   转头去看,却见是李招娣,趴在桌子上,哭得厉害。   “她怎么了?”曲灵小声问着身后的秦桦。   秦桦撇撇嘴,说:“她得了满篇的X”。   老大姐何春莲忙过去安慰,李招娣的哭声却越来越大。满教室的人都停下来,听着李招娣的哭声。   刘建国搞清楚缘由,见李招娣不拾劝,将好好的课堂搞成这样,就不耐烦了,站起来说:“李招娣同志,这是在课堂上,你哭成这样算什么事儿?这次没考好,下次努力就是了!”   李招娣忽地就站起来,却不是针对刘建国,而是朝向“秃老亮”,怒瞪着哭红了的眼睛,激声说:“我要批评李春亮,搞这样的考试,是对没有英语基础贫农的迫害!”   这句话,让整个教室都安静了。   虽然工农兵大学生们是要来改造大学的,入学以来,也没有间断了批判和政治斗争,但从来没有这样直剌剌地针对过自己的老师。绝大多数人对于英语这门从来没有接触的学科和语言充满着好奇,对于教授这门语言的老师也保持着尊重。   却不料,李招娣竟然因为自己考试没有考好,而要批判李春亮。   批判啊,那可是能让人脱层皮的!   李春亮的秃脑门上这会儿已经泛出汗珠,脸上满是惊恐之色,好似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嘴唇哆嗦着,手扶在讲桌上,有些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些年来,李春亮都在夹起尾巴做人,但作为老师的责心人又让他没有办法放任学生们,于是就在学习上抓得紧了些,却没想到为自己招致了无妄之灾。   曲灵悬起了一颗心,脑袋里头迅速组织着语言。她得帮助李春亮,如果真的开起了批判会,这位可爱的秃脑亮可就要遭殃了!   她绝对不能让李招娣这样的人得逞,否则,以后,再没有老师敢真心教他们了!   好在,聪明人不止曲灵一人,还未等她开口,班里的学生领导,事实上的班长刘建国又开口了,厉声说道:“李招娣同志,你这是把私人情绪上升到了阶级立场上,你这是错误的!”   何春莲也开口:“是啊,李招娣同志,李春亮老师做的这次测验,就是为了测试大家的水平,你没有考好,下次努力就是了。”   李招娣却不依不饶,但她对刘建国似乎有些惧怕,只管朝着何春莲喊:“你的阶级立场呢,还记得我们工农兵学员的职责吗?我看他李春亮就是为了让我这个贫农出丑,来彰显他臭老九的威风!”   何春莲嘴巴笨,反应慢,一时之间想不出反驳的话来,涨得脸通红,只喃喃辩解,“李招娣同志,你误会了,李春亮同志没有这个意思……”   曲灵环视着班上的同学,从他们的表情中可以看得出来,绝大多数都是同情李春亮的,只是,并没有其他同学站出来为他说话。   白小梅偷偷跟曲灵说:“这个李招娣真是太坏了,太欺负人了!把他们宿舍的人欺负个遍还不够,还欺负起老师来了!”   李招娣的母亲和弟弟自开学后,以送她的名义住到宿舍后,就一直没离开,娘仨霸占了曲灵离开后,空出的那张床,正经在宿舍里过起了日子来。   一个1周岁的小孩子,整天在宿舍里拉、尿,弄得宿舍被屎、尿味淹入了味,整天开窗通风都不管用,那孩子身体还不好,白天他们不在宿舍还好,就怕晚上那孩子哭闹起来,全宿舍的人整宿整宿都睡不好。   宿舍里其他人的东西,那母女,想用就用,连说都不说一声,倒是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宿舍里的其他人倒是想要撵走那对母子,也找了宿管员,甚至是学校领导,但没人敢出头去管。那可是嘎嘎纯的贫农,谁敢出这个头,可就是阶级立场问题了。   杨明月在宿舍里闹了几场,闹到最后就是那母女两个齐上阵,李招娣她妈满口的污言秽语,什么话都敢说,荤素不忌,杨明月败下阵来,被骂得大哭不止,哭得虚脱了,吓得何春莲、秦桦几个连忙背着她去了医务室。   战斗力最强,最有后台的杨明月都干不过那母女,何春莲几人也只能忍气吞声。   隔天,杨明月就申请搬去了别的宿舍,只剩下何春莲几人还在苦苦熬着,只恨当初的自己太傻太单纯,竟没看出这母女是这样的货色,还同情他们,恨不能把自己吃的用的,都奉献给他们。   何春莲几人经常往311宿舍跑,每天都要无数次地控诉一番李招娣母女的恶行,才能排解下心中的闷气,在他们的传播之下,全班、全系,都知道了李招娣母女的“光荣事迹”,没人敢招惹他们,自然也就没人敢亲近。   李招娣被孤立了,她却并不在意,该咋样还咋样,把310宿舍当成自家的地盘,宿舍里的东西就是自家的东西,还很乐在其中,颇有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意思。   听了白小梅的话,曲灵摸摸自己的胸口,悄声说:“幸好你那会儿让我搬到311宿舍来,要不然,现在我也得跟着吃苦了。”   白小梅脸上就露出得意之色,说:“可见我这个人还是挺有先见之明的。”   曲灵笑:“是啊,你就是聪明得很。”   夸得白小梅美得不行。   那边的争吵还在继续。   李招娣虽然有些害怕刘建国,但想要批斗李春亮的心太过迫切,也顾不得怕了,开始攻击他:“你怎么维护这个臭老九,我看你的阶级立场也有问题,你是不是要包庇这些反动分子?”   刘建国自恃是个男子汉,又比李招娣大了几岁,一向是沉稳老大哥的形象,可瞧着李招娣的刀头冲着自己来了,咄咄逼人的,一时间也有了想要退缩的意思。   曲灵瞧着事情不好,小声对白小梅说:“李招娣太过分了,咱们得想办法帮帮班长才行,要是这次让李招娣赢了,她不光在310宿舍横着走,在整个班,整个系也得横着走了。”   白小梅也是又气愤又担忧,前后左右的串联一番,大家都是想要出头,但是想想李招娣那无赖劲儿,心里头就发怵,觉得没能力按住她,就撺掇曲灵:“你口条好,要不你上吧?”   曲灵迟疑:“我也害怕李招娣啊,她可是属沾不着的,谁对上她谁倒霉,杨明月就是现成的例子啊!”   大家都沉默了。   曲灵咬咬牙,说:“为了大家,为了班长,为了正义,我豁出去了,不过,你们可都得站到我这边啊!”   大家纷纷表示一定会支持她的。   曲灵这才深吸口气,以大无畏的精神站起来,同时开口:   “我家世代贫农,我父亲是转业军人,在部队的时候荣立过三等功,转业到均州矿后,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工人阶级。我本人高中毕业后,也进入到均州矿,在青工营里锻炼了一年,矿上最苦最累的活我都干过,扛一百斤的木头,顶着烈日修路,下井回收电缆,矿灯电瓶里流出来的硫酸把工作服都灼烧坏了,险些没毁容,在狂风暴雨下爬上十米高的电线杆去维修电路……我在思想上积极要求进步,听主席   的指示,将矿上分配给我父亲的高级别家属院无私地退回到矿上,给更需要同志居住。后来,又因为表现优异,被均州厂评委优秀新职工称号!”   曲灵一口气说完,缓了口气,不等别人说什么,接着说:“李招娣同学,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自夸,而是说明,作为一个贫农出身的工人阶级,我骄傲着我天然的,坚定的革命立场,为自己的成份而骄傲,并且也成了鞭策我的动力,成为了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不光你一个人是贫农出身,我也是贫农,咱们班上所有同学也都是贫农和贫下中农。大家肩负着使命,来到经贸大学,一方面改造大学,一方面也要学习知识,等到将来国家和主席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能勇于承担起责任。   而李招娣你,却因为自己没有掌握知识,而恼羞成怒,将责任推到李春亮同志身上,这这就是利用身份发泄私人怒气,这根本就不是主席所倡导的革命精神,完全是资产阶级自私自利的行为!你这样的行为,严重破坏了我们这个小集体内部的团结!我有理由怀疑,你才是潜伏在贫农中的坏分子!”   曲灵话音刚落,就有人高喊着:“说得好”,而后就是热烈的掌声,很快,掌声响成一片,在屋子里头回荡得愈加响亮。   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一点,热切、激动地看着曲灵,心潮澎拜。 第45章   人人喊打李招娣脸色愈发的黄,那张跟……   李招娣脸色愈发的黄,那张跟她妈妈像了五六分的脸上,充满了戾气,她也同大家一样,紧盯着曲灵,满脸戾气,神情狰狞,嘴巴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但发出的声音,很快就被声浪淹没。   讲台上的李春亮心下一松,紧抓着讲台的手忽然就松了力气,险些就要摔倒,幸好,他的身体本能还在,迅速支撑住了身体,他知道,自己这次的危机算是过去了。   大家伙的掌声足足响了得有两三分钟才停下。而后刘建国严肃的脸上带着笑容,开始打圆场,说:“我相信,不管是李春亮同志还是李招娣同志,都是咱们自己的革命同志。这次的事情,就当成是同志们之间的一次小争论,都是人民内部矛盾,就不要上升到阶级矛盾上去了,大家说是不是?”   曲灵赶紧说:“是,班长说得对!”   李招娣就是再泼,也知道,她贫农的身份,只在成分比她差的人面前有优势,对上曲灵这个身上带着几重保护的就落了下风。况且,所有同学都站到了曲灵那边,这个家伙又长了一张伶牙利嘴,不管比拼哪方面,都是斗不过的,她声嘶力竭喊了好久都没用,最后只能闭上嘴巴,不情不愿地将戾气收了起来,皱着个眉头,满面愁苦,好似个备受压迫的小媳妇。   此时,要是不明情况的外人看了,准会以为英语(甲)班全体同学在欺负李招娣,而李招娣就是旧社会备受压迫,敢怒不敢言的杨白劳。   一场小风波过后,曲灵在同学们心目中的地位陡然升高,获知了她的履历,感受了她的正义直言,以前不熟悉的男同学们也开始了解这个年纪不大,经历不少的女同志。   中午下课,曲灵被何春莲、秦桦还有其他女同学围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的,表达着对她的敬佩之情。   何春莲这几人,最近这几个月被李招娣母女三人坑惨了,今个终于有了出了口恶气的舒畅感。   曲灵摆摆手,没有接受他们的赞扬,叹口气说:“我这下算是把李招娣给得罪了,你们刚刚看到她看我的眼神没?阴恻恻的,太吓人了。我觉得吧,这事儿没完,她肯定得找茬报复我!”   何春莲、秦桦、官凤英三人面面相觑,说不出反驳的话来,相处几个月,他们太了解李招娣了,这人小心眼儿,睚眦必报,今天曲灵将她说个哑口无言,真就可能招致她的报复。   白小梅、王芳芳等人也开始跟着着急,“那可怎么办啊?她就是块滚刀肉,说不过就耍横、撒赖,无所不用其极,曲灵是文明人,肯定搞不过她。当初可是咱们大伙一块撺掇着曲灵出头的,这会儿曲灵惹了李招娣,咱们可不能拍拍屁股不管!”   何春莲等人忙说:“哪能?我们不是这样的人,曲灵,要是李招娣敢欺负你,我们一定站在你这边,实在不行,豁出去了,咱们能出来上学的,哪个成分不好?都是被党和人民考验过的,岂能被她拿捏了!”   难得何春莲这种好脾气的人都说出这样话来,可见对李招娣的积怨太深了。   曲灵听完,笑着说:“好,有你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也没那么严重。主席说,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咱们还是要给李招娣同志机会改正,如果能够改正,就还是好同志!”   大家说说笑笑着,准备一块去食堂。   只李招娣和杨明月没有参与进来。   李招娣一向是要打好饭回宿舍里去吃的,她妈和弟弟还在嗷嗷待哺,杨明月自来就是不和他们一起活动的,是个独来独往的独行侠。   听说她是高干家庭子女,经常有开着吉普车的人过来看她,大概是家庭条件太过优渥的缘故,很看不起他们这些五湖四海来的外地人,走路时,总是仰着下巴,像只骄傲的孔雀,跟人说话时,也总有种纡尊降贵之感,再加上搬去了别的宿舍住,跟他们的联系就更少了。   尽管要团结同志,但谁也没有下贱到热脸贴冷屁股,久而久之,大家就当杨明月这个人不存在了。   何春莲见杨明月自己坐在角落里,有些不忍地犹豫了下,还是开口:“杨明月同志,一起去吃饭吗?”   杨明月站起来,朝着这边走过来,却忽略了何春莲,下巴点了点曲灵,“你跟我出来下。”   曲灵指指自己:“杨明月同志是找我吗?”   杨明月皱皱眉头,有些不耐地说:“是。”然后笃定了曲灵一定会跟上来一般,当先出了教室门,在门口处站住。   曲灵将自己的饭盒和饭票递给白小梅,“你吃啥就帮我打啥吧,我看看她找我干什么,一会儿去找你们。”   白小梅答应一声,朝杨明月那里不善地瞥一眼,几人在门口分开。   杨明月见曲灵过来了,又往门口走,等走到教学楼拐角的没人处,才开口,“你今天得罪李招娣了。”   曲灵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杨明月下巴依旧仰着--也许是不得不仰,她也就一米六二、六三的样子,比曲灵矮了10厘米左右,要想对着她的脸说话,就只能仰着。   曲灵这会儿距离她大概一膊长的距离,不远不近,可以清晰看到杨明月的脸。从入学以来,还是头一次跟她这么近。   杨明月脸上没有表情,是个不折不扣的“冷美人”,很像想象她被李招娣母女挤兑得大哭乃至于虚脱的样子。   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在图书馆里学习,是回到宿舍后才听说的,那时候杨明月已经被家人接回去了。   “你要不要,跟我联手?”杨明月开口。   “哦?联手什么?”曲灵不解。   “联手对付李招娣。你招惹了她,她恨上你了,而我也恨死她了,咱们两个联手,将她从经贸大学弄回她乡下老家去!”   杨明月说着,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咬牙切齿的,看来真是把李招娣恨到了骨子里。   曲灵笑了下,说:“杨明月同志,我和李招娣的矛盾是理念上的,思想上的矛盾,不存在私人恩怨,革命同志们,要经得起批评才行。你说李招娣可能会报复我,那   也只能是她心胸狭隘,小肚鸡肠,不是一个好同志。我却不能跟她一般见识。杨明月同志,非常抱歉,你的提议我不能接受。”   曲灵是厌恶李招娣不假,厌恶她竟然想要批斗那么负责任的李春亮老师!她曲灵来上大学,可不是来改造大学的,是要真正来学习知识的,怎么能由着这样的小人行径得逞?   要不是跟那些男同学还不熟悉,要不这些个女同学们一个个的,要么太善良,要么太胆小不敢出头,要么表达能力太差,她何至于自己出头?   她是不想得罪任何人,但触及到自己利益的时候,也必须得上。   得罪了李招娣,她是要防范,但还不至于和杨明月联手,再说,也没有痛恨李招娣,痛恨到把人家撵走的地步,毕竟,那母女三人又没黏在自己宿舍,影响不了自己的正常生活。   听见曲灵这么说,杨明月的嘴角扯了扯,而后落下一句:“虚伪”,转身就走。   曲灵白挨她这么一句评价,倒也不生气,摸着饿得咕噜噜叫的肚子,赶紧奔着食堂去。   再次和李招娣遇见时,对方睁着阴恻恻的眼睛瞪着她,好像在说,你等着,我早晚得收拾你!   曲灵旁边的白小梅等她走了后,狠狠呼出口气,说:“吓死我了,她怎么这么吓人啊,那眼神,好像阴沟里的老鼠。曲灵,你以后但凡去哪儿,身边可一定得跟着人,千万别落单,我担心她背后下手,太可怕了!”   说实在的,刚刚李招娣那一眼,把曲灵也得吓了一跳,后背毛溜溜的。她想,是不是太把李招娣往好处想了?还真敢下黑手?   要是真的动起手来,凭着自己在“青工营”那一年体力活锻炼出来的力气,凭着自己的身高,对付一个小鸡崽子一般的李招娣不在话下,可对方要是背后下手,可就防不胜防了。   她慎重地点头,说:“好,好,我一定跟着你们一起,坚决不能落单。”   如此提防着过了几天,没等到李招娣的报复,310宿舍却又爆发起了一场战争。   起因是秦桦周末回家带来的5个烧饼,3个煮鸡蛋,还有1斤果条丢了。   烧饼是为着她休假回家,她妈专门给烙的,用的富强粉,里面放了油酥,外边沾了芝麻,总共烙了这一锅五个,家里人一个没舍得吃,都给她拿过来了。   三个鸡蛋在如今这时候,虽然都能买得着,不算太稀罕,但也是正经补充营养的好东西,那一斤果条,是小辈来走亲戚时送给她奶奶的,她奶奶没舍得吃,留给了她,说是读书费脑子,一定要她带到学校去吃。   秦桦是周日傍晚时候回到宿舍的,那会儿宿舍没人,包括腻在宿舍里的李招娣母子三人。因着之前李招娣母子三人有偷吃偷拿别人东西的先例在,她便将装着吃食的书包放在自己的铺位上,还把枕头压在上面,想了想,又把被子也压在上面。心里头想着,那母女就是再过分,也不至于掀开枕头、被子从书包里面拿东西吧。再说,她就只是去打了个开水而已,一会儿就回来了,应该没事的。   等她打完水回了宿舍,何春莲和官凤英都回来了,她心下里一松,想趁着母女三人不在,给室友们分几个粿条,尝尝味道,结果把被子、枕头拿开一看,书包都瘪了!   她心下一凉,不死心地朝里面翻去,真的没有了,她那么一大包的烧饼、鸡蛋还有裸条,全都没有了!   何春莲、官凤英看着她的表情不对劲儿,连忙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儿?”   秦桦脑袋嗡嗡的,一阵阵的发懵,可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的吃食都被人拿走了,忙晃着不太灵光的脑袋在床铺上到处找,自然是找不到的,这才肯相信是真的丢了。   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出来,心中涌出无限委屈还有舍不得。   “你到底是怎么了?”何春莲两人着急得很。   眼泪流了出来,秦桦脑袋才清醒了些,她抽抽噎噎地擦着眼泪说,“我刚刚带着5个烧饼、3个鸡蛋还有一斤粿条,烧饼包在油纸里,鸡蛋就那么放着,就在我书包里,我就出去打了趟水,那些吃的就没有了!”   “啊?”何春莲和官凤英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刚刚他们进门时,李招娣母子三人匆忙离开的样子。   自己的吃食丢了,秦桦丝毫没有怀疑眼前这两人,忙问:“刚刚李招娣他们是不是回宿舍了?”   何春莲和官凤英异口同声回答:“是”,回忆着李招娣三人出去时,李招娣抱着她的弟弟,李招娣妈妈佝偻着,双手环抱着,里面好像就是抱着东西,依稀看到一点油纸的影子。   秦桦咬牙切齿,“就知道肯定是他们,我找他们去!”   何春莲忙劝着,“你追出去也没用,他们肯定不承认偷了东西。”   以前有过先例,即使被抓了现行,那对母女也会胡搅蛮缠、撒泼放赖,根本掰扯不清,除了生一肚子气,没别的办法。   官凤英却说:“那也得找他们,不能就这么算了,那老些个东西呢!”   五个烧饼,三个鸡蛋,一斤粿条,着实不算少了!   何春莲咬咬牙,眼看着秦桦已经追了出去,便也跟着官凤英冲了出去。   秦桦是在宿舍楼一直被关闭着的侧门台阶上找到那母女三人的,他们好似特别喜欢这样的地方,宿舍楼的这里,教学楼的这里,都是他们经常活动的场所。   李招娣母子各抱着一个烧饼狼吞虎咽在啃,芝麻落了一身,就连那个1岁多的小孩子,也双手抱着鸡蛋在啃,被蛋黄噎得直翻白眼儿,却还在一口一口地啃着。   秦桦气势汹汹而来,看见他们啃着自己的烧饼,心都在滴血,指着两人的鼻子就开始骂:“你们这两个小偷!偷我的烧饼、鸡蛋,粿条,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看见秦桦,李招娣慌乱了下,下意识就想将烧饼藏起来,可一见到她妈气定神闲,仿佛没听见一般继续大吃大嚼,便也镇定下来,“谁是小偷,你可别诬赖人!”   “你就是小偷,小偷就是你!”   李招娣母女两个一人抱着一个烧饼,另外的烧饼、鸡蛋和粿条还被牢牢搂在李招娣她妈的怀里,秦桦上手,就想抢过来,手刚伸过去,就被李招娣一把给推了出去。   李招娣急了,“秦桦,你想抢东西!你是强盗!”   天啊,她还恶人先告状了,秦桦气得头晕,眼泪花花就在眼眶里头转,用凶恶的声音威胁,“你们这两个小偷,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李招娣不屑地晃了晃烧饼,说:“你说这是你的?你叫它一声,看它答应你不?”   “你……”秦桦气得不行不行的,一急之下,又想上手抢,却看见李招娣她妈将手上吃得只剩下小半个的烧饼往怀里一塞,挥舞起双手就开始拍着大腿哭嚎:   “可不得了喽,要抢贫农的东西了,谁来给我们贫农做主啊,我们乡下人好不容易盼到了解放,人民当家做主,地主老财、资产阶级又来欺负我们贫农了!”   又是这一套!秦桦捂住脑袋,又气又烦地在原地转圈圈。   何春莲和官凤英这两个跟着一起来的,本来是想要帮腔的,可愣是一句合适的话都没插进来,这会儿瞧见秦桦给气成这样,一边安抚着她,一边惊恐地看着往这边拥过来,看热闹的人,心里头真是又生气,又着急,又丢人!   最先靠过来的,是两位二十多岁的男同志。一看见李招娣母女三人的狼狈样子,先就同情了几分,再听说人家是贫农同志,立时就更加亲切起来,狠狠瞪了秦桦几人一眼后,柔声劝慰李招娣妈妈。   “这位贫农同志,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儿慢慢说,咱们这里可是首都经贸大学,容不得欺负贫农同志的情况发生。”   李招娣满脸感激地看向那人,说:“谢谢你啊,同志,幸亏有你给我们做主,那三位女同志冤枉我和我妈妈偷了他们的吃食。”   那男同志脸上立刻露出愤慨的表情,转头教训秦桦三人,“你们怎么回事?怎么能这样冤枉贫农同志呢?解放前,贫农同志们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难道建国后,在我们自己的人民政权里,还要让他们继续受罪吗?你们几位同志,赶紧给贫农同志道歉!”   这会儿,围过来的人   越来越多,男同志的声音愈加慷慨激昂,落日泛黄的余晖打在他脸上,给他镀了一层金光。   便有不明情况,只听了个大概之人附和着男同志,谴责起秦桦三人来。   秦桦气得不行,想要辩解,可是喉头发闷,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气得蹲在地上“呜呜”哭出声来,何春莲和官凤英两人又急又囧,脸通红地跟大家解释着,他们那娘儿三真的偷了东西,却仗着贫农身份,恶人先告状……   可惜,并没有人愿意听他们说什么。   最后,还是何春莲见事情就此下去,恐怕会不可收拾,这才跟官凤英一起,一左一右搀扶着秦桦,从人群包围之中,狼狈逃出。   跑出老远,跑到没人的角落,三人互相看着对方,不由得悲从中来,抱头痛哭一番,边哭边骂,将刚刚所受到的委屈发泄出来。   三人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小可怜,互相安抚着,直到天黑透了,才踏上沉重步伐,站到310门口,听见里面传出小孩子的哭声,三人谁也不想踏进这扇门。   311宿舍门打开,曲灵端着盆子出来,见这三人都是一副丧眉耷眼,仿佛受到了沉重打击的样子,好奇地问:“你们三个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呀?”   这一问,就好似被按了某个开关,三人的眼泪就又流了下来,曲灵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这三人中,状态更好些的官凤英囊着鼻子问:“我们能去你们宿舍待会儿吗?”   “当然”,曲灵赶紧将宿舍门打开,放这三人进来。   311宿舍其他人围过来,纷纷关心地问着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秦桦浑身打着哆嗦,将刚刚的遭遇详细讲述一遍。   311众人听完,全都说不出话来了,半响后,刘卫东才来了句,“他们怎么能这样,太过分了!”   白小梅紧接着说:“太不要脸了!”   曲灵拍拍秦桦的肩膀,以示安慰。   王芳芳问:“你们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何春莲看了秦桦一眼,说:“能怎么办呢?我们算是怕了她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曲灵:“你们能躲到哪里去呀?也搬宿舍吗?”   何春莲正是这个想法,便点点头。   秦桦抹了把眼泪,说:“我不甘心!”她的烧饼、鸡蛋还有果条,家人们舍不得吃,都给了她,饱含着亲人们对她的疼爱,就被那母女三人偷吃了,她不甘心!“明明是他们偷了我的东西,还诬赖我,恶人先告状,太欺负人了!”   官凤英也是忍了一肚子的气,她这辈子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简直是六月飞雪,比窦娥还冤!她咬了咬牙,说:“我也不甘心,这不是颠倒黑白嘛,就因为他们是贫农,就因为他们看起来更可怜,凭什么!”   何春莲忙拍了她一下,提醒着,“你怎么什么话都说!”   官凤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骂起贫农同志了,这可是阶级立场问题,要是搁在前几年,是要被批判的。她忙说:“这里又没有外人,我就是被气得狠了。”   何春莲:“那又能怎么办,遇到这样的人,也只能是自认倒霉了。”   秦桦:“明天,我就去系里举报他们,去学校革委会举报他们!”   何春莲忙说:“你可别去,搞不好,就和今天似的,吃亏的是咱们。”   秦桦啪啪拍着自己的大腿,“这不行,那不行,难道就真的忍了吗?我要被气死了,我咽不下这口气!”   曲灵等人只能是安慰着她,说些让她别生气,放宽心云云之类的片汤话。   隔天,曲灵一直注意着杨明月,在她能清晰听见的地方,曲灵和秦桦等人聊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情。   过了一夜,秦桦的气儿不仅没有消除,反而更恨那母女,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一定要让他们好看的意思。 第46章   偷窃曲灵眼睛余光注意到杨明月正支着……   曲灵眼睛余光注意到杨明月正支着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下课后,杨明月凑到秦桦身边说了什么,然后两人一起离开。   曲灵嘴角挂上了笑容,希望这两人真有能力将李招娣母女送走。   最近,她发现李招娣看向自己的目光愈加阴恻,好像毒蛇一般,让她遍体生寒。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种时刻被人窥视,没准哪天冷不丁就咬你一口的滋味太难受了。   李招娣,还是滚蛋为好!   一周后,一向独来独往,跟大家都不亲近,见面连打招呼都不愿意的杨明月忽然就跟班上的同学亲近起来,会主动跟人搭话,跟人说话时,肯定会将袖子撸起,务必让大家伙看见她右手手腕上那只明晃晃的梅花牌手表。   就有不少人一脸艳羡去看这块手表。   “……是我大哥送给我的礼物,庆祝我上了大学,从沪市百货商店买的,花了二百四十块呢!”   杨明月这样跟众人说着。   秦桦便露出了羡慕的表情,“真羡慕你!买这块手表,不光要钱,还券,一般人就是有钱,也买不到,这要是拿到黑市去卖,保不齐能卖到三百多块!”   杨明月:“不止,我一个好朋友想要,说出三百五十块跟我买,我肯定不能卖啊,这得用专用的手表券才行,听说在黑市,那样一张券就能卖到100块呢。”   曲灵这一周,一直在盯着杨明月和秦桦的动静,就想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开始行动,今儿个总算是有所动作了。   听着这两人夸张的语言,瞧着这两人就站在李招娣身后不远处说话,就知道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这两人,挺聪明的嘛!   再看李招娣,虽然身体还坐在椅子上,但右半边身体包括脑袋,明显往身后侧着,这是在认真听后面两人说话。   看来,鱼有上钩的意思。也是,吃的用的她都偷拿,这么大一块闪亮亮又贵重的手表就在跟前,逗引了她好几天了,她怎么能不动心呢?   人的欲望都是被养大的,她挤走了杨明月,气得秦桦无可奈何,还有贫农身份作为依仗,更有那些个不知道真相,自诩正义的糊涂人给帮腔撑腰,有恃无恐的,还有什么不敢的?   曲灵猜到接下来杨明月会做什么,果然,下课的时候,一杯水不小心洒在了杨明月的右手上,让她手腕上的手表也粘上了水,她道了一声“倒霉”,赶紧将手表摘下来,放到桌子上,拿着手绢使劲儿擦,完了把手表放到书本里夹着,让吸着里面的水分,自己去了水房洗手绢。   曲灵心说,来了,姜太公开始钓鱼了!她趴在桌子上,用手挡住脸,视线从指缝中探过去,观察着李招娣的一举一动。   这会儿是下课时间,等会是自由讨论课,实际就是批判课,有些类似于“青工营”时每天晚上的交流会。   只是,如今已经是1975,虽然还倡导革命精神,造fan精神,但因着社会大形势的改变,很多同学们的思想也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不再那么激进了。   李招娣是这其中的异类,以前,就属她发言最积极,曲灵从她身上,能看到66年那批人的影子,大概他们母女就是因此而成为受益者,获得了上大学的机会吧。   不过,自从上次被曲灵这个兼具着工农兵三重身份,更红更专,言语更具有攻击性的一针对,她也不再积极发言了。   曲灵继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忽地,李招娣动了,四下左右里张望着,瞧见没人注意,挺起腰杆站起,走到隔了一个位置的杨明月座位处,经过之时,双手摆着,好似在活动身体,却不小心碰到了那本装了手表的书,连忙鬼祟地又往周围望着,而后肥大的袖子一笼,等袖子划过之后,那本书已经平整了。   这是成功了,她这手妙手空空好快啊!曲灵激动起来,看得津津有味,这心理素质,这身手,莫非是练过?   李招娣得手后,又在四下里张望一番,见没人注意她,便坦然地走了出去。   她这是要去藏偷来的手表吗?   曲灵立刻站起来,准备跟过去看看,却见秦桦也已经站了起来,尾随着而去,曲灵便停住脚步。   等了大概三四分钟,李招娣脸带着得意笑容回来了,又过了两分钟,秦桦也回来了,再等了一会儿,杨明月也回来了。   这会儿,自由讨论课开始了,由刘建国主持,他刚刚站在讲台上,说了一声:“同志们……”   一声惊呼响起来:“我的手表不见了!”   来了来了,好戏开始了!   曲灵嘴角带着笑容,看向杨明月。   只见她脸上满是惊慌焦急的神色,在书本堆里,课桌上,到处翻找着。同学们都顾不上讨论了,纷纷看向她,离得近的同学,也帮着她一起找的,有询问她把表放在哪里了,是不是记错了。   这只手表全班同学都见过,而且记忆深刻。那么贵的一只表不见了,大家都跟着着急。   刘建国也跑下来,跟着一起找,还有同学问:“你刚刚不是去厕所了吗?是不是忘在那里了?”   杨明月摇头,斩钉截铁,“肯定没有,我的手表沾湿了,我是把手表摘下来,夹在课本里,才去的厕所,你看书里头还有洇干的痕迹呢!”   有人连忙说:“我证明,我看见了,杨明月同志确实把手表夹在课本里了。”   又人便说:“哎呀,那么贵重的东西,你怎么能夹在书里呢!”   杨明月也是一脸的懊悔,“我也没想到会不见啊,就放在教室里,教室里都是咱们同学,怎么可能会找不到呢!”   找了好一会儿,始终没找到,便有人小声说:“有没有可能,是被人拿了?”   刘建国立即呵斥他:“怎么能说出这么破坏团结的话?大家都是革命同志,怎么可能偷拿同志的东西呢?”   此时,秦桦举起手来,细声细气,又小心翼翼地说:“我,我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立时有人追问。   秦桦咽口吐沫,往一直端坐在座位上,没有参与这边话题的李招娣看了一眼,又胆怯地收回视线,说:“我看见有人拿了杨明月同志的手表!”   这话一出,满屋皆惊。   有人比杨明月还着急,追问着:“是谁拿的?”   有人已经顺着秦桦刚刚的视线,看见了李招娣,而后露出了然的表情。   “是,是李,李招……”   曲灵看见李招娣的后背紧绷起来,忽地一下站起,转过神来,双眼圆瞪向秦桦:   “秦桦,我警告你,你可别胡说,我是三代贫农,你诬陷贫农,是阶级立场问题,是反ge命,我要贴你的大zi报,要去革委会告你!”   “呀,这不是不打自招嘛,秦桦还没有说出她的名字呢!”曲灵声音不大不小地跟身边的白小梅说。   白小梅没有压低声音,附和着说:“是啊,是啊,这是不打自招!”310、311宿舍这些人,都知道李招娣是什么德行,下意识料定手表就是她偷的。   刘建国严肃着脸,说:“秦桦同志,事关李招娣同志的清白,你可不能乱说!”   秦桦被吓了一跳,但还是坚持:“我没有瞎说。”   当事人杨明月此时才开口,说:“李招娣,你让你妈你弟弟霸占着宿舍,搅合得我们吃不好睡不好也就算了,你怎么还偷东西呢?这可不是人民内部矛盾,而是违法犯罪了!”   曲灵跟白小梅说:“我就说嘛,她是广大贫农同志里的坏人。她总是拉着广大贫农来给她打掩护,这是要破坏贫农同志的名誉,对于这样的害群之马,必须得揪出来!”   白小梅觉得曲灵这话说到了她的心缝上,忙不迭地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刘卫东叹口气,跟刘建国说:“这事儿太大了,价值二百多元的手表丢失,又有人指正李招娣,这不是咱们能处理得了的,报到系里吧。”   李招娣这才有些着急,她不确定秦桦是真的看到了,还是诈她呢,但是以秦桦平时被她欺负得死死的,也不敢放个闷屁的情况来看,她恐怕是真的看到的,不然借给她十个狗胆,也不敢诬陷自己。   这事儿要是闹到系里去,恐怕就不能善了了。   她当即往地下一坐,拍着大腿,“天啊,我不活了,诬赖贫农,还有没有王法了,这是妄图复辟旧社会啊……”   这表情、动作,跟她妈妈一摸一样,要不是声音还有些稚嫩,动作不够流畅,真以为是她妈来了。   只不过,这些动作,她妈妈作为长辈做起来,让人有所忌惮,她做的效力就大打折扣了。   曲灵跟何春莲等几名女同学纷纷上前,拉胳膊的拉胳膊,拉腿的拉腿,两下就把李招娣拽起来,按在了椅子上,刘建国和刘卫东已经出发去系里汇报情况了。   李招娣眼睁睁看着人离开,嘴巴不停地叫喊着:“你们都是剥削阶级……欺负人……”   曲灵赶紧从李招娣桌子上找了个本子,隔开自己的手掌,按在她的嘴巴上,笑着说:“别的班还在上课呢,别影响了别人。先别叫,等人来了,把事情说清楚,你要是冤枉的,让他们给你道歉。”   李招娣怒瞪着曲灵,奈何曲灵力气大,身后又有人抵着她,摇晃了几下,也挣脱不了,她也不是有长劲儿的,不多一会就力竭,堆委着靠在后面的桌子上。   不一会儿,刘建国和刘卫东带着一男一女回来,女的是系里的学生代表,叫王秋实,男的是工宣队代表,叫李刚,都是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脸的老成、冷静,这两人就是学校和系里的代表了。   几人一进来,教室里都安静下来,曲灵忙将堵着李招娣的书本拿下来。   刘建国将几人带到跟前来,先介绍了王秋实和李刚的身份,又将杨明月、李招娣还有秦桦这三个当事人介绍给了这两位。   显然,在来的路上,刘建国已经把刚刚发生的事情介绍清楚了,只需要把这几个人对应上就是了。   王秋实背着手,凌厉的目光在三人脸上不停地扫视着。   别看李招娣混不吝,但最知道眉高眼低,知道这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物,便没有大喊大叫,只佯装出一副自己心里头没鬼,是被冤枉的表情来。   秦桦有些害怕王秋实,但躲闪之后,又挺起胸膛,迫使自己直视着她,以表示自己说的话都是真的。   至于受害者的杨明月,就更坦然了,下巴依旧高高扬着,只是眉头紧锁着,表示着她的焦急。   王秋实看够了这三人,这才开口,先问了李招娣,“你说说,下课这段时间,你都做了什么?”   李招娣小眼睛咕噜噜地转了两圈,说:“我下课后,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头有点疼,就出去放放风,在上课之前就回来了。”   王秋实不置可否,又转向秦桦,“你说亲眼看见了手表是李招娣同志偷的,你详细描述一下,她作案的经过。”   秦桦使劲点点头,大力地清了下嗓子,而后深深吸口气,又咽口吐沫,才说:“我先是看见李招娣去了杨明月的座位旁,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紧接着,李招娣就出了门去。正好,我想上个厕所,也跟着出了门去,却看李招娣不是往厕所方向去的,还鬼鬼祟祟的,我就好奇了,跟在她后面,然后就看见,就看见她从袖子里拿出杨明月的那块手表来,藏在了侧门台   阶上那块木板下面。”   秦桦虽然紧张,但非常如实、完整地将事情讲完了。   李招娣惊恐万分,原本还想着是秦桦诈她,却没想到,她把事情经过讲述得这么清楚,她控制不住地扬声喊道:“你胡说,你栽赃陷害我!王秋实同志,你相信我,我是被冤枉的,李刚同志,我是贫农,我八代贫农!我妈是贫农代表,经常去上忆苦思甜大会的!”   王秋实没搭理她,问李刚:“过去看看?”   李刚点点头,便让秦桦带路,沿着李招娣走过的路线走一遍。   很快,就从教学楼正门出来,绕到了平时不开通的侧门处。   李刚三两步跨到台阶上方,掀开木板子,果然在下面看见了一只闪闪发亮的手表。   曲灵还有英语(甲)班的其他人,都是紧跟在后面走过来了,这会儿,人群之中发出了意味不明的惊呼声。   曲灵:“天啊,真的是李招娣,果然是隐藏在群众中的坏人,破坏阶级团结的坏人!”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能让众人都听见。   王秋实显然也听见了,她循着声音看过来,却没找到这话到底是谁说的。   这下李招娣是彻底的慌了,她急急地说:“手表不是我偷的,也不是我藏的,秦桦说得这么清楚,肯定是她栽赃陷害我,肯定是她干的,她跟我有仇,想整我!”   “咦,秦桦跟她有什么仇呀?”曲灵略略提高声音问着,朝着身旁的白小梅眨眨眼睛。   白小梅立刻会意,也说:“是啊,秦桦跟你有什么仇?”   王秋实往这边瞄了一眼,也问李招娣,“你说秦桦和你有仇,有什么仇?”   “这,这,我和她……”李招娣支支吾吾,却说不出来,她又不傻,当然知道把和秦桦结仇的经过说出来,只会对自己更不利。   秦桦:“我来说吧。”说着,她就把烧饼丢了,索要不成,反被恶人先告状的事儿说了一遍。   这事儿,英语(甲)班所有的女同志都知道,但男同志却不一定知道的,这么一听,简直就是大开眼界,看向李招娣的目光便不同了。   每个月学校给发着补助,吃饱不成问题,却要偷吃别人的烧饼鸡蛋,这从小里头说是馋,从大里头说就是盗窃啊!   李招娣更急,忙说:“事情不是这样的,你们不要听秦桦的一面之词,那些烧饼、鸡蛋都是我自己买的,是秦桦诬赖我!”   秦桦将心中的委屈说了出来,这会儿好了不少,人都显得更大胆了些,她说:“你说我诬赖你,那你说说,你的那五个烧饼、三个鸡蛋,一斤果条是从哪里买来的?”   李招娣自然是嘟嘟囔囔说不出来,正要瞎编,秦桦就开口了,说:“你不知道吧?那五个烧饼是我妈亲手烙的,用了富强粉,加了油酥,加了芝麻!总工就烙了五个,全给我拿上了!那三个鸡蛋也是从我父母嘴里头省下来的,那一斤粿条是别人送我奶奶的,我奶奶舍不得吃,专门给我留的!”   秦桦说着说着,胸口起伏,眼看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大家都是从苦日子过过来的,如今虽然吃饭能吃饱了,可是要想顿顿大米、白面那也是不可能的,都知道细粮的珍惜,更为可气的是,秦桦家人的一片心意,都被李招娣给糟践了。   “不是,我没有,你就是看我是乡下来的,我穷,我是贫农,你就瞧不起我,诬赖我,两位同志,你们可一定要替我做主!不能让她这个城里人欺负我这个乡下人,我虽然穷,可也不是小偷啊!”   李招娣连忙辩解着。   何春莲却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到秦桦身边,对着王秋实和李刚说,“两位同志,我证明秦桦的话是真的。”接着,她将那天的情况从自己的角度讲了一遍。紧接着,官凤英也站了过来,说:“当天,我和他们一起,也能证明他们两个说的是真的。”   他们证明了李招娣曾经偷过秦桦的吃食,也就证明了她有偷东西的前科,李招娣偷了杨明月手表的可能性也就大大增加。   但王秋实显然没有就此做出判定。   她对李招娣说:“是你拿的吗?如果是,你承认,争取失主原谅,可以从轻处理。”   李招娣不停摇头,脸色惶恐,胆怯、惊慌,但就是咬着牙不肯承认,“不是我拿的,我是冤枉的,他们瞧不起我,瞧不起贫农,所以才陷害我……”   说来说去,还是类似的话。   曲灵和旁边的白小梅说:“咱们宿舍楼和教学楼侧门都常年不开,我看李招娣母女几个经常在这两处,因为他们总在,别人基本上就不去那边,李招娣把东西藏在那里,倒也合理。”   其他同学们都非常认同。那就是李招娣母女的地盘,除了他们,谁敢往那里藏东西,不是羊入虎口嘛。   王秋实目光从议论纷纷的人群中收回,转到秦桦身上,“有其他人能证明你是追踪着李招娣过来的吗?”   秦桦想了想,说:“有,我出来的时候,英语(乙)班的两名同学正好从这边走过去,他们应该看见了李招娣,也看见了我。”又连忙补充说:“刚才有同学说教室侧面就是李招娣的地盘,我们大家都知道。贼偷了东西,肯定会藏在自己熟悉的地方。”   王秋实朝着她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又吩咐人去英语(乙)班找那两位同学。   两个班级的同学经常会合起来上大课,所以,也算是认识的。不大一会儿,不明所以的两名同学被李刚亲自请了过来,询问之下,这两人都点头:“是,我先看见了李招娣,又看见了秦桦。李招娣慌慌张张的,四处张望着,秦桦也是躲躲闪闪的,看见我也没打招呼,我还觉得挺奇怪的。”   两位同学提供证词后,又被请走。   这下大家基本上更加确信,这表是李招娣拿的了。   显然,王秋实和李刚也是这么想的。   但李招娣仍然不肯承认,还在说是别人陷害她。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李刚皱了皱眉头,说:“我看,还是交给学校保卫处吧,他们精通审讯手段,一定能让事情水落石出的。”   交到保卫处,那可就是大事了,他们可不管你是不是贫农,审讯手段多的是!李招娣更加慌乱起来,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平时无往不利的手段都失去了效用,这会儿无比想念自己的妈妈,慌乱之中,抓住了一个人的裤脚,哀求着说:“请你帮我到310宿舍找我妈过来!”   被抓住裤脚的王芳芳暗叫倒霉,使劲想把自己的裤子抽回来,却没料到,李招娣的抓握的力气非常大,竟然没有收回来。   曲灵注意到了她的窘迫,伸出过去,“嗖”地一下用劲儿,将她的裤子抽了回来。 第47章   放假了王芳芳感激地看了眼曲灵,抚摸……   王芳芳感激地看了眼曲灵,抚摸着自己被拽得褶皱的裤子,连忙躲到了后面。   李招娣顾不得怨怪曲灵,又想要去求别人,众人慌忙往后躲避。   王秋实:“李招娣同志,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如实承认你犯的错误,否则就把你送到保卫处去。”   “我没偷,我就是没偷!”李招娣见没人肯帮忙,不由得把心一横,站起来,就要往出冲,一门心思想着得找她妈,找到她妈,就就得救了,可事与愿违,她很快就被人拦住,两只有力的胳膊推搡着她,将她送回到原地。   李招娣这下是真的绝望了,不由得朝着屋顶大声嘶喊:“妈,妈,你快来救我,这里有人欺负我!”   声音凄厉又凄惨。可惜,教学楼距离宿舍楼太远,声音根本传不过去,这会儿她妈大概正带着她弟弟在宿舍楼侧铺着褥子晒太阳呢。   “送保卫处吧。”王秋实淡淡地说。   李招娣捕捉到这句话,忙扑到王秋实跟前,“我说,我说,我承认,表是我拿的。不怪我,都怪杨明月太嘚瑟了,到处显摆她的手表,二百多块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我八代贫农,从小,连饭都吃不饱,我弟弟饿得瘦骨嶙峋,连奶粉都吃不起,她却有钱买手表,凭什么?这不公平,我   是贫农,她的东西就合该是我的!”   这番话一出,大家都觉不可理喻。贫农是应该受尊重受优待不假,可总不能别人有点好东西,就都得是你的吧。   一直冷冷注视,却没说话的杨明月淡淡开口,说:“这只手表是我大哥送给我的,是用他攒了半年的津贴买的,他是一名保家卫国的解放军战士!”   这话一出,大家看李招娣的目光愈加充满谴责。这是解放军战士用他的血汗赚来的,你一个贫农还能比解放军战士的功劳大不成,你到底哪来的脸皮,说出这番话来!   李刚再次提出,说:“涉及到偷盗,金额高达两百多块,咱们想压也压不住,送保卫处吧。”   王秋实点点头,说:“走吧,带上这位李招娣,一起去保卫处。”   杨明月和秦桦非常自觉地,一左一右抓起李招娣的胳膊,跟着王秋实等人走了。充当证人的何春莲、官凤英也迈开脚步跟了上去,刘建国和刘卫东作为班里的学生代表,也紧随其后。   但剩下的人,就没有理由也跟着去了,便回了教室上自习。   白小梅悄悄问曲灵,“你说,李招娣会怎么样?”   曲灵说:“这就看保卫处是自行处理,还是交给公安局了。交给公交局就有蹲监狱的可能。”   白小梅抽了口冷气,现在蹲监狱,就是去劳改,发配到边疆地区去,引以为傲的贫农身份也没了,从此只有劳改犯这一个标签。白小梅想想李招娣那瘦瘦弱弱的样子,忽然就于心不忍。   她说:“你说,咱们能不能发动同学,一起请愿,让保卫处对李招娣从轻处理啊?可千万别把她交给公安!”她说着,触及到曲灵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曲灵忙笑着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人心眼真好。”   见识过那样恶劣的李招娣,白小梅还想着给她求情,真是个好人啊,跟自己不一样,费这么大力气才终于弄成现在的局面,怎么可能再为她求情?   这样的人,就该远离自己的生活才是,李招娣这种人,打根子就坏了,还是得收到教训才行!   两天后,李招娣一家三口灰溜溜地离开了经贸大学。学校对李招娣还是留了情面,只做退学处理,对她的处理结果也没有公示。   李招娣的妈妈倒是也想撒泼打滚儿,可不管是保卫处还是校管会,各个比她根红苗正,也都是从特殊年代走过来的,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在绝对的权利面前,李招娣的妈妈不堪一击,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通通失灵,也终于明白如果再闹,李招娣受到的惩罚会比现在重得多,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认了。   据说,李招娣一家要走的那天,何春莲、秦桦还有官凤英三人受不了李招娣母女的谩骂,都躲了出去,回来一看,宿舍里狼藉一片,香胰子、毛巾、水杯、雪花膏……这些小的,零碎好拿的,都被那母女俩卷走了。   三人相对,欲哭无泪,早该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何春莲心疼得不行,但还是劝慰另外两人:“反正这是最后一次,东西没了还能再买,李招娣走了,咱们就能彻底省心了。”   不然还能如何,人家都走了,还能追着去要东西不成?   曲灵也松了口气,再不用担心一不留神就会碰到那个阴毒的眼神了。   时间过得很快,很快就到了期末。学校并没有组织正式考试,而是让大家轮流上台,用英语做演讲,不管是介绍自己,还是介绍家乡,或者是讲一个日常小事儿,或者是讲奇闻异事都可以。   但同学们大多选择做自我介绍,因为用到的词汇更加简单一些。   曲灵也用英文流利地做了自我介绍,为这个学期自己的努力学习落下一个完美的总结。   这个假期,学校没有安排其他活动,就是正常的放假,曲灵考虑之后,决定回去均州。   回家之前,曲灵去找了李春亮老师,想跟他借一些英语的教材,有一个多月的假期,她得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学习才行。虽然,她在班上甚至是系里都英语水平都是数一数二的,但曲灵明白,那只不过是矬子里头拔将军罢了,还得更努力学习才行。   这一学期里,只有少一半的时间在上课,多一半都在搞思想政治教育,下班学期还要到农村去“开门办学”,留给她学习的时间太少了。   李春亮得知曲灵的来意后,有些激动。他很感谢曲灵那一次的出言相助,他非常清楚,如果不是曲灵,那将是一场不可预知的灾难。   他想到66年的乱象,心里头就直发抖,对于曲灵的感激自然是真心实意的,一直想找机会感谢她一番。   况且,曲灵还是这些学生里面,学习欲望最强烈的,最有主动性的,哪个老师能不喜欢爱学习的学生们?   他找了很多书籍给曲灵,说:“放假期间,遇到不懂的问题,尽管记下来,等开学了来问我!学习英语,最重要的是勤学苦练,不光要背会台词,还要敢张嘴,大声练习。”现在学生们学的都是哑巴英语,有些单词能够认识,但读得不准,甚至读不出来。   就比如期末考试时,很多同学站在台上,脸涨得通红,愣是发不出那些英文的音节来。   李春亮自然有很多关于英语教学更好的方法,但在这种大环境之下,他不敢提,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他说着,又从自己的抽屉里翻出几份《燕市周报》英文版。这是创刊于1958年,我国唯一的英文新闻周刊,属于国家对外宣传刊物,上面有很多有关国家发展的新闻和评论。因着面向的是在国内的外国人,对外经贸和外语教学的人士,其他人员很难买到。   曲灵非常珍惜地接过来,保证着说:“我一定好好学习!”   带着沉甸甸的英语书籍报刊,带着燕市特产,曲灵回到了均州市。   回到阔别已久的小院,曲灵只觉得身心舒展。这是自己的地盘,不管自己身处何地,是否疲惫,只要想到自己的小院,就觉得有了退路,不管遇到什么事就都有了底气。   因着车票不好买,给家里还有梁爱勤的来信,只说了大概的回家日期,但家里头里里外外都收拾得非常干净,外屋的水缸里存放着半缸水,取暖用的劈柴、煤块整齐地堆放在门面房里。地窖中,也存储了些白菜、萝卜、土豆子,屋里头的米面粮油也是现成的。这是让她一回来,就可以直接过日子了。   一摸自己屋里的炕,还是温热的,显然昨天有人过来烧过了,她点了炉子,往里头攒上劈柴,又填了煤块,在铜壶里面灌了些水坐上去。不大一会儿,屋里就暖和起来。   她脱了鞋子、外衣,在自己的大炕上滚了两圈,暖暖和和地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忽地就被院子里头的声音吵醒了。曲灵撩开窗玻璃帘子看出去,借着着微黑的天光,她看见梁爱勤和曲树强一前一后地走进来。她一喜,刚要说话,就看见曲树强先将自己的自行车支好,而后又帮着梁爱勤支好,梁爱勤朝着曲树强笑着,帮他理了理棉袄的领子。   这,这两人……曲灵捂住嘴巴,悄悄放下窗帘角,轻轻地回到被窝里继续躺下。   这两人是确定关系了吧?她回忆着刚刚的场景,梁爱勤那娇羞又带着幸福的样子,她还是头一次看到,而自己的大堂哥曲树强呢,也是一脸的幸福,一副呆相,像个傻小子一样,两人看起来可真相配!   院子中,那两人才发现屋里有人,梁爱勤惊喜地喊着:“是不是曲灵回来了?”而后,便又提高声音喊着:“曲灵,你回来了吗?”   曲灵这才假装是被吵醒了,应了一声:“是我回来了。”便趿拉着鞋子,下去将门插打开。   门外,梁爱勤和曲树强一前一后地站着,脸上都带着惊喜的笑容。   “曲灵,你可算是回来了!”梁爱   勤跳跃着,一把搂住曲灵的肩膀。   曲灵也忙和她拥抱,说:“我回来了!”   她和这位好朋友,从认识开始,上学在一块,放学也在一块,放寒暑假还在一块,除了她回曲家村的时候短暂分开之外,还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   对方不在,心上都觉是缺了一块似的,再次见到,心上这一块就算是补上了。   两人拥抱着,表达着相见的喜悦,曲树强虽然也高兴,但也没有打扰两人,就在一边静静地看着。   两人抱了好一会儿才分开,彼此对视着,看看对方有没有变化。   “白了,稍微胖了一点,更好看了!”梁爱勤下了结论。   “你也更好看了!”曲灵说着,几个月不见,好朋友好似长大了不少,脸上带起了小女儿的柔媚,看起来已经是个大人了。   两人去了屋里,在炕上对坐着,讲着彼此分开后的事情。许多事情,其实在信里都讲过了,但是再讲一遍,仍觉十分新鲜。   不知不觉间,外面的天已经大黑了,阵阵食物香气传来,曲灵这才感觉到肚子“咕咕”叫起来。   曲灵往外屋看了一眼,笑着说:“我大哥可真贴心!”   在两人聊天聊得正欢的时候,曲树强已经将晚饭做好了。   梁爱勤脸上露出娇羞的表情,点点头,说:“他是挺贴心的。”   见梁爱勤没有和自己袒露心意的意思,曲灵也不着急,也假装没发现,只是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这个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竟然也到了搞对象的年纪了。   梁爱勤是个好姑娘,心眼好,温柔,会关心人,也有自己的主见,曲树强勤劳、能干、性格随和,两人在一块,肯定能把日子过好。   真替他们高兴!   三人一块吃了顿热乎乎的晚餐。   曲树强又帮着将水缸里的水打满--没人的时候屋里不生炉子,怕把缸冻了,没敢将水缸装满,家里有人,多了热乎气,水缸就不容易冻了。   又从门面房里将劈柴和煤块倒腾到小屋里,从地窖里掏出些白菜、萝卜、土豆,整齐码放在外屋地上,方便取拿,又陪着两人聊了一会儿,便说要离开回均州矿。   “大哥,你就留在这里住一宿呗,也有地方。”曲灵挽留他。大晚上的,天寒地冻,路上可能还有冰,赶夜路还不如在这里住一宿。   曲树强笑着说:“没事儿,这条路也走惯了,打上手电能看得见,我不在,你们两个好好说说女孩间的话。”   啥叫女孩子间的话?莫不是怕梁爱勤坦白了两人的关系,他害羞吧?曲灵觉得好笑,便没再挽留。   果然,晚上,曲灵跟梁爱勤躺在炕上的时候,梁爱勤跟曲灵坦白了:   “灵儿,我跟曲树强好上了。”梁爱勤说这话的时候仰头看着顶棚,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呀,真的呀?什么时候的事儿?”曲灵惊喜地问。   见曲灵的语气中没有丝毫不高兴或者反对的意思,梁爱勤松口气,说:“就上个月,他才跟我坦白的,说是早就稀罕我了,想跟我处对象。”   曲灵想象不出自己那个憨厚的,不善言辞的大哥跟人家表白爱意的样子,觉得他还是挺有勇气的,该出手时就出手。   “你们见过家长了没?”曲灵问。   自家奶奶和二叔二婶都认识梁爱勤,可以说是很熟悉了,以这几位家长的性格,要是知道梁爱勤有可能成为自家儿媳妇,肯定是极其乐意的,只是梁爱勤的父母,不知道满不满意曲树强这个未来女婿。   不过,曲树强身高一米八,相貌堂堂,又端着铁饭碗,梁爱勤父女似乎没有理由不满意。   “还没有,想先跟你说,你要是同意了,我们再跟家长说。”梁爱勤说。   曲灵:“我有什么不同意的啊,你们两个在一起,我高兴还来不及,举双手双脚赞成。”   “真的呀?”梁爱勤这才转向曲灵的方向,说:“你真的同意我们俩好?”   曲灵伸出手来,握住梁爱勤的手,说:“当然了,大嫂。”   “哎呀,讨厌,你瞎说什么!”梁爱勤被这一声大嫂叫得浑身发烫,连忙扔了曲灵的胳膊,撩起被子盖在自己脸上。   曲灵“哈哈”大笑,“大嫂,别害羞啊大嫂,反正早晚要叫你。”   曲灵笑闹着,要去掀梁爱勤的被子。梁爱勤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个茧,挣扎着从曲灵的魔爪之下逃开,往炕梢边上滚去,直到呼吸不了,才从被子里头爬出来,脸色通红,眼神明亮地看向曲灵。   曲灵笑着,不再打趣她,说:“没想到,你竟然跟我大哥好了。”   两人小时候,经常一块去看矿区放的露天电影,那时候,她们喜欢《渡江侦查》里的李春林,喜欢《平原游击队》里的李向阳,都是有勇有谋的大英雄,她俩说着童言稚语,说以后嫁人就嫁解放军。   没想到,梁爱勤喜欢上了跟李春林、李向阳完全不一样的曲树强。   梁爱勤显然也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她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人啊,理想中的对象,和实际上喜欢上的人是不同的,人和人之间,很奇妙,处着处着,就处出感情来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想着跟他组成家庭,结婚生子。”   虽然看不见梁爱勤的面部表情,但是从梁爱勤的声音之中,就能听出她此时的幸福,还有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真好!   两人安静地享受着此时奇妙的感觉,过了好一会儿,梁爱勤突然说:“对了,你去上大学后不久,好像是八九月份的时候,展敬怀来找过你……展敬怀你还记得吧?”   自然记得,曲灵说:“他来找我有什么事儿,他高三毕业就去当兵了,当了两年义务兵,没有复原,就肯定是提干了吧。”   她上次见展敬怀还是他临去当兵之前,曲灵跟其他很多同学在一起,给展敬怀开了个欢送会。会上,很多同学都送了礼物,曲灵也送了,是一只手掌大小,暗红色塑料皮,印着冷冬寒梅图案的随身笔记本,当时,展敬怀跟同学们,包括她,说了很多勉励、祝福的话。   梁爱勤摇摇头,说:“他听说你去上大学了,就跟我问了问你这些年的经历,只说是来看看老同学。”   曲灵点点头,又听见梁爱勤有些兴奋地说:“灵儿,你是没见到,现在的展敬怀穿着一身军装,往哪里一站,跟小白杨似的,笔挺笔挺的,脸上也比以前多了男子气概,别提多精神来了!”   展敬怀本就优秀,在部队里面锻炼一番,更优秀了也很正常。   两个又聊了聊以前上学的一些人和事儿,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开始,曲灵就带了从燕市带回来的礼物,挨个儿拜访她的熟人,张九钢、李奶奶、徐奶奶、阅览室的张姐、电工组的刘师傅、传授她扛木头经验的范师傅,烧锅炉的邹师傅,甚至人事处的秦丽霞……   这些人中,有的是真切的挂念,有的是想维持关系。虽然她非常想要留在首都,但是按照工农兵大学生“哪来哪去”的原则,她大概还是要回来均州矿的,千万不能人走茶凉,还要时不时的把冷锅烧温热才行。   等人情世故走完,曲灵就收拾东西,回了曲家村。   冬天是曲家村一年之中最清闲的时候,天寒地冻的,也干不了农活,但勤快的乡下人,却也闲不下来,纳鞋底儿、鞋垫儿,揉棒粒子,精心伺候着自家养的几只鸡鸭,用春夏攒下来的荆条编筐,去生产队牛群走过的地方去拾粪……   一天下来,也是忙忙碌碌的。   亲人之间,彼此相见,自然是非常欢喜。而已经常住在曲家的唐卫红看见曲灵,也挺高兴的。   相比于第一次见面,唐卫红稍微有些变化,脸蛋被农村更凉更硬的风吹糙了些,人倒是没瘦,精神也很好。如今她跟着曲家人同吃同喝,因着她是掏了不菲伙食费的,再加上曲家的孩子们都不   在身边,无论曲奶奶还是二叔、二婶,都把对于小辈的爱寄托在她身上,对她极好。   虽然唐卫红一开始非常不习惯农村生活,讨厌旱厕,讨厌鸡鸭,讨厌粗陋的吃食,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渐渐地,开始融入了这里。再一对比其他知青们每天要干的活计,和村民们之间的矛盾,唐卫红就更加满足了,非常庆幸当初她妈妈的决定。   “灵姐,你在燕市怎么样,上大学怎么样,好不好玩?”   唐卫红将曲灵拉到自己的小屋里,迫不及待地问着,对于自己这个回了首都上大学的姐姐非常羡慕,她虽然已经适应了农村的生活,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想尽早回到燕市去。   妈妈来信给她说,等她插队满两年,也想办法弄个上大学的名额让她回首都上大学,再想办法托关系让她在燕市上班。这样虽然比原定计划推迟一年回去,但上了大学之后再工作,可以选择的工作岗位会更多。   唐卫红一向很听妈妈的话,虽然推迟一年才能回去,心里头有些不愿意,但妈妈也是为她的将来考虑,也就答应了。 第48章   出事曲灵就挑了些学校里不好不坏的事……   曲灵就挑了些学校里不好不坏的事情给她讲了讲。   唐卫红又问:“那你去家里了没?见到爸妈,哥哥姐姐了吗?他们好不好?”   曲灵一噎,如果唐卫红不是有这样一双明亮的,一眼就能让人看到心里去的眼睛,真会以为她是故意这么问的。   她到燕市的这一学期,刘琳从来没有联系过她。刘琳不可能不知道她到了首都经贸大学读书。   当然,曲灵也没有去联系他们。   去上学之前,唐卫红给了她家里的地址,还天真地让她放周末了就去家里玩儿,改善伙食。   也就唐卫红这种被父母、兄姐疼爱长大的天真孩子,才会以为只要有血缘关系,就是毫无隔阂的亲人吧。   曲灵如今没有需要用得着刘琳的地方,即便是有求人帮忙的时候,她也不会这样直接上门求人,那样,肯定是达不成的。   面对唐卫红的问题,曲灵倒也不尴尬,她回答说:“学业太忙了!英语是个全新的科目,我一点基础都没有,所有空余时间都拿来学习了。”   唐卫红看着她挎包里一本本书籍和报纸,没有怀疑她这话的真实性,便很遗憾地说,“可惜,你吃不到家里阿姨做的糖醋排骨了,我有时候想起来都会流哈喇子。”   曲灵在曲家村待了几天,便准备返回均州市的小院子。   从她回了老家,家里头一天到晚都不断过来串门的人,奶奶、婶子的,哪个都是沾亲带故的,看见曲灵热情得不行,问这问那的,说话又都是大嗓门,笑起来“嘎嘎”的,把在院子里头溜达的鸡鸭们都吓得一愣一愣的,她理解老家人对于首都和大学的好奇心,但极为影响她的学习。   曲奶奶很不舍,曲灵忙说:“我就回均州待几天,过年之前就回来了。”   收拾东西的时候,唐卫红在身边期期艾艾的,走来走去。   曲灵好笑问:“你怎么了?”   唐卫红很不好意思地开口,“灵姐,我能不能跟你去市里呀?我在这里太无聊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在村里是个尴尬的存在,跟知青们不亲近,跟村里同龄的姑娘们也不亲近,平时,就曲聪回来时,能跟她说说话。她在曲家村,虽然没有吃苦受累,但着实憋得慌。   她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忙又说:“我有粮票,也有钱,我能自己管自己的吃喝,我也会听话的,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这个小妹妹啊,被刘琳教育得很不错,虽然从小被娇生惯养着长大,为人单纯了些,天真了些,但很有礼貌,性格也比较温和,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行吧”曲灵答应着,说:“那你和奶奶说一声,她答应了我才能带你走,对了,还要去和大队书记请假,开介绍信。”   唐卫红欢呼一声,一阵风似地跑了。   于是,曲灵回到均州时,身边又多了个唐卫红。   她位于高粱河街道的小院子也热闹起来,曲聪、梁爱勤、曲树强下了班就过来,一起做饭吃饭,说说笑笑,几个年轻人在一块,听着曲灵“叽里咕噜”地大声朗读着英文报纸,虽然听不懂,却也觉她读得特别好。   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寒假,就在学习与亲人朋友们的陪伴之下,很快过去了。   曲灵装点行囊,拿着提前买好火车票,在亲戚朋友们的目送下,踏上了前往首都的火车。   1976年,却是灾难深重的一年。曲灵还有其他同学们都被悲伤萦绕着,情绪低迷,茫然不知道将来何去何从。   这种低沉的情绪,一直到1977年才有所好转,今年,也是曲灵在首都经贸大学的最后一年。   她的英语水平比刚入学时,不可同日而语,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可以跟李春亮老师用英语进行比较流利的日常沟通。而《燕市周报》英语版,她是期期都看,借助着好不容易从新华书店买回来的《中英词典》对照着,将上面的文章翻译成中文。不光能锻炼英文读写、翻译能力,还对如今国内形势有了相当的了解。   用李春亮老师的话来说,现在曲灵的英语水平去外交部翻译司当个助理翻译是完全没问题。   外交部,翻译司,那得啥人能去啊,曲灵可是想都不敢想。虽然目前对自己的英文水平有了一定的自信,但越学习就越敬畏,越明了自己的不足,她想,李春亮对她如此高的评价,应是带着长辈特殊偏爱的,因着她的勤学、肯学,因着她远远优于其他同学的学习成绩,将自己视为最得意的弟子。   而随着大革命的结束,经贸大学那些被下放的校领导们、老师们纷纷平反,恢复到大革命之前的管理体系,而李春亮则被提拔成为英语教研组的组长。   对于李春亮这次的升迁,曲灵跟他本人一样的高兴,自家老师地位、话语权的提升,自己获得的好处也就更多。   对,她就是这样的现实。   最后一年了,如果不想想门路,她很快就要回到均州矿去了。   见识了外面的世界,便愈加觉得均州的地方太小,那是她的后路,但,如果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她并不想回去。   那么大点儿的地方,勾心斗角、明争暗斗,一点都不少,与其在那个小地方为着一点点利益明争暗斗,还不如到更广阔的天地去。   她自己所思所想,多次隐晦地跟李春亮提起过。李春亮虽然没有明确地做保证,但话语中透露出会帮她想办法的意思来。   至于更有权利的刘琳和唐建江那边,曲灵倒是很想他们出手帮忙,但她绝对不可能去求他们,第一是以他们对待自己的态度,便是求,人家也未必肯帮忙,二是她不想欠人情,欠人情是要还的,她想要对方主动帮忙,或者彼此之间利益交换。   但,凭着双方不对等的地位,刘琳他们大概没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所以,暂时也指望不上他们。   天擦黑的时候,曲灵和白小梅结伴一起回到宿舍,刚到宿舍门口,就看见王芳芳背着挎包匆忙走出来,走得太快,又没有抬头,险些和两人相撞。连忙道了声“不好意思”,就又急匆匆地走了。   两人站住,瞧着她的背影,白小梅朝着不远处,大树下站着的男同学努努嘴,说:“王芳芳准是又和刘明约会去。”   刘明也是英语(甲)班的学生,来上学之前是大队的会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和王芳芳好上了。学校禁止谈恋爱,所以两人一直是偷偷摸摸的来往,他们自以为隐藏得很好,殊不知,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曲灵也摇摇头,说:“真不明白她是咋想的,两人老家,一个天南,一个海北,又调不   到一块去,何必要开始呢。”   白小梅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对爱情还是有些见地的,说:“喜欢上了,就不管不顾,只活在当下了呗。”   白小梅说着,拉了拉曲灵的胳膊,等她矮下身来,小声说:“我听说个事儿,大事儿,本来想跟你说的,结果你一直在图书馆学习,我就给忘了。”   曲灵双眼放光,忙问:“什么事儿,快说,快说!”   白小梅便贴着曲灵的耳朵说:“你知道为啥王芳芳每次和刘明约会,都要带一块塑料布不?”   曲灵瞪大眼睛:“你知道了?”   白小梅点头,暧昧地眨眨眼睛,说:“他们是要去干那事!”   曲灵猛地抽口凉气,捂住嘴巴,“是干那事?”   那事是哪事,两人都清楚,白小梅使劲儿点头,“是官凤英偷偷跟我说的,说是有一回看见白小梅在水房冲洗那块塑料布,那上面有男人身上弄出来的东西,她猜着,两人是在外面干那事了,带块塑料布,就铺在他们身底下。”   曲灵又是抽了口冷气,不可思议地说:“王芳芳疯了吗?要是被人看见,举报到学校咋办?”   这可是乱搞男女关系,开除,通知原单位还好,要是被送到保卫处,可就惨了,那可是是搞破鞋,是流氓罪。顶着着这个污名,一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更没了前途可言。   白小梅也觉王芳芳是疯了,她听说的时候也是震惊不已。她想起小时候听婶子大娘们说的荤闲话,便说:“说是那事挺让人上瘾的,就跟抽大烟似的,王芳芳是上瘾了。”   她三天两头的就要和刘明约会一次,天擦黑的时候出去,熄灯之前才回来,每次回来,嘴巴都是肿的,但整个人却格外的精神,有时候,坐着坐着,就开始愣神,脸上浮现出甜蜜的笑容,别人叫她半天,她才反应过来。   曲灵和白小梅都没有感情经历,不懂王芳芳是怎么了,只以为她是遇到了什么值得回味的好事儿,这会儿想来,她还真是上瘾了。   曲灵很不理解,到底是多么美妙的感觉,能让王芳芳如此的不顾一切,也要去享受。她还是很替王芳芳担心,说:“他们干了那事儿,万一要是怀孕,有小孩了咋办?”   曲灵一语成谶,不久之后,王芳芳就开始呕吐,吃不下东西,人也迅速地枯黄、消瘦起来。   王芳芳只说自己是吃坏肚子了,养养就会好的,但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一周,也没有好转,却严重影响了她的学习和生活,她请了假,在宿舍里休息。   宿舍其他人虽然都没有生养过孩子,但家里都是有弟弟妹妹的,见识过母亲怀孕时是什么情景,再联想到王芳芳三天两头带着塑料布和刘明去钻小树林,便都猜测王芳芳恐怕是怀孕了。   刘卫东将宿舍里的几个人召集起来,商量对策。   他们选了一处空旷的地方,席地而坐,刘卫东一脸的愁容,说:“咱们跟王芳芳同窗两年多,一直相处得都不错,王芳芳是个好姑娘,咱们作为革命同志,眼看着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不能由着她不管啊,芳芳是一时被刘明迷惑,犯了错误,咱们得救她!”   曲灵说:“卫东姐,你一向聪明,你说咱们怎么帮她。”   白小梅也说:“对啊,卫东姐,你说说,我们照着做。”   贾冬梅也赶紧表态。   刘卫东清清嗓子,说:“既然大家信任我,我就说说。”   她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首先,这事儿,咱们得严格保密,千万不要露出去,让别人知道。”   曲灵点点头,保证道:“我们肯定闭紧嘴吧,跟谁都不说。”   白小梅和贾冬梅都表了态,刘卫东才继续说:   “这个孩子是个祸害,得让芳芳在肚子大起来之前处理掉!否则,就是想瞒也瞒不下去。”   这……   那肚子里是一个孩子,是一团血肉,又不是一个用旧的抹布,吃剩下的苹果核,想处理就处理了?即便曲灵不懂怀孕、生孩子那些事儿,也知道,要弄掉一个孩子,可是要承受极大风险的,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况且,王芳芳这个当事人尚且没有这样的想法,他们这些外人就开始计划了,能替王芳芳做主吗?要是她因此遭遇什么危险,谁来承担责任?   白小梅盯着曲灵,见她没发表意见,便也跟着闭口不言。贾冬梅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没有说话。   曲灵看了两人一眼,笑着说:“卫东姐,你都是为了芳芳好,是一片好心,我们都非常清楚,可是,这毕竟是个大事儿,还是得她自己决定为好。咱们虽然都关心她,拿她当一家人,但毕竟不能替她做决定。”   白小梅立刻说:“是啊是啊。”   贾冬梅也连忙跟着点点头。   刘卫东:“可是……芳芳她现在这样子,根本就下不了决心,咱们得帮她一把,替她做正确的决定才行!”   曲灵只觉得热心是好事儿,但是吧,不意味着,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有些事情能揽,有些事情不能揽。   王芳芳已经是个25岁的成年女性了,已经到了可以承担一个家庭重担的年纪,自己做的事情,自然要自己承担后果。   王芳芳确实是个好人,两年多来,曲灵跟她相处得也很融洽,但也没到为了她的不计后果去擦屁股的程度。   曲灵说:“卫东姐,芳芳她25岁了,不是小孩子了,还是听她自己的意见吧,如果她需要咱们的帮助,咱们就尽量帮忙。”   刘卫东叹口气,有些失望,但看着白小梅和贾冬梅都是一样的意思,只好说:“那我们问问芳芳吧。”   曲灵忽略了她这句“我们”,点点头,说:“辛苦卫东姐了,需要我们帮什么忙,你尽管说!”   不管能不能做到,话总是要说得好听些的。   白小梅和贾冬梅也赶紧说:“还有我们。”   刘卫东对他们的态度还算是满意,笑着说:“那行,我就替芳芳谢谢你们了。”   几人就此分开,曲灵和白小梅去图书馆,刘卫东让贾冬梅陪着回宿舍找王芳芳。   等晚上,曲灵和白小梅两人从图书馆回来,就感觉宿舍里的气氛一片低迷。   王芳芳蒙在被子里头,只露头略有些枯黄的发顶,时不时颤抖着,发出一阵抽噎之声。刘卫东躺在上铺自己的床上,面朝里,隔了老远,都能听到她粗重的呼吸声。而贾冬梅则规规矩矩地坐在下铺床上,一动都不敢动的样子。   见两人进来了,贾冬梅才轻轻呼出口气。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儿?”曲灵和白小梅轻手轻脚走进来,用口型问着。   贾冬梅伸手,示意两人她身边来,而后捂着嘴巴小声说:“他们两个吵架了,吵得可凶了。芳芳先是说自己没怀孕,就是吃坏肚子了,完后卫东姐让她去医院做检查,如果真是吃坏了肚子,就赶紧治好,如果是怀孕了,趁着孩子还小,就早些打掉,否则,芳芳姐这辈子就完了。”   “芳芳坚决不肯去医院做检查,她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卫东姐是在污蔑她。卫东姐让她面对现实,有问题就去解决,两人就吵了起来,吵着吵着,他们就都哭了起来,就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贾冬梅想起刚刚两人吵架的场面,还心有余悸。他们不敢大吵大闹,怕别人听见,就用眼神和表情小声争吵,那两个平时都很温和的姑娘,忽然就狰狞起来,陌生又面目可憎,让贾冬梅心里头毛毛的。   好不容易两人不吵架了,又各自闷在自己的床铺上,哭泣的哭泣,生气的生气,贾冬梅也不敢离开,唯恐这两人有个好歹的,好不容易等到了另外两名舍友回来,才能松口气。   虽然他们的声音很小,但刘卫东明显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大概是想到了刚刚的不愉快,呼吸愈加急促。   曲灵心说,这就是一片热心管闲事的下场,老话说的   那句,多管闲事多吃屁真是没错!她一定要以此为鉴,千万别做那多嘴多舌的人。人这一辈子啊,能管好自己的事情,再关心下亲朋好友,就已经费尽心思了,像是刘卫东这样,大包大揽地把别人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精力都用在别人身上了,分在自己岂不就少了?   曲灵自认是个自私的人,理解不了刘卫东这种人的所思所想,有点佩服她,但绝对成不了她。   她走过去,拍了拍刘卫东的后背,说:“卫东姐,你别生气。”   刘卫东后背起伏得更厉害了,隔着一层被子,曲灵轻抚着她。好一会儿,刘卫东转过头来,眼睛微微有些肿,却对着曲灵笑着说:“我没事儿,你们去看看芳芳,她刚刚有些激动,我怕她身体承受不住。”   曲灵几人便来到王芳芳床前,发现她往里缩了缩,整个人埋在被子里,有稀碎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起初,曲灵以为她在哭,但再听听,却觉得不对劲儿,好似是呻吟声,忙问着:“芳芳,你还好吗?”   王芳芳没有回答,白小梅抬手,将盖在她身上的被子掀起来,便见王芳芳蜷曲成一个虾米,紧紧地抱着肚子,头发将脸庞盖住,微露出一点的嘴唇苍白得好似一张白纸。   白小梅吓得“哎呀”一声,使劲儿往后退了一步,曲灵也被这情形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摸王芳芳的额头,却摸到了一手冰凉的濡湿。   “芳芳,你醒着吗?你好像生病了。”   曲灵叫了好几声王芳芳的名字,她才睁开眼睛,有些虚脱地开口,“我肚子好疼。”   曲灵往她的身下看去,却见黑色的裤子上面,洇湿了一片。   白小梅也看到了,惊呼着道:“你尿裤子了?”   贾红梅却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不由得露出惊恐的表情,问着王芳芳,“你肚子里头是不是坠坠的,有些像来例假时的感觉?”   王芳芳虚弱地点点头,她大概是猜出了自己是怎么了,挣扎着跟几人说:“我不去医务室,一会儿就好了,你们帮我倒杯热水好吗?我柜子里有去痛片,帮我拿一片过来。”   曲灵赶紧去倒水,后知后觉的白小梅忽然瞪圆眼睛,捂住了嘴巴。刘卫东也爬下床来,坐到王芳芳枕头边,仔细查看了一番,表情严肃地说:“这样下去不行,要出事的,必须得去医院!”   王芳芳虚弱地将眼睛睁大,拼命地摇着头,说:“我不去医务室,也不去医院,我没事,我很好,你不要管我!”   曲灵没有去找去痛片,只倒了水,试了试水温,将水拿过来,又往王芳芳身下看了一眼,裤子上的洇湿继续蔓延着,沾到了褥子上,这下,能确定这就是鲜血。   她看得心中一咯噔,忙将水递了过去,贾冬梅将胳膊垫在王芳芳脑袋下面,将她架起来,王芳芳颤抖的手捧起茶杯,有些贪婪地喝着。   一整杯微烫的水都被她喝完了,而后重重地呼吸几口,又倒在了枕头上。对于刘卫东的话置若罔闻。   刘卫东还在劝说,“你这样下去,会出事儿的,必须得去医院!”   王芳芳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猛然坐起来,朝着刘卫东喊:“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你让我去打胎,现在孩子自己流了下来,不是正和你的心意了!让我去医院,让我去医院,我看你就是想要毁了我!”   吼完,她就脱力地倒在了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曲灵就见那片洇湿愈加地大了,粘在床单上的紫红色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第49章   救人刘卫东被这样的指责搞得伤心又失……   刘卫东被这样的指责搞得伤心又失望,同时,还有懊悔和内疚。王芳芳刚才还好好的,是和自己大吵一架后,才这样的,她有着不可推卸的自认。   她耐着性子继续解释着:“你生气也好怪我也好,也得顾着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你不想去医院,我知道有位偷偷营业的大夫,以前是医院妇产科医生,我带你去那边,行不行?”   王芳芳恨恨地瞪着刘卫东,好似她的一切不幸都是对方造成的。曲灵真是看不了这样的人,要不是她如今是这般凄惨的模样,真想一走了之,任由这种人自生自灭才好。   她坐到自己的床上,给自己也倒了杯水喝着。   白小梅凑到她跟前,努努嘴巴,小声说:“王芳芳怎么变成这样了?我都不认识她了,卫东姐一直想要帮助她,她还这样,合该谁都不理她,就该报给学校才是!”   曲灵笑了下说:“用卫东姐的话说,大家毕竟是相处了两年的同学,都是革命同志,得互相关心,互相帮助才是。”   白小梅:“你呀,跟卫东姐一样,都太善良了!不过,你说的也对,要是咱们都不帮芳芳,就更没人帮她了。大家从天南地北的来,好不容易相聚在一起,毕业之后,各回给家,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到了,是应该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缘分。”   曲灵拍拍白小梅的手,说:“王芳芳现在身体极度不舒服,她是把身体上的不舒服,对这事儿的恐惧、担忧都化成了怒气,爆发在卫东姐身上。卫东姐都没有生气,咱们更没有理由生气了。”   白小梅笑着说:“还是你想得明白。”曲灵的话让她心中豁然开朗,心中的那点不舒服全都不见了。   两人不约而同又往王芳芳和刘卫东那边看去。   刘卫东还在耐心地和王芳芳说话,王芳芳用双手捂住耳朵,闭着眼睛,一副不想听,不想看的表情。   却忽然,她表情痛苦起来,眉毛眼睛都皱成一团,嘴巴不自觉地张开,发出一声尖锐难听的惊叫,而后,双腿不自觉地上团,从虾米变成了个圆形。   曲灵和王芳芳两人不约而同地跨前一步,就见大颗冷汗“噗灵噗灵”地从王芳芳的额头上冒出来,那本就如同白纸一般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   曲灵只觉后背发凉,立刻产生了不好的联想,在人命面前,也顾不得管闲事不管闲事的了,连忙问着急得束手无策的刘卫东,“你说的那个医生家离这里远吗?”   刘卫东好似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忙说:“不远,不远,骑自行车十分钟左右的距离。”   骑自行车十分钟左右,步行的话最多半个小时。   曲灵咬了咬牙,指挥着白小梅和贾冬梅,“你们两个用被子把芳芳裹好,找绳子捆在我身上,我们一起送她去诊所!”   “哦,好,好。”被吓得面如土色的白小梅得了指令立即行动,贾冬梅也紧跟着一起,找来了绑行李的绳子,三下五除二地将王芳芳绑成个粽子,而后,和刘卫东一起,将白小梅扶上曲灵的后背,又将她的双腿岔开,将之密密地绑在曲灵身上。   刘卫东有些担心地问:“曲灵你能行吗?”   曲灵目光坚定地点头:“我行,我先来,实在不行了再换你们。”   宿舍里这几位同学,要么跟王芳芳身高差不多,要么比她还要矮,要想背起个头差不多的人来,十分的困难,眼看着要出人命了,不是斤斤计较的时候,曲灵义不容辞。   王芳芳也就八九十斤的样子,瘦瘦小小的身体虽然裹上了被子,但挂在175公分的曲灵身上,对她的负担倒是不大。   刘卫东在前面开路,曲灵背着王芳芳随后,白小梅和贾冬梅一左一右扶着王芳芳的身体,一行人小旋风一般地往出走。   “唉,你们这是怎么了?背的是谁,出什么事儿了?”英语(乙)班的几名女同学迎面走过来,好奇地问。   刘卫东连忙说:“发烧了,我们赶紧送她去医院,不说了啊。”她一脸焦急地含混过去,那几个人见此情景,也不敢再追问,忙说:“你们赶紧去吧,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就吱一声。”   曲灵背着王芳芳穿过长长的楼道,走下楼梯,又从宿舍楼走到学   校门口。一开始还挺轻松的,走得很快,但慢慢的,背后的人就越来越沉,她的脚步也开始慢了起来。   刘卫东回头,担心地问:“曲灵,要不换我来?”   曲灵能感觉到背后之人越来越痛苦,她有种感觉,好似这人的生命正在流逝。她深吸一口气,腰腿部用力,将王芳芳往上背了背,说:“节省些时间,咱们快走吧。”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说着,她重新加快脚步,继续往前走。   跟着刘卫东走街串巷,进了一条胡同后,刘卫东脸上露出喜色,指着不远处的一间民居说:“就是那里了!”   她当先一步跑过去,进到虚掩着的大门里面,过了一会儿,又带着显而易见的笑容跑出来,压低了声音说:“医生在呢,能接诊,咱们赶紧去吧。”   曲灵咽口吐沫,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又加了一把劲儿,两条大长腿紧蹈起来,几个大胯步就进到了院子中。   一位五六十岁,严肃着脸的妇女就站在院中迎接着,身后跟着个跟她长相有些相似的四十多岁妇女,等他们进来,年轻些的妇女连忙过去将大门关了起来。年长妇女聊开被子,看了王芳芳一眼,而后皱起了眉头,指引着曲灵他们进了西边的一间屋子。   这屋子空旷得很,放了医疗床,旁边的柜子上放了些输液瓶,还有药品之类,曲灵也没心思细看,在刘卫东三人的帮助下,解开了层层捆绑在身上的绳子,然后轻轻地将王芳芳放在病床上。   曲灵这才发现裹着的被子上半部分被汗水打湿,下半部分又被鲜血给染了好大一片,让人看着心里头发颤,这得流了多少血啊!   那年长妇女赶紧上前给王芳芳检查了一下,眉头皱得更近了,训斥刘卫东说:“怎么都这样了才把人送过来?”   刘卫东忙问:“情况不好吗?有没有生命危险?”   那年长妇女没回答刘卫东的话,只撵鸡似的撵他们:“你们小姑娘家家的,别看这些,先出去,出去等着。”   曲灵当先出来,到墙根底下的月台处坐下,这才发现自己腿脚发软,后背也被汗湿了一大片,喉咙干涩得要命,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咽了几口吐沫才算是缓解了。   她掏出手绢,擦擦额头上、脖子上的汗水,用手指头做梳子,重新梳了一遍乱糟糟的头发,又解开皮筋,重新编了辫子,呼吸才算是平顺下来。   白小梅紧紧靠着她坐下,脸上满是担忧和惊恐,“你说,芳芳不会死吧?”   曲灵也不知道,在床上看见王芳芳的那一刻,她看见了生命的流逝,那样的苍白脆弱,呼吸都若有若无的。   曲灵想说,尽人事,听天命,他们把能做的都已经做了,问心无愧,但说出口的却是,“她福大命大,肯定没事的。”   白小梅点点头,轻轻地靠在曲灵肩膀上,说:“女人怀孕太可怕了,我们以后也都会面临这些吧?”   曲灵拍拍她的肩膀,问:“你害怕了?”   “有点。”   曲灵:“别害怕。芳芳情况特殊,她一直担惊受怕,心情不好,反应又强烈,吃不下去饭,这才导致身体太差,变成这样的。只要保持好心情,多吃多睡,定期去医院做检查就没事的。”   白小梅“嗯”了一声,有些感慨地说:“曲灵,不知道为什么,你的话语中有种很神奇的力量,就是特别让人信服,我刚刚本来特别担心,胡思乱想的,想着将来我可不要结婚生小孩,可听了你的话,心里头的担心立刻就没了。”   曲灵又拍拍她的手,说:“那是因为你人好,愿意听劝。”   听劝的两个人坐在这边,暂时不去关注屋里头的动静,还有两个不听劝的,虽然从屋里出来了,但还是趴在拉了窗帘的屋子外,顺着门缝往里头瞧着。   不一会儿,刘卫东就脸色惨白地溜着墙根软了下来,一屁股坐了下来。贾冬梅也捂住胸口,咬着嘴唇蹲下。   曲灵看他们一眼,没说话,闭上眼睛,从舌头中汲取着口水,继续润湿着干涩的喉咙,轻轻揉捏着有些疼痛的双臂肌肉,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猛醒来,便听见屋里传来说话声:“都进来吧。”   曲灵赶紧爬起来,跟在几人后面进了屋。   屋里好大一股子血腥味,曲灵不由得捂住鼻子和嘴巴,往那张病床看去,王芳芳脸色依旧苍白,脸上的汗被擦拭了,但头发却一缕缕地沾在脸上,呼吸平稳,似乎是睡着了,胳膊上插着输液管,高高的吊瓶里,不知道输的是什么药。   “大夫,她怎么样了?”刘卫东忙问。   “没生命危险了,孩子也流了下来,不过她现在身体虚弱,身体还有出血的症状,需要在这里继续输液用药,相当于住院。”   刘卫东连忙点头,说:“我们都听大夫的,谢谢,谢谢!”   老年女性说:“你也知道,我这里是先收费的,不过这姑娘情况比较紧急,就先救人了,你们把费用结一下。”   刘卫东忙一边掏兜,一边应着,“应该的,我这就结,总共多少钱?”   那位年轻些的女性走过来,手上捏着一张纸条,一项一项报了价格,最后得出一个总数:6块钱。   刘卫东搜刮了全身,只找出两块钱,只好像其他人投去求救的目光,说:“你们身上带钱了没,先给我用用,我回去还你们。”   曲灵忙把身上带着的有零有整的一块六毛五分钱递过去,说:“说什么还不还的,又不是你的事儿,大家凑凑。”   白小梅和贾冬梅也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凑够了6块钱。   这包含了治疗费、住宿费,还有两天的饭钱,还有清洗费之类的。   年长女性说:“她现在睡着了,你们在这儿也没用,要不就先回去吧,明天再来,我们会看护好她的。”   刘卫东犹豫着不想走。   曲灵说:“咱们先回去,得帮着芳芳请假,收拾换洗衣服什么的。”   刘卫东这才点头,说:“那我们就先回去,芳芳就麻烦你们照顾了。”   白小梅跟曲灵互相搀扶着,脚步重新踏在土路上,曲灵的腿还有些打哆嗦。她好久没干这种体力活了,即便是去乡下“开门办学”,也是做些简单的农活,更多的时间是教村民学认字、学知识,冷不丁的,身体有些受不了。   “曲灵,你行不?要不我们掺着你?”刘卫东很歉意地问。   曲灵摇头:“没事,我能走,就是走得慢些。”   几人迁就着曲灵的步伐,跟她前后脚地走着,刘卫东:“今天多亏你了。”   曲灵:“这是我应该做的,我比你们高些,有力气些,自然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只要王芳芳同志没有性命危险,就值了。”   刘卫东心里头叹气,多好的同志啊!今天要不是曲灵,光靠他们三个,绝对白搭,要么就要耽误王芳芳的治疗,要么就得叫别人来帮忙。   要是找别人的话,王芳芳流产的事情必然就暴露了,后果不堪设想。刘卫东想想,就觉心有余悸。   “曲灵,你是王芳芳的救命恩人!”刘卫东下了结论。   曲灵连忙摆手,“可谈不上,我就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罢了。”   回了宿舍,曲灵“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大缸子的凉开水,而后洗脸、用热毛巾擦了身体,换了干净衣服后,做起了拉伸动作。   这次的劳动强度不亚于扛了一根100斤的木头,走三四个来回。胳膊、大腿、肩膀都是疼的,大概肌肉也有些拉伤了。   睡了一觉,浑身酸疼。   刘卫东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去看王芳芳,跟曲灵说:“我已经帮王芳芳请假了,说她生病了。我们去看看她,你就留在宿舍,好好休息一下。”   那哪儿行,自己出了那么大力,怎么能不在王芳芳面前露露脸,表表功?纵然当时真是担心她有生命危险,可也不耽误自己事后将这件事的利益最大化。   她抬起酸溜溜的腿,忍着腰疼,穿上衣服,从床上跳下来,跟着几   人一起去了小诊所。   王芳芳已经醒了,瞪着眼睛仰望着屋顶,眼神空洞无神。   据年长的医生说,她的情况好转了许多,刚刚又喂她吃了些加了红糖的小米粥,再多休息一天,后天就可以回家休息了。   听见嘈杂的声音,王芳芳转过头来,看见曲灵几人,闭上眼睛,转过头去,用手掌盖住头脸,一副不想看见他们的样子。   刘卫东猛然停住脚步,推了推曲灵。   曲灵走上前去,温柔地问:“你好些了没?”   过了十几秒,王芳芳才拿开手掌,转过头来,微微睁开眼睛,动了动依旧泛白的嘴唇,说:“我好多了。”   她记得在曲灵后背上的感觉,柔软,却有种蓬勃的力量,虽然不是很宽厚,却极为踏实。曾经一度,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她能感觉到血液从身体流出来的声音,那是生命在一点点流逝,但她不想动,也不想挣扎,更没有求生之意,就想着,就这么死了就算了,省得活着,还要面对这之后诸多麻烦事儿。   刘卫东讲的那些大道理,她又岂能不知道,但知道是一回事,怎么去做又是另外一回事。跟刘明干的那件事就像是有魔力一般,她粘上了就脱不掉。多少次,她都想和刘明断了关系,可他来约自己的时候,就像被一根绳牵住了头脑,让她鬼使神差地又跟着去了。   天知道,她多么痛恨这样的自己,每次事后,她都提心吊胆,唯恐被人发现,唯恐怀了孕,可没想到,真的怀上了。她茫然、惊慌、无措,更让人难受的是,她自以为隐瞒得很好,却突然发现,她这点破事儿全宿舍的人都知道了!   刘卫东那些为她好的话语,却让她更加无地自容,那一刻,她心里头不停地重复着:死了算了,不如死了算了。   可是,曲灵毫不犹豫地将她背在了背上,这一路上,她感受着曲灵那剧烈跳动的心跳,那一声声的,都敲在她的耳朵边,如擂鼓一般,还有那粗重的呼吸声,就感觉,这就是活着的滋味啊,人是热的,会呼吸,会心跳。   那时候,她心里头胡思乱说地想了许多许多,但具体想了什么,却又是模糊的,但她确定了一点,那就是,自己还没有活够。   她费了那么大劲儿才上了大学,只要再上最后一年学,回去之后等待她的就是薪资、职位、社会地位的大大提升。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更美好的待遇还没有享受过,不能就这么死了!   清醒之后,再次看见这些知道内情的舍友,王芳芳虽然也很感激,可这感激之情也抵消不了心中的羞愧,如果可以,她不想再见到这些知道内情的人。   但是,面对着曲灵,她却无法将眼前之人跟别人等同。   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身体意义上的,精深层面上的,都是!   于是王芳芳扯出一个干涩的笑容,回答着她的话,“我好多了。曲灵,谢谢你。”   曲灵温和地笑着,帮她掖了掖被角,说:“好日子在后头,当务之急,是先养好身体,不要想太多。”   王芳芳乖乖低点头,说:“嗯,我听你的。”   曲灵:“听医生的话,你在这里再多休息一天,后天我们就接你回去。”   王芳芳又“嗯”了一声,乖巧得像个听话的孩子。   刘卫东赶忙上前一步,插嘴道:“对,听医生的,老师那里,我已经给你请好假了,放心吧,除了咱们宿舍的人,没有人知道你的事儿……”   王芳芳疲惫地闭上眼睛,转过头去,又用手将头脸盖住了。   刘卫东尴尬在当场,曲灵忙说:“看来芳芳是累的,让她休息吧,咱们先走。”   刘卫东只好深深地看了王芳芳一眼,这才一脸沮丧地离开。   平心而论,曲灵很替刘卫东不值,她一直诚心为王芳芳考虑,比任何人都更关心、紧张她,提建议、想办法,真的当成了自己的事情来操心,这个私人诊所也是她找到的。可以说,没有刘卫东,现在王芳芳是个什么情形还很难说。   但显然,王芳芳对刘卫东有了芥蒂,反而对她这个只是出了一点力气的有所不同。   所以说,人啊,还是掌握分寸为好,否则,好心也变成了坏事,真心帮助别人,反而得罪了人。   王芳芳回到宿舍后,又休养了一周,才重新去上课。这次的意外,给她身体和精神上都带来了极大的伤害,从一个健康、随和的姑娘,变得蜡黄虚弱,性格也变得有些敏感。总是疑心别人知道了自己的事情,但凡听到搞对象、男女关系、告老师之类的词语都会神经紧绷。   宿舍里的其他人,只要有王芳芳在,不管说话还是做事都要格外小心,唯恐哪句话不小心就刺伤了她。   这让大家越来越不愿意回宿舍,就比如白小梅,就更多地和曲灵一起泡在图书馆里,英语水平也被迫提高了一大截儿。   而最难受的,莫过于刘卫东了,王芳芳一直都对她爱答不理的,好似刘卫东欠了她很多钱似的。   刘卫东一直在尝试着改善两人关系,买营养品,买好吃的,帮她洗衣服、打饭什么的,却始终没有赢得王芳芳一个笑脸,一句好听话。   曲灵看着这样的刘卫东,反而不觉得同情了,这不就是贱嘛,热脸贴人冷屁股,图啥?   如今,他们宿舍这五个人基本上不在一起行动了,王芳芳独来独往,白小梅整天跟着曲灵,而贾冬梅则对刘卫东充满了同情,替她觉得不甘、不值,便时时跟她在一起。   一起经历了一件大事儿,反而把人心弄散了。   不过,曲灵也没分出心思放在这些事情上,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大家就会四散东西,以后不再相见,关系好或者坏,都无甚影响。   新一期的开门办学,被安排去燕市第一机械厂,同批被安排到这里的,有曲灵、白小梅和英语(乙)班的赵芬芬。   开门办学,有两个任务,第一,是向工人师傅们学习技术知识,第二,是给工人师傅们传授知识。 第50章   出主意曲灵三人都被安排去了不同的车……   曲灵三人都被安排去了不同的车间,曲灵跟了一位钳工老师傅,白天学习技术,晚上在职工技校开班,教授英语。   三位女性大学生的到来,在机械厂里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学习班里,座无虚席,还有不少自带马扎来听课的,一茬都是二三十岁的未婚男青年。   这里的氛围比学校里要开放很多,青年们也大胆得很,上课时,会公然调侃她这位年轻的老师,下课时,一群人一起护送她直到宿舍,曲灵甚至收到了好几封情书,写着“想和她成为革命同志,一起建设美好祖国”之类的话。   曲灵一笑了之,觉得他们跟过家家似的。   不光曲灵有了追求者,白小梅也收到了好几封情书。   她兴奋地将自己收到的情书拿给曲灵看,大眼睛眨巴着,双手捧脸,说:“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收到情书,虽然没想着跟他们怎么样,但还是挺高兴的。”   曲灵浏览着她的情书,跟自己收到的大同小异,也不知道是跟同一个老师学的,还是统一按照一个样板抄的,更让人觉这是过家家了。   白小梅翻着其中一封情书,指着信后面的名字,有些遗憾地说:“你知道他吗?他条件挺不错的,人长得也很精神,是干部,每个月拿六十多块的工资,结婚就能分房,家里父母也都是厂里的干部,职级不低,真要是找对象,我估计都遇不上这样的。”   曲灵接过那封信,虽然内容大同小异,但字迹挺漂亮的。   曲灵:“他父母都是厂里的干部?那有没有可能把你留在机械厂?如果他们有这个能力,倒是也可以考虑。”   白小梅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听曲灵这么一说,思量了一会儿后,心里头也热了起来,这位男同志条件真的不错,人长得精精神神,正是自己喜欢的模样。只是因着在校期间不允许谈恋爱,找对象,她也一直都知道自己将来会回到老家去,所以尽管那男同志条件这么理想,她也没想过真跟对方发生点啥。   曲灵这话,倒是启发了她。   她点点头,说:“那我,就跟他聊聊?要是真能帮我留下来,我就跟他谈!”   如果能留在首都,又找到条件这么好的对象,谁能不乐意呢?   隔天,白小梅便央求曲灵跟她一起去见这名叫班广志的年轻人。   班广志人长得浓眉高鼻,个子大概175公分左右,宽肩厚背,有些魁梧,跟白小梅站在一起,比她大了好几个号,让她颇有些小鸟依人的感觉。   见面的地方是班广志定的,在厂里饮食店,工作人员跟他很熟,将一间装了杂物的房间腾出来,以免被别人看到说闲话。   班广志点了三份饺子,有些结巴地让两人吃,微黑的脸庞上泛出些红晕来,拘谨地缩在一边,恨不能离曲灵和白小梅一米开外。   白小梅抬起同样泛出红晕的脸庞,看了曲灵一眼。   曲灵朝她扬扬下巴,示意可以开始了,又举举拳头,让她加油,接下来便埋头开始吃饺子,耳朵却一直灵敏地听着桌边的动静。   白小梅立时有了勇气,清清嗓子开口:“班广志同志,你说,想要和我结成革命战友,一起建设祖国,可你知道我老家是东北的,原则上,毕业后是要回原籍的吧?”   班广志双手交叉,摆在大腿上,不停地揉搓着大拇指,垂着头,小心地抬头偷看白小梅。   “我,我知道的。”班广志夹细了嗓子说。   白小梅:“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要是答应了跟你处对象,咱们就得两地分居,这可是最现实的问题。”   班广志愣了一下,显然,他没想那么深远,于是就更加窘迫了,嘴巴蠕动了两下才开口:“我,我还没想过。”   白小梅有些失望,“这你都没想过,就给我些情书?主席老人家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你是想对我耍流氓呀?”   一听这话,班广志吓了一跳,紧叉在一起的双手都松开了,连连摆手,“我不是,我没有耍流氓,我是真心想跟你处对象,就是,就是暂时还没想那么长远。”   白小梅:“咱们才认识几天?你了解我吗,就想和我处对象?”   班广志手指头又叉在一起,夹得泛白,说:“我,我就想和你处对象,人家给我介绍过好几个,我都没看上,可我看你第一眼,就想和你过日子。”   白小梅叹口气,“你说想和我过日子?可你连咱们将来能不能在一个地方,这么重要的事儿你都没考虑过?”   班广志:“那,那我回去好好考虑考虑?”   白小梅:“那行吧,你考虑好了咱们再聊。行了,先吃饺子吧,快凉了。”   于是,三人就闷头开始吃饺子,班广志吃得很快,不一会儿,一大盘饺子就见了底儿。他又去要了三碗饺子汤,坐在一边陪着,一句话都不说,就听着曲灵和白小梅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等曲灵和白小梅都吃完了,白小梅一抹嘴,跟班广志说:“那今天就先这样,你想好了咱再说。对了,半个月后,我们这次的开门办学就结束,要回学校了,你想快点,不然以后咱们也就没有见面机会了。”   “唉,唉,那我回去后尽快想,我,我还想以后和你见面的。”班广志连忙宣誓一般地说。   白小梅矜持地点点头,说:“那就这样吧,再见。”   说着,挽起曲灵的胳膊,大步流星就从班广志身边走过去了。   走了好远,两人才停下脚步,曲灵“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头一次围观人家谈恋爱,跟听了一场审问似的,当时她就想笑了,可是怕班广志尴尬,愣是忍住了,险些没让饺子呛到。   白小梅也笑了起来,想到班广志刚刚那憨憨的表情,那句第一眼看见她,就想和她过日子,就觉心中悸动,禁不住脸红。   “你说,他对我是不是真的呀?”   曲灵摇摇头,说:“如果他肯为了让你留在燕市出力想办法,那就是真心的,否则,即便是他有真心,又有什么用?”   “是啊!”白小梅表示同意,曲灵的话,总是这般有道理,总觉得,只要听她的,人生就不会走错。“反正,他要是能帮我解决留在首都的事儿,我就跟他处,如果不行,就当没这么回事,反正我跟他感情也不深。”   这么说着,白小梅也没报太大的希望,她十分清楚,班广志只是个见过几次的男人而已,能对自己有多深的感情?会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只为留住自己?   但不管怎么样,心里头还是存着那么一丝丝期待的,班广志是头一个令她心头产生悸动的男人,她不知道这种悸动算不算爱情,反正,这感觉还挺好的。   宿舍里,英语(乙)班的赵芬芬靠着床头在看一本英文书。看见两人回来,只是轻轻往过瞥了一眼,而后不感兴趣地又将视线放回到书上。   白小梅撇撇嘴巴,朝着赵芬芬的方向努了努,又冲着曲灵使了个眼色,两人心照不宣地对了个眼色。   曲灵是英语(甲)班学习成绩最好的,也是英语水平最高的,而赵芬芬则是(乙)班最拔尖的那个,英语系的老师们爱将她们两个并列提及。   据说,赵芬芬出生于英语世家,从小就跟着家大人学习英语。上大学一年级的时候,她是独树一帜的那一位,在大家还在苦练ABCD的时候,她可以跟老师流利地用英语对话了,那些课程对她来说简单得易如反掌。   但到了大学二年级,单凭着勤学苦练和李春亮老师给开的小灶,曲灵就迎头赶了上来。虽然口语水平还远远赶不上赵芬芬,还是带着浓重汉语气息的英语,但读写能力已经赶了上来。   这让赵芬芬尤其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自己在英语环境中学习、熏陶了二十来年的人,跟一个小地方来的没有英语基础的人并列。即便是曲灵的口语比不得她纯正,也无法容忍。   从那时候开始,她单方面地将曲灵视为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   曲灵跟赵芬芬原本并不熟,只知道她是一个英语说得跟汉语一样流利的人,她很羡慕,某一天,却忽然发现她看向自己的目光格外不善,两人不熟悉,又没有别的恩怨,稍微想想,就想明白了症结所在。   曲灵的心情有些复杂,甚至还有点窃喜。被英语水平这么高的人忌惮,就充分说明了自己的水平。   这次很巧,被和赵芬芬分到一块儿,曲灵本来挺期待的,希望能跟赵芬芬多多交流,提高下自己的英语口语水平,但对方明显没有任何想要和她搞好关系的意思。   曲灵自然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习惯,彼此这么泾渭分明地相处着,同处一室,也不交流。   赵芬芬试图用她鄙视的眼神、表情还有语气来刺激曲灵,但白小梅和曲灵是一伙儿的,两人嘻嘻说说笑笑几句,就能让赵芬芬产生许多联想,觉得他们是在嘲笑自己,说自己的坏话,想对曲灵使的那一套不光没成功,自己还成了受害者,让她更加生气。   通过曲灵自己的观察,觉得赵芬芬这个人和李月梅有些相似的地方,都是家庭环境优越,有特长,有些傲气的姑娘,但曲灵会经常升起逗弄李月梅的促狭心思,看着她生气、跳脚,会很开心,但对于赵芬芬,却完全没有。   因为赵芬芬的眼神太阴,太冷,看向自己时是纯然的恶意。   曲灵一向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对自己有恶意的人,对这位赵芬芬也是防备得很,不过目前为止,两人倒是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冲突。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白小梅都会期待着班广志来过找她,告诉她,考虑好了,愿意帮她解决工作和户口问题,但并没有等到。有时候碰见班广志,他也不敢直视自己,躲躲闪闪的,白小梅便觉得,这事儿是真没戏了,心里头有些淡淡的失落。   “不好意思,小梅,我不该给你乱出主意。”曲灵有些后悔,自己还是多管闲事了,让好朋友有了期待后,又经历了失望。   白小梅摇摇头,笑着说:“怎么能怪你呢,你也是为我好,就是不成,我也不吃亏,你别自责。 ”   却谁料,在距离离开燕市第一机械厂倒计时还有五天的时候,班广志忽然来找了白小梅,说是他爸妈想要见见她。   白小梅没有立刻答应或是拒绝,而是第一时间征询曲灵的意见。   曲灵听了之后,沉思了一会儿,帮她分析:“班广志父母想见你,肯定是因为你跟他说的事儿,他自己目前的能力不足以做成,所以求助父母。他父母想见的可能得原因有二,一是要指责你利用他们的儿子,骂你臭骂一顿,说你们两个不可能,让你死了这条心;第二个可能就是要亲眼看看你,考验一下,看你是不是值得他们花费那么大力量帮助你。至于去不去,还是看你愿不愿意。”   白小梅点点头,有些忐忑的心反而轻松起来,点头说:“我去,万一要是第二种呢,即便是第一种,他们骂我,我就听着呗,谁让我真就存了这样的心呢。”   曲灵笑笑,说:“他们要是骂你,你就哭,看他们还忍不忍心为难一个大姑娘。”   白小梅一直到晚上8点多,才被班广志送回来。   在班家待了这么久,曲灵猜测,白小梅该是笑着回来的。   果然,她一脸的喜色,还带了两个铝饭盒回来,一进门就忙不迭地将饭盒塞给曲灵,忌惮地瞧了一眼赵芬芬,而后压低声音说:“班广志妈妈做的炖排骨。他们听说我的好朋友这次跟我一起来的,高低让我带点吃的给你,你尝尝,可好吃了!”   曲灵盛情难却地打开饭盒,立刻肉香四溢,忙夹出一根放在嘴里咀嚼着,果然是好吃得很。   尝了味道,眼看着白小梅一副压不住话,要从嘴巴缝隙里冒出来的样子,曲灵便拉着白小梅出门,去了无人楼梯口后,问道:“怎么样?”   白小梅嘴角再也压不住地翘起来,不停地点头,说:“他们说,会找关系把我留在机械厂!”   “太好了!”曲灵双手击掌,真心替白小梅高兴。   白小梅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和曲灵说,这一打开话匣子,就开始滔滔不绝。   “……他们家住的是楼房,可宽敞了,可以在家里上厕所,用水冲的那种……我一开始去的时候,见他父母都很严肃,还以为他们是想要教训我,我就乖乖地听着,问什么就答什么。后来说着说着,他父母表情就和缓了,脸上也有了笑模样,让我喝水、吃水果啥的。后来,就问我对班广志的看法,我就实话实说,说我虽然对班广志的感情还没那么深,但却是头一回有了结婚成家的念头,又问了我很多万一要是和班广志结婚了,婚后家庭、生活啊、工作啊许多许多的问题,我都一一回答了。”   白小梅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还有些语无伦次。   曲灵从她这些话语中,总结重点,这更像是一次考核。   白小梅没有太多主见,属于从属型,听话型,在某些时候,这样的性格是非常大的优点。所以,在白小梅出发去班广志家之前,曲灵只叮嘱她,“尽量不要说谎,心中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大概班广志家里,便是需要这样的儿媳妇,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不需要有太多自己的意见。   这很好,正好互补了。   “……他们说,让我先安心学习,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会帮我找关系的。”白小梅脸上泛出羞涩又欢喜的红晕,又有些好奇,“他们什么条件都没提,就这么答应我帮忙了,难道不怕我留下来,却反悔不跟班广志好了吗?”   曲灵想了想,客观地说:“他们不怕的,他们家在机械厂里根深蒂固,又有权利,你即便是过来了,也不过就是个没有根基的小姑娘,唯一的靠山就是他们,如果你真的反悔了,他们有无数种办法收拾你,所以根本就不担心。”   白小梅耸耸肩,说:“幸好,我没那种等事成了,就把人一脚踹开的想法。”   白小梅说着说着,脸色更红,这次在班家,她看见了不一样的班广志。   也许是在自己家中,也许是熟络了一些,班广志没那么紧张拘谨了,说话也流利了许多。从容地接待她,从容地给她和父母做介绍,做其中的纽带和润滑剂,将气氛调节得非常好。   她咬着嘴唇,轻轻跟曲灵说:“灵儿,我今天发现,班广志他真是个很不错,很值得人稀罕的男人。”   曲灵看着自己的好朋友,这种表情,她在梁爱勤身上也看见过,这是陷入了爱情女人独有的表情,带着幸福,带着憧憬。她为自己的好朋友而高兴,点点头笑着说:“真好,祝福你!”   白小梅对自己,相对于自己对她,真诚了太多太多,她是真心实意拿自己当最好朋友的,什么事情都和自己说,毫无隐瞒,但自己呢,却无法做到坦诚。自己的真实想法,只会埋藏在心里、脑子里,在白小梅面前表现出来的,只有善良的、大度的、善解人意的那个自己。   但祝福却是真心实意的。   第二天一早,白小梅就给曲灵打着眼色,示意她快点洗漱。在去食堂吃早饭的路上,白小梅有些亢奋地低声说:“我昨天晚上一宿都是睡着了又好像是没睡着,我忽然就冒出个想法来。”   曲灵:“哦?什么想法?”   白小梅往左右看了一眼,眼神里冒出晶亮的贼光,好似想到了多么了不起的主意,凑到曲灵耳边说:“你也在厂里找一个,这样,咱俩就都能留在机械一厂,以后还在一处,多好啊!”   曲灵失笑,说:“还真是个好主意!”   白小梅:“是吧是吧!”她昨晚心脏一直跳得很快,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有了这个想法后,就更睡不着了,要不是顾忌着赵芬芬在,当时就想喊醒曲灵,告诉她,好不容易才忍到现在的。   自从到经贸大学,跟曲灵认了老乡,当了舍友后,她就一直跟在曲灵屁股后面。   曲灵脑子好使,主意又正,她就一直跟随着曲灵的脚步,只要跟着她,心里头就有底儿。要是两人还在一个地方,凡事有曲灵帮自己出谋划策,她就万事不愁了,曲灵也能解决户口问题,留在首都,皆大欢喜啊!   曲灵又说:“咱们还是别费心了,机械一厂能要来一个经贸大学工农兵大学生就已经很困难了,不可能再要来第二个。”   白小梅兴奋的表情立刻垮了下去,是啊,工农兵大学生是“哪来哪去”,很少单位愿意跟地方抢人,除非是本人有过硬的本事或者过硬的关系。   机械一厂能截流到一个英语毕业生,却决定不会再截流第二个。   想清楚这点,白小梅的兴奋劲儿立刻就没了,说:“要是你也能留在燕市就好了,这样以后咱们还能常常见面。”一想到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要和曲灵分开,白小梅就连谈了对象的喜悦都褪色了。   曲灵:“我也想啊,但是太难了!”   白小梅紧紧挎住曲灵的胳膊,说:“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我们一起想办法。”她有些难过,她能留下来,完全得益于曲灵,是她给自己出的主意,也就相当于把机会给了自己,心里头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全力以赴帮助曲灵,就像她帮助自己那样!   很快,这期的开门办学结束,这应该也是整个大学生涯的最后一次了,曲灵拿着机械一厂工人、干部们超级高的评价,回到了经贸大学。   时值三月中旬,燕市的草木逐渐开始返青,比老家吉省的春天能早个十天半个月的。曲灵换下冬天厚重的棉衣服,看着每天都更绿一点的世界,感受着暖和起来的风,整个人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第51章   机会听到李春亮的话,曲灵的心情就更……   听到李春亮的话,曲灵的心情就更好了。   “机械进出口贸易局翻译处有个英文翻译的实习名额,我推荐了你。”李春亮这一年来春风得意,人显得年轻了许多,就连秃秃的脑门都更亮了。   曲灵惊喜不已,这可是外贸部直属单位   ,专业对口,而是,能去实习,就代表着有留下来的可能性。   她忙不迭跟李春亮道谢,眼中满是感激。   李春亮摆摆手,说:“你不用谢我,你学习成绩优秀,各方面的条件在全年级同学们中也是佼佼者,我推荐你,实至名归。不过,我只是推荐了你,最后能不能中选,还不好说。系中其他领导推荐了赵芬芬,这个实习名额会在你们两个人中产生。”   曲灵点点头,喜悦之情稍稍下落,但马上又充满了斗志。   据说赵芬芬家里祖父母、外祖都是从事英语翻译相关工作的,在这个行业里根深蒂固,人脉很广,有了这样的这个竞争者,她中选的难度大大增加,但不管几率多大,这都是难得的机遇,她会努力争取!   3月20号这天,曲灵早早起来,梳洗一番,吃了早饭后,再次刷牙,将昨晚洗干净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两个小辫子,又用梳子沾水,将额头、鬓角的碎发都抿进头发里,尤其是总爱翘起来的那一撮,用梳子狠狠压了好几下,露出光洁、圆润的额头。而后换上自己最好的一身衣服,红白相间的粗格子上衣,黑色毛料裤子,坡跟的黑色皮鞋。   换好后,在宿舍里走了两圈,问着舍友们:“还行吗?露怯不?”   白小梅忙鼓励说:“一点都不怯,好看的很!”   刘卫东也忙说:“特别有干部范儿,要我是领导,肯定会选你!”   独来独往的王芳芳今天也留在了宿舍,难得地带着笑容,微微朝曲灵点头,说:“很好看。”   被众人狠夸了一番,曲灵信心倍增,她昂着头,抓起自己的军用挎包,没有斜挎,而是调整着肩带的长度,学着如今时髦的背法,只将挎包搭在右侧肩膀上,平直的肩膀便将挎包稳稳地挂住。   曲灵像是要去出征的大将军,说:“同志们,我去了,等我的好消息!”   机械进口贸易管理局位于北二环,步行二三十分钟就能到故宫,距离经贸大学坐公交车十多站地。时间还早,曲灵上了公交车,在座位上目视窗外,默念着中英版的自我介绍词,还有面试者们有可能问到的问题。   这次经贸大学推荐的两名实习者,他们会从中择优选其一,她和赵芬芬,成了真真正正的竞争者。   不管对方背景多么强大,英语口语水平多么高,曲灵都不惧,这次难得的机会,即便只有百分之一的渺茫机会,她都会拼尽全力去争取!   顺利来到机械进口部翻译处,一名年轻的女干事让她在一间空屋子里等着。曲灵四处打量了一番,走到窗边,俯瞰着下面的大院落。不一会儿,目光变虚,脑子又情不自禁地温习起来。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赵芬芬也被那名女干事引着进来了,说:“你们两位先稍坐一会儿,等下考试就开始了。”   赵芬芬脸上挂着合体的微笑朝她点头,说:“谢谢了,同志。”   女干事退出门,赵芬芬目光转向曲灵时,眼神和表情都变了,冷冷地眦着曲灵,仰着下巴冷哼一声。   曲灵没搭理她,这样的挑衅毫无意义,理她就是给她脸了,有那功夫还不如多背两个单词。   赵芬芬却不打算就此放过她,阴阳怪气地说:“曲灵,我劝你别白费心思,你口语比不上我,词汇量也不如我,一个小地方来的山妞,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勇气跑来跟我争抢!”   这是要搞心理战,让她产生自卑、胆怯的心,影响发挥啊!   曲灵才不会上她的当,笑了笑说:“你问我谁给的勇气,当然是我的实力给的啊!你要是真样样比我强,学校就只推荐你一个好了,何必又多个我?我作为一个你口中的“小地方来的山妞”,能和你获得同样的推荐名额,就说明我比你更加优秀,你气不气?生气也没办法,你只能憋着!”   气人的话搭配上欠揍挑衅的语言,把赵芬芬气得变颜变色,她将曲灵视为竞争对手,却也没来没跟她正面发生过冲突,根本不知道曲灵竟是这般的伶牙俐齿,气死人不偿命!   “你……你不讲道理!”   这次机械进出口局会从经贸大学招一名实习生的事儿,她家里人提前就收到了消息,本来想从学校入手,让把这个名额直接给她,却谁料,外语系有领导据理力争,寸步不让,妥协、商量后,才造成了两人同时来面试,将选择权交给进出口管理局的事儿。   她家人在管理局这边也找了关系,不过,人家只说了多多关照,没做出保证,赵芬芬心中觉得不妙,这才想刺激刺激曲灵,要是她因此考试时发挥失常,那就再好不过了。   却没料到,曲灵没咋样,赵芬芬却因为曲灵的话而吃了心。是啊,要是家里能力足够大,就直接把这个名额给自己了,又哪儿会多出个曲灵?   她是以知青的身份从插队的地方被推荐上大学的,虽然上山下乡的政策已经被取消,农村的知青们大批量的返城,但他们这些工农兵大学毕业生还是得遵循着“哪来哪去”的原则,回到来源地去。   肯定是不用回农村了,一般会被安排到县里或者市里。重新在外地参加工作,就不再是知青身份了,到时候再想调回燕市,难度增加的不止一点半点。   赵芬芬必须把握住毕业分配之前的这段时间。如今,曲灵来和自己抢名额,那必定是你死我活,她会不择手段!   知道了曲灵不是个善茬,赵芬芬也就不再斗嘴,自找没趣,她狠狠瞪了一眼曲灵,找了个离她较远的位置坐下。   不一会儿,那名女干事走进来,拿了两份试卷分别递给曲灵和赵芬芬,说:“这里有份卷子,请你们做一下,限时四十分钟。”   曲灵翻看着卷子,全是英译中和中译英的翻译题,粗略浏览下题目,要么是关于国家政策的,要么是关于机械介绍的,还有些商务谈判方面的内容。   曲灵心中大定。《燕市周刊》她期期都看,每次内容都会反复地研究,挑出其中文章做翻译训练,其中就有很多国家政策、商务信息方面的内容,很多专业性的术语她都非常清楚,后来去了机械厂,因着要给工人干部们当英语老师,涉及机械方面的单词她也学了很多。   这张试卷对她来说,除了题量大一些,需要书写的内容太多,四十分钟之内可能写不完外,没有什么难度。   她立刻拿了钢笔出来,又将装在包装盒里面的蓝黑钢笔水也拿出来,先在卷头写上自己的姓名,细细审题,稍做思考后开始下笔。   唰唰唰……   英雄牌钢笔笔尖滑动在纸张上的声音,非常好听,令曲灵沉浸其中。   那名女干事就坐在对面,曲灵和赵芬芬的中间处,背、颈挺直,一瞬不瞬地盯着两人。有她盯着,曲灵也不怕赵芬芬耍花样。手腕舞动着钢笔,到后来,手腕都麻木了,全凭着惯性在旋转。   女干事的目光先前还均匀地分在曲灵和赵芬芬两人身上,可是渐渐的,就被曲灵所吸引,她感受曲灵的手腕在跳舞,优美、快速,不一会儿,就将试卷上的大半空白都填满了。   她自然也是精通英文的,刚刚也看过题目,能以这样的速度翻译,说明几个问题,第一脑速非常快,可以在两种语言之间无缝连接,第二,不管是英文还是中文的组织语言能力都很强。就这速度,如果还能保持超高的准确率,那跟进口出处专业翻译的水平不相上下了。   反观赵芬芬,她的速度就正常许多,写几个单词,停下来思考一下,嘴巴里头念念有词,还要时不时往曲灵那边看一眼。一开始,她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来,不紧不慢的,可渐渐地,被离她老远的曲灵所打扰,心焦起来,也开始一味的求快,把自己的   节奏全都打乱了。   女干事看着她,一会儿挠头发,一会儿揉太阳穴,一会有又拿起笔帽在试卷上摔来摔去,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为焦躁的状态。   而曲灵,则一点都不受对方影响,即便是钢笔帽砸在试卷上的声音再响,赵芬芬拉椅子的声音多么刺耳,她都依旧保持着超快的书写速度。   直到女干事盯着手表,说了一声“时间到”,曲灵应声停下,将笔盖拧上,将敞开口的墨水瓶拧好,又返拧了下确认,最后从容地装进包装盒里。   而赵芬芬无动于衷,继续在试卷上书写着,干事只得又说了一句:“时间到了,不能再写了。”   赵芬芬就像没听见一样,直到女干事走过去,将她的手按住。   赵芬芬这才将笔扔到一边,有些颓然地摊在椅子上。   女干事将两人的卷子收好,说着:“你们等一会儿”,便离开了。   她刚一走,赵芬芬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曲灵从挎包里拿出第一机械厂奖励给自己的小搪瓷缸子,从墙根放着暖壶中倒了水,感受了下温度,轻轻吹吹热气,小口啜饮,眼神落在窗外,像是在欣赏风景。   那边的赵芬芬拍了一掌后,不光没有发泄心中的烦忧,反而将手摔得生疼,看着曲灵悠悠闲闲的样子,更加郁闷,一边揉着手心,一边深呼吸,告诉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面试,千万不能让曲灵影响了自己的情绪,英语口语是自己的长项,是曲灵这个连外国人都没有见过的土老帽无论如何都赶不上的,一定要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出来才行!   她这样反复地劝慰着自己,渐渐地,也就平静下来。   却忽然,曲灵“嗤”笑一声转头,说了一句:“赵芬芬,我扫了一眼你的卷子,有好多题都没写啊,是不会吗?”她摇摇头,甩甩手腕儿,接着说:“不可能不会吧?那些题目多简单呀!你可是英语世家出身,比我这从来没有接触过英文的土老帽多学了二十来年的英文,咋可能不会呢?那就是太自信了!你觉得随便写写就能被录取是不是?真羡慕你,不像我,写得手腕都疼了!”   赵芬芬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情绪又被她激了上来,呼吸急促,咬牙切齿,简直恨不能扑上去揍这个可恶的女人几拳。以至于两男一女三名干部模样的人走进屋里来时,赵芬芬还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有些狰狞地看向门口。   走在最前头的那名女同志被吓了一跳,微微皱了下眉头,明显不高兴了。   赵芬芬连连忙揉揉僵硬起来的脸颊,朝着几人笑了笑,曲灵也赶紧捧着茶缸子,迅速跑到自己刚刚坐的位置处站着。   三人走了进来,在两人对面依次落座,还算客气地做了介绍   那名女同志叫吕敏,是翻译处笔译组的副组长,另外两名男同志,高一些的是人资处的主任,矮一些的翻译处的一名主任。   从这三人的语言、动作中,很容易分辨出,这位吕敏同志是决定这次面试成绩的最关键人物。   曲灵正襟危坐,脸上带着柔和又大方的微笑,分别跟三人问了好。   吕敏朝着曲灵和赵芬芬分别点头,而后说:“你们两个坐得近一些。”   曲灵连忙起身,往旁边挪蹭了几个位置,到三人正对面的位置上坐下。赵芬芬明显慢了几拍,等曲灵坐下之后,才慢腾腾地挪过来,在和曲灵隔着一个位置的椅子上坐下。   吕敏主任分别让两人用英文做自我介绍。这都是提前准备好的,不管是曲灵还是赵芬芬,都做得不错。   看得出来,吕敏对二人的口语水平很满意。   接下来,就是英语提问的环节。两人不偏不倚,一人一个问题,轮番被问。   英语口语相对于书面语,对曲灵来说,难度更大一些,没法像笔试那般顺畅流利的表达,她精神高度集中,仔细聆听者吕敏的提问,而后不着急回答,在脑子组织好语言之后,再缓缓开口,声音不疾不徐,虽然有些单词发音不标准,带着浓重的中式口音,但语法正确,语句流畅,表达的意思清晰明了。   而赵芬芬眼看着吕敏对曲灵露出满意的表情,那些被暂时压抑住的激动情绪又涌出来,让她在回答问题时,出现了明显的卡顿,越着急,就越想不出来那个单词是什么,幸好,吕敏也太为难她,出声提醒了她一句,才算是顺了过来。   之后,赵芬芬的表现每况愈下。   吕敏不由得暗自摇头。她跟赵芬芬家人虽然不熟,但都算认识,知道彼此的姓名,攀攀关系的话,勉强也能算个同门师兄弟,所以,她家人托人求到他这里的时候,她没有一口拒绝,说是会关照。   如果这两个女孩子是同等条件,吕敏肯定就选择赵芬芬了,但不管是英文书面翻译水平,还是临场发挥能力,甚至是心理素质,执行力、服从力,她都比曲灵要差了太多。   赵芬芬口语确实比曲灵要标准太多,但这次的实习职位是笔译,主要还是考察笔杆子的能力,赵芬芬的口语虽好,但并不占据明显的优势。   吕敏实在没有办法昧着良心选择赵芬芬。   这次的考试,没有当场宣布结果,吕敏跟曲灵和赵芬芬分别握手,笑着说:“两位同志回去等消息吧,我们会在一周之内,把消息通知到经贸大学外语系。”   曲灵笑着,一一跟三位老师道谢,说着“老师辛苦了”,然后就道别,转身离开。赵芬芬却没走,忽然就拉住了吕敏的手,说:“吕阿姨,我听我妈妈说,你们算起来,还是同门师姐妹呢,这次我过来之前,我妈专门叮嘱我,吕阿姨是自己人,就正常发挥就行。可是,我在考试的时候,那位叫曲灵的女同志一直发出噪声,让我静不下下来……”   赵芬芬觑了觑吕敏,见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没有因为自己提到了妈妈而有所亲近,对于讲的曲灵的坏话也不感兴趣的样子,顿时有些后悔。   吕敏开口:“这次考试是公平公正的,人事劳资的同志还有翻译处的同志都在,我们会一起商量面试结果,赵芬芬同志还是回去等消息吧。”   听到这句话,赵芬芬有些失望,她知道自己笔试考得没有曲灵好,面试时又频繁失误,所以,她临时起意,想要跟吕敏主任套套交情,也让另外两位领导知道自己和吕敏的这层关系,希望他们不看僧面看佛面,却没想到,吕敏主任看起来并不吃这一套。   她只好悻悻离开。   躲在门口,将赵芬芬的话听个一清二楚的曲灵赶紧快走几步,出了机械进出口管理局的大门,走向对面的公交车站。   等公交车的时候,她看见了赵芬芬从大门口出来,然后往相反的方向而去。曲灵猜测,她是回家找妈想办法去了。   虽然今天的考试明显占   了优势,但曲灵仍然不能放松,无数次的经历让她知道,有时候考得好不好不重要,有没有够硬的后台关系才最重要。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用,她没有可依靠的后台,只希望吕敏主任等人是不看关系、背景,只看成绩的正直人吧。   隔天下午,刚休完午休,陪着白小梅去取了班广志寄过来的邮包,又吃了些邮包里的好吃的,两人便去了教室,等待上课。   白小梅和班广志正式确立了关系,准备等白小梅毕业后,就立刻订婚。白小梅见过了班广志的家长,也写信回了老家,告知了这件事儿,她父母自然是非常支持的,让她放假的时候把班广志带回去。   两人在双方家长那里过了明路,来往就频繁起来,班广志三天两头的写信、寄东西,白小梅一抽出时间来,就去班家看望二老,彼此之间相处得越来越好。   来到教室,曲灵就发现桌子上压着一封信,牛皮纸的信封上只写了曲灵同志收几个歪七扭八的字,并没有署名。   曲灵好奇地拆开来,看了几眼,发现这居然是一封情书。信里面的字迹和信封上的字迹区别很大,用着“喜欢”和“爱”这样大胆奔放的词句,并约曲灵今天晚上8点去学校的小树林见面。   曲灵看信的时候没有背着白小梅,被她看得一清二楚,谈了恋爱的她对这些尤为敏感,十分激动地说:“这是谁啊,字真好看,信写得也很有文采,就是太露骨了些,让人看着都脸红。曲灵,晚上你会去吗?”   曲灵摇摇头,顺手就将信撕个粉碎,说:“这人藏头露尾的,连个落款都没有,谁知道什么阴谋诡计!”   白小梅有些雀跃的心立刻冷静下来,顺着曲灵的思路点头,“是啊,细想确实不靠谱。”这年头,大家表达爱情的方式都是含蓄的,这样露骨的词语落实在纸面上,要是被人看见了,少不得就是一场风波,他们这些被选出来的工农兵学员,还不至于犯这种错误。   她推推旁边桌的人,问着:“刚刚有人在曲灵的座位停留过吗?”一连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没有注意,便愈加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隔天课间,曲灵和白小梅结伴去上厕所,一回来,桌子上又多了一封信,那字迹,跟昨天那封信上的一模一样,这次,曲灵连拆都没拆,本来打算将信封连带着里面的信纸全都撕碎扔掉,但想了想,却把这封信塞到挎包里。   又一天过去,下午课程全都上完,曲灵准备带着书本去图书馆做自习的时候,刚走出教室门,就被一个身高一米七零左右,长相白净,相貌清秀的男同学给拦住了。   曲灵知道这人,英语(乙)班的康锋,隔壁津门人,挺多才多艺的,年年系里联欢的时候打快板,唱三句半,算是系里的文艺骨干。   “曲灵同学,我写的信,你都收到了没?”康锋脸上没有一丝的腼腆,带着些质问,说:“我在小树林等了你两晚,你都没去。”   身边来来往往的都是同学,康锋说话的时候丝毫没有避讳,让全班同学都听了去。   曲灵心里头“咯噔”一下,意识到,这确实不是想和自己搞对象的,是要坑自己的啊! 第52章   粉碎阴谋曲灵连忙严肃了脸,利用自己……   曲灵连忙严肃了脸,利用自己的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教训着康锋:“康锋同学,原来是你,我正愁找不到是谁呢!你公然违反学校纪律,居然还敢给女同学写求爱信,约女同志深更半夜去小树林,你安的是什么心!”   学校里谈恋爱这事儿,是官不举民不究,只要老师没发现,就不算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同学们之中,偷偷谈恋爱的也有几对儿,维持着低调小心就好。   大家都知道毕业之后就是各回各家的,也许老家还有对象等着,即使谈恋爱也只不过就是短暂的调剂罢了,这样的感情,曲灵自然不需要,以前也不是没被人追求过,只不过都被她礼貌地拒绝了。   但康锋这幅高调丝毫不避讳的样子,没有猫腻才怪了!   曲灵此话一出,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白小梅在一旁跟着帮腔,说:“就是,我看康锋你就是不怀好意!是不是想耍流氓?”   完全没有料到事态发展的康锋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忙为自己申辩:“我不是想耍流氓,就是想和曲灵处对象。”   “违反学校纪律,却违反的这么光明正大,一点都不以为耻!”曲灵转头,对着围过来的刘建国说:“麻烦你了班长,帮我请系里的李春亮老师过来,我怀疑康锋居心不良、思想腐坏,必须把这件事儿反映到学校那里!”   康锋更加愕然,双手举起来,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嘴巴蠕动着一直在不停地说着自己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和曲灵处对象。   刘建国就很犹豫,他们宿舍和英语(乙)班的宿舍是混住着的,跟康锋十分熟悉,虽然不知道康锋这是抽的哪门子疯,但还是下意识想要维护哥们,就试图和稀泥说着:“曲灵同志,大家都是一个系的,康锋也没干什么过分的事儿,眼看着就要毕业了,我看就算了,别找老师来了,行不行?”   如今学校里拨乱反正,学生的权利被收了回来,教务处、政教处等部门重新发挥职能,再不是学生管理、教育老师的时候了。   见刘建国不愿意去,曲灵也没有勉强他,又朝着刘卫东说:“你帮我去一趟,可以吗?”   刘卫东犹豫着,看看刘建国,看看康锋,又看看曲灵,嘴巴嗫嚅着,瞧着也像是要劝说曲灵息事宁人的意思,这时候,王芳芳却忽然站了出来,说:“我去。”   曲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王芳芳就已经跑了出去。   刘建国想叫她,都叫不住。   曲灵却没想到王芳芳替她出头了,只用略带着失望和谴责的目光看了刘卫东。刘卫东同刘建国一样,也是班干部,班干部就该负起责任来才行。   刘卫东有些羞惭地低下头去,而后又觉自己不该是这样的表情,连忙又抬起头来,凑过了一点,小声跟曲灵说:“我是为你好,这样的事情,要是传出去,总是女的吃亏!你还嫌闹的不够大,这下好了,老师来了,整个学校都知道了!”   曲灵就是想把事情闹大了才好,康锋目的不单纯,就是得把这事儿放在阳光之下,才能把那些龌龊见不得光的通通杀死。   曲灵吸了吸鼻子,很是委屈地对刘卫东以及众人说:“我当然知道这事儿不管怎么着,都是我吃亏,可是这位康**思想出了很大的问题,这不是个人恩怨,而是立场、原则问题,在大是大非面前,我只能牺牲小我!”   同学们也是爱看热闹的,这么一会儿越围越多,将个窄窄的楼道堵得水泄不通。不知道什么时候,白小梅帮曲灵搬了个凳子过来,她踩在了凳子上,对着下面的人喊道:   “请各位同学给我做个见证!我曲灵从小遵纪守法,到经贸大学上学后,更是遵守学校的各项规定,一心努力学习,改造思想,想着学成以后,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添砖加瓦,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根本不考虑谈对象的事情!想要跟我谈对象,不是因为想和我成为革命伴侣,共同进步,而是存着龌龊的心思,就是抹黑我,在扯我的后退!我曲灵跟他,就是仇人,绝对不能容忍!”   就有人喊着:“好,我们给你做见证!”   学校气氛比以前活跃了很多,同学们说话时也少了许多顾忌,这些人的语调中,有郑重的,有调侃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曲灵不管他们是出于什么心里,反正把自己的意思宣扬出去就行。   不多一会儿,王芳芳就带着李春亮老师来了。   李春亮先把围观的人们驱散了,看了看曲灵,用眼神安抚了下她,说:“曲灵同   学,事情我都已经听王芳芳同学讲清楚了,你放心,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不会因为别的同学的错误而牵累你“,而后又来到康锋面前训斥道:“胡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这就是当众下了定性,将一场有可能的桃色事件,定义为某一个人单方面的胡闹。曲灵的心终于落了地。   “你们跟我到办公室来。”李春亮看了眼被驱散,但还不肯离开的同学们,将曲灵和康锋带去了办公室。   这一路上,康锋一直用小刀般的眼神剜着曲灵。曲灵心里头冷笑,就这样的,还说爱慕她的,骗鬼去吧!   李春亮老师现在有了单独又宽敞办公室。将两人带进办公室后,他自己到椅子处坐下,由着曲灵和那个康锋站着。   曲灵心里头有了底儿,知道这次的风波就这样散了,只会被人议论几句,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便从容了许多,而那个康锋,这会儿还是懵懵的状态,好似不太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现在的状况了。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李春亮看着康锋。   康锋有些胆怯地偷看了李春亮一眼,小心地清了下嗓子,嘴唇动了动,绞尽脑汁地想着该说些什么。在系主任面前,他没有办法像是在同学们面前那样,说出想和曲灵处对象的话。虽然,已经想好了最坏的结果,受处分,甚至是开除,但那前提是得将曲灵拉下水。   这位李春亮主任,明显是偏袒曲灵的,刚刚已经给这件事情下了结论,这会儿自己再说什么,好像都是没有用的。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跟计划的完全不一样!   康锋思索着,迟迟不能开口,曲灵却说话了。   “主任,我怀疑康锋的动机不简单。”   李春亮看向曲灵,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曲灵说:“我和这位康锋,素来没有往来,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可是从前天开始,他一连给我写了两封信,每封信都要我去小树林见面。”   曲灵说着,从挎包里掏出康锋的第二封信,这封信曲灵原本是想撕掉的,可是想想还是保留了下来,她撕开了信,看了里面的内容,就保存了下来。   曲灵将信递给李春亮,接着说:“第一封信被我看完就撕掉了,这是第二封信,比第一封信的内容更露骨些。”   那直白的文字,李春亮这个四五十岁的都看得老脸骚红,要是单纯的年轻姑娘看了,春心萌动,受到诱惑,从而犯些错误,再正常不过。   康锋终于张开了嘴巴,说:“我这是直抒胸臆,难道这样也有错吗?”他心里头很忐忑,知道这件事情已经失控了,他不知道曲灵到底要干什么,心里头懊恼,痛恨,又十分的担心。   曲灵:“当然有错!两封信里,你都约我大晚上,黑灯瞎火的时候去小树林,你到底是何居心?”   康锋:“很多人约会都去小树林,我约你去小树林,是想在没人打扰的情况下,好好你和聊聊,我想和你谈对象,当然需要能单独相处的地方,这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因为你太急切了,第一封信,你没有署名,因为我没有按照你信中写的,去小树林找你,所以你又写了第二封信,这次有了署名,但我依旧没有去小树林,所以你着急了,今天来教室门口找我。”   曲灵说着,居高临下,用蔑视的眼神看着康锋,语气平静冷淡,接着说:   “这本来是个违反学校纪律的事儿,应该是低调的,小心的,避人的,可你却高调无比,就那么高声嚷嚷,恨不得让全班甚至全校同学都知道你想跟我处对象,想约我去小树林。小树林那样的地方,让人充满了想象力。”   “你这样的目的,无非就是想破坏我的名声罢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男女关系对一个女同志的打击是致命的,而你,只需要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再传传流言,就把我这三年所有的努力给摧毁了,更有可能前途尽毁,你们的用心何其险恶!”   她说完,死死盯住康锋。   李春亮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同曲灵一样,盯向康锋。   康锋眼睛瞪大,呼吸急促,嘴唇不可遏制地颤抖,他完全没想到,曲灵竟然都猜到了!   她是怎么猜到的?这事儿明明只有两个人知道啊!   他色厉内荏地伸出手指头,指着曲灵:“你胡说,你含血喷人,你就算是不接受我的求爱,也不能这么污蔑我!李主任,曲灵说的不是真的,你不能被她骗了!爱情无罪,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不喜欢我的人罢了,她不接受我的感情也就算了,却还想污蔑我!”   曲灵听得直犯恶心,伸出手掌,毫不客气地拍在康锋手指头上,让他“啊”地一声痛叫,忙将手缩回去,忙不迭地揉捏检查着。   “我跟你无冤无仇,你没有道理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跑来坑我,说吧,你是受了谁的指使?坦白从宽,我可以跟李主任求求情,否则,你闹出这样的事情,轻则记过,重则开除,大学三年白上了,你跟家里,跟原单位怎么交代?”   曲灵借着李春亮的名头狐假虎威。   李春亮没说话,这就是默认了曲灵的行为。他认可曲灵所说的,这事儿背后有猫腻,他也想知道,是谁,为了什么,在后背搞了这么下作的一出。   曲灵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站在康锋面前,竟显得他娇小无比。   康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手指头上隐隐作痛,白净的脸上涨红起来,无法直视曲灵的眼睛,低下头去,却梗着脖子坚持着:“我就是想和你处对象,没被人指使,你误会了。”他脑子里头乱七八糟,拼命地想着辩解的语言,灵机一动,抬起头来,说道:“我就是怕毕业之后,你就回老家了,见不到人了,我会留下遗憾,所以才写信的,把你叫到小树林,想跟你当面聊的。”   曲灵嘲讽一笑,“那你说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因为哪件事儿对我产生好感的?”   “从什么时候?”康锋脑子一僵,从什么时候呢?他拼命地想着,他跟曲灵以前根本都不算认识,有时候擦肩而过,也是无动于衷,脑子对于曲灵的所有都是空白的,怎么可能编得出来?   曲灵轻蔑一笑,而后转向李春亮,“李主任,你也看出来了吧?他根本就说不出来,他搞这一出,就是为了搞坏我的名声。我跟他无仇无怨的,他为啥会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呢?”   李春亮这会儿心里头也有了谱,能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要么有深仇大恨,要么有重大利益关系。   两个不同班的学生之间,几乎没有交集,又隔着男女之间的界限,怎么可能有深仇大恨呢?那就只可能是利益关系。而说到利益关系,对于曲灵这个普普通通,无权无势的学生来说,就只能是机械进出口管理局的实习名额了。   想到这里,李春亮心中了然。   他开口,跟康锋说:“说吧,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康锋心中一凉,他知道,曲灵说动了李春亮,站到了她那边,自己这次,恐怕是要栽跟头了。但他还是梗着脖子坚持,说:“李主任,你别听曲灵胡说,没有人指使我,我就是爱慕她!”   “爱慕”这个词,听得曲灵险些没把隔夜饭吐出来,真想和老家那些妇女们一般,啐口吐沫到康锋脸上,但这会李春亮主任在问话,她也不好插嘴,只能咽口口水,将恶心的感觉压下去。   这句话,显然也令李春亮不太舒适,他抬手捏了下自己的喉咙,才说道:“坦白从宽,你说出实情,这件事情,我会尽量减轻你的责任。”   康锋心里头冷笑了一下,这是吓唬自己呢!自己只不过是给同学写了求爱信,又没发生什么实质上的事情,学校就是想处理自己,以什么明目处理?   现在可不是以前可以被贴大字报,会被公开批判的时候了。   况且,在做这件事情之前,他就已经把自己面临的最坏的结果打算好了,最多不过就是记个过罢了。男女之间发生之中桃色新闻,受到严重处分的往往只有女同志。比如上一届,一个女同志怀孕了,这名女同志被开除,通报原单位,遣回原籍。而致使她怀孕的男同学,只是记过处理。这位男同学脸皮厚,消沉了   一段时间后,又该说说该笑笑,好似丝毫没受影响,但那位女同志这一辈子可就算是毁了。   而自己要做的事儿,比那名男同志可手下留情多了,只不过是把曲灵约去小树林,再让人去捉奸罢了,到时候曲灵被开除,自己顶多背个处分,皆大欢喜。   可守了两晚,曲灵都没上钩,时间紧急,就只好改变方案,却没想到,没等他把事情闹大,曲灵却抢先一步,不按套路出牌,让他慌乱之下,心绪大乱,一步步就曲灵牵着鼻子走。   但,他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出卖那个人的!   曲灵看着康锋有恃无恐的样子,笑了笑,说:“李主任,如果学校的规章制度奈何不了这位,我想去报公安,告这人对我耍流氓。这封信就是证据,这么露骨的信,我看了心里头非常不舒服,感受到了被侮辱。”   如今,因着许多知青偷偷回城,没有工作,没有生存之道,就滋生了投机倒把、偷鸡摸狗,走旁门左道的心思,造成了社会上治安方面的极大隐患,对此,公安部门开始严打。   耍流氓是一种很严重的罪行。只要有人告发,即便是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也有可能受到严惩。   毕竟,按照大多数人的理解,没有哪个女同志会冒着背上破鞋名声的风险来诬陷人。   康锋不可思议地看向了曲灵,她脸上没有一丝开玩笑的痕迹,漂亮的脸蛋上,透出来的是决绝、毒辣,康锋不由得咽口吐沫,一股股的凉意从后背传来。   根据他之前了解到的信息,这位女同志人缘好,是个绝对的老好人,心眼好、乐于助人,同学们对她的评价都极高,说她是最具有无私奉献精神的人……虽然从别的途径也了解到了她的不为人知的一面,比如牙尖嘴利,擅长咄咄逼人等,但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人拼着自己的名声不要,也要将他拉下去。   这,这怎么像是自己用的招数啊!   想到自己的孤注一掷,康锋丝毫不怀疑曲灵破釜沉舟的决心。   他开始怕了,公安的处分和学校的处分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他可以承担学校的,却绝对承担不了公安的!   他目光犹疑着,内心里开始剧烈地挣扎、斗争。   曲灵趁机加了一把火,说:“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指使你的人是谁。她指使你,是为了破坏我的名声,从而让我失去出口管理局的实习名额,那么你呢,你能得到什么?”   康锋心里头一惊,深深明白,自己是小看这位女同志了,她猜出了自己的动机,也猜出了自己背后之人是谁,那他还有隐瞒的必要吗?自己一个人,能够承担得起这么严重的后果吗?   曲灵也在猜测着,赵芬芬许给了这位康锋什么好处,才让他乐意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工作?不可能,赵芬芬如果有这样的能力,早就解决自己的工作问题了,又何必闹出后面诸多事情。无关利益,那就是色了。   曲灵在康锋面上瞄来瞄去,而后忽然笑了,开口:“赵芬芬不会是承诺你,如果这事儿办成,她去了出口管理局实习,将来毕业了,就和你结婚吧?”   康锋心头更惊,猛然抬头,发出一声怪异的抽气声,而后目光闪烁地低下头去。   这样的表情、动作,还有什么可说的?   曲灵和李春亮对视一眼,李春亮长叹一口气,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曲灵回视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她的话还没有问完,走到距离康锋半米左右的地方停下,说:“你可真单纯,真好骗。赵芬芬一句空口白牙的承诺,就让你担了流氓,被劳改的风险。康锋我问你,等你被发配到边疆去劳改,一去十来年,赵芬芬她能等着你吗?”   康锋打一入学就喜欢上了赵芬芬,暗中追求,赵芬芬以上学期间不谈恋爱为由,拒绝了他,但却对他表现得比对其他男同学要关心许多。所以康锋总是抱着一丝希望,觉得赵芬芬不是不喜欢自己,而是碍着学生的身份罢了,等毕业之后,想想办法,两人还是能在一起的。   他跟其他人不一样,不是图一时之欢,喜欢上赵芬芬之时,就想着要和她长相厮守在一起。   所以等赵芬芬找上他,寻求帮助时,喜出望外,觉得这是两人感情进展的一个契机。可听了对方计划,他却大吃一惊,这计策歹毒阴损不说,也会带累自己。   赵芬芬劝说他:“我有了这个实习机会,就能在燕市站稳脚跟,我再利用家里的关系,将你也留在燕市,这样咱们就可以结婚,一块在燕市生活。至于你的名声……虽然有些损害,但你是个老爷们,名声好不好的,只要我不在意,就没关系,再说了,等毕业了,谁又能知道呢?反正,只要能坏了曲灵的名声,让她没法跟我争,你就是被学校处分了,我也乐意跟你好。”   康锋仔细想想,他抱得美人归,鸳梦能成,只是付出一点点代价,还是非常值得的,权衡之下,答应了赵芬芬的提议,这才有了后面的事儿。   这会儿听了曲灵的问话,康锋也迟疑了起来,即便是这事儿成了,赵芬芬真的会履行她的承诺吗?   心中有所怀疑,对赵芬芬的深情厚意有所削减,且自己即便是不说出实情,曲灵也已经猜到了幕后指使之人,还不如实话实说,换得曲灵放过自己,不至于真把自己告到公安。   他咬了咬牙,狠狠心,张口说:“没错,是赵芬芬指使我的,她想让我坏了你的名声,名声坏了,进出口贸易管理局那边肯定就不要你了,她就能去实习了。”   猜测得到证实,曲灵看向李春亮,感叹说:“何至于啊!不过就是一份去实习的机会而已,赵芬芬就对自己的同学使出这样下作的手段,要是有了更大的利益诱惑,她不定要干出什么事来。真没想到,这么可怕的人竟然是我的同学,一起学习、生活了两年多,真让人痛心!”   李春亮叹口气,点点头。   赵芬芬同曲灵一样,都是经贸大学英语专业这一届最优秀的学生。随着中国和西方世界逐渐开始有了更多的接触,急缺英语人才,即便是这次去出口管理局实习的机会给了曲灵,以后也会有别的机会。   赵芬芬偏偏搞出这种事,真让人痛心啊!   “曲灵,这件事情我会跟学校汇报,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你不要太受影响,准备好,去机械进出口管理局报道吧。”   不管机械进出口管理局那边原本想要录用的人是不是曲灵,赵芬芬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都是不可能再去了。 第53章   又茶了曲灵倒是不觉得自己能去出口管……   曲灵倒是不觉得自己能去出口管理局,是被赵芬芬成全的。她想,应该是赵芬芬意识到自己没希望了,所以才急切地想出这么下三滥的手段,何况,面试当天,自己的笔试、口试成绩明显优于她。   这个实习名额本来就是自己的。   她朝着李春亮微微躬身,说:“那就麻烦李主任了。”   她走出办公室,下到楼门口,便见班上的很多同学都在,一见她出来,忙都迎上来问:“怎么样了?”   曲灵拍拍白小梅的胳膊,朝着其他人说:“搞清楚了,康锋他不是真的想要追求我,而是受人指使,想要破坏我的名誉。”她说着,深深叹口气,一副痛心疾首   的样子。   白小梅立刻问:“是谁啊,怎么这么坏,你这么善良的人都要陷害,也太恶毒了!”   其他人也纷纷追问,一半是关心,一半是好奇,同时也是心惊。   曲灵咬咬嘴唇,欲言又止,“我,我还是别说了,她虽然做出这种事情来,遭人唾弃,但毕竟是个女同志,还是要给她留些脸面的。”   白小梅:“哼,女同志怎么了,做出这种缺德阴损的事情时,她怎么不想着自己是女同志?曲灵,她都这样害你了,你还想着给留她脸面?要我说,你就是太好心眼了,才让人这么欺负你!”   贾冬梅:“就是,这种缺德带冒烟的事儿她能做得出,咱们怎么就说不得?曲灵,这事儿要是让她做成了,你就得一辈子顶着个污名。”   贾冬梅想了想,打了个哆嗦,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   其他几名女同志也都不自觉地心中发寒。身为女性,这辈子最怕担上的就是桃色丑闻,有了这样的名声,到哪里都会被人看不起,做出些成绩来,都会被人以为是凭着男女关系换来的,不管是家庭还是事业,都会平添许多坎坷。   大家想到这里,纷纷催促曲灵,“你就说出来吧,反正我们早晚也得知道,早些知道,也早些提防,今天她能害你,明天没准就会害我们。”   曲灵脸庞憋得通红,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后被众人逼得实在没办法,才说:“好吧,那我就说了。”她抿抿嘴唇,又顿了几秒后,才又继续开口:“是,赵芬芬。”   “赵芬芬!”   众人惊呼起来。   这些人当中,也有英语(乙)班的同学,比其他人更增添了几分惊讶,不由得质问曲灵,“你不是瞎说的吧?赵芬芬可不像是这种人,你别是搞错了吧。”   那人说的含蓄,但看向曲灵的目光却是再说:你别不是趁机陷害赵芬芬吧。   曲灵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说:“我不是胡说八道,康锋把事情的始末都在李主任面前说得清清楚楚。”她有些为难,但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便将康锋招认的话如实地复述一遍。   众人听曲灵将事情说得这般清楚,就知道不可能是现编的,她也没有现编的必要,这样的谎言很快就能戳破。   大家便都相信了,不由得惊叹连连,尤其是在场的女同志们,都对赵芬芬同仇敌忾起来。身为一个女性,却要用桃色丑闻陷害另外一个女性,真是让人不齿,而又后背心发凉。   而其他几名男性,也十分唏嘘,纷纷出言安慰曲灵,说些“清者自清”、“不要和那些小人一般见识”云云。   曲灵挨个跟他们道谢,说:“谢谢大家的关心,我没事儿,虽然我替赵芬芬同学求了情,但这种背后陷害同学的行为学校领导非常反感,怎么处理她和康锋,我也不太清楚。唉,赵芬芬怎么这样糊涂,她要是好好跟我说,说她对这次的实习岗位这样在意,我就主动退出,把这次机会让给她又如何?可她偏偏一句话都没有说,却指使着康锋背后算计我,这真是……”   曲灵说着说着,眼睛一红,就留下两滴眼泪来,她顾不上擦眼泪,接着说:“我平时跟她虽然接触不多,不算熟悉,但到底同窗两年多,又一块去第一机械厂开门办学,她怎么忍心这么祸害我?我想不通!”   白小梅忙过去揽住她的肩膀,“不哭,不哭,为这种一肚子坏水的东西流眼泪不值得!”   曲灵吸了吸鼻子,说:“我就是替她可惜,也替学校可惜。想想,咱们都是在原单位优中选优才能来到这里上学,学校月月给补助,工龄够五年的,原单位还一直给发工资,又花了三年的时间培养咱们,就是想让咱们成为栋梁之才,为祖国发展建设添砖加瓦。可赵芬芬她,辜负了原单位,也辜负了学校,更辜负了国家,为了一点点的利益就能陷害同学,将来要是有了更大的利益………”   曲灵摇摇头,打了个寒颤,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但是她的意思,大家都已经领会清楚,也都觉得后怕,有的庆幸自己以前没有和赵芬芬发生过矛盾,有的怀疑自己遇到的某些事情是不是赵芬芬干的,还有的替那些被赵芬芬挤掉的人可惜,为学校和国家的付出而可惜。   曲灵看看众人的表情,就知道赵芬芬在这些人的心目中已然是坨臭不可闻的狗屎,在场人中,有几位爱传闲话的啐嘴子,相信不出两天,赵芬芬和康锋的事情就会传遍整个学校,赵芬芬就会永远被定在耻辱柱上!   即便学校对他们手下留情,赵芬芬也好不到哪儿去。   呵,用这么阴损的手段算计自己,就该有被反噬的心理准备!   想想,也是令人后怕,要不是自己警惕心强,收到求爱信时就觉出不对,没有被康锋牵着脖子走,及时镇住了他,拆穿了阴谋,并求助到了偏向她的李春亮主任那里,后果不堪设想!   这之后两天,曲灵一直没在学校见到赵芬芬,仔细想来,那天在康锋的求爱现场,曲灵看见过她,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消失在了人群中。白小梅专门跟英语(乙)班的同学打听了,说赵芬芬从出事那天就开始请病假,还说病得挺重的。   大家都清楚,什么生病啊,只不过是躲着遮丑罢了。   她一直没来学校,她的处理结果也就迟迟未下,后来,听说父母来了学校一趟,也不知道是怎么谈的,反正学校只出了个处罚公告,给赵芬芬和康锋记大过一次。   同学们都替曲灵抱不平,觉得这个处罚太轻了,简直就是轻拿轻放,按照赵芬芬做的缺德事儿,合该开除才是。   曲灵却反过来劝慰大家,“算了,谁让她父母有权有势呢。其实学校迟迟没出处理意见,我就知道,对赵芬芬的处罚肯定重不了,现在结果出来了,我也没啥好失望,好歹,学校也算是给她处罚了,不是吗?虽然轻了些,但也比没有强,我已经知足了。”   她虽然笑着,但笑容之下,却满是苦涩,看得其他同学们都感同身受地觉得不公平,替曲灵委屈。   赵芬芬是在曲灵接到去机械进出口管理局实习通知那天来的学校。   看到她的同学纷纷来找曲灵,告知这一消息,安慰着别往心里去,别跟那种人一般见识,往前看云云。   曲灵一一谢过众人的好意,表示自己不会放在心上。   明天就要去出口管理局报道了,会住在那边宿舍里,得去系里办理些手续,还要收拾行李,曲灵有很多事情要做。   俗话说,冤家路窄,曲灵在去办理手续的路上碰见了同样去办事的赵芬芬。   几天不见,赵芬芬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下眼皮黑乌乌一片,像是沾了两坨墨汁,但显得两只眼睛更大了,外凸着,冒出贼光,看起来有些吓人。   曲灵本是不打算搭理她,不愿意跟她结成死仇,却没想到,她想放过别人,别人却不愿意放过她。   赵芬芬拦住她的去路,咬牙切齿地说:“曲灵,现在你得意了!”   呵,一个陷害不成被人揭穿的,还好意思说这话?曲灵当时就想骂回去,让自己的伶牙俐齿在赵芬芬心上插上几刀,可看了看旁边就是教职工办公室,便改了主意。   “我没有得意,我很痛心,赵芬芬同学。我没想到指使康锋的居然是你,如果知道是你,我可能就不会把事情闹大了,我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儿,太震惊,太害怕了,赵芬芬,我从来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是你的同学,也是你的战友!”曲灵声音温柔发颤地说着。   这样的语气、表情,这样虚伪的话语,使得赵芬芬更生气,这个表里不一的曲灵,以前怎么就没发现!真恨不能在所有人面前戳破她的假面具!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是我,我听康锋说了,你已经猜到了,曲灵,你就是故意的!曲灵,你这个伪君子,我不会放过你的,别看你现在得意,要去出口管理局实习了是不是,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在那边待不下去!”   曲灵目光闪了几闪,本来不想痛打落水狗,想让事情就这么了了,以后彼此相安无事,可既然对方怎么也不肯放过自己,那就别怪不客气了。   她脸上挂起一抹笑,往赵芬芬这边走进了一步,小声说:“现在待不下去的是谁?是你吧?班上、宿舍里,没一位同学肯搭理你吧?你赵芬芬在英语(乙)班,在外语系,甚至整个学校,就是坨臭不可闻的狗屎,大家都知道,你是为了一点点利益就能设计陷害同学的卑鄙小人!”   说道这里,曲灵得意地笑起来,挑衅地歪头看着赵芬芬。   赵芬芬的脸部肌肉都在颤抖,曲灵说的是实话,她回来后,便深刻感受到了跟以往的不同。想和别人说话示好,大家却都想办法找借口溜走,好像跟她说上两句话,就会沾染上什么不好的东   西似的。她意识到,她被众人排挤了,没有人愿意搭理她,就连同桌都搬去和别人一起坐,她相信,如果有空余宿舍,舍友们会毫不犹豫地搬走。   曲灵的话句句扎心,而这几声笑,无疑又让赵芬芬心中的熊熊怒火烧得更旺。   然而,曲灵的话还没有说完。   “你不光心眼坏,为人下作,一肚子男盗女娼,脸皮还厚,是怎么有脸继续来学校的?我要是你,我就躲在家里不出门,根本就没脸见人!”   “你干的龌龊事儿,全学校的师生就没有不知道的,也会像影子一样,永远跟随你,将来不管是你回原单位,还是去新单位,你所有认识的人,都会知道你的所作所为,知道你的真实人品,就是你再伪装也没有用!你就是病菌、蟑螂、老鼠,别人跟你呼吸同一片空气,都有可能沾染瘟疫!”   ………   赵芬芬脸色越来越差,凸出的眼眶里,冒出了红血色,手臂抬起,放在身前,好似随时都要扑上来撕咬一般。   “你胡说,你胡说八道,是你陷害我的,我根本就没有做那些事,是你和康锋一起陷害我的!”赵芬芬脑子嗡嗡的,理智一点点被愤怒和恐惧吞噬。   曲灵声调恢复正常,用安抚性的语气,声音抬高说:“赵芬芬,你不要自欺欺人的,事情是你和康锋一起做下的,这不可辩驳。虽然,我很想帮你,却不能帮你颠倒黑白。人啊,最重要的是要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知错能改才行啊。要不然,以后,你还会想要通过歪门邪道的方式,以达成自己的目的,赵芬芬,我是为了你好!”   这话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大义凛然,赵芬芬真想双手齐上,挠花她的脸!   可还没等赵芬芬动手,曲灵又小声说:“都到这个时候,你还在狡辩?真可笑!你现在就是说破大天来,都没人会相信你的!赵芬芬,你这辈子,完了!”   赵芬芬的双手再也控制不住了,疯了一般地朝着曲灵挥舞而来。   曲灵早就防备着她呢,哪儿能被打到?两只长长的手臂一抓一握,就将赵芬芬两只细胳膊钳在手掌里,让她动弹不得,而后猛然往后一推,手中之人就被狠狠撞在墙上,曲灵这才朝着旁边大喊:“救命啊!”   他们本就是在办公楼里,两人之间正常的说话声早就被人听见了,只是办公楼里的都是教职工,不好意思出来看学生的热闹,但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情形,这会儿听见曲灵的求救,连忙都跑出来,帮着按住赵芬芬歪扭着身体,但还拼命扑向曲灵的双臂,七手八脚地将她带离一边。   曲灵这才松口气,朝着众人说:“谢谢各位老师了,要是没有你们,我今天恐怕……”   便有一位老师同情地对她说:“曲灵是吧,你先忙去吧,这里交给我们。”   曲灵看看还想冲过来揍她的赵芬芬,有些为难,但还是充满感谢地说:“那我就先走了,辛苦各位老师了。”   曲灵越过人群,匆匆跑开,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回头看,见赵芬芬已经被放开了,却被几名教职工围了起来,一位五十多岁的女老师正严肃着脸教训她。   曲灵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大踏步离开。   隔天,在舍友们的相送中,曲灵带着行李和实习手续,坐上了去往机械进出口管理局的公交车。   这次接待她的,仍然是上次给他们监考的那位女干事。她对曲灵很友好,自我介绍说名叫刘蕊,今年28岁,是翻译处负责内务的干事,以后叫她刘姐就行。   曲灵小嘴甜甜,由衷地夸了她几句后,叫了声:“刘姐。”   刘蕊从曲灵面试的时候,就对她印象很好,人长得漂亮、大高个,有礼貌,为人机灵,专业能力又强,尤其对比那个所谓英语世家出来的赵芬芬,更让刘蕊觉得,曲灵和她才是一路人。   办好手续后,曲灵又去分配到的宿舍去放东西。   宿舍就在管理局办公大楼的背后,不过中间隔了道围墙,需要从另一个大门绕行。住宿环境很宽松,曲灵被分配到的是两人寝,不过同屋的另外一个姑娘被借调到了别的单位,只偶尔回来一次,并不经常在这里居住,所以相当于是一个人住一间屋,曲灵对这里的住宿环境非常满意。   稍微收拾了下东西,熟悉住宿环境后,刘蕊带她去了翻译处报道,翻译处副主任吕敏亲自接待了她,并且带她参观了翻译处的几个办公部门,之后,被分配到了笔译室。   笔译室,顾名思义,负责翻译整理资料、商务文件等等。   笔译室共有10人,分成了两个小组,两组之间的工作是按照项目分的。曲灵被分到了2组,实习职位是助理翻译员。   二组的组长叫高媛,是个三十出头左右,梳着利落短发的女同志,脸上没什么表情,带着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息,但说话还算是温和客气。   她交代着曲灵这两天的工作:“你先熟悉下翻译室的环境,了解下我们组目前在做的几个项目,给其他同志打打杂,做做后勤工作。”   曲灵忙乖巧地点头,被引着来到自己的办公位。   看着漆了杏黄色油漆,有些斑驳的旧办公桌,抚摸着上面覆盖着的冰凉的玻璃板,心中充盈着一股子激动。   她心动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工作,好好表现,争取能留在进出口管理局!   “hello,曲灵同志,你有什么不懂的,欢迎随时问我。”   跟曲桌子对桌子坐着的,是个二十五六岁的英俊年轻人,叫梁睿,这会儿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跟曲灵打着招呼。   曲灵忙笑着说,说:“梁哥,以后少不了多麻烦你。”   梁睿是除了曲灵外,2组办公室里最年轻的一个,其他人都三十岁往上,对于曲灵这个实习生的到来,似乎没有太大的感觉,既不特别欢迎,也不排斥。   “应该的,我刚来时,也是被沈姐,王哥,崔叔他们一点点带出来的,组里好不容易又来了新人,我也要传承咱们组里老带新的优良传统,带带你。”梁睿笑着说。   他这话,引起了办公室中另外几人的注意,纷纷笑着朝这边看过来,说:“小梁这话不错,咱们二组的工作气氛一向融洽。”   那位年纪最大的,被梁睿叫做崔叔的说:“小曲,你运气好,才能来到二组,要是去了别的组,哈哈。”   笔译组总共就只有两个小组,崔叔这意有所指的话说的是哪组,不言而喻,看来,这两组之间的恩怨不小啊。曲灵暗自提醒自己,可别卷入到两组之间的纷争上去,谁都不得罪方是正道。   “是啊,我也觉得自己特别幸运,能来到这个好的集体里,跟诸位老师学习!”曲灵腼腆又谦虚地笑说。   梁睿:“哈哈,我也跟你一样幸运,有了跟各位老师学习的机会,所以才这么优秀,你早晚也能跟我一般的优秀。”   梁睿的话,引得办公   室里的人都一起哈哈大笑,这话,表面上是在自夸,实际上却是夸赞办公室里的其他人。   曲灵心生佩服,这位梁睿还挺会说话,一句话,便将自己拉进了办公室这个小集体里,迅速拉进自己和其他人之间的距离,她以后一定要和这位梁睿好好学习!   她感激地朝着梁睿笑了笑。   梁睿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谢意。   有了梁睿的帮助,曲灵很快就熟悉二组的工作,日常生活,比如吃饭、住宿等也多赖梁睿的提点。   曲灵是实习生,每个月有二十块钱的补助,单位财务室每个月月初发当月的餐票,一日三餐便都不用自己再额外出钱了,另外,定期不定期的,还会有很多福利发放。   就单从工资、福利来说,就不知道比筠州矿好了多少,曲灵愈加坚定了想留在这里,留在燕市的决心。   每天第一个到办公室,扫地、墩地,打扫公共卫生,帮每个人擦桌子,整理杂物,打开水……将办公室收拾得干净整洁,让每位同事一来办公室便能心情愉快。   很快,她就被分配到了第一份工作。   那位五十多岁,差几年就可以退休的崔叔拿了一份资料过来,放到曲灵的办公桌上,说:“小曲,这份资料你翻译下,下午下班之前交给我。”   曲灵拿起资料来,迅速浏览了两下,是西欧一款用于矿山开采机器的资料介绍和具体的参数,里面涉及到了很多的专业术语,有一定的难度。   曲灵站起来,笑着点头,说:“好的,崔叔,保证完成任务。”   崔叔满意地点了下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第54章   登门梁睿正埋头翻译一份文件,但分出……   梁睿正埋头翻译一份文件,但分出了一点心思关心着曲灵这边的情形,等崔叔走了,他欠身伸出手臂将那份资料拿过来看了两眼,又还了回去,指指靠近书架那一排排的英文书籍说:“那上面都是工具书,有《机械工程词典》、《机械手册》,你可能会用得到。”   这里的工具书,比经贸学校的更加专业、全面,曲灵早晨收拾卫生的时候,把那些书籍都翻了个遍,有种老鼠进了米缸的喜悦。   “嗯,谢谢梁哥。”曲灵笑着说。   梁睿目光在曲灵脸上流连了一瞬,笑着说:“忙着吧,不懂的尽管问我。”   利用着工具书,曲灵将那份资料翻译好,又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没有翻译错误,语句通顺,没有错别字,这才在下班之前,将资料交给了崔叔。   崔叔带起老花镜,翻看着完,而后点头,说:“有几处翻译得不够精确,但总体还算可以,我得修改修改才行。”   曲灵点点头,说:“麻烦崔叔了。”她正要离开,崔叔又将另外一份资料递过来,说:“这份你也拿回去翻译一下,明后天的给我就行。”   曲灵接过来,答应一声。   下班后,梁睿带着曲灵跟隔壁办公室几名不回家吃饭的同事一块去食堂。   进出口管理局食堂的饭菜很丰盛,有荤有素,荤菜里是实打实的肉片,味道也非常不错。大概是翻译太过于劳心劳脑,曲灵一到下午四点多钟,肚子就开始饿,不过,想一想的食堂饭菜,便有了期待,很值得暂时忍耐。   梁睿瞧着曲灵吃得很快,却一点都不显粗鲁的吃相,笑了起来。   曲灵吃了半饱,速度便慢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女同志吧。”   梁睿忙说:“能吃是福,再说,你这么高的个子,多吃些才是正常的,我觉得你还是太瘦了,来,我这两块红烧肉也给你吃。”   曲灵忙将自己的铝饭盒挪到一边,说:“不用了,我够吃了,梁哥你留着自己吃就好。”   梁睿便也没再推搡,又放回自己的饭盒里。   等洗饭盒时,趁着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梁睿说:“对了,崔叔这个人吧,年纪大了,就懒惰了一些,老想着图清闲,分配给自己的工作,总想着躲懒。他的一些工作,你要是不想做,就推了也没关系。”   他对上曲灵悉心聆听的双眼,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崔叔这个人,容易蹬鼻子上脸,今天你迁就了他,帮他做了工作,明天就敢把所有工作都推给你。”   这都是梁睿的经验之谈,当初来了二组,可是被崔叔的工作压得白天晚上的加班,一个人干两个人的工作,苦不堪言,后来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拒绝再帮他,他也不过就是不阴不阳地抱怨几句而已。   曲灵点点头:“谢谢你提醒,不过我只是个实习生,多做些工作,能锻炼翻译能力,提高英语水平,也不算是坏事。”   曲灵和梁睿不同,梁睿是正式职工,已经端上了进出口管理局的铁饭碗。而曲灵只是个实习生而已,最重要的是要争取表现,积累经验,所以她是欣然接受崔叔的那些工作的。   她当然知道崔叔不足惧,但凡能力突出,或者有背景、人脉,他哪儿会到了快退休的年纪还只是个普通的科员?   当然梁睿也是好意,曲灵很领他的情。   “你考虑得也对。”梁睿点点头,看向曲灵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欣赏,说:“要是可以的话,你最好争取能留在进出口管理局。”   曲灵甩甩手上的水,说:“哪儿有那么容易呀,我听说,实习生里,五个能留一个就不错了。”   曲灵也是来了以后才知道,管理局的实习生转正名额十分有限,跟她同期进来的,也有其他英语院校的学生,总共五个,分散在局里的各个部门,但转正的名额总共就只有一个,要在这些人中胜出,非常不容易。   况且,她在笔译处,算是幕后工作者,很难出彩的。   她刚一得知这个消息,心里头便不无讽刺地想,如果赵芬芬提前知道情况,不知道还会不会用下作手段跟她争抢名额。   但,不管转正的希望多渺茫,她也要努力争取,即便是留不下,在管理局实习这段时间所接触的,所学习到的,也都是她这辈子很难再接触到的高度,她十分珍惜。   所以,转正名额稀少这事儿,她只是略有些失望,却并没有影响她的积极进取之心。   梁睿却对曲灵十分有信心,“你英语水平扎实,词汇量大,又聪明勤快,还懂事,组里每个人,包括有些苛刻的组长高媛都对你评价很高,另外几个实习生肯定都不如你,你转正的几率很大,我对你有信心,你别妄自菲薄。”   曲灵笑:“谢谢你啊梁哥,对我这么有信心。”   梁睿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庞悄悄晕出一抹红,他忙搓搓脸,掩饰着自己的不自在。   曲灵不动声色地从梁睿、崔叔还有王姐等同事这里了解着局里领导的信息,将能决定自己是否去留这几个人的信息了解了不少,不过,她也非常清楚,以自己如今处于局里最底层的处境,处心积虑地想要接近领导们,也会落个急功近利的印象,反而起反作用。   这天中午,曲灵从宿舍午休醒来,洗了把脸,重新梳好头发,到办公楼一层的收发室里,将自己办公室的书信都拿上,回到办公室后,将书信一一分发出去,拿上自己的两封信,坐在椅子上,拆开封口,读了起来。   这一封是梁爱勤写来的,介绍了曲家众人还有他们小两口的近况,说了说均州矿的大事小情,最后,用最大的篇幅讲了1岁女儿曲小娜的趣事儿,看得曲灵一阵阵的莞尔。   梁爱勤的文字很质朴,但就是在这样的语句中,能清晰看到一个可爱、调皮的女童形象。曲家众人都很好,身体健康,家里好几个人能赚工资,不愁吃不愁喝,生活舒心。而均州矿,还是老样子,时不常出些新鲜事儿,也不过都是些家长里短的。   梁爱勤把这些都写给她,以防她回来工作后,对厂里的人和事儿过于生疏。想留在燕市工作的事儿,曲灵没跟家里人说,免得留不下来,让家人跟着担心。   带着笑容读完了信,曲灵将信纸重新折好,放进信封,打开了另外一封。   这是唐卫红写来的。   她在曲家村插队一年半左右,均州市人民银行有了   招工机会,是当地武装部的同志介绍的,她便去上班了。因为这件事,刘琳和唐卫红发生了很大的分歧,专门又跑去了均州市一趟。唐卫红想去上班,刘琳不想让她去,想让她按照原定计划,熬满两年就去上工农兵大学,最终,刘琳妥协了,不过,一直想办法,想将唐卫红调回燕市去。   这封信里说了说她的近况,又抱怨着在均州市人民银行跟同事们相处得不好,却没有了以往每次信中必说的,想念燕市,抱怨均州市不够热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去之类的话,只说她最近认识了一个人,是单位同事,说是等下回她回了均州,介绍给她认识。   听说曲灵到了进出口管理局实习,很替她高兴,说是自己又写了信回家,希望父母能多多关照曲灵云云。   曲灵依旧将信叠好,放进信封里,嘴角还挂着笑,只是那笑怎么看都充满了讽刺。   她这个亲妹妹,这两年来,虽然不怎么见面,但一直都书信往来,相处得还算不错。唐卫红这人很单纯,没什么坏心眼儿,所有心思都挂在脸上,体现在字里行间,让人不用费心思去解读,一看就明白。但这种单纯之中总是透着愚蠢的残忍,让曲灵跟她的感情也就止步于此,没法再深一步。   从曲灵一到经贸大学上学,唐卫红的信中就一直让她有事就去唐家求助,休息时间可以去唐家玩儿。曲灵只觉好笑,唐家是她的家,却不是自己的,她是刘琳和唐建江的女儿,自然什么事情都可以求助于家大人,她却不行。   她来燕市两年多了,刘琳和唐建江从未露面,或者邀请她去家里做客,曲灵便是厚着脸皮找到家里去,人家大概也不会给好脸色。   曲灵是想从他们身上获取好处,但绝对不是卑躬屈膝的讨好。   况且,曲家照顾了唐卫红,唐家让曲树钢提干,顺利留在了部队,这也算是各取所需,等价交换,谁也不欠谁的了。   曲灵本就没把刘琳和唐建江当成自己的父母,当初跟刘琳友好相处想要达成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也没什么可心里不舒服的。   却没料,曲灵在逐渐适应了管理局的工作后,却有一个人找上了她。   这天,她正在请教崔叔一段话的翻译。崔叔从事英语翻译多年,能力不算多么突出,但胜在经验丰富,身上颇多可学习之处。曲灵几乎将他的工作都包圆了,当然也要从他身上索取报酬,一点点地将他本事抠出来。崔叔过上了清闲日子,也愿意指导她。   两人各有所得,相处非常愉快。   有人敲门进来,正是传达室的刘大爷,笑呵呵地喊着曲灵的名字,说:“传达室有个女干部模样的人找你,我看了她的工作证,叫唐卫革,是燕市歌舞团。”   唐卫革?这个名字曲灵听说过,是唐卫红的大姐,她来找自己做什么?   曲灵跟崔叔交代了一声,便跟着刘大爷去了。   到了传达室,便看见一个身材高挑,跟唐卫红有五六分相像,只是更成熟些,大概三十岁上下的女子。   看见曲灵,她迎了上来,上下打量一番,笑着说:“你就是曲灵吧,我叫唐卫革……”   曲灵瞧见刘大爷一脸好奇地看看自己又看看唐卫革,好似在猜测两人之间的关系,便打断了眼前之人的话,笑着说:“你好,卫革姐咱们出去说,别打扰了刘大爷正常工作。”   刘大爷待要说不打扰,曲灵已经带着唐卫革走了出去,一直走到办公楼的侧面,落了话开始长叶的连翘丛旁停下。笑着问:“就在这里吧。这里距离我宿舍有些远,不然就请你去宿舍坐了。”又解释了下为什么要带她出来,“那位大也比较好信儿。”   唐卫革点点头,说:“没事儿。”   她跟曲灵是第一次见面,这么贸然找来,本就有些尴尬的,刚刚本来打算一鼓作气多说些话来缓解下的,可惜被打断了,这会让她再说一遍,她有些说不出口。   曲灵瞧出了她的不自在,主动伸出手来,跟唐卫革握手,非常客气地说:“我听卫红说起过你,很高兴见到你。”   唐卫革连忙跟她握手,说:“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卫红只要一写信就会提起你,说你为人好,对她多有帮助,长得好看,今天终于是见到了。”   两人互相吹捧几句,唐卫革又问了问她在管理局的工作情况,在燕市生活得习不习惯什么的。   曲灵用“还行,很可以”这类的万能词回答了。唐卫革本来也不是真想知道她过得如何,只是直接就说自己的来意,太突兀了,等铺垫了一会儿,她才说出自己的来意:“……我这次来,是妈让我来的,以前因为爸爸工作太忙,一直都没抽出时间来,这次好不容易有了空闲,妈就赶紧派我过来,请你周末到家里去做客,也好认认门。”   自己来燕市都两年多了,才抽出时间来邀请自己,曲灵没有欢喜,反而升起了警惕,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本来想拒绝的,但想了想,还是答应了,“行,卫革姐,那我周末过去。”   唐卫革留下了家里的地址,便离开了。   刘大爷从传达室的窗户处探出头来,好奇地问:“小曲,那是你亲戚呀?”   曲灵朝他笑了下,说:“算,也不算。”   “哦?怎么说?”听着这像是话里有话,刘大爷立时感兴趣起来。他挺好奇曲灵和这位女同志关系的,他们之间的谈话客气有余,亲切不足,且曲灵一个吉省来的姑娘,该是不会有燕市的亲戚才对,但是偏偏他们的身条和长相都有些想象。   曲灵笑了下,说:“我们亲戚挺近的,有血缘关系,但是很多年没来往了,所以我说算也不算。”   刘大爷点头:“你这么说也没错,亲戚啊,不在血缘关系近不近,都在走动不走动。那位女同志是想和你走动起来呀?”   曲灵:“可能是吧,不过他们家有权有势的,我怕高攀不起。”   刘大爷:“看着那女同志穿戴都很体面,那身衣服还有脚上的皮鞋都不赖,胳膊上戴的上海牌手表,没三百块下不来,一年的工资呢,没有家底可不敢这么花钱。她是做什么工作的?”   曲灵:“燕市歌舞团的,她父亲是军区的一位首长。”   刘大爷肃然起敬,对她都客气了几分,说:“小曲,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亲戚。”   曲灵本想说些什么,但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巴。   ………   周末,曲灵带着在副食店买了点心、水果奔着刘琳家而去。   刘琳家位于燕市西城的军区大院,在大院门口出示证件,又做了登记后,按照门口警卫的指示,往里面步行了大概一刻钟左右,便到了一栋独立的二层红砖小楼处。   院门是军绿色的铁门,中间的小门开着,曲灵往里面张望一眼,便准备敲门进去。却听见有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同志,你找谁?”   曲灵转过头去,见到一个约莫二十四五岁,身高超过一米八的英武男人。身着笔挺军装,武装带系得一丝不苟,梳着寸头,额头饱满,浓   眉大眼,鼻梁高挺,嘴唇不厚不薄的,带着些审视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掠过。   他长相跟刘琳和着唐卫红、唐卫革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应该不是唐家的男人。曲灵礼貌地道了声:“你好,解放军同志,我叫曲灵,目前在机械进出口管理局工作,唐卫革邀请我来做客。”   曲灵说着,依旧礼貌,歪了下头笑着问:“需要看我的工作证吗?”   男人严肃脸庞出现了一丝松动,好似在笑,说:“不用。”而后敲敲铁门,将小门打开,请曲灵先进去。   曲灵没有问他是谁,不客气地走了进去。   院子很大,挨着墙根种了一排排的西番莲和大蜀瑾花,大红,深粉、浅粉、白色的都有,凑在一起,争奇斗艳,非常漂亮。   目光在花朵中流连了一会儿,就看向了从屋里走出来的人。   这是个跟身后那名解放军同志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长相与唐卫红、唐卫革两姐妹有几分相似之处。   这名年轻人的目光从曲灵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扭身朝着身后喊着:“妈,你等的人来了,快出来。”   他不再看曲灵,笑呵呵地迎上那位解放军同志,“江吉安,等你好久,可算是来了!”   “唐卫国,我是算着时间,准点来的。”   两人碰碰拳,拍拍彼此的胳膊,一副十分相熟的样子。   曲灵往挂着门帘子的屋里头看了一眼,被人通报过了,里面没人出来,她不好就这样进去。将目光投向两名年轻人,发现那位叫唐卫国的时不时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被发现了,就赶紧转过头去。   江吉安看了看曲灵,又看了看唐卫国,推了推他的胳膊,说:“不邀请我们进去?”   唐卫国视线收回,朝着江吉安笑了下,而后搭上他的肩膀,说:“请进。”又转向曲灵,“那个曲灵,你也请进。”   曲灵点点头,江吉安退后一步,示意她先走,曲灵便也没客气。   刚打开帘子进门,唐卫革就迎了出来,率先看见江吉安,愣下了,马上就热情起来,“吉安回来了?是休假吗?这次能待几天?”   江吉安礼貌而又简短地回答了问题。   唐卫革这才看见曲灵,忙笑呵呵地走过来,拉着曲灵的手,“等你一上午,可算是来了,快跟我进来,爸妈他们都等着呢。”   曲灵朝她点了下头,随着她越过长长的门廊,走到铺着水泥板的宽敞客厅里。刘琳和一名穿着军裤低头看着报纸的魁梧男人分坐在灰色沙发的两侧。   虽然曲灵和唐卫革走到了前面,但刘琳的目光还是被更后面一些的江吉安所吸引,站了起来,热情地问着和唐卫革一样的问题,江吉安将刚刚的答案又重复了一遍。   大概是听到了江吉安的名字,那位一直埋头看报纸的魁梧男人这才抬起头来,头发花白,面容严肃,身上带着些凛冽,又不近人情的气势。他将报纸合上,翘着的二郎腿换了个姿势,说:“吉安,一会得空咱们爷俩聊一聊。”   刘琳:“你唐叔叔经常在家里念叨你。”   江吉安笑了下,说:“好”。唐卫国便又看了曲灵一眼,说:“你们先聊着,我和江吉安去我屋里说话。”   等目送两人走远,刘琳和那位魁梧男人的目光这才落到曲灵身上。   唐卫革笑着说:“爸,妈,曲灵同志来了,爸,您还没见过曲灵同志吧。”   曲灵朝他们笑了下,将带来的礼物放到旁边的柜子上,说:“叔叔,刘阿姨,打扰了。”   刘琳笑着往前走了几步,看那架势是想要握曲灵的手,不过临时改了主意,双手便在胸前交握起来,说:“有两年不见,你更高了些,也更好看了。”   曲灵大方笑笑,说:“是啊,又长了两厘米,我奶奶每天都发愁我长得太高,担心我再继续长下去。”   刘琳哈哈笑了两声,转身,指指那位魁梧男人,犹豫了下,介绍道:“这位就是卫红的爸爸。”   曲灵微微欠身,又道了声:“叔叔好。”   那人严肃地点点头,说:“你好。”而后不感兴趣一般地又重新拾起报纸,埋首进去。   “张九钢,张大爷说起过一点你们以前的事情,说他和我爸爸以前都是您的下属,你挺照顾他们的,张大爷让我跟您问好。”曲灵忽然开口。   魁梧男人,也就是唐建江这才放下报纸,翘着的二郎腿放下,目光落在曲灵身上,说:“是啊,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曲灵就不说话了,心里头冷笑,便是因为曲铁军的关系,面对第一次见到的小辈,也不能如此傲慢、失礼,这句话,她是故意说的。   见了面,愈加肯定,她十分不喜欢唐建江这一家人,所谓的血脉天性就是屁! 第55章   不愉快曲灵没再说话,场面一时间安静……   曲灵没再说话,场面一时间安静起来,唐卫革忙说:“咱们坐着说吧,别站着了。”   说着,便要拉着曲灵往沙发上坐。   唐建江拿着报纸站起来,犹豫了一会儿说:“你们聊,我去书房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刘琳点头,说:“赶紧去吧。”   唐建江站起来后,目光在曲灵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他的目光锐利,虽然年纪大了,但眼神依旧明亮,同样都上过战场,杀过敌人,爸爸就是个温柔的好好男人,而这位唐建江身上却依旧带着些金戈铁马的气势。被他的眼神扫过,就是没干过坏事也心虚。   曲灵却是从心底到外表都很淡定坦然。如果说过来之前,因为想要借助他们的权势而对这家人有所期待,那么看见了这一家人对待自己的态度后,那种期待就消失不见了。   俗话说,无欲则刚。既然无所求,那么他们是首长还是种地老农民,在自己面前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朝着唐建江点了下头,坐到沙发上,接过唐卫革递过来的水,没有喝,放到大理石面的茶几上。   刘琳坐到她对面,表情有些不自然地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这两年都没有和她联系,理由无非就是家里头太忙,没顾得上。   唐卫革在一边帮腔,他们不愧是母女,一搭一档,非常默契。   曲灵只是点头笑着,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话题就转到了曲灵的工作上,刘琳说:“机械进出口管理局是个好单位,接触的都是大人物,你去了那边之后好好干,前途光明。”   曲灵嘴角牵动一下,笑着说:“其实,我只是去实习了,同期在管理局实习的有五个人,最后只有一个留下来的名额,我的希望不大。”   “哦”,刘琳点点头,琢磨了一会儿,看向唐卫革,“你公公是不是跟管理局的人认识?能不能找他帮忙走个人情?”   唐卫革看了曲灵一眼,有些嗔怪地跟刘琳说:“妈,我公公是什么脾气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平时就是我有点什么事儿想求他帮忙,他都不肯的,最是大公无私,这事儿我要是敢跟他提,非得骂我一顿不可。”   “是啊,你公公那人是这样的。”刘琳有些抱歉地转向曲灵,说:“不好意思,你看,我们也帮不上你的忙。”   曲灵摇摇头,笑着说:“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说得好像我今天过来是来求人帮忙似的,要不是卫革姐去单位找我,我都不知道阿姨家门朝哪边开。”说着,就咯咯笑了起来。   这话说完,曲灵稍微有些后悔,怎么听着酸溜溜的呢?她是想讽刺一下,但绝对不是泛酸。   刘琳的脸就有些僵硬起来,露出个尴尬的表情。唐卫革连忙打圆场,笑了两声说:“哈哈,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这就是聊天正好就聊到这里了。对了,卫红昨天还给家里打电话了……”   她将话题引到了唐卫红身上,曲灵便也跟她聊起来,好一会儿后,尴尬劲儿过了的刘琳也加入进来。   “……我们是想办法把卫红从均州调过来,可是不容易啊。我们家的关系主要是军区的,以前军区还能管得着地方上的事儿,这两年军区权利在收缩,地方政府的职能也在逐渐恢复。卫红是靠着均州武装部的关系进的银行,但燕市银行系统这边,托不着能管事的熟人,卫红他爸这个人,又不愿意为了子女舍了脸面去求人,难啊。”   曲灵只是点头微笑,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刘琳接着说:“卫红这孩子也不省心,原先还说跟单位里的处不来,可前几天来了信儿,却说已经处上对象了,男方是单位的同事……你说她才多大啊,怎么就处对象了呢,这处了对象,有了牵绊,就更不用想回燕市了!”   刘琳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   曲灵并不意外,联想到唐卫红写给自己的信中提到   的,想让自己回均州时见的人,想必就是她谈的对象了。根据时间推算,两人相好的时间应该还不长,这么快就确定关系了,可见唐卫红是很喜欢那个人的。   正如刘琳所说,如果在均州跟当地人结了婚,再想调回燕市,难度可不是一点半点。   “她这是有了对象,连家都不要了!”刘琳说着说着,就生气起来,想着唐卫红为了个男人,甘愿留在均州市那种小地方,不再提回燕市,反而字里行间中都是幸福,她就憋闷得很,甚至后悔当初妥协,让她去银行上班。她要一直是知青身份,早就回燕市了,回了燕市再找关系,给她找个班上,不就皆大欢喜了,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唐卫革连忙安慰着刘琳,说:“小妹还小呢,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又是孤身一个人在异地,被同事排挤,这个时候有个人关心她,爱护她,对人家产生感情也是正常的,不过就是一时迷恋罢了,咱们好好劝劝她,小妹能明白的。”   刘琳点点头,说:“如果咱们最近能把她调回来,将她和那个男的分开,他们离得远了,也就能断了关系,可问题是,不好往回调啊!咱们鞭长莫及,人家天天能见面,怎么拆得快?”   唐卫革便也叹着气点点头。   刘琳转向曲灵,语气温和地说:“曲灵啊,卫红跟你关系一直很好,她总跟我们说,对你很崇拜,很敬佩,回头你写信的时候,也劝劝她,不要着急找对象,等回了燕市再找也不迟。”   曲灵没有迟疑爽快答应,说:“行。”便宜话答应了又如何,自己的信自己做主,还能让她查看不成?   刘琳脸上就露出感激的表情,曲灵坦然接受。   而后便又听着刘琳和唐卫革算计着这两天就请假,去趟均州,要亲自好好劝说唐卫红一番。又说了如果实在劝说不了,就见见那位小伙子,要是人品好,就同意两人的事情,给他们在均州市成个家,以后再找机会将他们一同调回来。   曲灵忽地就明白了刘琳忽然跟自己往来的目的。自己倒是小人之心了,以为是自己到管理局实习,刘琳以为自己会留在燕市,也算是有些前途的人了,所以愿意跟自己来往,以防将来有用得着的地方。现在看来,刘琳是为了唐卫红。   唐卫红在均州谈了恋爱,如果拆散不了的话,之后就会结婚,就会定居在均州市。唐卫红孤身一人在燕市,只认识曲家人,万一有个事情,比如在婆家受了委屈什么的,远在燕市的唐家人鞭长莫及,能指望的,只有曲家人。   所以,刘琳跟曲灵走动,不过就是希望通过她这个纽带,继续联系起唐卫红和曲家人,让曲家人充当她的娘家人罢了。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曲灵在心里头感叹着。   就听见刘琳和唐卫革已经商量好了行程,而后跟自己说:“曲灵啊,以后卫红在燕市,还是得拜托你们多多照顾,卫红在曲家村的那段时间,你奶奶,二叔、二婶还有大哥、小妹,对她都很好。”   曲灵点头,说:“会的,我奶奶,二叔二婶他们也挺稀罕卫红的。”   刘琳便又提到了曲树钢,“……他们那个军区的领导,跟卫红爸爸是老交情,那小伙子各方面素质都很不错,再有人着力培养,将来肯定差不了。”   曲灵就笑笑,说:“多谢叔叔阿姨的关照”。   刘琳:“这都是应该的,你们照顾卫红,我们照顾曲树钢,礼尚往来。”   曲灵就点了点头,这是老早之前,和刘琳没有言之于口的默契约定。曲树钢去了部队后,十分争气,领导十分器重,如今,她的帮助,是锦上添花,不是不可或缺的了,刘琳这才将当初的默契宣之于口。   曲灵顿时觉得这人也不过如此。   她觑着曲灵的表情,说:“你一个人在燕市,有什么需要帮忙,就尽管说。”   曲灵心说,还真指望不上你们,最疼的小女儿都在均州调不回来,可见能力也十分有限,又岂能帮得上自己?不过,她是一点情绪都没外露,只是客气地点头。   话说得也差不多了,知道了他们叫自己过来的目的,想清楚他们根本帮不上自己,曲灵在这里也觉索然无味,纯粹浪费时间,就提出了告辞。   刘琳非常惊讶,跟唐卫革对了个眼色,说:“别着急走,留下来一起吃个午饭,有鱼有肉,都准备好了。”   曲灵笑着拒绝,说:“不用了,跟同事约好了,等下要一块去新华书店逛逛。”说着,她便站起了身,说:“以后有机会再吃。”   刘琳和唐卫革挽留几句,见曲灵态度坚决,只好说:“跟同事约好了,那是不好失约,那就下次,下次再请你来家吃饭。”   两人将曲灵送到门口,曲灵伸手拦了下,让他们留步,自己一个人出了院子。恰好,那位叫江吉安的解放军同志也被唐卫国送出门来,看见曲灵时,两人快走了几步。   唐卫国极为意外地问:“怎么没留下来吃饭?第一次过来,怎么也应该吃顿饭再走。”   曲灵笑,“哪儿有那么多应该不应该的事儿?”   唐卫国联想到了什么,顿时一噎,略带些尴尬地摸摸自己的鼻子,而后伸出手来,“曲灵同志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唐卫国,在这个家里排行老三,男的里面排行老二。”   曲灵大方伸出自己的手,“你好,唐卫国同志。”   那双手很柔软,是双没干过活的手,跟他的外表很相符,看起来,性格也和他妹妹有几分相似。   一触即分,唐卫国追问着:“你真就这么走了,真不留下吃午饭?这次请你吃饭,我妈他们是真心实意的。”   曲灵嘴角一动,露出个浅浅的笑容,觉得自己对这位的判断应该没错,她摇摇头,说道:“饭什么时候吃都行,我还有事,先走了。”   家属院里挺安静的,偶尔有身穿军装的人英姿飒爽地从身边路过。   曲灵观察了下家属院的布局和结构,唐家住在靠外的位置,相对于藏在深处的那些房子、院落,明显要小了一些,位置也不够好。可见,唐家的这个首长,在军区里的待遇也就那样。   曲灵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耳边响起一串稳健脚步声,转头看向跟着自己一块从唐家告辞出来的江吉安,对他友好一笑,又转回头去,加快了脚步。   “曲灵同志”,江吉安叫了她一声,而后跨前一大步,跟曲灵距离半米远左右,并排而行。“我叫江吉安,是唐卫国的朋友。”   曲灵诧异于他跟自己搭话,说:“你好,江吉安同志。”   “你好”,江吉安说着,便没了话,稍稍落后一步,跟曲灵保持着同样的步幅,往家属院门口走。   曲灵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江吉安说话,心说这人可真奇怪,大步流星,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家属院门口,她转头,礼貌地朝着江吉安说了声“再见”。   江吉安朝着她笑了下,这一笑,冲散了他脸上稍显严肃,独属于铁血男人的冷硬气势,变得温柔起来,曲灵瞧见他右边脸颊上,居然还有个浅浅的酒窝,长在这样的脸庞上,意外地竟然很和谐。   曲灵便也回以微笑,继续往前走,却发现江吉安还跟在她身后。   这一身气势,这一身衣服,肯定不会是坏人,曲灵便也没在意,往公交车站走去。   这附近的环境幽静、树木林立,对面就是营房,高高的围墙,有战士们站岗巡逻,墙上刷着几个大字:提   高警惕,保卫祖国。   走到这样的地方,人都不自觉要挺胸抬头,气势倍增。   有一队士兵排着队,踏着整齐的步伐从对面走过来,曲灵连忙避让到一边,江吉安也往旁边让了让,打头的那对士兵朝着江吉安敬了军礼,江吉安回了礼,又不远不近地跟在曲灵后面,一直来到公交车站。   车站处放了一张军绿色的木质长椅,曲灵走过去坐下,江吉安站在不远处,像一根标枪。   等车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曲灵的目光便不自觉地落在他身上,觉得这人挺矛盾的,说是外向健谈吧,可说了两句就不言语了,说是冷硬汉子吧,那笑容却是柔和的很,甚至可以称之为可爱了。   曲灵忍不住开口,“江同志,你要去哪里啊?”   江吉安直挺挺地转身过来,回答说:“要去城西区看一个朋友。”   曲灵“哦”了一声,又问:“江同志不在首都军区吧?”这话一出,好似有些没话找话的意思,曲灵也觉得无趣,决定闭嘴。   江吉安:“对,我在赵北军区,这次是回来探亲的。曲灵同志,你要回单位吗?”   她想闭嘴,江吉安却开始问问题,曲灵只得回答:“我回经贸大学有点事儿,我还是在校的学生,学英语的,在管理局实习。”   曲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得这么详细,面对着这位一身正气的解放军同志,不自觉就说多了。   “你去经贸大学,我们正好顺路。”   之后,江吉安没再说话,曲灵也没再跟他搭讪。   又等了几分钟,红色条纹、白色底的公交车缓缓驶来,在公交站前停下,大门打开,江吉安站在一旁,等曲灵上去了,他才跟着上来。   车上人不算多,只坐了三分之一,曲灵找了个空位坐下,下意识去寻找江吉安的身影,却看见他就在不远处,单手抓住栏杆,笔挺站着。   曲灵本想开口让他坐下,但想了想,觉得这纯粹是多管闲事,就闭嘴不言。   过了几站,公交车上几乎都坐满了,不乏老弱之人,曲灵明白,他是知道肯定要让座,干脆一开始就不坐。   又过了两站,就到了比较繁华的地带,从车下上来几位留着老长头发,扣子不好好系,敞着怀儿,撇着嘴巴,叼着个火柴棍儿的年轻人。   一见他们上来,售票员便提醒道:“请各位乘客看好自己的随身物品。”   曲灵目光从那几个人身上收回来,便看见江吉安挪着脚步,站到自己身前的位置,以一种保护的姿势,将自己围在了座位之中。   那些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公交车里巡视着,刚刚落到曲灵身上,就看见了他身旁的江吉安,立时肩膀一缩,收敛了下嚣张恣意的表情,将火柴棍一吐,悄默声地去了最后边。   “谢谢你啊,江同志。”曲灵仰头朝他笑了下,低低地说。   江吉安对她回以微笑,又点了下头。   曲灵的目光从他又露出来的小酒窝上收回,缓缓低头。   曲灵要去经贸大学,需要从中途下车再倒一辆车。她专心听着售票员报站,听说下一站就是自己的目的地,便提早站了起来,对江吉安道了声:“我下站就下车了,江同志,再见。”   江吉安松开扶着扶手的手臂,将通道让出来,说:“再见,曲灵同志。”   公交车停下,曲灵走下车,不自觉回头看,江吉安也站在尚未开走的车厢里看着她。   曲灵朝他挥挥手,而后往前走去。   江吉安的脸庞、身影在眼前浮现出来,他可真是个英俊的男人,还挺贴心的。她揉揉自己的脸颊,将微微泛起的那一点红揉散,心想着,以后应该是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隔天上班,曲灵仍是第一个来的,刚打完开水,正去水房涮了墩布准备擦地,梁睿便来了。   “早呀,曲灵。”他脸上带着一抹晴朗的笑容。   “早,梁哥,今天怎么这么早?”曲灵问着。   梁睿将怀里,用冷布包着的小包裹解开,露出里面的铝饭盒,再将饭盒盖打开,里面两枚白生生、胖乎乎的包子便显露出来,“专门给你送包子来的,我妈蒸的,羊肉芹菜馅,香得很,你趁热吃。”   他将铝饭盒硬塞过来,一把抢过曲灵手里的墩布,说:“你去吃包子,我来墩地。”   曲灵被迫接过饭盒,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她知道,牛羊肉可不好买,只有回民家庭每月才有定额,梁睿家并不是回民,还不知道怎么淘换来的呢。   她从饭盒里拿出一个包子,笑着说:“梁哥,我早晨吃了早饭,吃得挺撑的,这会儿吃不下,我留着晚上再吃,一个就够了,谢谢你啊,梁哥。”   曲灵将饭盒推回去,梁睿看着饭盒里剩下的一个包子,有些失望,但也只好点头,说:“那行吧,你记得蒸热了再吃,不然羊肉都糊住了。”   “我记住了,梁哥。”曲灵将包子放到自己饭盒里,又将墩布接过来,说:“还是我来吧,我手脚快,几下就弄好了。”   梁睿只好又将墩布还回去。   曲灵墩着地,偷瞄了准备去打开水的梁睿一眼,回想着从自己了之后,他对自己的点滴关心。   梁睿人好、心好,热心肠,愿意帮助别人,在办公室里头人缘还不错,曲灵也没多想。   可今天,这独一份,热气腾腾的包子一送来,曲灵心里头升起异样情绪,感觉梁睿对自己的心思可能不一般。   这份心意,她并不想接受。她对梁睿只有同事之情还有些感激之心,没有一点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意。况且,如今工作问题都解决不了,为感情的事情分心不过就是徒增烦恼罢了。   曲灵慢腾腾地打水,又慢腾腾地回了办公室。   到办公室时,崔叔已经在了,曲灵松口气,主动给崔叔沏上茶水,跟他讨论起手头的翻译件来。中午,照常和梁哥,还有王姐一起去吃饭。   王姐丈夫前段时间去世了,家里头子女都大了,都有工作,无牵无累就剩她一个人,也就不在家里自己开火。有她的加入,梁睿也就不用为了避嫌特意叫上隔壁同事了,三人一起成了吃饭搭子。   吃饭后,曲灵引导着王姐,将话题引到了搞对象、结婚上。   王姐先问梁睿:“小梁啊,你来管理局也两、三年了,工作也稳定了,要是结婚,也能申请住房了,咋还不谈对象?你想找个啥样的,我给你介绍介绍。” 第56章   出差梁睿朝着曲灵瞄了一眼,有些不好……   梁睿朝着曲灵瞄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王姐,我就是想找个能合得来的,志趣相投,能说到一块的。”   王姐:“你这种条件,空泛得很,听着容易,但实际上却是不好找。你说志趣相投,那就得在咱们单位找了,我回头给你寻摸寻摸。”   梁睿忙说:“王姐,先不费心,我暂时还不想找,等一两年,我工作方面再有些成绩再说。”   王姐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会儿,说“那行,等你有心思找对象了就跟我说。”   王姐就顺理成章地开始问曲灵,“你呢,小曲,你也不小了,想找个什么样了?”   曲灵也不扭捏,说:“我倒是没具体想过找个什么样的,只是我现在还是个实习的身份,要是没有单位接收,毕业后,我的档案和户口就会被转回原籍,我也极有可能得回到原单位去。我想着,既然我留不下,那就得找个能跟我一块在均州扎根的人,两地分居的日子可不好过。”   王姐了然地点点头,说:“我有个同学,她在燕市,丈夫在大西北,每年见面的时间加起来也就一个月左右,我那同学怀孕、生孩子、养孩子,都是一个人,这其中的凄凉苦楚,不足为外人道,你想得没错。”   曲灵:“是啊,找对象的目的就是为了结婚,结婚的目的就是互相照顾,有个依靠,既然达不成这个目的,还是暂时别找对象的好。”   她偷偷觑着梁睿的脸色,见他脸上的笑容一僵,神色明显黯淡下来。   梁睿是个聪明人,也许对她产生了感情,但在明知两人不可能结婚的情况下,会克制自己的。   在跟梁睿平时的闲谈之中,能大概了解他的家庭状况,父母都是小干部,在本地生活得不差,但要说多好,却也没有,用尽所有的关系,解决了他的工作问题,不可能再有余力安排未来儿媳妇的,梁睿娶个门当户对人家的女儿才是最合适的。   自此之后,梁睿收敛   了自己的言行,且不知道为什么,对曲灵产生了丝丝的愧疚感,但凡能帮忙的,他一定不惜力气,这倒让曲灵得了很多实惠。   在曲灵到机械进出口管理局工作刚满两个月的时候,翻译处抽调人员组成一个团队,到赵北省省会宝安市郊区的宝安矿山局去做现场考察和审批。   以前,从国外引进项目没有那么严格,递交材料到管理局进行审批就行,但从今年开始,盲目引进外国设备和技术的情况比较严重,导致了大批外汇的浪费,造成巨大损失,所以国家对于机械进出口的管理开始严格起来,要求引进资金达到一定量的项目需要经过严格的实地考察,确认有引进的意义,是必须、必要的才行。   曲灵代表着笔译处,被抽调到这个项目组中。   刚听到这一消息,曲灵也不知道这对自己来说是好还是坏。   说坏吧,这是对自己能力的一种肯定,是让她过去独当一面的,说好吧,意味着要远离管理局,少了在领导们面前露脸的机会,很多资讯了解得也就不那么及时了,可能会错过很多。   但不管怎么着,抽调她过去,她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工作组由进出口管理局审计处副处长邢志国带队,有技术处一人,财务处一人,内勤一人,还有曲灵这个翻译,一共五人。   这其中,内勤张艳红也是女的,大概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人长得很漂亮,身材丰满,说话娇嗲嗲,睫毛很长,总爱忽闪着大眼睛,看起来还带着一丝丝的天真。   可曲灵才不会以为她是真的天真。   从燕市到宝安市这一路,张艳红一直黏着曲灵,跟她坐在一处,亲昵地搂着她的胳膊,好像相识很久似的,上厕所、接开水,都要曲灵陪着,指挥着她帮自己干这干那。   曲灵今天才跟她认识,就被这么自来熟地对待,挺不自在的,不过,一点都没在面上表现出来,乐呵呵地叫着“张姐”,当她的小跟班。   因着她察觉出,这位张姐和这个工作组的组长邢志国有着不一般的关系。张姐不管跟谁说话,都会往邢志国身上瞄一眼,那眼神总是带着钩子,划个圈再转回去。   她和张姐、邢志国的座位被分到一起,邢志国就坐在正对面,曲灵很容易就观察得到。   邢志国倒是一本正经,一个眼神都不肯给张姐,但因着曲灵一直注意着两人,还是发现了一点端倪,邢志国起身出去的时候,藏在衬衫之下的小指头轻轻缓缓地从张姐手背上划过。   曲灵暗暗吃了一惊,不自觉地捂住嘴巴。   邢志国和张艳红都是结了婚,有家庭的,他们这是偷情的关系?   曲灵干咽一口,拼命将这个发现咽下去,千万不能被当事人发现了,否则自己这个小小的实习生……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技术处的王强,财务处的黄海军,看这两人跟张艳红说说笑笑的,似乎一丁点的异常都没有发现,忙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谈笑如常起来。   到了宝安矿山局,矿山局领导热情地接待了他们,邢志国和局领导把酒言欢,张艳红也是长袖善舞,也很爱喝酒,场面话也说得很溜。这样的场合里,轮不到曲灵表现什么,就乖巧地吃饭,当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懵懂小姑娘。   张艳红拿起酒瓶来,往曲灵面前的酒盅里倒满酒,说:“小曲啊,你还不去给领导们敬敬酒?咱们来到刘局长的地盘上,以后的工作要想开展顺利,还得他们多多配合啊。”   曲灵忙站起来,脸憋得通红,满脸慌张,“我,我不会喝酒,对,对不起各位领导。”眼看着,就是要哭了的样子。   宝安矿山局的刘局长可没兴趣为难一个小姑娘,再说,她就是再年轻,也是审核组里的,一定程度上,掌握着项目是否能够成功的命脉,他不愿意得罪人。   邢志国笑呵呵地说:“不会,总要学的嘛,就从今天开始学好了。”   曲灵像是英勇就义一般地双手端起酒杯,声音有些发抖地说:“刘局长,邢处长,我才上班不久,有这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请你们多多教导,这杯酒,我敬你们。”   说完,她正要喝酒,却被张艳红拦了下来,“敬酒哪有一下子敬两个人的啊,一次敬一位,才显得有诚意嘛,你这杯酒,就当是敬刘局长的,下一辈敬咱们邢处长好了。”   曲灵有些为难,脸都皱了起来,但还是点点头,猛的端起酒盅,就往嘴里倒,可是嘴唇刚接触到白酒,就是一阵儿剧烈的咳嗽。   “咳咳……”曲灵用袖子掩盖住口鼻,咳嗽个不停,还不忘抬起涨红了的小脸,窘迫地露出抱歉的表情。   刘局长笑着说:“看来小曲同志确实喝不了酒,就不要为难她了。”   邢处长很有些扫兴地说:“行了,别管她了,咱们喝。”   张艳红恨铁不成钢地白了眼咳嗽声小了,但还捂住嘴巴不敢放的曲灵,笑着端起自己的酒杯,说:“我陪两位领导喝。”   接下来,没有人再逼曲灵喝酒,曲灵便专心吃菜,等酒席散了,她也大鱼大肉地美美吃了一肚子。   张艳红喝多了,脸上带着莫名其妙的笑容,萎靡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有些坐不住,老是往桌子底下出溜,但意识还是清醒的,一只手紧紧抓着曲灵的胳膊,以防自己真的掉下去,眼神还一直往刘局长和邢处长的方向瞄,娇嗲嗲地说着些恭维的话。   刘局长和邢处长,以及王强,黄海军,还有其他几名矿山局的陪同人员也都喝多了,一个个面红眼赤,摇摇晃晃,浑身散发着酒气,看起来很吓人。   有人去搀扶起了刘局长和邢处长离开,这次的酒局便算是散了。   张艳红紧紧握住曲灵的胳膊,说:“小曲,你送我回去嘛。”   曲灵答应一声,抓起她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架着她回去。   张艳红着实有些沉,再加上喝多了酒,没有办法掌握住身体的平衡,出门的时候,双脚被门槛绊住,手臂从曲灵身上滑下来,而后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朝着前面扑去。   曲灵本来是可以抓住她的,但手却顿住了,等张艳红跌倒在地,和大地来个面对面亲密接触,才也假装跌倒,双腿跪在地上,惊叫一声,但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忙关心地看向张艳红,有些焦急地问:“张姐,你没事吧,有没有摔到那里?”   张艳红在地上顾涌着,痛苦地呻吟两声,而后将胳膊伸出来,曲灵连忙上前,拉住她的胳膊,说:“张姐,我这就拉你起来,都怪我,劲儿太小了,实在没拉住!”   曲灵一边使劲儿拉她,一边拼命懊恼、自责。   张艳红因着疼痛和惊吓,心里头一肚子气,本来是要迁怒到曲灵身上的,可是听着她焦急的样子,看到她膝盖上沾着的黄土,那些责怪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因为惊吓和疼痛,酒醒了大半儿,心脏“怦怦”乱跳,双腿倒是有了力气,借着曲灵的双手站起来。   曲灵上下打量她一番,问:“张姐,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幸好这里是土地,要是砖地可就惨了!吓死我了!”说着,她就上手帮张艳红拍身上的土。   那两只修长的手打在张艳红刚刚摔过的身体上,平添许多疼痛,张艳红痛叫一声,连忙后退两步,“疼,你别拍了!”   要不是曲灵满心满眼的关心做不了假,张艳红都怀疑她是故意的了!   曲灵连忙投降式地将双手举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连忙凑过来,问:“张姐,要不我陪你去卫生所看看,开点药膏啥的?”   张艳红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这次摔得着实不轻,但她不可能去卫生所,跟人家大夫咋说?喝多了酒自己摔的,还不够丢人的!   她没好气地说:“不去,去什么卫生所?我没摔着。对了,曲灵,这事儿保密,你谁也不能说,听到了没有,要是有别人知   道了,我饶不了你!”   曲灵连忙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说出来,又殷勤地要来搀扶。   张艳红很满意她的态度,将身体的重量大半都依靠在曲灵身上。   等到了住宿的地方,曲灵已是气喘吁吁,出了一脑门子汗,嘴巴也一直没停,一路上都在说着恭维张艳红的话,哄得她眉开眼笑,说:“小曲啊,你这位小同志有前途,有眼光,将来肯定差不了。”   曲灵忙说:“我就是个来管理局实习的,没关系没背景的,还不得靠张姐提携?”   张艳红就哈哈大笑,说:“算你有眼光,你张姐我没别的优点,就是心眼好,人仗义,今天咱俩也算是患难之交,我会多多在邢处长那里帮你美言的。”   曲灵嘴上说着感谢,心里头却是冷笑不已。   刚刚在酒桌上,就是她一劲儿的起哄架秧子,让自己喝酒,不管是何居心,反正是没好心眼子。这样的人,就是个面甜心苦的,要是相信了她,早晚得被她卖了。   这种人最恶心了,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叉腰痛骂她两句,甚至打一架过过瘾,可现实却是,她不能和张艳红撕破脸。   不就是装相吗?论起假装来,曲灵可是不输于任何人,就看谁把谁给骗住了!   一路将张艳红搀扶回了宿舍,将她放在床上,“张姐,你脱了衣服、盖上被子好好休息,我倒了杯水在你床头,要是渴了记得喝。”   张艳红迷迷糊糊地答应一声,曲灵便去水房洗漱了。   等洗漱回来,张艳红已经睡得死沉了,曲灵上前去,轻手轻脚地将她盖在身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   隔天一早,曲灵就在痛苦哀叫中醒来,张艳红囔囔着鼻子抱怨,说胸口处磕青了一大片,轻轻碰一下都疼,都不敢大声呼吸,晚上还被冻醒了,摸索了半天才找到被子盖上,早上起来就觉鼻子堵得慌,痒痒的,又感冒的迹象。   曲灵嘴巴上说着关心的话,心中却直说活该!   到了办公室,曲灵便开始了工作,她的任务就是做英文资料的翻译。   考察组就她这一名翻译,但矿山局几乎所有的引进项目的资料都是英文的,她的工作量非常大。沉浸在工作中之时,张艳红倒是不敢打扰她,两人就只在晚上回到宿舍时产生些交集。   如此忙碌了一周,好不容易迎来了一个周末,曲灵正准备在宿舍里洗洗衣服、搞搞内务什么的,张艳红却非得拉着她一起,跟矿山局的女同志们打排球。   曲灵从来没接触过排球,在经贸大学时,倒是因为个子高,有人想找她去打女子篮球,但打球对曲灵来说,又耽误时间,又浪费体力,没有任何好处,所以就拒绝了。   她忙推辞道:“张姐,我不会打球,会拖累你的。”   张艳红:“你长这么高的个子,天生就是打排球的好手,规则简单得很,我跟你说说你就会了。这是给咱们管理局争光的事儿,你不允许拒绝。”   “好吧”,曲灵见没有拒绝的空间了,便答应着:“那可不能嫌弃我笨,输了别怪我。”   张艳红口中说“没事,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但曲灵知道,以张艳红的性格,要是输了肯定挂脸,而且肯定会将问题怪责到自己身上。   张艳红给曲灵讲了下规则,就将她带去了排球场。   宝安矿山局女子排球队的队员们看起来很专业,穿着统一的衣服还有鞋子,一个个看起来都很高大健壮。   他们对着张艳红和曲灵露出友好的表情,说:“张艳红同志,我帮你挑选了队员,都是厂队最优秀的队员。”   说着,她将几名队员叫了过来一一做介绍。   张艳红挨个看过去,脸上的表情不是很满意,转头问着:“我能不能自己挑人?这是咱们两个单位之间的对抗,由我挑人才公平些,对吧。”   那位队长不悦的表情一闪而逝,但还是笑着说:“我们矿山局女子排球队各个都很优秀,不过既然张同志提出了要求,远来是客,我们尊重客人的要求。队员们都在这儿了,想要哪位,您自己选。”   张艳红不客气地走过去,点兵点将地将其中最高、最壮的都选了过去。   眼见着那位队长的表情就越来越差,曲灵作为张艳红的同伴,都有些不自在了,觉出了丝丝的尴尬,但瞧见张艳红那坦然中还带着得意的表情,便觉自己脸皮还是太薄了。   双方摆好阵势,由对方发球,一场比赛就开始了。   曲灵头一次参加这种对抗运动,心里头有些紧张,警惕地盯着在场上旋转的球,摆好姿势,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将球打过球网。   而张艳红却是异常凶猛,在球场上奔跑跳跃,明明排球已经到了别人手里,却被她生抢过来,却又嫌弃那位队员反应速度太慢,险些丢了一分。裁判吹哨,暂停比赛,说张艳红犯规。   张艳红却火了,大声嚷嚷着:“你会不会当裁判?说我犯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犯规了?”   裁判也是矿山局的职工干部,知道张艳红是项目组的,得让着,好几次见她身体都碰触到球网上面了,但都忍住了,假装没看见,这会儿她都从队友手里去抢球了,实在忍不下去才吹了哨子。   却没料到,张艳红竟然如此嚣张,而还理直气壮地和他理论起来。   矿山局的队员们面面相觑,还是归属到对方阵营的队长走过来,语气温和地打圆场,说:“咱们就是一场友谊赛,不输金不输银的,没必要这么计较,张同志,别生气了,继续打球吧。”   张艳红表情这才缓和了些,拿手指头指向裁判,警告似地盯了他一会儿,然后才又和队长说:“行吧,看在你们局长的面子上。”   比赛重新开始,这下,裁判再也不敢管张艳红是不是违规,哨子像是摆设一般挂在脖子上,己方甚至是对方的球员,都开始谦让着张艳红,不敢跟她争抢,她打入到对方的球,也没人再敢拦截。   最终,比赛以10:2告终,机械进出口管理局队大获全胜。   张艳红抓着曲灵的手欢呼跳跃,大喊着“我们赢了,管理局赢了,我们是冠军……”   曲灵扯了好几次,才让嘴角挂上笑容,只觉得尴尬非常,心中想着,自己还是道行太浅了,应该学习这人,脸皮比城墙还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心理素质贼佳。   因着张艳红的“特殊”,就显得曲灵这个同样来自于管理局的正常人格外难得,等队员们三三两两离开球场的时候,就有几名队员围了过来,跟曲灵勾肩搭背的,说:“你们那位张艳红同志怎么回事?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啊?就这么一场比赛就上纲上线的,非得要赢,她是没赢过是吧,到我们这里来撒欢了,真恶心!”   曲灵虽然   在工作中跟其中的一两位女同志打过交道,关系处得挺好,但也没到交浅言深的程度,他们跑过来,在自己面前痛骂张艳红,难道还想着让自己附和不成?   曲灵只是笑了笑,没有言语,但那几名队员被张艳红弄得着实恼怒,越说就越过分了。   “……跑我们这里来充大个儿,就她那水平,在我们矿山局,连排球队都进不了!只不过就是仗着我们有求于她,她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个内勤打杂的,牛什么牛!曲灵同志,你跟她在一块,也没少被她欺负吧?”   曲灵怎么可能回答她?正想办法先行离开,眼睛余光就看见了张艳红正从侧面走过来,这么一点的距离,那些人的话,有可能被她听去了,要是真被她听见,以她脾气,就是自己一言不发,也是罪过。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张艳红是个实实在在的小人,现在自己孤身在外,这次出来是功是过,全都掌握在邢处长身上,两人又是那种关系,枕头风一吹,自己就吃不了兜着走,一定不能让张艳红恨上自己。   脑筋急转,曲灵有了主意,提高声音,朝着刚刚说话那人义正言辞:“这位同志,你这话就不对了,张艳红同志是我们管理局非常优秀的干部,为人工作能力强、踏实肯干,非常受领导们的器重。和你们举办这次排球赛,也是为了加强两个单位之间的交流,增进感情。还有,张艳红同志从来没有欺负过我,她不是那样的人,反而对我非常照顾,我很感激她!” 第57章   又见这番话说得矿山局几名女同志目瞪……   这番话说得矿山局几名女同志目瞪口呆,几乎怀疑曲灵和张艳红一样,都是脑子坏掉了,本来以为她是个好的,却没想到,也是睁着眼睛说胡话的。   矿山局女同志们的惊愕未散,便听见“啪啪”的鼓掌声,转头却看,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张艳红。   她并没有听清这些女人具体说了些什么,只是从偶尔飘进耳朵的字眼判断这些人是在说自己的坏话。她自然是非常生气,没想到这些人居然敢公然挑衅她这个上面来的项目组的领导!但她可不是没脑子,只知道逞威风的,掂量了一番后决定还是不和他们翻脸。   这群打排球的女人不是高就是壮,要是真翻脸,他们要是一拥而上,自己绝对占不了便宜,只能暂时忍了这口气。   她恶狠狠的目光从那几名女同志身上划过。而后落在曲灵身上,愤怒的表情中增添了一丝欣慰。   曲灵惊愕不已:“张姐,你怎么还在这儿?我以为你已经走了。”说着,她脸上又浮现出背后说人小话被抓包的不自然来,抿抿嘴唇,不好意思再看对方。   矿山局的女同志们看到两人这一情况,皆瞪大眼睛,而后彼此使了眼色,作鸟兽散,只剩下来自于管理局的两个人。   张艳红上前一步,抓住了曲灵的胳膊,说:“小曲,你真是位好同志,要不是我听见了,都不知道你这么维护我,这么崇拜我!”   曲灵依旧是满脸不好意思,说:“有些话,我当面不好意思说,我刚刚听见他们那么诋毁你,心里头气不过,才把真实想法说出来的,没想到,被张姐给听见了。”   张艳红哈哈大笑,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她在管理局是最基层的干部,跟邢副处长好上后,才借了点光,管理局有身份有背景的有的是,她本身能力也有限,在那些人面前,什么都不是,还真未享受过被人维护、崇拜的待遇,一时间飘飘然起来,看向曲灵的目光愈加柔和。   她踮脚拍拍曲灵的肩膀,挎上她的胳膊,亲昵地说:“小曲,你的心意姐知道了,放心,你以后就把姐当自己人,你好好跟着姐,姐肯定不亏待你!”   曲灵忍着将那只手臂扔出去的冲动,忍着肉麻,真诚地回答:“好的,姐,我以后就跟着你了!”   自此之后,张艳红还真就对曲灵好了起来,有时候去国营饭店吃饭,还不忘给曲灵带上一份饺子回来。曲灵面上一口一个“姐”的叫着,但心里头始终对这个女人保持着极高的警惕心。   这天,她和张艳红聊天,便聊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我学了三年的英语,要是回到均州矿去,专业不对口,之前的岗位也被人占了,非常有可能会把我安置去职工子弟学校当初中老师,还不如原来档案管理员的岗位好。”   张艳红:“小曲啊,我把你当亲妹妹才跟你说这些话,都来燕市上学了,怎么还想着回去呢?”   曲灵叹口气:“谁不想留在燕市,留在管理局啊,可我拿什么留?一共五个实习的,就只有一个留下来的名额,怎么想也轮不到我。”   张艳红就点点头,吊眼梢的双眼咕噜噜地转了两圈,而后带着一抹神秘微笑,轻声说,“我倒是有个办法能让你留下来,就是看你能不能豁得出去了。”   曲灵立刻感兴趣地凑过来,“姐,是什么办法,你跟我说说呗。”   张艳红的笑容就暧昧起来,带着钩子的眼神在曲灵白嫩的脸蛋上转了两圈,而后开口:“你长得这么好看,身材这么好,又是个黄花大闺女,不知道多少男人背后喜欢你。小曲啊,身为漂亮女人,这就是你的优势!”   张艳红这模样怎么看怎么像电影里旧社会的老鸨子!   曲灵连忙说:“姐,你说什么呢!我就是个只知道吃苦受累的乡下粗人,哪是什么漂亮女人,姐你别逗我了,再说了,漂亮又不顶饭吃。”   张艳红翻了个白眼儿,一副你真没见识的表情,说:“漂亮怎么不顶饭吃?我可没逗你!你啊,要想留在首都,留在管理局,就得发挥你的优势。姐给你说,那些男人们,不管是单位里看大门的,还是主任、处长、局长,都一个样,水灵灵的大姑娘在他们面前撒撒娇,他们的腿就软了,一个留下来的名额算什么?只要你豁得出去,你要什么人家都能双手捧着,给你奉上来!”   曲灵越听越离谱,可张艳红越说,越觉得这是个非常好的主意,抓着曲灵的手,兴奋得不行。   “小曲妹妹,你要是愿意,这事儿就包在姐身上了,兹要是你啥都听姐的,姐就肯定能让你留下来。”   曲灵就是再想留在燕市,再豁得出去,也不可能干这种没道德,没底线,出卖色相的事儿,她忙拒绝说:“张姐,好意我心领了,这事儿就算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曲灵后悔跟张艳红提这件事了,本来是想着借助于她和邢处长的关系,看看能不能从邢处长那里走走后门,帮着她解决去留的问题,可她还是低估了张艳红这人不靠谱的程度。   “你一个外地小姑娘,能有什么办法?这都是你张姐我总结出来的经验,一般人我可不告诉她。靠男人就是最简单,最快捷的办法!也就是你长得漂亮,那长相一般的人,她还靠不上呢!”   说着,她有些羡慕,又有些嫉妒地看了眼曲灵漂亮的脸蛋,自顾自地谋算着:说:“你这么好的条件,要是找男人,就找局里顶尖的。我给你数数管理局的这几位领导,任局他马上就退休了,现在不管局里的事情,你搭上他不划算,王副局的媳妇也是咱们单位的,是有名的妻管严,他咱搭不上,那就是潘副局了。”   她一拍大腿,眼冒金光。   “就是他了,他才四十出头,年轻有为,帅气儒雅,他老婆在外地上班,两人分居两地,一年也见不了几回,正是年富力强的岁数,媳妇不经常在身边,这样的男人最禁不起勾搭了。”   张艳红这么说着,舌头舔着嘴角,发出“吸溜”一声。   曲灵只觉头皮直发紧,却一直插不进嘴去,张艳红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知道兴奋个啥。   “多好的男人啊!”张艳红眼神迷蒙,说:“我当初要是能搭上他,也轮不到……”她忽然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马上闭紧了嘴巴,自己和邢处长的事儿,可是大秘密,曲灵再是自己人,也绝对不能跟她透露。   “就是潘副局了!灵儿妹妹,你看姐对你多好!潘副局年纪轻轻就成了副局长,老局长马上就要退了,局里头都传说,他就是下一任的局长,将来前途更是没得说。人又年轻好看,你跟了她,绝对不亏!而且,他们两口子常年分居,我跟你说,这样的夫妻长久不了,你进去一搅合,这两人一准儿就能离婚,到时候,你可就是局长夫人了!”   她紧紧搂住曲灵的胳膊,说:“到时候,你可别忘了都是姐的功劳!”   呵,想得还真是长远,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要是真按照张艳红的计划走,她可就是大功臣,替自己谋划了这么大一件事儿,以后能不对她百依百顺吗?   曲灵愈加觉得,这样纯纯的小人绝对不能在明面上得罪。她脑子中灵机一动,想到了推托的借口:“张姐,有个事儿,我一直没好意思跟你说,其实,我是有对象的。”   “有对象了?订婚了吗?你咋不   早说?是干啥的?“张艳红声音陡然一尖,质问着说。   曲灵:“还没订婚,他是部队的。”   “部队的呀”,张艳红有些忌惮,问:“什么级别的?”   曲灵轻咳一声,说:“是团长。”   “团长?多大年纪就当团长了?”   曲灵只好继续往下扯,“27,比我大6岁。”   “哎呀妈呀,这可是年轻有为啊,27岁就当团长了?他家里挺有势力的吧?”   曲灵点头,说:“是首都军区的首长。”   张艳红了然地点头,又问:“你俩咋认识的?你们这是……家里头不同意?”   曲灵脑袋里头已经编好了瞎话,硬着头皮说:“也不是不同意,就是确定关系的时间还不太长,我有个亲戚是首都军区的,我去亲戚家做客的时候碰见了他,后来,我们就好上了。”   张艳红眼睛在曲灵脸上转了几转,说:“没想到,小曲妹妹,你还有这样的关系呢。”她顿了下,马上又说:“不过,他们是军队的,势力再大,也管不着咱们这些单位里的事儿。我瞧着,你对象也给你帮不上忙,要不然,你也不至于犯愁了。我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考虑,反正要是我,我就选潘副局,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你要是想明白了,就跟我说声,姐给你谋划谋划,先让你在潘副局那里露露脸。”   曲灵没有直接拒绝,说:“那行,张姐,我好好寻思寻思。”   接下来的两天,一得着空,张艳红就给曲灵讲潘副局的事儿,讲她认识的,很多女性的故事。   比如某某人嫁了大她三十岁的老干部,从而获得提拔,年纪轻轻的就成了某局的副局长,某位女同志跟某位领导关系暧昧,这位领导尽心尽力提拔女同志的丈夫,最终,这位女同志也成了有头有脸的夫人………   曲灵心说,张艳红这老鸨子当得还真是尽心尽力,要不是自己心志坚定,早就被她描绘的美好未来给迷住了,上了她的贼船。   且不说她绝对不会为了一份工作,为了留在燕市而出卖色相,就说人家有老婆,她就不能干破坏家庭的事儿。   这番话,自然是不能和张艳红说的。   自此之后,曲灵对张艳红的提防之心更重了,唯恐哪天自己不小心,就着了她的道儿,张艳红这种人绝对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但偏偏,两人是工作组唯二的女性,又在一个宿舍里,便是疏远都不好疏远,曲灵只好随时保持警惕。   这天是周末,张艳红要去宝安市中心的百货大楼去买东西,让曲灵陪她,曲灵料想着在宝安市这个地方,张艳红和自己一样都是人生地不熟的,耍不出什么花样,便答应了。   曲灵跟矿山局的同志打听了坐车路线,跟张艳红坐着公交车来到百货大楼。   在外面,张艳红还是挺依靠曲灵的,曲灵人长得高,手长腿长的,跟在她身边,有种安全感,又会跟人打交道,问路、询事儿都不在话下。   顺利到达宝安市百货大楼。   一个省会的百货大楼,自然没有首都百货大楼气派,但也是宝安市标志性的建筑之一,四层的建筑,占地很广,外面悬挂着蓝天牙膏、五粮液白酒的广告宣传画。   张艳红有些嫌弃地仰头看了看灰扑扑的的水泥建筑,跟曲灵抱怨说:“来宝安市就这点不好,买东西没在燕市方便。”   她跟邢处长一起出差,因着邢处长级别高,被安排在招待所的高档房间里,张艳红经常溜过去跟邢处长幽会,可比在燕市时方便多了,她和老邢都有些乐不思蜀的意思,这会儿不过就是带着首都人的优越感挑剔一下罢了。   曲灵顺着她的意思说:“宝安市的百货大楼确实比不上燕市的,燕市毕竟是首都嘛。”   要说张艳红对曲灵哪里最满意,就是这张小嘴巴了,贼甜,说的都是你想听的,就是有不高兴的事儿,跟她聊上几句也能让人心情愉快。   她笑着说:“是啊,咱可是首都来的!”站到宝安市的街头,都觉得比人高出一头来。   两人正要往大楼里面走,远处传来汽车刹车的声音,而后有人喊道:“曲灵同志?”   曲灵下意识转头,就看见一名军装笔挺的青年从一辆吉普车上走下来,脸上的表情从迟疑到确定,那张严肃、英挺的脸庞就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来。   “江吉安?”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曲灵诧异极了,匆忙往前走了两步站定。   江吉安在距离她半米远的地方停住,脸上的酒窝更深了些,带着意外的惊喜,说:“真的是你,刚刚看到你的背影,还以为看错了,你怎么在宝安市?”   江吉安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他们之间有认识的人,所以,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了,再加上这一身令人信赖的军装,曲灵在异乡见到他,也十分高兴,就将自己来这边的原因说了下,而后问江吉安:“你怎么来这里了?对了,你说过你是赵北军区的。”   江吉安点点头,说:“今天我休假,陪战友过来买些东西,真是太巧了。”   曲灵笑着说:“是啊,太巧了!”   他乡遇故人,这种奇妙的缘分,竟让曲灵对这位只见过一次面的江吉安产生了“两人是认识很久朋友”错觉,两人竟然就这样对着笑了起来。   冷不丁地,两人的对视被凑过来的张艳红打断。她的目光在江吉安身上逡巡几圈,而后露出了然的微笑,说:“你是曲灵的对象吧?哎呦,长得可真好,跟小曲郎才女貌,一样的高个子,可真相配!”   曲灵一窘,连忙拉了张艳红的手,说:“张姐误会了,这位只是个认识的朋友。”   张艳红看看江吉安,又看看曲灵,啧啧两声,不说话了。   曲灵连忙跟江吉安道歉:“抱歉啊,江同志,这位是我同事,张姐,她误会了。”   江吉安淡淡地撇过张艳红,说:“没关系。”   张艳红的目光一直放肆地在江吉安身上游走,仿佛看见了一块令人垂涎的肥肉,江吉安这不经意的一瞥,无端地带着些凛冽的气息,吓得张艳红一抖,连忙往曲灵身后躲去。   这一幕,曲灵并没有看到,只是讶异于张艳红突然的举动,但这人本就不似常人,她也没去深究。   两人到底不熟,聊了几句后,就没有什么可聊的,此时,那辆吉普车上又有解放军同志走下来,朝着这边走来,便问道:“那位是你战友吗?”   江吉安点点头,说:“是的,他跟我一起来的。”   曲灵点点头,实在没话可说了,这样在一块站着也挺尴尬的,便说:“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江同志,再见!”   江吉安张了张嘴巴,笑了下,问:“曲灵同志什么时候回燕市?”   曲灵如实回答:“大概再有十天左右就能完事儿回去了。”   江吉安:“那好,咱们燕市再见!”   曲灵点点头,便拉着张艳红往百货大楼去了 。   走出去老远,张艳红回头看那两名军人还站在原地,面向着他们的方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那种紧迫之感终于消失,她才松了口气,将从江吉安那里受的气都发在曲灵身上,“你这认识的都是什么朋友啊?凶神恶煞的,一个眼神就能吓死人,白瞎了那身好皮囊!”   曲灵不解,江吉安有一身好皮囊是真的,凶神恶煞从何而来?   “那是你朋友,当然不会对你凶,我不知道怎么招惹他了,拿眼睛往我身上一瞥,快吓死人了,我打赌,他肯定上过战场,杀过人!”   张艳红惯爱夸大,是有三分说十分的人,曲灵对她的话,向来是有选择地相信,这会儿,自然不相信,江吉安跟张艳红又不认识,瞪她干嘛?   曲灵不由得笑了起来,也回头去看,那两位身形笔挺,高大的解放军同志还站在原地没动,他们站在那里,太过于醒目,搞得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看他们。   忽地,江吉安看了过来,隔着老远,曲灵看不清楚他面部表情,便对他摆摆手,而后进了百货大楼。   张艳红还在喋喋不休,“……要说你这位解放军朋友卖相是真好,那腰,那屁股,那手臂、大腿……”   曲灵觉得自己好似又听见了吸溜口水的声音,不由得直发寒,这怎么跟女流氓似的?   张艳红“嘿嘿”两声,说:“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不懂这些也正常,等你结婚了就知道了,这样的男人啊,能让你快乐似神仙!”   曲灵虽然不懂她说的到底是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正经话,便没有搭腔。进了百货大楼里面,就到处找上二楼的楼梯。   但张艳红显然还不想结束这个话题,问曲灵:“你那个当团长的对象比这位江同志如何?”   我哪儿知道啊?我对象这会儿还在他妈的腿肚子里头转筋呢!曲灵心里头暗骂,她这会儿算是知道了,遇上难缠的人,撒一个谎就得用无数个谎来圆。   只好继续编,说:“身高,比江同志稍微矮一些,但也有一米八了,长相嘛,也挺俊的,身材也差不多,挺精神的一个人。”   张艳红就有些羡慕地说:“你命可真好,找了个有本事,又有长相的,谁不愿意一生一世只跟一个男人好啊。”她觉得自己快说秃噜嘴了,连忙转移话题,“那你们俩就靠着写信联系感情啊,多长时间见一次,准备啥时候结婚啊?”   这一个个问题问得曲灵措手不及,她想着得抽个空把自己和那位对象的事儿好好捋一捋,以防张艳红层出不穷的问题,她敷衍着说:“我这不是还没毕业嘛,怎么也等工作稳定了再说。”   而后指着高高挂起的一件衣服说:“张姐,那件衣服真漂亮,不过挑人,我觉得特别适合你。”   张艳红的视线立刻被吸引过去,很快,她的全副精力就都在那件衣服上,忘了对象的事儿。   不过,她买衣服也不消停,又险些跟人家打起来。   她也喜欢那件衣服,想要买下来,却偏偏又觉得自己来宝安市百货大楼来买东西是纡尊降贵,拼命贬损这件衣服,和售货员沟通的时候,句句都是身为首都人的优越感。   售货员自来就是牛气惯了的,哪儿受过这种气?不过看在张艳红一口燕市腔调,穿着打扮都不差的份上,一直忍着,直到张艳红说:“你们这种地方就是不行,货太少,也不是最时兴的样子,拿着钱和票都买不到东西。”   售票员实在忍不住了,给了她一句:“首都的货多,你倒是回首都买去啊!”   张艳红这下可不干了,跳起来指责售货员:“你态度不好,一点都没有为人民服务的意识,顾客说几句,你就不耐烦了?我在首都就没见过你这样的,要是不想当售货员,可以回家哄孩子去!” 第58章   心动那售货员一点不甘示弱,说:“我……   那售货员一点不甘示弱,说:“我是为人民服务的,可不是给某些跑这里充大头的人服务的,就这墙上挂着的一排衣服,谁不是看好了再买?你倒好,非让我拿下来给你看,看了半天你有说样式布料不好,你瞎啊,挂着的时候看不见?”   张艳红梗起脖子,说:“你才瞎,好嘛,身为一个售货员,居然敢这么骂顾客,真是反了天了,我要找你们领导,我要找宝安市革委会领导!”   这会儿,好多人围了过来,“嗡嗡”地指点议论着,张艳红心里头也发虚了,知道这不是矿山局,不会人人都让着她。可是大话已经吹出去了,如果就这么怂了,未免太伤面子,面上就带出犹豫来。   那售货员原本有些胆怯了,却敏锐地发现了张艳红的微妙变化,立时就气壮起来,“你找啊,你不是首都人嘛,你不是厉害吗,有本事你找到中央去!”   张艳红给气得不行,生气售货员一点脸面都不给,把自己给架了上去,可难道真要找百货大楼的领导不成?   正在这时,曲灵拉住了她的胳膊,小声说:“张姐,咱们别和她一般见识,今天过来,是来买衣服的,生一肚子气就不好了,再说,咱们马上就回燕市去了,和地方上的人一般见识太掉价。”   这话听得张艳红心里头舒畅了,立时就坡下驴,拿手指头指着服务员:“行,看在我妹妹的面子上,我不跟你们这些人计较,要不我非得跟你好好说道说道不可!”   售货员也见好就收,和顾客骂架,总归是她的问题,要是领导真的来了,处罚是肯定的,她便忍了,没再言语。   张艳红这才满意了,拉着曲灵的手:“反正马上就回燕市了,不在这小地方买了!”   围观之中的很多人都受过售货员的气,本来是站在张艳红这面的,可听到这句话,又都同情气售货员来,宝安市咋说也是赵北省的省会,咋在这人嘴里都成小地方了?多狂妄瞧不起人啊!   眼看着就有人忍不住开口要和张艳红理论,曲灵连忙拉着她的手离开了。   张艳红自然也感觉到了不对,乖乖地跟着曲灵往楼下走,却还怨怪着:“你拉我干嘛?一群乡下人,当谁怕他们?”   曲灵:“咱不是怕他们,这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咱们两个外地人在这里势单力孤的,万一他们找人打咱们咋办?”   张艳红心里头也觉曲灵说得有道理,但却是嘴硬,说:“那就打电话给邢处长,让矿山局的刘局长来处理好了,我不信矿山局的局长还治不了一个小小的售货员。”   曲灵知道张艳红就是过过嘴瘾,在她面前强装面子罢了,还不至于真干这种高射炮打蚊子的事儿,便哄着她说:“是,是,你大人大量,不跟他们那些小卡拉米一般见识。”   张艳红这才高兴了,说:“就是!可惜了,那件衣服没买上,算了,回燕市再买,走吧,回矿山局去。”   走到最后一截楼梯时,曲灵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大门口处的江吉安,他依旧像是一个白杨树一般,挺立在那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呀,那位解放军同志,还在呢!”张艳红也看见了他,有些惊喜地说,“是不是在等你呢?”   曲灵摇摇头,两人算上这次也不过就见过两次面,等自己做什么?   此时,江吉安也看见了曲灵,他朝着曲灵点点头,而后站在原地没动。   曲灵快走几步,在距离江吉安不远处停下。   “你们逛完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而后又同时笑起来。   曲灵回答:“对,我们准备回去了。”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 2. c o m   江吉安:“刚刚想起,还有话没和你说,就在这里等等你。”   真是在等自己啊,曲灵心里头诧异,又有些异样的情绪,她感觉到,身后的张艳红捅了捅她的腰眼,她回头看一眼,正对上张艳红揶揄的怪笑。   曲灵平静转回头,问江吉安:“江同志你要和我说什么?”   江吉安:“在宝安市期间,你要是有什么事儿,可以打这个电话找我。”说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曲灵。   曲灵犹豫了下,江吉安又说:“我是唐卫国的朋友,那天我恰好找他有事,耽误了你们相聚,他没有和你说上话,有些遗憾。”   听这话的意思,江吉安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和唐家的关系?   至于唐卫国,他遗憾吗?从他那天的表现来看,不大像。   不过她还是接受了江吉安的好意,将那张纸条接过来,说:“谢谢你,江同志。”   江吉安右侧脸庞露出小酒窝,说:“不客气。”   礼   尚往来,曲灵也留了自己在矿山局的地址,说:“江同志如果有需要帮忙的,也可以来找我。”   两人分开,江吉安一直站在百货大门门口目送曲灵远去。   张艳红收回视线,拍打了下曲灵的胳膊,一脸发现了大秘密的表情说:“这个江同志对你有意思!”   曲灵心头一震,忙说:“张姐你可别瞎说,我跟他也就见过几面而已。”   张艳红不高兴:“我可没瞎说,我是过来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没有意思,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江同志肯定对你有意思!”   曲灵:“你可别瞎说,我是有对象的人。”   说到对象,张艳红倒是想起来了,问着:“他说的唐卫国就是你对象吧?他们两个认识,完了他又对你有意思,我的妈呀,这可是好一场大戏啊!”   张艳红两眼又开始冒光,不知道又联想到了什么不着四六的东西。   曲灵也实在没法跟她解释,幸好公交车过来了,便拉了她上车。   还有十来天就要离开宝安市了,这段时间曲灵的工作很忙,有很多的资料、文件需要翻译,曲灵大多数时间都留在办公室里,很晚才回去,一方面是确实工作比较多,另外一方面就是想要躲着张艳红。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江吉安还有唐卫国特别感兴趣,得了空就要提一提他们,问问曲灵和他们认识的经过,相处细节,甚至是有没有亲过嘴这些很令人脸红的问题。搞得曲灵很烦,又不能和她翻脸,就只能躲避着她。   不过,张艳红对他们感兴趣归感兴趣,但一得着机会就劝说曲灵要实际一些,说是与其找个帮不上忙的高级军官,还不如找个能帮得上忙的领导,见曲灵很抗拒,张艳红就又提建议,继续跟对象谈恋爱、结婚组成家庭,但领导那边呢,也要接触着。   这不就和张艳红一样了吗?   这人甚至为此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实在聪明,还说这都是为了曲灵好。   曲灵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计算着日子,还有四五天就能完事儿回燕市了,到时候就不用再跟张艳红日夜在一块了。   这天曲灵正在上班,就听人说门口有人找。她疑惑,自己在宝安市根本就没有熟人,怎么会有人找她呢?   带着好奇,走到门口时,就看见一个带着酒窝的挺拔身影。   “江同志,你怎么过来了?”曲灵诧异地迎上来。   “曲灵同志,我来和你道个别,我下午就要回燕市去了。”江吉安说道。   “哦”,曲灵应着,眨眨眼睛,愣了几秒,才应出一句,“那祝你一路顺风”。   她有些懵,江吉安的到来让她意外,但来的目的更让她意外,两人有熟稔到这个地步吗,还要专程来和她道别?又乱乱地想,军人的假期这么多吗,前段时间刚回了燕市探亲,这就又要回去吗?   她脑中忽然响起张艳红的话,顿时,脸有些发热起来,她抬起头,看着江吉安,想知道是否能看到张艳红所说的不一样的眼神。   却只见他目光清明、眼珠漆黑,黑白分明,是双非常好看的眼眸,从其中看不出异样的情绪来。   江吉安轻咳一声,惊醒了曲灵的盯视。   她有些慌乱,掩饰性地着急开口,“要不,我请你吃了午饭再走?”   话说出口,她就有些后悔,这句话完全没有经过大脑,她看了看时间,还不到11点,吃什么午饭啊!   她等着江吉安拒绝,却不料,对方爽快地答应下来,说:“好啊,那我就谢谢曲灵同志了。”   曲灵只好朝他笑了笑,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说:“还不到11点,江同志能等吗?饮食店11点左右才有餐食卖。”   江吉安:“我下午出发,上午正好没什么事儿。”   看来,这顿饭是非得和江吉安一块吃了,曲灵:“那麻烦江同志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回去跟领导说一声。”   回到办公室,不等曲灵说话,张艳红就凑了过来,打趣着说,“江同志来找你了,还说你们不是那种关系!”   曲灵也不再跟她解释,说:“他来跟我告辞,我请他吃个饭,张姐,我请一会儿假。”   “去吧,去吧,下午要是不回来也没关系。”张艳红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暧昧地朝着曲灵眨眼睛。   曲灵不知道她兴奋个啥,要是知道了,非得给气到。有对象,还有爱慕对象,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见异思迁、脚踩两条船,看来曲灵也不是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正经嘛!   这样的女人,跟两个也是跟,跟三个也是跟,就很容易把她送到领导面前去。   丝毫不知道自己被张艳红归为同类的曲灵收拾了下手头的工作,就带着江吉安去了饮食店。   矿山局的饮食店门脸很大,外面挂着木制白漆底儿黑字、印刷体招牌,旁边窗玻璃上挂着的小黑板上写着今天可以供应的餐食,阵阵的炒菜香味从里面传来。   江吉安撩起门帘子,请曲灵先进去。   曲灵客气了下,便进了来,问江吉安:“想吃点什么?”   江吉安:“赵北省面食做得不错,饺子或者面条都可以。”   曲灵说:“上车饺子下车面,今天是帮你送行的,要不,吃饺子?”   江吉安:“好”。   她去橱窗朝着里面的服务员交代一声,便要从口袋里掏钱和粮票,江吉安已经将粮票掏出来,说:“我这里正好还有几张赵北省通用的粮票,本月到期,如果不用,回燕市就浪费了。”   曲灵往那两张粮票上看过去,果然如此,只是说:“说好是我请你的,怎么成了你请我了。”   江吉安:“不要紧,来日方长,等回了燕市,你再请我也是一样的。”   也只能如此了。   服务员和厨师看着来客是解放军同志,也没有怠慢,起锅生灶烧水,忙碌起来。   曲灵找了个边角的位置,跟江吉安相对而坐。   江吉安去找服务员要了两个空碗,又端了暖壶,给两人一人倒了一碗。   “水温正好,先喝点水吧。”江吉安说。   曲灵点点头,端起碗来喝了一口。   江吉安:“对了,那天你同事把我认成了你对象……”   “咳,咳咳”,一口水呛在了曲灵的喉咙,迫得她咳嗽连连,连忙转过头去,用手掌捂住。   一只蓝白条纹,叠得四四方方得手帕递到跟前,曲灵摆摆手,已经止住了咳嗽,说:“不好意思啊。”   江吉安将手帕收回去,脸上酒窝浮现,说:“没关系。”   曲灵小心地又喝了口水,平息了轻喘,连忙解释道:“那天不好意思啊,我的同事有些冒昧。”   江吉安:“没关系。你对象,他也是军人?”   曲灵轻咳一声,刚刚的水呛了后,沙得嗓子有些痒,“不是的……”   “不是?不是军人吗?”江吉安继续追问。   怎么还不依不饶了?曲灵只好说:“我没有对象。”   江吉安脸上的酒窝就更深了几分,说:“也对,你还没有毕业,该以学业为重。”   “是啊”,曲灵轻呼一口气,总算把这个话题遮过去了。跟张艳红撒谎是迫不得已,在江吉安这里就没有必要了。   饺子上来,热气腾腾的两大盘子,十分诱人。   江吉安轻轻推着盘子边儿,送到曲灵跟前,说:“吃吧。”   曲灵拿起筷子,笑着说:“你也吃。”   两人沉默着专   心吃饭,这饺子虽然看着多,可专心吃的话,也不过就几分钟的事儿。江吉安放下筷子,用那只蓝白相间的手帕擦了擦嘴巴,说:“这段时间在宝安市,感觉怎么样?”   曲灵也放下筷子,也掏出自己的手帕擦擦嘴巴,又喝了口水,才说:“还好,过来出差,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矿山局里面,没什么机会出来体验这边的风土人情。你呢,应该对这边很熟悉了吧?”   “嗯,我在这边好几年了,但很少来市里面,这边不算是文化历史名城,可游玩的地方并不多。”   曲灵:“哦,那也没什么遗憾的。我来燕市快三年了,也只去过广场罢了。”   江吉安:“燕市可游玩参观的地方很多,颐和园、天坛、地坛……很多历史古建逐渐开始放开游客参观,都值得去看一看,你以后可以慢慢游玩。”   曲灵笑了下,心里头想着,真希望以后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游玩,但什么都没说。又拿起筷子,接着吃了起来。   江吉安问她:“你在燕市,休星期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曲灵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去,又喝了口水,擦擦嘴角,才说:“周末一般就是洗洗衣服,看看工具书。”   江吉安:“真爱学习。”   曲灵:“没办法,我的专业水平还是太差了,趁着在管理局有条件,得争分夺秒学习才行。”   江吉安没再说话,两人很快就把盘中的饺子吃完了。曲灵看着江吉安的大个子,提议说:“再来一份?”   江吉安喝了口免费的饺子汤,说:“不用,已经吃饱了。”   陆续有人进来饮食店吃饭,打量的目光不自觉地两人身上盘旋,充满了好奇,似乎在猜测两人之间的关系。   虽然已经1977年了,社会上已经有了思想解放的思潮出现,但是这样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单独在一块吃饭的情况,还是很令人遐想的。   曲灵被这些目光看得微微有些不自在。   江吉安几大口将饺子汤喝完,跟曲灵说道:“咱们走吧”。   曲灵立马站起来,跟江吉安一前一后出了饮食店,站在大马路旁边,隔着半米远的距离,问着:“你几点的火车,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江吉安:“都收拾好了,下午三点的。”   曲灵点点头,说:“那,就这样?祝你一路顺风。”   江吉安:“好,谢谢你,那我走了,咱们燕市见。”   曲灵微笑着点点头,江吉安也朝着她笑,又站了几秒钟,才转身往不远处停着的吉普车走去。   曲灵站在原地,一直等吉普车影子不见了,也转回去。   她心里头有些乱,回想着和江吉安的这几次见面,两人总共也没说几句话。江吉安大概不是个很擅长言辞的人,但几乎都是他在主动和自己说话。公交车上,挡在自己身前,在百货大楼相遇时,那深深的酒窝,眼中的惊喜,还有刚刚来找自己,请自己吃饭,好似都在透露着一个意思,就是他对自己有好感。   曲灵双手捂住自己发烫的双颊,心脏跳得有些快,间杂着几丝悸动。   她走得有些快,脑子不停地旋转着,等到了宿舍,心里头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她拿起早上晾的凉白开,一口气喝了大半茶缸子,心里头刚刚冒起来的想法就被她压了下去。   不可否认,意识到江吉安可能对自己有好感的时候,她心中有些窃喜,有些激动,还有些虚荣,对江吉安也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但也只是有些悸动罢了,还远远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的,更令人不能否认的是,她想到了如果真跟江吉安好上了,自己没准就可以和白小梅一样,留下来了。   那样真诚的一张脸,那样可爱的笑容,那样庄严的一身衣服,就浮现在了眼前,谁能忍心亵渎呢?曲灵为自己曾经有过那样的念头,而有了一些惭愧。同时,也坚定了自己绝对不会以爱情和婚姻当成达成目的跳板。如果某一天,自己谈恋爱,结婚了,那一定是因为自己真诚地爱着那个人,而不是因为别的。   想好了,曲灵心中豁然开朗,同时,也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在白小梅面前露出哪怕一星半点的这种想法,否则,两人多半得产生隔阂。   虽然她和班广志已经见过双方家长,并且定了亲,非常感谢曲灵当初给她出的主意。   但这种对人对己的两种标准的作为,难免让人心里头膈应。曲灵有自知之明,所以,还是不要让对方知道为好。   很快,在宝安市矿山局的工作结束。   在出发回燕市之前,邢处长召集小组成员开了个会。会上,对大家这段时间的工作表示了肯定,尤其点了曲灵的名字表扬,说她做为一名刚来管理局不久,还在的实习同志,工作认真负责,翻译出来的文件精确度高,是个难得的好同志等等。   曲灵心里头高兴,但还是谦虚地表示多亏邢处长、张姐还有其他同志的帮忙,自己还有很多的不足,以后一定会继续努力,提高自己的专业知识等等。   总之,这次的项目组圆满完成了审核任务。   这次的任务,对于曲灵来说非常重要,但是对于机械进出口管理局来说,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小组同志们走的时候无声无息,回来的时候也没有半点水花。   曲灵心里头有点点的失落,也畅想着,要是邢处长表扬自己的那番话是在公开场合里讲的就好了,不过,这份失落很快就在忙碌的工作中消失不见。   她离开的这段时间,笔译二组的同事们都非常不适应,尤其是崔叔,不得不自己承担起所有工作,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清闲了一段时间后,再投入工作中,他非常的不适应,累得眼睛总是流泪,手腕也疼,天天在办公室里念叨着曲灵,巴望着她早些回来。   组长高媛看他这种情况,只好将原本分给他的工作分担到别人身上,别人倒还好,沈姐可就不乐意,语带讽刺地说:“老崔,你这就是被惯坏了,小曲来之前,你就是这些工作,可没见你有这老些毛病。”   老崔假装没听见她的讽刺,承认说:“可不嘛,谁能想到呢,唉,我只盼着小曲早些回来,咱们就都能轻松些。”   王哥也插进他们的谈话中,笑着说:“马上就7月份,小曲快毕业了,在咱们单位也待不了多长时间了,我看啊,老崔同志,你还是得尽快适应为好。”   老崔:“今年不是有一个留下来的名额吗?咋就不兴是人家小曲留下呢?我看小曲就挺好,人踏实、肯干,吃苦耐劳的,脾气又好,比那些个实习的都强。”   王哥:“谁说不是呢,可这事儿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啊,小曲在燕市一点背景都没有,就是表现再好,想留下也悬。”   这个道理,在座的几位都明白,想要留下,那得有人帮她奔走才行,人才难得,但又不是没有,谁又肯为着一个不相干的人费心费力呢?   梁睿心里头黯然,他虽然没有参与到几人的对话中,但是但凡有人提到曲灵的名字,他都会侧耳聆听,心如擂鼓。这次她出差了,他才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还要喜欢对方,每天都很想她,想象着她在宝安市每天都在做什么,认识了什么人,吃了什么食物。   但两人终究是没有结果的,自己没有能力帮曲灵争取留下来的名额,再纠缠曲灵,也不过就是徒增烦恼罢了。 第59章   新的机会同事们这些议论的话,曲灵自……   同事们这些议论的话,曲灵自然是不知道的,但她重新回来上班,得到同事们热情的欢迎,便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在笔译二组获得了个好人缘,也算没白来一场。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张艳红忽然来找她,邀请她晚上来家里吃饭,说:“我男人没在家,正好咱们姐俩好好聊聊,回了燕市后,咱们两个反而不亲近了。”   曲灵对张艳红一直存着极强的警惕之心,不过张艳红家住   在管理局的筒子楼里,周围住的都是管理局的干部职工,只要大喊一声,就会有人冲过来,料想着她也不会弄什么幺蛾子,便欣然同意,说:“张姐,就咱们两个,也别起火了,我去食堂打两个菜,咱们一块到你家里去吃。”   张艳红更加高兴了,说:“还是小曲你会办事,行,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下班我先回家,你打好了饭菜就过去。”   下班后,曲灵拿了自己的饭盒,又借了梁睿的。   梁睿痛快地借给了她,但欲言而止的。   曲灵笑,“你想说什么,就说呗。”   梁睿这才小声说:“你跟张艳红关系很好?”   曲灵:“还好,在宝安市的时候,她对我挺照顾的。”   梁睿点点头,说:“原来如此,不过,你跟她相处时,还是注意着点儿,她这个人,在局里名声不太好。”   梁睿以前跟隔壁办公室的同事一块搭伴吃饭,没少听他们在背后讲究单位里的人和事,他和张艳红不熟,但她的事迹却时有耳闻,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一位女同志总是被人背后传闲话,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儿。   曲灵:“是吗?我还真不知道,谢谢你提醒啊,那我注意着些。”   梁睿:“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就跟我说声。”   曲灵笑着晃晃手里的两个铝饭盒,说:“谢谢了,我明天刷好了还你。”   曲灵去食堂打了两个菜,一个红烧肉炖土豆胡萝卜,一个是白菜炒肥肉片。曲灵长得好看,嘴巴甜,食堂打菜师傅那大勺子稳稳当当的,装了多半个铝饭盒,又用饭票买了两张油汪汪的油饼,裹在油纸里头,往网兜里一装,提着便去了张艳红家。   张艳红丈夫不是管理局的,但也分了房子,不过比较小,也就二十平米左右,用柜子隔成了里外屋,外间靠门的位置放了张正方形的折叠餐桌。   曲灵过去的时候,张艳红刚换了身衣服,衣领口松松垮垮的,一不小心,就能看见那饱满的胸部。曲灵不自然地转过头去,两人在一个宿舍住了很长时间,对方经常毫不顾忌地在自己面前擦身体、换衣服,她到现在都没能习惯。   “你还挺快,正好,我饿了。”张艳红说着,接过了网兜,将两个饭盒还有油纸包兜打开,使劲儿地嗅闻着,说:“呀,都是肉,都是我爱吃的。”说着,从旁边的柜子里拿了碗和筷子,就自己坐下,吃了起来,同时招呼着,“小曲,快坐。”   张艳红大概是真的饿了,埋头吃饭,顾不上说话,等吃了个饱,才一抹嘴,说:“我今天找你来,是有个天大的好机会!”   曲灵吃饭的速度也不慢,这会儿也放下了筷子,用手绢擦了嘴巴,感兴趣地问:“什么好机会?”   张艳红往门口看了一眼,拉着曲灵到了里屋床上坐着,解释说:“筒子楼住着方便是方便,就是不太隔音,旁边放个屁,咱这边都能听个清清楚楚的,谁家夫妻夜里头办点事儿,全楼的人都能知道,哪家男人那方面厉害,哪些男人是蜡枪头,我全知道。”   曲灵已经习惯了她这般荤素不济,瞧着她那洋洋得意的样子,忙将话题拽回来,问:“姐,啥好机会呀?”   张艳红:“潘副局长办公室里一位叫刘华的联络员,要休假生孩子去了,她那岗位就空出来了,你说,是不是你的机会?”   曲灵就笑:“那么好的岗位,多少人都想去呢,哪儿轮得到我啊。”   张艳红:“还就你合适。这位联络员只准备休两个月的产假,你说是为什么?”   现在产假可以休半年,女同志们基本上都会休满,将孩子带到能上托儿所再返岗上班,还真是少有只休两个月的。曲灵想了想,大概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想要尽快上岗,以防自己岗位被别人占了去。   联络员,其实就是秘书,这是距离领导最近的岗位,得到领导的赏识,受益多多,虽然职位不算高,但在单位里的地位殊然,极受人尊重,到哪儿都被人敬着,即便是将来转岗,因着当过领导的秘书,职位也低不了,是一等一的好岗位。   这样的好岗位,想要霸着,不想因着生孩子就丢掉,也是正常的。   张艳红见曲灵没说话,便有些得意地说:“当然是不想放弃联络员这个好岗位了!但她毕竟得休假嘛,她那个岗位又不能空岗,必定得找人来接岗,万一要在这两个月内,接岗的人工作表现更好,领导更器重,要那人不要她了咋办?刘华这么精明,可不能干这种有风险的事儿。”   听到这里,曲灵已经明白张艳红要表达的意思了。她只剩下两个月的实习期,到时间就会离开管理局,影响不到正式职工的地位,反而成了她的优势。   张艳红也便直白地跟她这么说了,问她:“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好机会?你可得感谢我和邢处长,要不是我们一直把你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儿上心,哪会想到你呀。小曲妹妹,你要是同意,我和邢处长可就帮你活动了,我和那位刘华挺能说的上话的,到时候把利弊跟她一说,她肯定愿意在领导面前推荐你,邢处长再帮着你说些好话,这事儿就成了!”   曲灵犹豫了。   心里头非常清楚,张艳红和邢处长想把她安排到潘局长身边,就是想让她勾搭潘局长,进而从她身上捞取好处和利益,她自然不会干这种不道德的事儿,可是,这次却是难得的机会。   如果一直留在笔译二组,即便是她的工作再优秀,也没有出头的机会,她的上司高媛,甚至是更上一层的领导吕敏都不会为着她去领导那里争取留下来的机会,他们也不够分量。   可是到了副局长身边就不一样了,只要她足够优秀,领导的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她的去留。   与其在笔译二组熬到实习期满,倒不如去潘局长那里搏一把!   至于勾搭不勾搭的,嘴巴、腿脚都长在自己身上,张艳红和邢处长还能强迫自己不成?   想通了,曲灵便面露感激之情,说:“张姐,太谢谢你和邢处长了,这么想着我,比我亲姐还关心我,张姐,你就是我亲姐!”   这话令张艳红非常受用,她嘿嘿笑着,说:“你这么识抬举,我也很欣慰啊,刚刚还怕你不答应呢。小曲妹妹,你就听姐的,姐是过来人,不会坑你的,你和那位解放军同志该谈恋爱谈恋爱,该结婚结婚,跟潘局长这边呢。”张艳红暧昧地怪笑了两声,说:“这方面我可是太有经验了,回头给你传授几招,就凭着你这长相,身段,保准让男人对你着迷。”   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她捂了捂嘴巴,但料想曲灵这个小丫头也听不出自己话语中的玄机,即便是听明白了,也无关紧要。   她又审视地打量曲灵一番,说:“就是你这个子啊,太高了,一个姑娘家,没事长这么高干嘛?不过,个高也有个高的好处。”说着,她就摸向了曲灵的腿。   两人在一个宿舍住了那么长时间,虽然曲灵极为保守,从来不当着她的面换衣服,但这双又细又长又白的腿还是被她给看见了。   张艳红心里头是又嫉妒又羡慕,自己要是能有这么一双美腿……   曲灵连忙往旁边一缩,害羞了起来。   张艳红说:“害羞什么,早晚得有男人。不过,有些男人,就喜欢你这调调。”   曲灵忙说:“张姐,你别说了,再说我就待不下去了。”   张艳红哈哈大笑,心里头有种莫名的成就感,她靠在曲灵耳边,说:“就是你跟你对象结婚之前就不是chu儿了,我也有办法教你遮过去。”   曲灵连忙站起来,用手做扇子,扇着发红的脸,嗔怪着说:“张姐,你再这样我可不理你了。”   张艳红一点都不生气,说:“就你现在这小样,还不迷死潘副局长,哈哈哈。”   这种纯情又妩媚的魅力,哪个男人能承受得住?   她从邢处长那里得到确切消息,潘副局长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局长,攀上局长,不管是邢副处长还是她,都能从中大大受益。   想想那美好的未来,张艳红愈加觉得眼前的曲灵奇货可居。   这段时间的功夫总算是没有白费,一得着机会就给曲灵做工作,总算是把人给说动了!她就说嘛,哪个女人能拒绝得了这样的诱惑呢?   自己这个现成的例子摆在她面前,不动心才怪呢。   张艳红得意极了,说:“小曲,那就这样,我跟邢处长继续帮你弄调动工作的事情,你等我的好消息!”   曲灵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重新坐到张艳红身边,握了她的手,说:“姐,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和邢处长了,我运气真好,才能遇见你们,你们就是我的贵人!”   张艳红哈哈笑,说:“是啊,你运气真好!人呀,最重要的就是得有感恩之心,不能忘恩负义,小曲妹妹啊,你以后在潘局长那里有了面子,别忘了我和邢处长就行。”   曲灵握着张艳红的手紧了紧,说:“放心吧,姐,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们的。”   张艳红对她的态度非常满意,她也不怕曲灵和潘局长凑在一起后不给他们办事。   曲灵在管理局无根无基,人又单纯好骗,想要掌控她十分容易。至于潘局长,男女作风问题是当领导的大忌,兹要是中了“美人计”,就相当于掉进了她和邢处长的股掌中,有了他的把柄,就掌握了生杀予夺的大权,到时候……嘿嘿,张艳红越想越美。   曲灵看着张艳红的表情,大概能猜到这会儿她在浮想联翩些什么。利用张艳红这样的人,她是一丁点的愧疚都没有。   接下来的两天,曲灵和张艳红密切地沟通着,随时听她说着事情的进度。听说她已经找过那位联络员刘华了,毕竟是接替她职位的,联络员本人有很大的话语权。   邢处长再从潘副局秘书刘抗美那里下下功夫,这事儿十有八九便成了。   曲灵和张艳红的频繁往来,没有引起办公室其他人的注意,却逃不过一直对曲灵格外关心的梁睿的眼睛。   找了个办公室其他人都不在的功夫,梁睿问曲灵:“你最近和张艳红的关系……更好了?”   曲灵点了下头,没有否认。   梁睿:“我上次提醒你的话,不是瞎说的,你老跟她在一块,对你的名声不好。”   曲灵:“梁哥上次说的话,我记得的,不过我和她相处这长时间了,觉得张姐她不是那样的人,就是为人太直率,有啥说话,没什么心眼子,容易得罪人,倒不是那种坏人。”   梁睿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我不是说她的性格,是她这人……爱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不清不楚的,男女关系上风评不好。你一个没有结婚的小姑娘,老和她来往,太吃亏。”   他虽然知道和曲灵没可能,也在尽力断了对她的念想,可还是忍不住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对她的感情,不光没有减少,反而与日俱增。眼看着她和张艳红这等名声的人来往,他心中焦急,却也只能以同事的立场来提点她,偏偏她又不肯听自己的,就让人心中更加难过。   曲灵笑:“谢谢梁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过我觉得传言只是传言罢了,不可信。”   话说到这份上,梁睿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了,再说下去,可能就要引起曲灵的反感了,他痛恨自己的没有立场,苦笑了一声说:“好。”   晚间,梁睿回到家中,跟父母家人坐在一块吃饭,心不在焉地扒拉了两口饭后,开口跟父母说:“爸,妈,假如,我是说假如,我要是找个外地的姑娘,你们能不能想个办法把她调到燕市来。”   他爸放下酒盅,瞪着眼睛看他:“你当你爸妈是啥大人物不成?为了让你进管理局,把家里头能用的亲戚,能用的关系都给用了,积蓄也都花光了,哪儿还有能耐再用一次?再说了,以你相貌、工作,以咱家的条件,找个有工作的燕市姑娘容易得很,怎地,燕市的好姑娘都死光了,非要去外地找?”   他妈瞪了眼他爸,温和地说:“你爸话说的不好听,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我说句大话,就咱这条件,燕市的好姑娘不是随着咱挑吧,可也能找那条件好的。结婚这么大的事儿,就是得找个两人共同进步,一块赚钱过日子的,怎么也不能找那拖后腿的,没有必要。现在年轻人讲究什么自由恋爱,感情之类的,那都是一时的新鲜,结婚之后就知道了,还是条件合适那日子过起来才舒心。”   他妈说话的时候,他爸直点头,说:“你妈说的对,就是这么回事。恋爱、感情就是个屁,放完了就没了,哪有踏踏实实过日子实在。”   夫妻两个一唱一和,表达的都是同一个意思。梁睿心中升起的一点点期待又沉入谷底,心不在焉地戳着碗里头的米饭。   他妈歪着头审视着儿子,“你该不会是看上了哪个外地姑娘吧?”   梁睿忙说:“没有,我没那么糊涂。”   “这就好”,他妈脸上露出了笑容,说:“我也觉得我儿子没这么傻。”   隔天上班的曲灵就发现梁睿看自己的目光很有些幽怨之意,她不解了一瞬,就没在意了,按照惯例,又去传达室领了笔译2组的信件。   她自己的信就有四封,挨个看过去,发现其中一封的字迹很陌生,寄信地址处只写了邮箱号。   这应该是从部队寄过来的,曲灵心脏怦怦跳,下意识想到了江吉安,便有些迫不及待地避让着贴邮票的地方,撕开了信封。   薄薄的两张信纸,她赶紧翻到第二页,看落款处,却有些失望。   那里的名字不是江吉安,而是展敬怀。   惊讶盖过失望,她和展敬怀已经好多年没有联系了,之后一次见面还是他高中毕业去当兵之时,自己跟着一大群同学去帮他送行。后来回家的时候听梁爱勤说起过,他提干了,留在了军队,休假回均州的时候还曾去家里找过她,后来,就再没了他的消息。   记得初中时,她和展敬怀的关系很好,承了对方许多的关照。   想在想想,初中是她这一辈子活得最恣意的时候,做事就单凭着喜好,从不多思多想,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单纯、任性,因为总有人给她撑腰,即便是捅了篓子,也能给她收拾烂摊子。   在学校里,她是最耀眼的那个,会唱歌,会跳舞,是学校宣传队的骨干,备受同学们的羡慕,好似什么好事儿都能落在她身上。   那个时候,她认为自己还有爸爸永远都不会老,不会死,生活也一直都会是平平整整的坦途。谁又能预料到后来爸爸会去世,自己不得不满心算计才能争取到利益,愣是摸爬滚打,一步一个坎地走到了如今。   展敬怀是她那段无忧的,最幸福岁月的见证者,在曲灵心中那一小处被封存的记忆中,也有他的位置。   能收到他的信,曲灵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将信封展开,曲灵迫不及待地读起来。   信中,展敬怀问候了曲灵,写到,上次休探亲假时,跟梁爱勤问了她的地址,也按照地址写了信去,可是一直没有收到回信,想来应该是在路上遗失了,后来,因着某些原因,写信也不方便,这次终于有了探亲假,回了均州市,才又从梁爱勤那里知道了她如今的地址。   知道了她这些年的经历,明白她走到这一步殊为不易,对她坚强上进,在逆境中也毫不退缩的精神表示敬佩。又介绍了他如今的情况,用骄傲的语气说着自己已经是个不大不小的排长了。   因着上次的信没有收到,他也不能确定这封信是否能顺利到曲灵手中,这封信只是打开两人来往的渠道,所以,这封信很简短,曲灵很快就看完了。   收了收脸上不自觉露出的笑容,曲灵将信纸塞进信封里。回到办公室后,将同事们的信分发好了,便又优先取了梁爱勤的信来看。   信中倒没什么大事儿,说了些日常,还有奶奶、二叔、二婶的事儿,又提到了展敬怀回到均州的事儿。   用很大篇幅来形容着他的变化,什么英俊啊,硬朗啊,男子气概啊,诸多夸赞的词往他身上堆砌着,感慨着,军营真是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地方,说记得展慕怀以前白白净净,像个书生,可在军营几年,就成了铁血真男人,一身的英雄气概,着实令人感慨。   梁爱勤说,她请了展敬怀来家中做客,两人一直都在说曲灵的事情,   展敬怀讲了很多他和曲灵之前的事情。她很惊讶于展敬怀的记忆力,以前的那些小事竟然都还记得。   梁爱勤说,展敬怀听曲灵这些年的经历,听得津津有味,她瞧着展敬怀那个劲儿,像是对曲灵有那个意思。她觉得,要是能真跟展敬怀好了也不错,彼此之间有年少情谊,又知根知底的,将来曲灵回了均州,展敬怀也转业回来,两人都有稳定工作,都是干部,一块组建成小家庭,再幸福美满不过了。   曲灵放下信封,在脑中回忆着展敬怀的模样,再根据梁爱勤的描述想象着他现在的样子。心想着,如果回了均州,如果考虑结婚的话,展敬怀确实是个很合适的对象,正如梁爱勤所说,两人有感情基础,也有经济基础,展敬怀这个人温和、儒雅,体贴,是个好丈夫的人选,家庭条件也很不错。   曲灵想着,忽然就叹口气,将信装了起来。   “怎么了?”对面的梁睿忽然问道。虽然一直克制着自己,但喜欢的人就在对面,他又岂能忍得住,会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到对面。 第60章   当通讯员了曲灵又想叹气了,本来以为……   曲灵又想叹气了,本来以为梁睿已经死心了,可自从宝安市回来后,梁睿的心意就有些藏不住了,眼中的喜欢太过明显。曲灵心虚又担心,唯恐办公室里的其他人看出来。   她如今事情够多了,实在不想再在别的事情上耗费心思。   “我没事”,曲灵朝着他笑了下,头有些疼,真希望张艳红和邢处长早些帮她谋成联络员一职,远离梁睿。   她不能和梁睿撕破脸,又不能在对方没有挑明的情况下拒绝他,言语暗示也失去了效用,便只有离得远远的,等他那心思慢慢淡下去。   没让曲灵等太久,调职的通知就发了下来,她如愿以偿被调到副局长办公室,担任联络员一职。   办公室里的所有人,包括组长高媛,都非常惊讶,崔叔长吁短叹,直说从此以后,自己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沈姐说:“小曲,没看出来,你深藏不露啊,透露一下,你是走了谁的门路?”   曲灵笑了下,说:“沈姐,我能有什么门路?”她岔开话题,说:“离开大家,我挺舍不得的,我来到管理局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多亏了大家的照顾,谢谢你们!”   她眼神真挚,言语真诚,让大家心里头都有些不好受。曲灵在办公室里人缘很好,勤快、踏实,爱干活,长得好看,说话好听,谁能不喜欢这样的新人呢?   崔叔一口接一口地叹气,最舍不得曲灵的就是他了,说:“谁那么不开眼,怎么就把你调走了呢,唉,以后我这日子可就难过了!”   高媛:“崔叔,你可别这么说,小曲是去了更有前途的地方,咱们应该为她高兴才对。”   崔叔不情不愿地说了声,“是,人往高处走,是应该为她高兴,唉!”   办公室这些人中,只有梁睿猜想到曲灵的调职大概和张艳红有关。这个女人虽然名声不好,但交际很广泛的,能拉得下脸皮,又是机械进出口管理局的老职工,帮曲灵谋求个联络员的职位还是有这个能量的,只是,他始终不能相信张艳红这种人的人品,唯恐单纯、好心眼的曲灵被她坑了。   等曲灵收拾好东西,准备往楼上办公室搬的时候,梁睿自告奋勇帮她拿东西,却被高媛给拦住了,说:“这么点的东西,就让曲灵自己拿吧,她长这么高的个子,力气又大,不是白长的。”   曲灵感激地看向高媛,这是为她好,梁睿的举动容易让新同事们误会两人的关系,有了流言对男同志来说影响不大,但对女同志来说,却是致命的。   梁睿悻悻不已,但也只好放弃,小声跟曲灵说:“小心那个张艳红,有需要帮忙的,你就尽管来找我!”   曲灵笑:“我记住了,梁哥,不管怎么说,都谢谢你。”   她说着,便抱了自己的东西大步离开,留下梁睿久久地凝视着她的背影。   她这一走,两人之间再没了近水楼台的便利,估计见面都少有,也好,就这样吧!   潘副局长办公室在三楼,旁边就是曲灵要去的办公室。   此时,那名准备休产假的联络员刘华已经在门口等她了。   她的预产期就在这几天,肚子大得像是扣了一口大铁锅,整个人都像是发面的馒头一般肿了起来,脸色又白又粉,鼻头有些红肿,就站在那里,好似已费劲了全身的力气,呼吸声粗重异常,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坚持着每天来上班的。   曲灵之前在张艳红的引荐下,已经和刘华见过了,刘华觉得她淳朴、单纯、懂事,知道她在燕市没有背景,不担心会占了自己的位置,对她很满意。   也是因着她的力荐,曲灵才被调过来的。   “华姐”,曲灵忙快步走过来,将东西夹在咯吱窝下面,腾出一只手来搀扶着刘华。   刘华对她的有眼力价很满意,扶着那只修长的胳膊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总共三张办公桌,最里面一张是他们这些联络员们的头头张抗美的,他是潘副局长的秘书,今天三十岁出头,是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斯文男人。   另外的两张办公桌都是联络员的,两人分工合作,拟写文书稿件、对内、对外联络,协调潘副局长工作安排等等。   靠着墙的那一张坐着个不到三十岁,头发很茂盛,梳着偏分头,小眼睛粗眉毛,相貌普通,但显得很质朴的男人。见曲灵两人进来,便笑着站起来,先伸出手来,说:“曲灵同志吧?你可算是来了,好早些让华姐消停休假去。我叫肖鹏,比你大几岁,你就叫我肖哥好了,以后咱们同在一个办公室,就是一家人了,互相关照。”   曲灵伸出手来,跟肖鹏轻握了下,说:“肖哥好。”刘华还在身边,她不会急于跟同事们示好,打完招呼便退到刘华身后站着。   刘华满意地点点头,说:“小肖同志人特别好,愿意帮助人,我这身体这样,也就只能和小曲简单交接下,以后她不懂的,就得靠小肖你了。小曲是个好同志,虽然来局里时间不长,但爱学习,能吃苦,人也聪明,你好好教她。”   肖鹏忙说:“华姐放心,我一定好好带她,你就好好去休假,等生了孩子跟我们说一声,我们去给你下汤。”   三人又聊了几句,曲灵连忙搬了椅子过来,搀扶着刘华缓缓坐下。刘华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肚子,双腿一左一右的岔开着,喉管里头呼哧呼哧的,好似喘不匀气似的。   人家说怀胎十月,瞧着她这辛苦的样子,也不知道这十个月是怎么过来的。   “可真有眼力价,怪不得张艳红总是夸你呢,我正好站累了,想坐一会儿。”刘华说着,这么一会儿,额头上和鼻尖上就冒出一层层细密的汗珠。   等刘华缓慢地坐下,便开始言归正传,开始跟曲灵做工作上的交接。   上次见面的时候,她考察过曲灵的文字水平,都是经常写思想心得、批判稿子锻炼出来的,基本水平还是可以的,曲灵一个新来的,张抗美也不会往新人身上压多重的担子,只要凑合完这两个月,等她坐月子回来就成了。   没说几句,刘华就喘的不行,脸色泛红发紫,汗“噗淋淋”地往下掉,曲灵着实担心她,忙找了自己带来的本子当成扇子帮她扇风。   肖鹏也看不下去了,说:“华姐,要不这样,你就别费劲了,回头我教给她。”两人的工作虽然侧重点不同,但重合的地方也很多。   刘华也确实有些吃撑不住了,说:“那行,那就靠你了。”   不多一会儿,走廊传来脚步声,肖鹏立刻站起来,对曲灵说:“领导回   来了。”   曲灵也忙站起来,目光看向门口处。   不多一会儿,一个四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相貌英俊和气,微微有些啤酒肚,但身材保持得还算是不错的中年人踏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过来,这就是机械进出口管理局的潘明潘副局长了。   他的秘书张抗美退后半步,紧紧跟在他侧后方,呈现出拱卫的姿势。   潘局长目不斜视地走过来,张抗美倒是往屋里看了一眼,但没顾上打招呼,就小跑着先去给潘局长开门去了。   几人等了几分钟,张抗美才进来。   刘华在曲灵的搀扶下,有些艰难地站起来,笑得迎上去,“张秘书,小曲来了。”   曲灵之前也是经过张抗美考核过的,知道他是个很亲和,很客气的人,忙跟着说了一句:“张哥好。”   “来了”,张抗美将公文包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而后说:“潘局这会儿正好有空,我带你去见见领导。”   “唉”,曲灵答应一声,微微躬着身体跟在张抗美后面,稍微错后一点的位置,她比张抗美还要高上两三公分,离得远些,身高差就没那么明显了。   隔壁潘副局长的办公室门虚掩着。张抗美理了下整齐的头发,又拉了拉衬衫的袖子,回头看了眼曲灵,低声说:“潘局长很注重仪容仪表和个人卫生,你面见局长的时候,多多注意。”   曲灵忙理了理胸前的两只辫子,将碎发往鬓角处抿了抿,又整理了下藕荷色小翻领衬衫的前襟。   张抗美笑了笑鼓励道:“潘局长很平易近人,不要紧张。”   张艳红为了让曲灵顺利地“勾引”上潘副总,很是细致地给她讲了这位领导的秉性、脾气、性格、爱好等。曲灵对他有了一定的了解。   潘局长是管理局一正两副三名局长里最年轻,也是脾气最好的,最有人缘的。不过这都是不熟悉之人对他的评价,实际上他对于下属的要求很高,为人严谨,对工作精益求精。   “进!”   里面传来沉稳的男声。   张抗美推门先进去,曲灵退后一步跟上。   “潘局,接替刘华工作的联络员曲灵,小曲来了。”   潘局长从宽大的办公桌前抬起头来,目光在曲灵身上停留一瞬,“这么高的个子。”   曲灵不好意思地笑,微微欠身,道了声:“潘局好”。   张抗美嘿嘿笑了两声,说:“我第一次见小曲也是这么说的,她这么高的女同志,我还是第一次见,比我还高些。”   曲灵也跟着笑。   潘局脸上也带了丝笑意,气氛一下子就活跃起来,“小张,以后多多帮助小曲,让她尽快开始工作。”   张抗美爽快答应一声,便带着曲灵出来,顺手将潘局的门给关严了。   曲灵轻轻呼口气,小声说:“吓死我了。”她舒口气,潘局长看她的目光清明,带着股子审视,但没有一丝一毫的迷恋、贪婪,这位应该不是见色就起意的色胚,她的心安定了许多。   张抗美笑着安慰她,“你是头一回见潘副局,以后经常见就习惯了。不过小曲你记住,你的心里头始终要存着上下级的概念,千万不能因为熟悉了,领导对你亲切了,就态度轻慢起来,领导始终都是领导,要时时刻刻保持着尊敬之心。”   这是金玉良言,曲灵连忙点头,感激又受教地说:“我记住了,我之前一直在笔译组做翻译,没怎么跟领导接触过,您可得多提点我。”   张抗美:“我是你上级,自然会提点你,不过,你可别跟个别女同志似的,遇到点什么事儿就哭哭啼啼,犯小心眼儿,听不进别人的意见。”   曲灵连忙拍着胸脯保证,说:“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当初在均州铁矿上班的时候,第一年,在老师傅们的教导下,我扛木头、爬电线杆当电工、修路……还得过厂里的劳动标兵,我们白天劳动,晚上上思想教育课,在广大工人阶级的教导下,我意志更加坚定,最能虚心接受别人的意见了!”   张抗美见她说得一本正经,不由得笑了起来,又看她大眼睛、高鼻梁,不大不小的嘴巴镶在白嫩的脸庞上,着实是漂亮得很,但配上她坚定的目光,严肃的表情、高高的个子,谁都不会觉得这是位娇滴滴的姑娘,便又将笑容收敛,半开玩笑地说:“好,那我以后可就不客气了,你可别在背后骂我。”   曲灵郑重地说:“不会的!”   张抗美是潘局长的秘书,潘局长是个对工作精益求精的人,如果秘书跟不上他的节奏,早就被他淘汰掉了,曲灵喜欢有能力的领导,因为能学到很多东西。   她不怕领导苛刻,要求高,这样才能体现出她的价值,体现出她比别人更强。   两人回了办公室,刘华去后勤办理休假手续。   办理完手续,刘华将自己办公桌其中一个抽屉腾出来,给曲灵用,其他两个上了锁,带上自己的水杯、饭盒,又交代了些自己离开后的事情就正式休假了。   曲灵帮她拎着东西,一直送到门口。   刘华见她老实、淳朴,一点不敢逾矩的样子,心里头挺满意的,但还是敲打她:“我就休两个月的假,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你只要安安分分的,别惹事,别出头就行。”   曲灵乖乖点头,说:“华姐,我明白的。”   刘华:“明白就好。你在这儿工作,就代表着我,一言一行的,都注意着些,别回头还得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曲灵:“华姐放心,我会的。”   刘华又叮嘱几句,这才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曲灵盯着她的背影没入楼梯口,才转身回了办公室。   “刘华走了?”肖鹏问道。   曲灵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小声说:“走了,她可真不容易,那么沉重的身体,一直坚持到现在才休息。”   肖鹏就“嗤”地笑了一声,说:“是啊,不容易。”   曲灵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声嗤笑,怎么听都是饱含着讽刺的,可刘华在时,他明明又礼貌又热情,一副关系十分好的样子,难道,也是面上情? 第61章   表现很快,曲灵的第一份工作就来了。……   很快,曲灵的第一份工作就来了。   张抗美交代她:“明天潘局要去市里参加一个关于进出口的研讨会,需要在会上发言,你写一份稿子。”   曲灵问清楚时间、地点,与会人,会议主题等等相关信息,便埋首写了起来。   不一会儿,张抗美离开,曲灵借着倒水的机会问肖鹏,“肖哥,以前这种文件是你写得多,还是华姐写得多啊?”   肖鹏:“当然是我写得多,刘华她,哈哈。”   这句意味深长的哈哈让曲灵确定了她对于两人关系的判断,也不知道两人之间的不和是怎么造成的,不过,她知道该怎么和肖鹏相处了。   曲灵:“那麻烦肖哥多多指导我,我跟华姐也才见过两面,她还没来得及教我什么,我以前没写过这种稿子。”   她想试探下肖鹏会不会因为她是刘华推荐来的,而迁怒。   “她当然不会教你了,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你当她为啥都快生了还不休假?”肖鹏放下钢笔,   看着曲灵说。   曲灵将暖壶拎过来,往肖鹏办公桌上的罐头瓶水杯里续了热水,一脸惊讶不解,“为啥呀?我不是接替她工作的吗?我要是干不好,工作不就都落到肖哥你头上了?那让我来代岗的意义在哪儿?”她顿了下,说:“华姐这么辛苦还不休假,是因为她十分热爱工作。”   “她在的时候,大多数工作也是我做的”,肖鹏拿起水杯,喝了口水,笑着说:“至于她让你来接班的原因,还不是因为你留不下,抢不了她的位置,说白了,你就是个帮她占位置的,要不然你一个笔译组名不见转的实习生,她能那么卖力的帮你?”   曲灵张张嘴巴,十分震惊,又有些自尊心受挫的样子,抿抿嘴唇,好一会儿才说:“我还以为我是凭着本事来到这里的,高兴得好几晚上都没睡好觉。”   肖鹏有些同情,这曲灵在刘华那儿不比用完就扔的抹布强多少,“你也别难过,咱们单位不是有一个留下来的名额嘛,你干好了,没准儿就能留下呢。”   曲灵苦笑一下,说:“肖哥,你真会安慰人。我也没想着能留下,就是干一天就好好工作一天就是了。”   肖鹏:“你这女同志,倒是想得开。”   曲灵:“想不开又能怎么办呢?”她抬起头,目光坚定地说:“不过你放心,肖哥,我只要干一天和尚就会撞一天钟,我会好好干工作,绝对不给你添负担!”   肖鹏对她的态度很满意,说:“打头一回见你,我就知道你是个踏实肯干的,跟刘华不一样,行,以后咱们两个互相配合,好好把潘局和张秘书伺候好喽。”   “嗯,肖哥,咱们都是实诚人,该怎么做,做些什么,您尽管吩咐,以后,您就是我师父了!”   肖鹏笑容更大,说:“哈哈,咱们互相配合,互相帮助,不用叫师父,还是叫肖哥吧,被张秘书听见不太好。”   “嗯,我听你的,肖哥。”曲灵说着,“那这篇稿子……”   肖鹏做了个“稍等”的手势,起身,摘下挂在裤腰带上的钥匙圈,找出其中一枚,打开靠墙放着的一排柜子其中的一个,翻找半天,找出几张稿纸来,递给曲灵,说:“这是以前潘局在开类似会议时的讲稿,你参考下。咱们办公室有个传统,就是所有经手的稿子、文件资料什么的,都会留下个备份,需要用到的时候,就过来翻翻。”   曲灵双手接过那几张薄薄的纸张,迅速浏览一下,满脸惊喜,说:“这也太实用了,肖哥,你们可真聪明!”   这真心的夸赞听得肖鹏很受用,说:“这主意不是我想出来的,是张秘书,他说建立个资料档案库,以后要用什么样的资料,就到里面查询一下,能省很多时间和精力,不过,咱们办公室也没人懂这方面的知识,一直没建立起来、”   曲灵心中一动,笑着说:“正好,我在均州矿工作的时候当过档案管理员,对档案资料管理有些了解,我想着,趁着在这边两个月的时间,帮着把资历库建立起来,这样以后再找类似的资料,就可以对照着目录找了,能省不少事。”   “那太好了!”肖鹏说着,“没看出来,你还懂得档案管理呢。要是有了目录,以后可就不用乱翻乱找了。我们虽然每做一份资料都留个底儿,但资料太多了,难免有忘记的时候,即便是记得,着急找的时候,也有可能找不着,你这个本事很实用嘛。”   肖鹏不吝地夸奖着曲灵,真要是做成了资料目录,那可就太省事了!   曲灵被夸得不好意思,说:“没想到我这点本事,还能发挥出作用来,本来我还挺忐忑的,觉得我资历太浅,来当联络员不够格,能帮到你们,我心里就自在多了。”   肖鹏:“小曲你啊,就是太谦虚了,你是大学生,能来咱们局里实习,就说明了你的能力。”   曲灵:“谢谢肖哥鼓励,我一定不辜负你的鼓励,好好工作!”   曲灵参考之前的稿件,根据这次会议的实际情况,写出了一份会议稿件来,先拿给了肖鹏过目。   肖鹏在稿子上修改了几处,曲灵看后,觉得修改之后的词句更加官方了,便又将修改之后的誊抄一遍,按照肖鹏的指示,给了张秘书过目。   张秘书看完,脸上露出笑容,说:“这稿子你自己写的?”   曲灵实话实说,说:“多亏了肖哥,给了我之前的稿件作为参考,还帮我修改了。”   张秘书的目光就看向肖鹏,说:“不错,小肖,看来你和小曲配合得很好嘛,都是一个办公室的,就是应该这样互帮互助的好。”   肖鹏挠了挠头发,说:“主要是小曲这人人品好,谦虚不抢工。”   曲灵听着两人的对话,觉得肖鹏意有所指,而张秘书对肖鹏和刘华之前的恩怨很清楚。   也是,能当上副局长的秘书,张秘书肯定是聪明人,肖鹏和刘华就在他眼底子底下,发生什么事儿,他能觉察不出吗?只是,听张秘书话语中透露出来的意思,显然对肖鹏更亲近些。   至于肖鹏和刘华之间矛盾的起源,根据这段时间的相处,曲灵多少也能猜出来一些。   张秘书不可能当一辈子局长秘书,等时机差不多,就会放他到部门,当个领导,那副局长秘书的职位就空了出来,很大可能是在肖鹏和刘华之间二选一。   虽然刘华是女同志,天然就占了劣势,但从刘华只休两个月的产假,还担心有人占了位置上就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位事业心非常重的人,那就成了肖鹏强有力的对手。   两人都有竞争之心,心里头自然就都有了芥蒂,很难如同表面上那般的和平相处。   现在想来,刘华在自己面前和肖鹏相处得那么愉快,没有给自己一星半点的提示,也是没安什么好心眼子。初来乍到一个环境,什么都不了解,处处陌生,如果得不到同事的帮忙,那将陷入到怎么样的困境中,不用想都知道。   幸好,肖鹏没将自己视做刘华的人,愿意帮助自己。   意识有些飘远之时,曲灵听见张秘书说:“这个发言稿我觉得没问题,我会拿给潘局再审阅一遍。”   曲灵连忙应着。   隔天下午,曲灵有些紧张,不停往门口看。   肖鹏笑:“你是在等潘局和张秘书吧?他们开完会,肯定直接回家去了,你别等了。”   曲灵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一想到潘局在会议上的发言稿是我写的,我就不由自主地紧张,想知道这次发言的效果好不好。”   肖鹏一副过来人的态度,说:“领导第一次用了我的稿子时,我也这么紧张,都有第一次,习惯就好了。你放心,咱们潘局是啥人啊?要是稿子不好,他是不会用的。”   潘局和张秘书果然都没回来,肖鹏看看墙上的挂钟,说:“小曲,今天我媳妇有事儿,我就先下班,去学校接孩子了,要是有人过来找我,你帮我搪塞搪塞。”   曲灵抬头看一眼,还有一个小时下班,点头说:“明白,肖哥你放心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曲灵一个人,倒是闲了下来。   这边工作量比笔译组小了许多,全都围着潘局长一个人转,潘局长忙的时候,大家就忙,潘局长闲的时候,大家就闲,潘局长和张秘书不在时,完成了手头工作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曲灵却没有闲下来。她准备将文件柜里存着的所有文稿都看一遍,然后归类整理,做出目录,这样一举两得,既像是跟肖鹏说的那样,方便之后的文件查找,同时也把所有文稿类型都学习一遍。   下班后,曲灵去食堂吃了饭,没急着回宿舍,而是又回到办公室,继续之前的工作。直到保卫处的同志们看见这边还亮着灯,过来查看。   敲门声在静谧的黑夜里响起时,吓了曲灵一跳,忙警惕着声音问:“谁?”   “是我,保卫处的,过来看看。”办公室外,一个略带着沙哑的男声响起。   曲灵的心落回去半截,走过去将门打开。外面是个四十来岁,中等个头,满脸严肃的男同志,曲灵露出个笑脸,说:“我是曲灵,新调来潘局办公室的,想尽快能上手工作,所以留下来加了会班。”   那人将手电筒关掉,往前迈了一步,站在大敞着的办公室门口往里面张望一眼,见办公桌上摆满了文件,旁边的柜子也是大敞四开的,便又将头缩回去,严肃的脸上缓和了些,说:“工作   是做不完的,明白白天再做也不迟,早点回去吧,最近盲流子太多,回去晚了路上不安全。”   “唉”,曲灵答应一声,说:“我听您的,将这些资料归拢一下就回去了。”   那人点点头,转身走了。   曲灵也没再耽误,将文件都收回到柜子里整理好,拉了灯,背上挎包,锁门离开。   到大门处,又看见了那位保卫处的同志,曲灵微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   那人问:“拿手电了吗?”   曲灵拍拍挎包,说:“带了,在包里呢。”   那人点点头。   曲灵却没走,说:“请问,您是专业军人吧?”这句纯粹是没话找话,现如今单位、企业保卫处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转业军人。   那人:“哦?看出来了?”   曲灵点头,说:“我爸爸也是转业军人,我觉得您的气质和他特别像。”   那人顿时感兴趣了,“你爸爸是哪年的兵,哪个部队的?”   曲灵如实回答。   那人肃然起敬,说:“这么说来,他是老班长啊!”他的表情松懈下来,甚至带出了些许的笑意,他说:“我叫刘爱国,你叫我刘叔就行,在保卫处是个小组长,你有什么事儿,就言语一声,我闺女跟你年纪差不多。”   曲灵甜甜地叫了一声:“刘叔。”告辞离开的时候,刘爱国又叮嘱她,“在路上要是遇到什么事儿,大吼一声,我这边能听得见。”   在回去的路上,曲灵心里头都是暖暖和和的,这世界上,确实有很多满是心机和算计的人,就包括她自己,可是,还有更多不求回报,愿意对陌生人伸出温暖双手的人。   正是因着有这些人,才让曲灵尽管一步一个坎地踽踽前行着,却从来没对未来失去信心。 第62章   教导在潘副局办公室刚满一周,张艳红……   在潘副局办公室刚满一周,张艳红就迫不及待地又叫了曲灵来家里。   这次曲灵是吃过饭来的,天已经黑了,筒子楼里人都回了屋里,偶尔有几位年纪大些的坐在楼下乘凉,曲灵经过时,被他们死盯着看。   曲灵落落大方,婶子大娘地叫着跟他们打招呼。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那些婶子大娘们也回收探究的目光,友好地跟她打招呼。   “姑娘,你找谁啊?”   曲灵停下脚步,直视跟她说话的婶子大娘们,友好地回答:“我找张艳红张姐。”   那几名婶子大娘点点头,说:“找张艳红啊,她男人今天没在家。你也是管理局的?”   曲灵:“我也是管理局的,才来没多长时间,之前跟张姐一块去宝安市出差,所以就认识了。”   其中一名大婶:“对了,你前几天也来过一回,还提着好几个饭盒对不对?”   曲灵笑:“婶子你好记性,就是我。”   那大婶就有些得意起来,蒲扇摇得虎虎生风,说:“我这记性,前些年可是我们村妇女侦缉队的,谁也别想逃了我的法眼!”   曲灵就朝着大婶比了个大拇指。   那大婶看向曲灵的目光就柔和起来,仿佛是自己人一样。   另一个大娘问:“这么晚了,张艳红找你来做什么?”   曲灵回想着张艳红在矿山局时的所作所为,料想在这种人员密集的筒子楼里,她的人缘大概也好不了,瞧那位大娘,下意识就认为是张艳红找自己来的,就很能说明问题。   于是曲灵便回答:“说是找我来有些事儿要说。”   那位大娘点点头,另外大婶问:“丫头,你有对象了没?”   另外几人就立刻谴责她:你怎么一见面就问人家姑娘有没有对象,多让人害羞啊!”   曲灵却落落大方地回答:“还没有呢,我还不着急。”   那位大婶被众人数落得有些讪讪,找补着说:“我这人就这样,见着个长得好看的姑娘小伙子,就想给人往一块凑,丫头你别介意啊。” 八_ 零_电 _子_书_ w _ w_ w_.t _x _t _ 0_ 2. c_o_m   曲灵笑:“我不介意,回头我要找对象,就来找婶子,请您帮我介绍。”   “唉,唉,行,我等着。”那大婶笑了起来,其他几个大娘婶子也跟着一块笑起来,曲灵趁机告辞继续往筒子楼里头走。   还没走到张艳红家,她家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张艳红探出半个身子,一把将人拉进了屋里。   关上门后小声质问着:“刚才那些老娘们难为你了?”   曲灵摇头:“没有,就是闲聊了几句。”   张艳红:“以后别理那些烂嘴巴的,张着嘴,整天张家长李家短,到处编瞎话。”她有些急切地问着:“他们跟你说了啥?”   曲灵瞧着她很是在意的样子,说道:“没说过什么,就问了我是来找谁的。”   张艳红追问:“他们知道你是来找我的,说了啥?”   曲灵摇摇头,“没说啥,后来一位大婶问我有没有对象,说要是找对象她就给我介绍。”   张艳红瞧着曲灵脸上坦荡荡的,应该没有欺瞒,才放下心来,咬牙切齿嘟囔着:“一群老不死的!”   这么恶毒啊,曲灵瞧着张艳红的样子,她是有什么把柄落在那些大婶大娘手里头了?   曲灵在老人家那里,人缘一向都很好,比如李奶奶、徐奶奶等,这些老人家虽然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但只要你对他们真诚,他们也会对你掏心掏肺的,曲灵跟他们相处时,反而更加轻松些。   至于说把柄,应该不是张艳红和邢处长的事儿,就瞧着这筒子楼的环境,张艳红敢把邢处长带到家里来吗?前脚来,恐怕后脚整个楼里的人都知道了,就是张艳红同意,邢处长也不会同意的。   也就只能是邻里关系处得不好了,这对自己来说,未尝不是件坏事。   张艳红将曲灵带进里屋,就急切地追问:“你跟潘局咋样了?”   曲灵自然知道她找自己来,就是问这事的,微微叹口气说:“我就刚去报道的那天跟潘局说了句话,之后就没见过他。他有什么事儿,都是找张秘书跟我们传达,很少直接下命令。”   张艳红就有些着急,说:“那你想办法接近他啊,比如给他办公室打扫卫生,去直接跟他请示工作什么的,你得跟他多多相处,他才能上钩啊,你这样等着靠着,等再过两月,你卷铺盖卷滚蛋,看你上哪儿哭去!”   曲灵:“张姐,我比你还着急,可是张秘书、肖鹏他们都盯着呢,我有一点点动向他们就都知道,我要是太急切了,恐怕等不了两个月,就得被退回笔译组去,那不就枉费了你和邢处长花这么大力气把我调过去了吗?”   张艳红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反过头来安慰她,“你也别着急,慢慢来。”   曲灵“嗯”了一声,又长长叹口气。   张艳红在一旁绞尽脑汁,想给曲灵出出主意,可是想来想去,自己那些个本事,曲灵这个扭扭捏捏,脸皮薄的大姑娘根本就学不会,索性甩了下胳膊说:“明天我找个时间问问邢处长,看看他有什么好主意。”   曲灵:“那麻烦张姐了。”   张艳红:“说啥麻烦啊,你啊你,但凡争点气,也不至于让我这么操心!”   要不是潘局是下一任局长,她跟邢处长就把曲灵往另外一位副局那里送了,那位局长可不比潘副局正派,肯定更好拿下。   她往曲灵身上、脸上看了一会儿,心里头感叹着,真是个美人啊,要是自己有这幅相貌,别说局长了,再大的官她也能勾搭上,何至于嫁了个窝囊男人,搭上个不上不下的邢处长,在这个二十平米,周围都是长舌妇的环境里头生活?   早就住上领导们才能住的有上下水的独门独院了!   她拉了拉曲灵黑亮亮的长辫子,说:“你这身衣着打扮太朴素了,大姑娘家家的,别整天穿肥了吧唧的衬衫、裤子,穿穿漂亮又合身的连衣裙,那你那小腰还有鼓囊囊的胸脯露出来,多往潘局长面前   晃晃,他想看不见你都难!”   说着,她又给曲灵传授了许多勾引男人的招数,听得曲灵大开眼界,这些心思还有心机,要是用在工作上,以张艳红正式工的身份,何愁不升职评优呀?何苦靠着邢处长,真是本末倒置!   张艳红自然不知道曲灵心中是怎么想的,见曲灵虽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但时不时地点下头,便以为她听进心里去,嘴巴便滔滔不绝,越说,心里头的得意劲儿就更重,优越感油然而生,教育曲灵说:   “咱们女人啊,在工作上干不过男同志的,就得想想其他办法,利用自己的优势。你看在我们部门,我年年都是先进工作者,是我比别人干得多,干得好吗?通通都不是。其他同事有意见?有意见就只能憋着,说叫他们没有我这样的关系呢!”   她从不在曲灵面前承认自己和邢处长是情人关系,但却处处彰显着这种关系,以此为荣。   曲灵也只好假装不知道,顺着张艳红的话,恭维她几句,恭维得张艳红心花怒放。最后叮嘱曲灵,“一定要找机会多在潘局面前露脸,将自己的美丽展现给他,等吸引了潘局的注意力,让他对你有了好感,就可以一点点地勾引他。我才不信这世界上不偷腥的猫,男人都是一样的,即便是结了婚,外表看起来一本正经的男人也一样。”   曲灵没准备勾引潘局,但张艳红的话却是给了她启发,是要在潘局面前露脸,引起他注意,让他看见自己价值的。再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实习就结束了,来不得徐徐图之那一套。   但,如何在张秘书还有肖鹏不反感的情况下接近潘局,这是个问题。   如此又过了几天,曲灵利用空余时间,将所有的文件资料整理出来归档,并且做出了目录表。   肖鹏看着一排排整齐的牛皮纸档案盒,看着上面用娟秀小子写着的目录,惊喜不已,说:“真没想到,你这么能干,现在我只需要按照文件类型,浏览下目录,就能精准找到文件了,你太厉害了!”他预料到有了目录后,会非常省事儿,可没想到这么省事。   曲灵不光按照文件的大类分了项,还按照会议类型、级别、内容等等进行细化了。目录上的索引后面还列了文件内容关键字的提要,即便是不熟悉这边情况的新人都能非常简单地查找到文件,方便极了。   肖鹏正在感慨之际,陪着潘局外出的张秘书也回了来,肖鹏便迫不及待地跟他展示起来,嘴巴里头不住地夸奖着。   曲灵在一旁站着,脸上带着笑容,腼腆着没有说话。   张秘书接过其中一份档案盒,翻看了一会儿,看向曲灵,夸赞道:“确实不错。”   不过,也就仅此一句而已。他给曲灵和肖鹏交代了些临时性的工作,便离开了。   肖鹏说:“能得到张秘书的一句不错就已经很好了,他这人啊,人是挺好的,就是对工作要求挺高,上回你的稿子被他选上给潘局用了,就说明他已经认可你了。”   曲灵点点头,笑着说:“我弄这个,主要是为了实用,不是为了得到领导夸奖,他能夸我一句不错,我也满足了。对了,回头我把文件归档的规律规则都写下来,将来我不在了,你们也能自己整理。”   对比着虚心低调又谦和礼貌的曲灵,刘华在肖鹏这里的位置一低再低,他说:“你就没想过要留在管理局?”   曲灵顿了下,几秒钟之后才不好意思地说:“要说我没想过,那纯粹是骗人,可是,管理局这种好单位,哪里是想留就能留下的?能来这里实习一回,我也知足了。”   肖鹏就叹气,说:“你这种又努力又上进又有工作能力的同志,不留在管理局,是管理局的损失。”   曲灵“噗”地笑了出来,说:“肖哥,能得你这么一句评价,我也没白来管理局一场。”   肖鹏便安慰她,“别丧失信心,还有时间,你还有机会的。”   曲灵笑了笑,没有说话。 第63章   融入刘华在正式休假的第二天晚上就发……   刘华在正式休假的第二天晚上就发动了,被送去了医院,生产得还算顺利。按照风俗,月子里,亲近的同事、朋友们是要去给下汤的,男同志自然不方便去,肖鹏就让自己媳妇去。   曲灵和肖鹏的妇也认识了,便跟另外几名女同事一块约着,到刘华家里去。每人拿上两籽挂面或是几个鸡蛋,或者小米、红糖这些补充营养,能下奶又不贵重的东西就行。   肖鹏媳妇胳膊上挎着个塑料绳坯编成的菜篮子,扒拉开曲灵带着的布兜子往里面看了看,点点头。   “嫂子,我带这些东西合适不?”曲灵问。曲灵带的是两籽儿挂面,还有一斤红糖,比别人的礼重些。   肖鹏媳妇点头:“合适,你接了刘华的岗位,算是承了她的情,礼给得重些正常,要是给得轻了,反而让人挑理。”   曲灵:“那就好,我还是头一回给人下汤。”   肖鹏媳妇沈春燕是燕市本地姑娘,巧的是,也在第一机械厂上班,不过她跟曲灵不认识,倒是知道厂里来了两个“开门办学”,英语说得非常好的姑娘。   曲灵是后来跟肖鹏聊天时,才发现两人还有这样的缘分,也正因为多了这份缘,她和沈春燕的一下子就熟络起来。   她比肖鹏还要大上两岁,两人结婚很早,如今生了一个闺女一个儿子,闺女已经上小学了,儿子刚上幼儿园,虽然也就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但自认为是个很有社会经验的妇女了,对曲灵挺照顾的,这些人情往来的事情也愿意指导她。   曲灵也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之喜,有了沈春燕的帮忙,她在人情往来上,便能更加得心应手。   沈春燕虽然不是管理局的职工,但在局里家属院生活了这么多年,局里上上下下就没有她不认识的。   这些天,曲灵跟着沈春燕一起,去参加了一场婚礼,一场乔迁宴,多认识了局里许多人,交际面儿有了很大的不同。   这次一块去给下汤的,有张秘书的媳妇黄姐,还有总经办联络员小赵姐等等。都是一个小圈子里的人,沈春燕将她介绍进这个小圈子,以后就都是熟人了。领导们之间的关系比较好,下面人也就处得比较好,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互通有无,互相帮助,十分正常。   刘华丈夫在效益更好的国有企业里,职位不低,分配的房子更好,按照政策规定,夫妻双方有一方分了房子,另外一方就不再享受单位的分房待遇。   夫妻两个住的也是筒子楼,不过在一楼,足足有四十平米左右,分隔成了两室一厅。刘华占了其中的最大一间卧室当了月子房。   一行人过去的时候,刘华的娘家妈和嫂子都在,一个帮着给炖汤,一个帮着哄孩子。黄姐先将带来的东西递过去,其他人纷纷效仿,而后便被刘华她妈让进了朝阳的卧室里。   刘华靠在床头,穿着秋衣,盖着被子,头上戴着医生戴的那种白帽子,将头发、额头全都裹在里面。屋里头拉着窗帘,一股子说不清是臭还是骚的味道弥漫在不大的屋子里头,曲灵进去后,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适应了一会儿,那股子味道才没那么浓了。   “谢谢你们来看我。”刘华发红肿胀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来,看起来有些蔫耷耷的,脸   上多了些许细纹,鼻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她掀开被子就想要坐下来,却被张秘书媳妇黄姐一把按住,帮着将被子给她盖回去,说:“你就躺着吧,可别着凉喽,你第一胎,一定得坐好月子,要不然落了病,就只能等下一胎的时候再养了。”   刘华没再动,跟黄姐聊了几句后,目光一一略过在场的人,最后停在了曲灵身上。   曲灵进来之后,往旁边挪蹭了下位置,没站在沈春燕旁边,这会儿带着笑容,目光落在床边小木床里的小宝宝身上。   孩子这会儿睡着了,两只小拳头呈投降状,放到脑袋两侧,小嘴巴嘟着,嘴边好似还有口水,湿润润的,可爱极了。   “小曲,你也来了?”   被刘华点名,曲灵视线从孩子身上移开,落到刘华身上。   这会儿,其他女同志们慰问完刘华,也都围到孩子身边,小声讨论着孩子长得像谁,白不白净,胖不胖之类的话题。   曲灵便走到了床边,叫了声:“华姐。”   刘华点点头,小声问:“最近这段时间咋样?”   曲灵迟疑了下,开口说:“还行。”   刘华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来,转了个话题,“你今天怎么跟黄姐还有沈春燕他们一起来的?”   曲灵也如同刘华那般的小声回答,说:“华姐你知道的,我在局里没认识几个人,我听说肖哥让他媳妇来给你下汤,就拜托他,让带我一块来,没想到张秘书的妻子也一块来了。”   刘华点点头,对她的回答很满意,说:“这段时间,不求你有功,别给我惹事就行。”   曲灵答应着。   这会儿,正好有位女同志问刘华孩子吃奶情况咋样。   刘华转头去回答她的问题,曲灵趁机让出床边的位置,往后站了站。   不多一会儿,张秘书的媳妇黄姐就提出个告辞,刘华也没有挽留,曲灵便也跟着出门去了。   隔天,是个周五。张秘书抱了个三四岁小孩子进来,吩咐着肖鹏和曲灵将两张椅子对到一起,又铺了坐垫,做成一个小床,将孩子放在上面,用毛巾盖住小肚子。   肖鹏小声跟曲灵说:“这就是潘局的儿子。”   潘局长的妻子常年在外地,据说是担任着当地政府部门的要职,两人结婚晚,要孩子也晚,潘局四十多岁的年纪,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潘局长想让妻子调回来,分出些精力照顾家庭还有孩子,但她妻子不愿意,外地比燕市优势明显,即便是按部就班晋升,也是前途无量,可回了燕市,就只能降级安置,之后再想有所发展,就非常困难。   两人为此经常闹矛盾。妻子所在的地区条件自然没有燕市好,所以就把孩子留在燕市。潘局找了家里的亲戚过来帮忙照顾孩子,他又比较忙,孩子的事情更多是张秘书在处理。   今天潘局长有个十分重要的外事会见,是绝对不能缺席的,在临出发之前,接到了幼儿园打来的电话,说孩子发烧了,偏偏那位带孩子的亲戚这两天有事不在,他就只好将最信任的张秘书留下照顾孩子。   张秘书迅速带着孩子去了儿童医院,打了一针,烧褪去了,才把孩子抱了回来,他这边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处理,晚一些时间,等孩子好一些,他还得去和潘局汇合。   孩子躺在那里,小小的一团,肉乎乎的小脸蛋发红,睡得皱着小眉头,“呼哧呼哧”地快速喘气,像个小青蛙一样,挺让人心疼的。   只垫了坐垫的椅子到底不舒服,孩子躺上去一会儿就开始不停地翻身,撞得凳子摩擦地面“咚咚”地响。   张秘书只好又把孩子抱在怀里,大概是张秘书太瘦,骨头硌得慌,孩子依旧不舒服,但被他胳膊束缚住,孩子动不了,不一会儿就“吭吭唧唧”地哭了起来。   肖鹏自告奋勇地跑过去,将孩子抱在怀里,可不知道是因着孩子对他的味道不熟悉,还是因着身上有烟味,孩子不舒服,哭得更大声。   张秘书没办法,只好放下手中工作,接过孩子,站起来轻拍着孩子的屁股,不停走动着,嘴巴里头发出“奥奥奥”的声音。   孩子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不多一会儿,又传来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张秘书松口气,曲灵和肖鹏也松口气。   肖鹏小声跟曲灵说:“我们家老大小的时候经常生病,一生病就整宿整宿睡不着,我跟我媳妇就轮班这么哄她,唉,孩子生病,最难受的是大人。”   曲灵没照顾过小孩子,但是看着小小的孩子这样难受,她也跟着揪心。   忽地,放在张秘书桌子上的电话响了,声音有些刺耳,孩子被吵醒,又吭吭唧唧地哭了,距离比较近的曲灵连忙跨步过去,伸手将孩子接过来,学着张抗美的样子,掂着,晃着,哄着。   孩子立时就不哭了。   张抗美连忙接了电话,过一会儿后,放下电话,说:“我先得就得去跟潘局汇合,有一份很重要的文件忘了带了。把孩子交给你,行吗?”   张抗美有些担心地看着曲灵。   在同意曲灵接替刘华岗位之前,对她做了深入了解,知道她是家里的独生女,独生女在这个年代极为稀少,也就意味着没有照顾弟弟妹妹的经验,她又是个没结婚的大姑娘,很容易让人怀疑她带孩子的能力。   曲灵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小家伙睡沉了,小脸紧贴在胸口处,小眉头都舒展开了。   她确实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但不好拒绝张秘书,再说了,这没准也是一次在潘副局面前赚取表现的机会。   她正要答应,却听见肖鹏说:“要不,我来带,我好歹也是两个孩子的爸爸。”   张抗美带着些戏谑,毫不客气地说:“你还是算了,孩子跟了你就哭,再说,你家里的两个孩子,哪个你亲自带过?还不都是你丈母娘帮忙?”   肖鹏有些讪讪,刚还和小曲吹嘘自己有带孩子经验呢,这会儿就被拆穿了。张秘书的话没错,自家孩子被他带尚且要挨媳妇的骂,况且是潘局家的大宝贝,要是给带出个好歹来,他可没法交代。   那就让曲灵带吧,她虽然没有经验,但女同志们天生就有这方面的才能,小孩子也更亲近女同志。   “那就小曲同志带,我给帮忙。”肖鹏倒是痛快。   张抗美又问曲灵:“小曲,你行吗?”   “行,保证带好孩子!”曲灵保证道。   张抗美笑了下,点点头,说:“那就拜托你了,我们会尽快赶回来。”   瞧着曲灵两只细纤纤的胳膊一直不厌其烦地抱着孩子哄,张抗美摘了裤带上挂着的钥匙,说:“你带着孩子去潘局办公室吧。那里有沙发、毯子什么的,孩子睡得舒服些。”   曲灵自然没有不答应的,抱着孩子跟着张抗美去了隔壁。   这是第二次来潘局办公室,这会儿没有人在,更显宽敞。靠墙的位置有两张罩着浅绿色沙发罩的单人沙发,还有一张同色系,能同时容纳二三人的沙发。   潘总办公桌和其他办公室的桌子一样,都是土黄色木制的,上面垫着一整块的玻璃板,整齐地堆叠着文件、书籍。   靠墙位置的柜子都上了锁,倒也不用担心有什么机密文件泄密。   张抗美又交代了曲灵几句,有些担心地看着孩子,摸摸他的额头,确认孩子不烧了,又叮嘱一定不要放孩子一个人,好好照顾着,有什么自己处理不了的事儿,就找肖鹏帮忙。   曲灵听话地点头,保证自己一定会做到。   张抗美这才打开办公桌下面的柜子,从里面抽出一张毛毯来放到双人沙发上,而后又掏出钥匙,打开抽屉,找出一份资料后走了。   待张抗美离开,曲灵将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到软乎乎的沙发上,将毯子抻开,稍微折了下,一半做枕头、床单,一半给孩子盖住肚子。   孩子刚被放下就有些要醒的迹象,双手胡乱在空中抓着,曲灵连忙将自己的一只手递过去,被孩子紧紧抓住,另外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孩子的后背。   小孩子安静下来,小嘴巴发出喃喃细语:“爸爸,masamasa。”   曲灵起初没听明白,什么masa?而后恍然,将拍打的那只手伸向小孩的后背,轻柔地上下摩挲着。   孩子发出舒服的呼吸声,而后眉眼舒展,慢慢地睡熟了。   睡梦中的小孩子脸蛋白里透红,睫毛很长,小嘴巴红红地嘟着,看起来和潘局长有六七分相像,十分可爱。   曲灵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该是没有发烧了,不过湿乎乎的,她便拿了手绢,帮孩子将额头、脖颈处都擦了擦,又继续   摩挲着孩子的后背。   不一会儿,手腕就有些发酸,她尝试着停了停,孩子马上就哼唧上了,她只好继续。仔细观察着孩子,纳闷,他到底睡没睡着啊?   又摩擦一阵儿,她又继续尝试停下,这回孩子没再“哼唧”,她的大手又在后背上停留一会儿,这才缓缓退出来,心说,照顾个小孩子可真不容易!   孩子睡着了,曲灵也不能离开,在孩子旁边坐着,仔细打量了一番这间办公室后,小心起身,去了旁边的报刊架,取了一份报纸过来。   这是今天的《燕市日报》,英文版的。自从出来实习,她已经好久没看这份报纸了,一是忙忙碌碌的没有时间,二是她这个级别,没到随心所欲看这种外文报纸的资格。   她便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如今,经过实践,有过项目经验的她,英语水平跟在学校时,已经是不可同日而语了,她默读一遍,翻译后的汉语便已经映入到脑子中,那些文字重新排列组合,调整语序,变成了通畅的中文。   她不由自主地小声读出来,感觉自己的声调、发音也好了许多,心中很是满意。念一会儿,就要去看看孩子,唯恐被自己吵醒。   不过这孩子是真睡熟了,始终都没醒。   就这样,曲灵看完了最新的《燕市日报》英文版,又看了中文版还有其他的报纸。 第64章   带孩子忽地,原本睡熟着的孩子毫无征……   忽地,原本睡熟着的孩子毫无征兆地一骨碌爬着坐起来,懵懂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下子就对上了曲灵。   “你醒了。”曲灵奉上一个大大的微笑,友好地说,唯恐他一下子就见到陌生人会被吓哭,连忙又解释自己的身份:“我不是坏人,我是你爸爸的属下,我叫曲灵,张抗美张秘书他临时有些事情要出去,所以就叮嘱我照顾你。”   她做好了孩子会哭闹的准备,却不料孩子并没有哭,眼神朦胧了一会儿后,点点头,说:“阿姨,你好,谢谢你照顾我。”   真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曲灵的心一下子就软成了水,说:“不用谢,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孩子抬起手,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说:“阿姨,我好了,不难受了。”   曲灵声音是前所未有地柔软,说:“那就好,你要是难受了,就和阿姨说,你渴不渴,想不想喝水?”   孩子点点头,说:“谢谢阿姨。”   这孩子,可真客气啊,曲灵带着笑,去办公桌上找了潘局的杯子,又去找了暖壶,打开瓶塞,靠过去试试温度,其中一个暖壶温度没那么高,便从其中倒了半杯热水,而后晃悠着,不多一会儿,便觉温度适宜了,这才递到孩子嘴边,喂他喝水。   孩子一气儿喝了半杯,歇了一会儿后,将另外半杯也喝了,人就显见地精神了许多。   “还喝吗?”曲灵问孩子。   孩子摇摇头,拍拍自己鼓溜溜的肚子。   曲灵不由得失笑。   孩子滴溜溜的大眼睛在宽敞的房间里扫视一圈,问:“爸爸呢?”   “你爸爸去参加一个非常重要的活动了。”   孩子理解地点点头,又问:“那张叔叔呢?”   曲灵:“他去送一份非常非常重要的资料,让我过来照顾你。”   孩子的小脑袋又点了点,转头看着曲灵,忽然就有些害羞了,说:“阿姨你漂亮。”   曲灵不禁又失笑起来,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懂得漂不漂亮吗?但还是忍着笑,认真地说:“谢谢你的夸奖,你长得也很好看。”   孩子毫不谦虚地说:“我是长得有点好看的,我二奶奶说,说我跟我爸爸小时候一模一样,我爸爸就好看!”   二奶奶想必就是平时带孩子的亲戚,曲灵说:“你二奶奶说得对,你和你爸爸都好看。”   孩子脸上就露出了满意的笑,也不知道是因为夸了他,还是他爸爸。两只胖乎乎的小腿在沙发上一晃一晃的,对曲灵充满了好奇的样子,问着:   “阿姨,我怎么以前没有见过你?”   曲灵认真回答孩子的问题,说:“因为我才来不久啊,暂时接替刘华阿姨的工作。”   小孩子了然地点头,说:“我知道的,刘华阿姨要生宝宝了,她的肚子好大好大。”   孩子双臂尽力伸展,比划着,代表着肚子的大小,说:“我爸爸说,我以前在妈妈肚子里也是这样的,后来妈妈就把我生出来了,吃了很多的苦。”   他说着说着,声音就黯淡下去,垂下眼睛,小嘴巴嘟起来了。   这是想妈妈了?曲灵连忙转移话题,问:“你知道阿姨的名字了,那你叫什么呀?”   小孩子认真回答:“我小名叫潘毛毛,中名叫潘豆豆,大名叫潘一鸣。”   噗,他还有大中小三个名字呢,是大人给起的,还是自己起的?太好玩了!   曲灵忍住笑,继续问:“那我叫你哪个名字好呢?”   潘一鸣小朋友说:“在学校老师叫我大名,在家里我爸爸和二奶奶叫我小名,我自己叫中名,曲阿姨你叫我小名吧。”   “好嘞,潘毛毛同学!”   两人咱们相谈甚欢,但接下来,曲灵就不知道该陪着孩子做些什么了。这孩子大概是发烧刚好,没什么力气,就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坐着,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曲灵,一时间,两人大眼瞪小眼起来。   曲灵清清嗓子,继续夹着嗓子问:“那毛毛同学,你还想不想睡觉?”   潘毛毛回答:“我不能再睡了,不然晚上睡不着,我爸爸就休息不好。”   这孩子,未免也太懂事了,语言表达能力也强。曲灵倒是有些这般年龄时候的记忆,每天就是疯吃疯玩,无忧无虑,想着办法地挑衅家长,爸爸一向是站在她这边的,看着妈妈被气得瞪着眼睛又无可奈何,心里头就特别得意。   对比自己,眼前的孩子是不符合年龄的懂事和成熟,愈加让她心疼起来。   “那,你想干点什么?”   潘毛毛认真地想了想,说:“阿姨,你能不能给我讲故事呀?”   讲故事?这个她还真有经验,她是宣传队的骨干,宣传队的原则就是群众们喜欢什么,他们就表演什么。有时候,表演的间隙,台下的群众们就会嚷嚷着让给讲故事,那么台上的演员就得张嘴就来。   爸爸给她买过很多小人书,她就把小人书里面的内容转化成通俗易懂的语言,添油加醋地润色,讲给当地群众们听,听得津津有味。给一个小孩子讲,自然也不在话下。   她想了想,在脑中筛选着小孩子喜欢的内容,说:“我给你讲个《宝葫芦的秘密》吧,你听过没有?”   潘毛毛手指头伸进嘴巴里,大眼睛充满了期待,摇摇头,有些急切地说:“阿姨,阿姨,就讲这个!”   曲灵清清嗓子,开始讲起来:“从前,有个小朋友叫王葆………”   曲灵绘声绘色地讲着略带些奇幻色彩的儿童故事,听得潘毛毛神情专注,手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嘴巴里头拿了出来,但嘴巴却还张着,眼睛紧紧盯住曲灵。她稍一停顿呼吸,或者故意卖关子,他就会急切地追问:“后来呢?”   听到后面,潘毛毛整个身体都依偎在了曲灵身上,软软的一团,无比信赖的样子,让曲灵心中暖暖的,竟无端升起一股成就感来。   好长时间之后,故事讲完了,潘毛毛意味犹尽,追着问了好几个问题,然后抱住曲灵的胳膊,眼巴巴地问:“阿姨,你还能再讲一个吗?我还想听。”   曲灵摸摸他的额头,温度基本上已经恢复正常了,瞧着他的精神也比刚才好了许多,又看看表,点头答应,说:“行,我再给你讲一个野火春风斗古城的故事好了。”   这个故事很长,正好可以打发接下来的时间。   潘毛毛的小脑袋小鸡啄米一般地点着,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兴奋劲儿。   这时候,敲门声“笃笃” ,紧接着,就有人推门进来。   一大一小两张脸盘便同时往过看去。   进来的正是肖鹏,“潘一鸣小同志,你好了吗?”   潘毛毛认真地说:“肖叔叔,我好了。”   “那就好”,肖鹏走过来,对着曲灵说:“我来看看你们。看来,你们两个处得不错。”   曲灵还没有说话,潘毛毛抢先开口,好似是怕曲灵被替换走似的,又往曲灵身旁靠了靠,连忙说:“曲阿姨好,曲阿姨给我讲特别特别好听的故事。”   肖鹏笑说:“好好,我不跟曲阿姨抢你,你饿不饿呀?”   潘毛毛摸摸肚子,肚子是鼓鼓的,但是嘴巴馋了,他砸吧了两下嘴巴,说:“饿”。   肖鹏变戏法似地从背后变出一包钙奶饼干来,在潘毛毛面前晃了晃。   潘毛毛“哇”地一声,说着:“谢谢叔叔”,就从沙发上跪坐起来,想要去够那包饼干。   肖鹏忙往后一缩,逗着他:“你是想吃饼干还是想听曲阿姨讲故事?只能选择一样。”   潘毛毛就为难起来,眼睛盯着那包饼干,一滴晶莹的口水从嘴角滑落下来。就在曲灵和肖鹏都以为孩子会选择饼干的时候,潘毛毛毅然地靠回了曲灵身边,保持着礼貌说:“肖叔叔,我还是想听曲阿姨讲故事。”   “这孩子,这孩子,意志坚定啊,真有出息!”肖鹏拿着饼干的手晃悠着,说:“才三四岁就这样,那以后还得了,以后必然前途无量,没准比潘局长还要强!还得是领导家的孩子,我家那个小崽子,要是看见饼干,那肯定就抢上了,要是不给他,准得躺在地上打滚哭闹。”   曲灵也是惊讶于这个孩子的定力,更重要的是,肖鹏这领导在与不在都一样,用心奉承夸奖的作风非常值得自己学习。她忙接口说:“我也没见过这么懂事的孩子”。   她朝着潘毛毛举了个大拇指,说:“你真棒!”   潘毛毛被夸得不好意思了,小脸红红的,但那小嘴巴都要咧到耳根子去了,他虽然年纪小,但好赖话是听得明明白白,知道他们不光夸了自己,也夸了爸爸,就更加高兴了。   肖鹏那包饼干本来就是给孩子的,这会儿也不逗他了,将饼干递过来,“给你,潘一鸣小同志。”   潘毛毛眼睛盯着饼干,但没有接,小嘴蠕动着说:“可是,可是我要留下来听曲阿姨讲故事的。”   肖鹏也夹着嗓子,说:“这是给你的奖励,奖励你有自己的主意,没因为见到好吃的,就改变立场。”   “哦”,潘毛毛说:“那我是应该得奖的,我是很有立场的。”   肖鹏没忍住笑了出来,但是看到孩子一本正经的表情,忙捂住嘴巴,说:“对,对你是很厉害的小朋友,所以,这是给你的奖励,接着吧。”   潘毛毛这才伸出手去,将饼干接了过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说:“谢谢肖叔叔。”   肖鹏笑着摇摇头,说:“不用谢。”又转向曲灵,说:“那我走了,你们两个吃饼干、讲故事吧,小曲你有什么事儿就大声叫我,我听得见。”   曲灵应了一声,站起来目送肖鹏离开。   转回头坐下来,潘毛毛就将手里的饼干递过来,曲灵默契地帮忙将外包装撕开,又递还给他。   潘毛毛吸溜一声,小小的手指头有些笨拙地从紧挨在一起的饼干中夹出一块,递到曲灵面前:“阿姨你吃。”   曲灵受宠若惊,笑着说:“毛毛你吃,阿姨不饿。”   潘毛毛这才将手收回去,迫不及待地“啊唔”一口,而后眯起了眼睛,满脸是笑地享受着。   曲灵脸上便也挂上了笑容。   一大口之后,潘毛毛吃饼干的速度就慢下来,一点一点地咬着,一手拿着饼干,另外一只手放在下巴下面接着饼干渣,隔一会儿就将渣子都吸溜进嘴里。   吃着吃着,便又靠在了曲灵肩膀上,小腿一翘一翘地,说:“阿姨,那个斗古城的故事好听吗?”   曲灵失笑,这孩子还真聪明,这是提醒自己接着给他讲故事呢。   “是《野火春风斗古城》,那我接着给潘毛毛讲这个故事?”曲灵逗着他说,换来了肩膀上的小身体一顾涌一顾涌地表示着欢喜。   曲灵便清清嗓子,又给孩子讲了起来。   ……   “然后呢?”一段故事讲完,潘毛毛怀里头抱着饼干,急切地追问。   他吃了两块饼干就不肯再吃了,说要等爸爸回来,给爸爸吃,曲灵要将饼干拿走,放在茶几上,他不肯,说可以闻到饼干的香味。   曲灵听着楼道传来的脚步声,看看手表上的时间,猜测应该是潘局长和张秘书回来了。   这会儿是下班时间,两个人的脚步声响在楼道里格外空旷。   “然后就,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曲灵跟潘毛毛说话的时候,办公室的大门已经打开了。   潘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急着想要听故事,又不明白曲灵那句话意思的潘毛毛一下子就如同个小炮弹一般冲出去,抱住了潘局长的大腿。   “爸爸,你可回来,我可想你了!”   潘局长一把将儿子抱起,上下打量了一番,摸着孩子的额头笑着说:“爸爸也惦记你,你发烧了,这会儿还难受不?”   “不难受,我都好了!”他挺起小胸脯,这才想起胸前还有饼干呢,连忙献宝似的递给潘局长,“爸爸,吃饼干。”   潘局长慈爱的目光从孩子身上移开,朝着曲灵微笑点点头,问:“阿姨给你的?”   曲灵站起来,小声插话说:“是肖哥给孩子的。”   潘毛毛点点头,说:“我吃了两块,都给爸爸吃。”   潘局长眉开眼笑,身上再没了上位者的气势,就像个普通的,为孩子骄傲的父亲,说:“好,等会咱俩一块吃。”   潘局长将孩子放下,朝着曲灵说:“今天下午多亏你了,你把孩子照顾得很好。”   曲灵连忙说:“是潘一鸣小同志懂事,我也没做什么。”   潘毛毛插嘴,稚声稚气地说:“曲阿姨给我讲故事了,可好听了,我听了《宝葫芦的故事》还有《……斗古城》”   孩子到底还小,依旧没有记住全名,潘局长摸摸儿子的头,问:“是不是《野火春风斗古城》啊?”   潘毛毛忙不迭地点头,疑惑着问:“爸爸,你怎么知道。”   潘局长:“爸爸什么都知道!”   潘毛毛眼睛眨巴眨巴,满眼的崇拜,“爸爸你真厉害!”   潘局长就笑:“那是!”   曲灵瞧着父子两个的互动,不由得心头微酸,潘局长身上,有她爸爸的影子,她想曲建军了。   “好了,咱回家吃饭去,毛毛,跟阿姨再见。”潘局长说着。   潘毛毛搂着爸爸的肩膀,脸上却露出不舍得表情,说:“我们能不能请阿姨去家里吃饭?”   “你二奶奶不在,咱们两个谁都不会做饭,怎么请人呀,对不对?”   潘毛毛只好点点头,不太高兴地挥舞起了小手,说:“曲阿姨再见。”   曲灵也摆着手,说:“再见。”   潘局长朝着曲灵点了下头,便抱着孩子离开了。 第65章   魔怔了等父子两个走后,张秘书上前一……   等父子两个走后,张秘书上前一步,笑着说:“辛苦你了,小曲,你今天帮了   大忙。”   曲灵摇摇头,笑说:“没什么。”   张秘书拉开公文包,从里面掏出几张局里自行印制的通用饭菜票,说:“这会儿食堂没什么好饭菜了,你拿着这些饭票,去小食堂点上两个小炒吃。”   曲灵连忙推辞,“不用的,我也没干什么。”   张秘书:“拿着吧,这是潘局的意思。”   曲灵只好收下,跟张秘书分开后,真就去小食堂点了小炒吃。   这些饭菜票加起来是3块钱,她要了一个青椒炒肉片4毛,要了一个烧茄子2毛,又要了一大碗米饭2毛钱,总共花了8毛钱,还剩下两块二。   这是足以吃上4顿小炒的饭钱啊,潘局还真是挺大方的。   曲灵想,这样大方的人,对于有功的下属肯定更加不会吝啬,到底怎么做才能有功呢?   距离毕业时间越来越近了,曲灵心里头也不由得急躁起来。看孩子的时候,她一方面是同情、喜欢这个妈妈不在身边,又十分聪明懂事的孩子,可另外一方面,也是希望自己好好表现,能让自己在潘局长那里露个脸。   可到底还是失望了,他未曾跟自己说过几句话,如果可以,曲灵是宁愿不要那几块钱的。   潘局长,比想象中的还要难以讨好啊!   曲灵吃着饭菜,脑子却想着事情,不知不觉间,就把饭菜全都吃光了。她掏出手绢抹抹嘴巴,却发现小食堂的服务员正靠在一旁的墙边上,朝着她捂着嘴笑。   曲灵不解,问她:“你笑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那服务员是个十七八岁,矮墩墩、胖乎乎的大姑娘,两只大辫子下垂到大腿处,辫尾处绑着粉色菱纱,身上衣服颜色鲜亮,有个七八成新,显见的家庭条件不错。小食堂服务员可是个好工作,在单位里没点硬关系的可轮不上,所以曲灵问这话的时候也是和和气气的。   那姑娘偷笑被抓包,有些不好意思,说:“你脸上没东西,我就是没见过你这么高的女同志,又看你吃了那么多,觉得有些好笑。”   这理由,让曲灵有些哭笑不得,说:“我长得高,身体消耗大,自然就吃的多喽,这有啥好笑的吗?”   那姑娘觉得曲灵说得有道理,说:“没啥好笑,但我就是想笑。”   曲灵:“行吧,你想笑就笑吧。”这姑娘倒也没什么恶意,大概是有种瞧稀罕的意思吧。   曲灵站起来,准备离开。   那姑娘却又问她:“你是哪个部门的,我咋从来没见过你?”   曲灵瞧着姑娘一脸好奇的模样,耐心地回答:“我是副局长办公室的联络员,我叫曲灵,来单位没多久。”   姑娘眼睛亮了亮,接着问:“那你多大了呀?有对象了没?”   曲灵笑着开玩笑,“怎么,你要给我介绍对象呀?”   “是的呀,你长得好看,个子又这么高,跟我哥正好相配,我妈说,娘矬矬一窝,那当妈的要是高,生出来的侄子侄女也高”。姑娘一脸天真地说。   曲灵更加哭笑不得,这会儿也看出来了,这姑娘大概脑子不太够使,就是俗称的二愣子,瞧着她不到一米五的身高,估计家里人对于后代的身高都有些执念。   她笑了下,说:“我没有在这里找对象的打算。”   姑娘有些着急,说:“我哥是任局长的秘书,还是总经办的办公室主任!局里好多女同志都想嫁给我哥呢,他都没看上!”   曲灵心头蓦地一动,一局之长的大秘啊,肯定有本事让自己留下来。   她便又仔细地打量着这姑娘,这姑娘虽然长得不高,人又憨憨胖胖的,但五官长得倒很端正,看得出来是个美人坯子。   不过,以这姑娘的身份还有缺了根弦的大脑,让她当介绍人,着实不靠谱。曲灵摇了摇头说:“谢谢你了,不过我确实没找对象的打算。”   说着,她便要离开。   那姑娘却不想放曲灵走,拉住了她的胳膊,说:“哎呀,你别走嘛,等会我哥就来接我了,你们两个见见嘛。”   “见什么?”   随着一个男声的传入,一个带着眼镜,文质彬彬,长相和那姑娘有六七分相似的男人走了进来。   不用猜,也知道这就是任局长的大秘书,兼任着管理局办公室主任的梁永辉了。他目测身高在165公分左右,看起来有三十三四岁的年纪。   以前她没怎么和梁永辉接触过,刚刚乍一听他的职位就有些想偏了,这会儿见到本人才想起,她听说过这位办公室主任的事情,他离婚了,两个孩子一个跟了妈,一个跟了他,跟了他的那个孩子是大的,好像是十来岁了。   瞬间,曲灵的那点遐想全都消失不见,趁着那姑娘跟她哥打招呼的空挡从梁永辉身边溜了出去。   身后,那姑娘喊着:“曲灵你别走啊,我哥来了,你们两个聊聊。”   再然后,就是梁永辉严厉斥责自己妹妹的声音。   曲灵呼出口气,心想自己真是想留下来想魔怔了,听说那姑娘的哥哥是邱局长秘书时,居然动心了,她真是疯了!   她缓缓吸气,而后下定决心,自己再不能陷入到这件事情里了,否则,迟早得发疯走偏,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真要到了那个时候,自己都瞧不上自己,即便是留在了燕市,又有什么意义?   释然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想通了,她浑然轻松。   顺其自然吧!   可惜,曲灵想通了,有人却惦记上了她。   上午,她刚将一份会议记录整理出来,门口就有人探头探脑,还是肖鹏先发现的,走过去问:“呦,你来了?来找谁?”   那矮矮胖胖的姑娘指了指曲灵的方向,说:“我找她。”   肖鹏自然认识这个姑娘,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她是个不够心眼的,听说是出生的时候在娘肚子里给憋坏了。不过,不耽误吃也不耽误干活,就是为人情世故上差些,但也是命好,赶上了好父母、好哥哥,一家人都很疼爱这个妹妹。   她爸在市政府工作,是个处长,她妈在市工会,也是个有些权利的,她哥哥就别提了,在管理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给她安排到了小食堂当个服务员,把这姑娘吃得越来越胖。   肖鹏疑惑这姑娘什么时候跟曲灵有了交情,但也没细问,走到曲灵边上,敲了敲她的桌子,指了指门口。   曲灵抬头看去时,正看见昨天那服务员眼睛眉毛乱飞、手舞足蹈地跟她打招呼。   曲灵头皮顿时一阵发麻,昨天自己溜了,这是找上门来了?但还得硬着头皮出去,朝她笑了下,就拉着人往出走。   楼道里面有回声,还不隔音,在这里说话,周围几个办公室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一直走到楼梯拐角处,曲灵才停下脚步,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儿?”   那姑娘跟着曲灵的步伐,跟得十分辛苦,这会儿有些微喘,但眼睛却是亮亮的,很兴奋,没有回答曲灵的问题,却问道:“你多高呀?”   曲灵如实回答:“一米七五。”   那姑娘就赞叹地“哇”了一声,而后伸手比划着,自己只到她肩膀下面,得使劲仰着头才能跟她目光对视,点点头后,说:“昨天我妈问你多高,我都不知道,这下我知道了。”   曲灵顿时觉得头疼,耐着性子说:“不好意思啊,我昨天没和你说清楚,我是过来管理局实习的,是经贸大学的学生,今年毕业,不是正式职工。我毕业后,要分配回老家,不在燕市工作。你明白不?”   那姑娘虽然心眼子不够使,但也不是傻子,曲灵话中的意思她听明白了,却很不理解,说:“你为什么要回老家呢,燕市不好吗?”   曲灵从中听出了“何不食肉糜”的意思,她苦笑了下,说:“燕市是挺好的,我当然愿意留下,但我们工农兵大学生的分配原则是哪儿来哪儿去,我是均州的,就得回去均州工作。”   那姑娘点点头,说:“那让我哥把你留在燕市呗。”   说得轻松得就像是拿着粮本和钱到粮站去买两斤棒子面。   曲灵:“谢谢你的好意,不用麻烦,我和你哥不合适。”   那姑娘脸上露出浓浓的不解,“为什么呀?我哥不好吗?”   饶是曲灵心思敏捷,伶牙俐齿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和这姑娘解释,只好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提醒道:“快11点了,小食堂快开餐了吧,大师傅找不到服务员可是要生气的。”   那姑娘连忙扒过曲灵的手腕,看了下表盘,也不知道看清楚没有,就慌慌张张往楼下跑,跑下台阶,还不忘回头喊着:“我还会来找你的。”   曲灵抚了抚额头,怎么招惹上这位了 ?跟个粘豆包似的,说也说不通,讲也讲不清,打更打不得,真是让人头疼。   回了办公室,肖鹏好奇得不行,小声问:“你怎么和那位认识了?”   曲灵犹豫了下,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小声和肖鹏讲了一遍,然后叮嘱:“肖哥你千万为我保密,要不然,很快就会传成闲话,我………”   肖鹏捂着嘴巴,笑得前仰后合,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唯恐惊扰了张秘书,就不停地拍打自己的大腿。引得张秘书频频注意,问:“怎么了?”   肖鹏刚答应了曲灵保密,自然不肯说,只说:“没事儿。”   张秘书狐疑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又转,起身去了潘局办公室。直到张秘书身影没入隔壁房间,肖鹏才敢大声笑起来。   曲灵被肖鹏笑得发毛,“肖哥,我正烦恼着,你这么幸灾乐祸是不是不合适?”   肖鹏憋住笑,说:“对不起啊,哥不是故意笑的,就是觉得太有意思了。”   曲灵觉得,肖鹏的脑子也没比那位姑娘的强到哪儿去。   肖鹏终于笑够了,托着下巴严肃起来,说:“其实想想,你要是和梁主任好了,也不赖,虽然差了十多岁,身高上也有差距,但他三十多岁就当上一把手的大秘,又是办公室主任,将来前途无量啊,你要是跟了他,不说能留在管理局,少数也能少奋斗二十年。缺点就是他是个二婚,还带个孩子。”   肖鹏说这些,很客观了,这些曲灵也知道,但在她这里爱情和婚姻是她心中最后一片净土了,如果为了留在燕市,牺牲了她的婚姻,那就是本末倒置,不值得。   她想留在燕市,是为了过更好的生活,结婚对象不是自己中意的人,生活还怎么过好?   肖鹏知道曲灵不是个爱慕虚荣的姑娘,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么烦恼了,又话锋一转说道:“不过,你一个还没有谈过恋爱的大姑娘,找个有孩子的二婚,确实不合适。你要是怕那姑娘再来找你,要不,你把这事儿跟梁主任说说?”   曲灵点点头,说:“实在不行,我再跟他说。”这是最迫不得己的办法,要是跟梁主任说了,后果难测,不知道会不会因此惹到了他,而被背后下绊子,岂不更没了留在管理局的可能性。   怕什么来什么,快要下班的时候,那姑娘又来了,在肖鹏和张秘书的注视中,将曲灵叫了出去。   “曲灵,我妈请你晚上来家里吃饭。”那姑娘开门见山地说。   曲灵头上的筋“喯喯”地跳起来,知道和这个姑娘委婉说话没用,索性直截了当,说:“我不去,我要回均州去,不可能成为你们家的人。”   那姑娘瞪着疑惑不解的眼睛,说:“为什么呀,我妈说了,你要是能成为我大嫂,就帮你转成正式工。”   曲灵揉了揉那根跳动的筋,耐着性子问:“你哥知道这些事吗?”   那姑娘理所当然:“不知道呀,可我爸妈和我都知道,我们决定就行了!”   她表情上浮现出了一丝得意,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曲灵后悔自己当时那一时的错念,才造成这样的后果,那会儿这姑娘问自己有没有对象的时候,直接说有,就没有后面这些纠缠了。   事到如今,只能赶紧补救了。   曲灵忙开口:“不好意思,昨天你问我有没有对象的时候,我没有回答你,其实我是有对象的,我对象是部队上的干部,我俩感情很好,将来是要结婚的。”   那姑娘目瞪口呆,看了曲灵一会儿,很恼怒地说:“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早不说呢?”说着,嘟着嘴巴,狠狠瞪了曲灵一眼,跑掉了。 第66章   纠缠曲灵丧眉耷眼走回办公室,远……   曲灵丧眉耷眼走回办公室,远远就看见肖鹏探头探脑的。   “咋样,她又过来纠缠你了?”   曲灵呼口气,说:“她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了,我跟她说我有对象,快要结婚了。”   肖鹏:“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估计,就是这姑娘一厢情愿,她哥未必知道,对,梁主任肯定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妹妹这样丢人现眼,这不是强人所然吗?就梁主任那条件,也犯不着。”   两人说话声音虽小,不过张秘书一向是耳聪目明,从昨天那姑娘来找曲灵,他就注意到了,但肖鹏两人都没说,他也就没问。   这会儿看着曲灵满脸苦恼,便主动问:“发生了什么事儿?”   张秘书是两人的上司,这事儿都闹到办公室里了,于情于理是应该跟他说一声的。   见曲灵没反对,肖鹏便替她将这前前后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张抗美听了之后问:“用不用我和梁主任说一声。”   他和梁永辉,一个是下一任局长的秘书,一个是现任局长的秘书,两者的上司关系比较好,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不错。   曲灵忙感激地说:“谢谢张秘书,我刚骗了梁主任的妹妹说我有对象,应该能管用,要是她再来找我,张秘书您再帮我出面。”   张抗美点头,说:“好。”   曲灵舒口气,不管那姑娘会不会罢休,起码张抗美愿意帮自己出头,怎么着事情都能解决的。   此后两天,那姑娘没再来找她,曲灵稍稍松口气,之后再也不敢去饮食店,就算路过也要绕道。   却不料,这一天下班,正要去食堂吃饭的路上,却遇见了一位五十多岁,梳着刷子头,鬓边略有些白发的干部模样的妇女。   有些严肃的脸庞上带着些笑意,朝着她迎上来便问:“你就是曲灵吧?”   曲灵:“我是,您是?”   那位妇女说:“我是梁主任的妈妈,你叫我高姨就行。”   曲灵心里头一咯噔,小的来完了老的来,这是没完没了了是吧,但眼前这位于情于理,她都不敢得罪的,便笑着说:“高姨您好。”   那位高姨看着曲灵的目光中充满了欣赏,说:“不好意思啊,曲灵同志,我小女儿不懂事,挺大个人了,还是小孩脾气,想起一出是一出的,不顾及后果,给你带来麻烦了吧?我替她道个歉。”   原来是来道歉的啊,曲灵心中大松,忙说:“没关系的,她也没给我造成困扰,就是有些误解,都解释清楚了。”   高姨:“是解释清楚了,但这事儿我还是觉得过意不去。”她看了看曲灵手中的饭盒,说:“你还没有吃饭吧,正好,你来家里吃。”   曲灵连忙拒绝,说:“高姨,真没多大事儿,我也没放在心上,我去食堂吃就好了。”   高姨脸子一板,说:“是不是不给高姨面子,不想原谅我们?”   曲灵忙说:“当然不是。”   高姨:“既然不是,就到阿姨家里吃顿饭,之前的事儿就过去了。”   高姨的话一套套的,好似不去她家吃饭,是多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似的,因着不敢得罪她,就被束手束脚,曲灵被逼得没有办法,想着一家人都是国家干部,应该也干不出违背法律道德的事儿。   她只好抿抿嘴唇,说:“那行,阿姨,我就不客气了。”   高姨立刻笑了起来,说:“这才对嘛。”她指指不远处停着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说:“我家住在市委家属院,离这里不远,我骑车子带你。”   曲灵瞧着她一米五不到的个头,也不知道是怎么艰难才够得着二八大杠自行车脚蹬子的,自然是不能让她带自己,便说:“还是我带您吧。”   高姨毫不推辞,走过去拿钥匙把车锁打开,主动往后座上一坐。   曲灵走过去,踢开支架,而后右腿轻松从大梁迈过去,右脚往地上稍微使劲一撑,就将自行车稳稳地骑了起来。   高姨嘴角的笑容越发地大了。一路上,给曲灵指点着线路,不停地跟她聊天。   骑了七八分钟,远远看见许多民工在疏通护城河,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依旧   能闻到混合着臭味、水腥气和泥土味的复杂味道。   曲灵从《燕市日报》上看过报道,说是从今年四月中旬开始疏通全市河道,还准备挖出几个人工湖来,以增强市内水系的开发、护理和利用等。   “那是在疏通运河,未来,会在市政府家属院旁边,开建一个人民公园,园子里面会挖一个人工湖。到时候,咱们家属院里的人就可以去公园玩了,溜溜弯,带着孩子逛一逛,就不用跑到北海去了。”   高姨大概是发现了曲灵老往旁边扭头,解释道。   曲灵听着这话怪怪的,隐约觉察到这位高姨想要自己去做客的目的并不单纯,脑子里头不由得设想出种种可能,想得有些头疼。   真是,心有顾忌,就会被掣肘,很多手段就都用不出来,真是憋屈啊!   算了,不想了,既来之则安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回自己的均州铁矿去而已。   虽然带着一个人,但曲灵骑车的速度不慢,又行了大概三五分钟,就拐到了一处林荫茂密的宽敞大路,柏油路油亮平坦,两边种植着茂密的大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遮天蔽日的,上面还开着蓝色的小花,非常漂亮,细碎的花落在地上,浅浅的蓝,充满了浪漫的气息。   曲灵忍住了没往那边多看,按照高姨的指示,转进一道有警卫把守的大院里。   里面花木掩映,一座座红砖小楼坐落其中。   曲灵速度慢下来,高姨从后座跳下来,给曲灵介绍起家属院的环境,哪栋哪栋里,都住着什么人物,这里是小花园,那里是运动器材中心,在往远一点是棋牌室等等。   曲灵也跳下车子,跟着高姨一起走。她大概明白了高姨说这些话的目的,高姨说这些的时候,她就礼貌地回应,平平淡淡,既不惊讶也不羡慕,她希望能通过自己的表现向高姨传达自己的意思。   也不知道对方理解到了没有。   很快,两人走到其中一栋楼的前面,按照高姨的指挥,曲灵将自行车停在楼下,锁上后将钥匙还给高姨,随着她一起上了二楼。   高姨接过钥匙打开门,换上脱鞋,又拿了一双给曲灵,说:“这是给我儿子新买的,他还没穿过,我家的拖鞋,也就他的你能穿。”   曲灵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拖鞋换上了。   屋里子非常干净整洁,硕大的客厅挂着配有主席诗词的江山图,靠墙处摆着沙发、茶几,一台罩着纱罩的电视剧摆在矮柜子上。几个房间的门都关着,只有装着玻璃的厨房门里传来锅碗碰撞的声响。   高姨就给她介绍,“这套房子一百三十多平米,带着厨房、厕所,有四个房间,住了我们一家连老带小5口人,很宽敞。”   她让曲灵坐,端了装着葡萄、苹果的果盘到跟前,说:“有保姆在做饭,一会儿等人齐了,咱就吃饭。”   说话间,门口传来开锁的声响,紧接着,梁永辉领着一个十来岁,戴着红领巾的孩子走了进来。看见曲灵愣了一下,而后神色如常地关门换鞋。   那孩子便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曲灵。   高姨笑呵呵地说:“回来了?给你们介绍下,这是你们局潘局办公室的联络员小曲,曲灵。你妹妹不懂事,冒冒失失的,把人家给得罪了,人家没计较,为了表示歉意,我请小曲来家里吃个饭。”   “梁主任好”,曲灵早已经站了起来,有些拘谨地跟梁永辉打招呼。   高姨忙说:“快坐下,在单位他是梁主任,在家里,你就叫他梁哥好了。”   “你好,曲灵同志。”梁永辉的目光在曲灵身上打了个转儿,而后拍拍儿子的脑袋,说:“叫阿姨。”   那孩子也是个子不高,胖墩墩的,跟她姑姑长得十分相像,有些不情愿地喊了声:“阿姨好。”   曲灵:“你好”。   高姨走过去,警告性地拍了孩子一下,那孩子脸上才扯出一抹笑容来。   等父子两个回了房间,高姨才笑着说:“这孩子,十岁了,平时能照顾自己,煮个面条,洗自己的衣服,都行。”   不多一会儿,厨房门打开,有个五十多岁的妇女从里面走出来,说道:“高主任,饭好了。”   高姨便拉了曲灵的胳膊,走进厨房旁边的餐厅里,非要将她安置在自己身边的位置,不多一会儿,梁永辉父子也走了进来。   梁永辉被头油梳得整齐的头发散下来,换上了一件海魂衫,看起来年轻了一些,人也没那么严肃了。   高姨满意地看了儿子一眼,安排他坐到曲灵身边,让大孙子坐到自己的另外一侧,说:“你梁哥他爸今天晚上跟市委领导在饭店里吃,他妹妹晚上都是在小食堂里吃了再回来,一会儿跟她小姐妹去市里文化大礼堂看演出,今天就咱们几个,都动筷子吧。”   这下,曲灵算是彻底确认了,高姨还是想撮合她和梁永辉。她就不明白了,怎么对自己就这么执着呢?知道自己有了对象还不肯罢休,自己到底哪里讨她喜欢了?哦,对,是身高,他们这一家子身量不高,对身高有执念,想要把自己娶进来改良后代基因。   真是没法说。   一餐饭,曲灵都在了解梁家父母的职位,社会关系,梁永辉有多么优秀,前途有多么的光明,也不可避免地提到了他的第一次婚姻。   当着孩子的面儿,高姨并没有说太多,只说两人是性格不合分开的,但话里话外,动作表情无不在暗示,有问题的是女方。   那十岁的小男孩该是比较早熟的,大概是听懂了高姨话中的意思,但并没有为他妈妈辩解一句半句,而是趁着旁人不注意,就用恶狠狠的目光瞪向曲灵。   曲灵心里头也是憋着气的,心里头想着,我惹不起你奶奶,惹不起你爸爸,我还惹不起你个小屁孩嘛,于是在那孩子再一次瞪过来的时候,投以同样充满恶意的眼神。   那孩子被吓了一跳,接下来的时间,再也不敢看向曲灵,只顾着闷头扒饭。   高姨不知道两人之间的这段官司,对着曲灵夸奖着那孩子:“我大孙子是个好孩子,听话得很,小曲你说是吧。”   曲灵点点头,意有所指,“确实很听话。”   那孩子显然易见地哆嗦了一下。   曲灵看见了,心里头发笑,这是头小小的纸老虎,真希望他在奶奶和爸爸面前多说说自己的坏话,让他们打消念头才好。   一桌子饭菜,有排骨,有十分稀罕的海虾,还有一盘凉牛肉,即便是在国营饭店,都很难吃到,可见是用心了的,可越是这样就代表着对曲灵的期望值越高,越是对她势在必得。   看得出来,高姨在这个家庭中话语权很高,她说话的时候,梁永辉都在认真聆听,更是一星半点都未曾反驳或者表示异议。   虽然,从他的表情、动作中看不出对自己的喜欢,但曲灵开始担心他不会忤逆母亲的意思,这可就难办了。   一餐饭吃得食不知味。   出于礼貌,吃完了饭,曲灵又坐了一会儿才提出告辞。   这段时间,高姨问了她很多个人生活和家庭方面的事情,自己说不说的,对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影响,所以曲灵也就一五一十   地说了。   她说话言之有物,又有点东北人骨子里头的幽默感,高姨很喜欢听她说话,听她提出告辞,高姨特地抬头看了挂在墙上的石英钟,有些可惜地说:“都这个点了,那姨就不留你了,改天再请你来家里玩,高姨喜欢听你说话。你记得来时的路吧?”   “记得”曲灵忙说,这句话却被高姨选择性地忽视了,她叫着自己的儿子,“你去送送小曲,怕她不认识路。”   曲灵正想说自己认识路,不用送,想一想,正好可以和梁永辉单独聊聊,表明自己的立场,便闭了嘴巴。   “好”,梁永杰说着,看了曲灵一眼,而后自顾去换鞋。   曲灵笑着跟高姨道别,也去换了鞋,说:“那就麻烦梁主任了。”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走出家属院,曲灵转头看了眼被路灯照亮的家属院,说:“梁主任,我认识回去的路,等下我自己走就可以。”   梁永杰对她笑了下,说:“还是我送你吧,最近市里治安不太好。”   曲灵:“梁主任,其实,我是有话想要和您说。”   梁永杰停住脚步,“请说。” 第67章   吹皱春水曲灵清清嗓子,礼貌开口:“……   曲灵清清嗓子,礼貌开口:   “我非常感谢阿姨对我的青睐,但这里面可能是有些误会。我有对象,他是保家卫国的解放军同志,我们虽然不常见面,但彼此感情很好。我们处好几年了,是奔着结婚去的。”   曲灵说完,目光看向梁永杰。   她本来打算委婉地表达自己意思的,但眼看着高姨看自己的目光越来越炽热,恨不能当晚就让自己留下的样子,让曲灵一时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张秘书说可以帮她,但曲灵不能真的指望对方,索性就直截了当了。   梁永杰这么聪明,肯定明白她的意思,他大小也是任局长的秘书,办公室主任,职位和级别看似不高,但手里的实权却不少。   他这样的人,有能力,有城府,必然也是骄傲的。曲灵都这样说了,不管对她是不是有那种意思,他应该也会放弃的。   虽然他母亲强势,但只要梁主任坚持,她应该不会再把两个不熟的瓜强扭在一起。   梁永杰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借着路灯的光芒,曲灵能看清楚他的脸庞,但看不出来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淡淡地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曲灵笑了下,说:“梁主任留步吧,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正说着,却忽然被一声惊喜的喊声打断:“哥,曲灵!”   再次听见这声音,曲灵头皮又是一麻,随着自行车“哐啷啷”的声音,一个矮胖的人影骑在女士二六自行车上,飞驰而来,却忽然,前轮打晃,那姑娘赶忙刹闸,手忙脚乱之下,按了前闸,前轮忽地一下停住,整个车身不稳,要看着就要落个车倒人摔的下场。   曲灵连忙长腿一迈,上前两步后,死死抓住了车把。   那姑娘紧闭着双眼,等待着疼痛的到来,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这才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几乎摔进了曲灵怀里,立刻就笑了起来。   个子高的人,就是有优势啊,胳膊长,腿长,就连动作都比别人快上几步。   这个别人指的就是自家哥哥,他的胳膊悬停在半空,愣是没来得及。   “行了,快下来吧,别让曲灵同志支撑着你了。”她大哥说话了,那姑娘这才连忙从车子上跳下来。   曲灵将车把还给她。   “谢谢你啊,曲灵同志。我看完演出赶紧往回跑,还怕你已经走了呢,幸好赶上了。”   她心跳得有些快,说起话来也是呼哧带喘的,刚刚也把她吓着了,不过看见哥哥和曲灵站在一块,那点子害怕就被她忽略了。   她对这个嫂子简直太太太满意了。   曲灵笑笑,没说话。   梁永杰催促她:“赶紧回去吧,妈等着你呢。”   那姑娘却不急着回去,她看了看曲灵,又看了看自家哥哥,脸上就露出了暧昧的表情,说:“哥,你们进展速度很快呀,你都送曲灵同志回家了啊。”   梁永杰轻咳一声,正要说话,却被曲灵抢了先,说:“我今天是被阿姨邀请过来的,说是因为你的事情给我造成了困扰,给我赔礼道歉的。我说没事儿,但阿姨太客气了,非要我来,我就说正好跟阿姨解释清楚。我上回也跟你说了,我有对象,他是军人,我们感情挺好的,没打算分开。”   那姑娘就有些着急了,说:“你只是有对象了,又不是结婚了,你对象有我哥哥好吗,有我家条件好吗!”   “小妹!”梁永杰严厉地呵斥出声。   那姑娘委屈得嘟起了嘴巴,不服气地说:“本来就是嘛!我们家能让你留在管理局,你那对象可以吗!我看你是不识抬举!”   “小妹,闭嘴!”梁永杰声音更严厉了些,上前拽了那姑娘一把,而后说:“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现在,马上给我回家去!”   梁永杰声音凛冽得如同冬日里的寒风,那姑娘大概很少被亲爱的哥哥这般对待,有些傻住了,不可思议地盯着梁永杰看了一会儿,而后眼泪就掉了下来,喊着说:“你不是我哥,你是坏人,我要告诉妈妈去!”说完,就推着自行车“呜呜呜”地哭着跑走了。   梁永杰盯着妹妹背影消失在家属院里,这才转过头来,对曲灵说:“不好意思,曲灵同志,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我为我母亲还有妹妹鲁莽的,一厢情愿的行为向你道歉,对不起了!”   说着,他微微欠身鞠躬。   曲灵连忙往旁边让了一步,惶恐地说:“不用,不用,我都理解的,只是一场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看得出来,你们一家人都非常友爱,平易近人,都是很好的人,千万别因为我,生了嫌隙,我会心里不安的。”   梁永杰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说:“你放心,不会。我会和他们说清楚的,如果我母亲和妹妹再纠缠你,也请你和我说一声。”   曲灵点点头,却又摇摇头,说:“不会的,高姨是大领导,通达事理,平易近人,你妹妹虽然年纪小,但也是懂事的,应该不会再来找我的。”她说着抿了抿嘴唇,说:“梁主任,那我就走了,请你留步,感谢今天的款待。”而后匆忙着给梁永杰鞠一躬,慌乱地跑走了。   梁永杰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直到曲灵的身影在高大的树木之中消失,他才转回头来。春夏过渡期间的夜晚还是有些凉的,离婚之后,他头一次感到了孤单,心里头有了再次成家的念头。   这位姑娘符合母亲和妹妹的要求,又何尝不符合他的,个子高高,长相漂亮、苗条,人聪明,会说话、懂礼貌,样样都拿得出手。所以,在家里见到曲灵的那一刻,他明知道母亲是什么意思,也顺水推舟了。   可是,却没想到,这姑娘并不中意自己,是被骗来家里的,母亲和妹妹在明知人家有对象的情况下,做出这样事情来的,搞得那姑娘不得不跟自己剖白心迹。   那一刻,梁永杰觉得自己好似是强抢民女的黄世仁,心中恼怒,面子上挂不住。曲灵条件虽好,可以自己的条件,又不是非她不可,何必要弄逼迫人那一套?可是看见曲灵吓成那样,还帮着母亲和妹妹说话,他的心就软了。   这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单纯小姑娘,她有什么错呢?错的都是自家人罢了,这件事里,最无辜的就是他了。   这会儿回想,看见那样可怜巴巴的曲灵,心中竟然有了丝丝的心疼之感。   清风本无事,非要吹皱那一池春水啊!   刚走到楼门口,就听见从自家里头传来的阵阵哭声,梁永杰犹豫了下,还是回去了。   客厅里,妹妹扑在母亲的怀里大哭,母亲正耐心地哄着。   见梁永杰进来,母亲连忙拍拍妹妹的后背,“你哥回来了,咱跟他好好说。”   说着,便朝着梁永杰挤挤眼睛。   这种哄妹妹的把戏,梁永杰从小到大做过无数次,已经是驾轻就熟了,他开口说:“小妹过来之前,曲灵刚跟我说了她有对象的事儿,意思还不明显吗?偏小妹非要把我们拉在一起,让我的堂堂局长秘书的脸面往哪儿放,好似离了曲灵我就要打光棍似的,我能不生气吗?”   这话说得带着些委屈,一丁点都没有了梁主任在单位的架势。   母亲连忙跟女儿说:“你哥说得对,你哥得要面子的,你刚刚那话,场合不对。”   小妹不哭了,从妈妈怀里探出头来,“我都是为了大哥好,他还吼我。”胖乎乎的脸蛋子瘪瘪,又是要哭。   梁永杰忙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那位曲灵同志有对象了。”   小妹:“又没有结婚,结了婚也能离婚,我就是想让她当我大嫂嘛!”   这回母亲没有劝说,她也觉得无所   谓,只是有对象而已,分手不就行了?多大个事儿。   梁永杰揉揉眉心,说:“第一,曲灵意志坚定,一点没有要和对象分手的意思,咱们强人所难,跟旧社会的地主恶霸有什么区别?第二,她的对象是军官,咱们平白无故惹到一名军官,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母亲沉默了,对于第一点,她无所谓,烈女怕郎缠,今天给她展示了自家的地位、生活环境,丰富的吃食,即便她表现出无动于衷的样子,可多多展示几次,她还能不动心吗?至于第二点,她确实没想过。军队以前对地方有一定的管理权,如今,虽然形势有所改变,但余威尚在。   众所周知,军队的人最护犊子,也确实是不能招惹。   梁永杰:“这事儿就算了,好不好?”   他征讯着母亲的意见。   母亲恋恋不舍,说:“再难找到这么合适的女同志了。”   小妹却不服气,“不就是臭当兵的嘛,怕他做啥,曲灵就该是我们家的!”   母亲连忙去捂小妹的嘴巴,“你这张破嘴巴,要是几年前,非得让人绑起来pi斗不可!”   小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就蔫吧了,后背哆嗦一下,躲在妈妈怀里,不敢再说话了。   好久之后,母亲叹口气,说:“那就这样吧,强扭的瓜不甜,可惜了。”   梁永杰也惆怅地叹口气。   梁家发生的事情,曲灵自然是不知道的,这会儿她摸着黑,往管理局的方向走着。   幸好这一片要么是机关单位,要么是机关单位的家属区,门口都有灯,点点灯光映照着,倒是能看见前行的路,偶尔就有行人路过,倒也不算寂寥。   曲灵边走着,边寻思着刚刚发生的事儿。   一个强势的婆婆,一个不够心眼的小姑子,一个充满敌意的继子,这样的家庭,嫁进去之后还不够天天吵架的呢。见识到这些人,她就更没有嫁进梁家的心思了。   曲灵深知自己,能装是能装,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暴露本性,她可不真是那种柔弱可怜,受了欺负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软和性子。   所以,还是远离这样的家庭为好,也希望老老小小的梁家人就此罢休吧。   她又想着,幸好展敬怀给自己写信了,那邮寄地址一看就是部队,要不然,自己的谎话就太容易被戳破了。她已经给展敬怀回信了,不久之后,又会接到他的信件,这样持续地有来有往,自己的谎言就立住了。   却不料,第二天上午快下班的时候,曲灵就接到门口岗亭处,保卫处同志打来的电话,说是门口有位解放军同志在找她。   肖鹏的耳朵尖得很,立刻问:“你还认识解放军同志呢?”   曲灵认识的解放军同志也就两位,一位隔着老远,又刚收到他的信,是不可能突然过来找她的,那另外一位……   曲灵心脏忽地就狂跳起来,点点头,说:“我一个亲戚的发小。”   一个亲戚的发小,听着挺远的了,咋跑来找曲灵了?肖鹏有些疑惑,但也没问出口。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便跟着曲灵一块往单位门口走。 第68章   江吉安和唐卫国远远的,曲灵就看……   远远的,曲灵就看见了猜想中的那个人,正是江吉安。   身着军装半袖、长裤,跨立站着,身姿笔挺,在人群之中醒目至极,曲灵目光落在他身上几秒钟后,转向他旁边,那是个站没站相的男人,居然是唐建江和刘琳的二儿子唐卫国。   “那位就是你亲戚的发小啊,这么俊,专门来找你,不会是你亲戚给你介绍的对象吧?”   肖鹏这人有些奇怪,跟上司相处时,说话、做事都很得当,但和同事相处时,就欠缺些分寸,喜欢探听些隐私,开开无伤大雅玩笑,倒也没什么恶意。   曲灵下巴点点唐卫国,说:“那位是我亲戚,应该是陪我亲戚来的。”   她隐隐猜到,江吉安可能会来找自己,但没想到唐卫国也来了。   上次在唐家,他甚至都没跟自己说话。   对面两人已经发现了她,江吉安朝她挥挥手,曲灵便和肖鹏告别,走向了他们。   “你们怎么来了?”曲灵走近了问。   江吉安清了下嗓子,说:“我调到首都军区了。不好意思,上次在宝安市时不方便跟你说,今天专门过来跟你说一声。”他指指旁边的唐卫国,说:“正好他也想来看看你,我们就结伴来了。”   曲灵点点头,对着江吉安笑了下,又看向唐卫国。   唐卫国朝着曲灵略带讨好地笑了笑,说:“其实我早就想过来看看你了,上次你来家里,我没顾得上跟你说话,这阵子,一直挺惦记你的。”   曲灵略略睁大眼睛,指指自己,有些好笑地问:“你惦记我?”   想想上次去唐家时,唐卫国那个爱搭不理的态度,曲灵便觉这即便是客套话,也十分可笑。   对于上次在唐家受到的待遇,唐家人的态度,曲灵没有意见是假的,但要说多在意,也没有。   她对这一家人没有一丁点所谓的骨肉亲情,也从来没有奢望得到他们的疼爱。没有期待就没有伤害。   说实在的,当初要不是想从刘琳身上获取好处,她压根就不会跟他们有任何牵扯,如今,好处占不着,那自然就再也不用往来了。   曲灵的表现使得唐卫国愈显尴尬,忙说:“我今天来,是专程来给你赔礼道歉的,那个,曲灵,我见你们这附近有国营饭店,我请你吃饭去吧。”   江吉安:“去吧,刚刚路过见有一家老字号,那家的烤鸭很好吃,我们狠宰唐卫国一顿。”   曲灵犹豫了下,她来燕市后,还没吃过烤鸭呢,听说那是能上国宴的食物,8块钱一套,顶上她小半个月的补助。   唐家人的饭,不吃白不吃,曲灵舔舔嘴角答应着:“让你们破费了。”   江吉安嘴角就翘了起来,唐卫国一拍巴掌,卸了刚刚那股子尴尬劲儿,说:“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曲灵大度地挥了下手:“好说,好说。”   三人同时笑了起来,在唐卫国的殷勤引导下,往国营饭店的方向走。   忽地,曲灵觉得有一抹视线落在自己背后,忙转头去看,正看见骑着自行车的梁主任。他的目光落在江吉安身上,而后又看见了她。   曲灵朝着他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梁主任面无表情地轻点头,而是漠然地转过头去。   曲灵呼出一口气,这   两人来得还挺是时候的,这下梁主任家该是彻底断了对自己的念想了。   来到国营饭店,唐卫国自顾自地报上几个菜名,问能不能做,等服务员答复了后,才想起来问曲灵:“这几个菜行吗?”   曲灵不客气地回答:“我不吃猪肝。”   唐卫国大概是没想到她这么说,说:“熘肝尖多好吃啊,我刚问了后厨,是新鲜的,好吃得很。”   江吉安:“你要是想吃,改天自己过来吃,你今天请客,当然是随着客人的心意。”   唐卫国瞪大眼睛看着江吉安,半响后才说:“你说得对。”   曲灵只笑吟吟地看着,也没插话。   “你哪天回燕市的?最近怎么样?”江吉安叫了一壶茶水,帮曲灵倒了一杯。   瞬间,茉莉花茶香气四溢,曲灵拿起来喝了一口,回答着江吉安的问题。   唐卫国自己给自己倒了茶水,问曲灵:“听说你7月份就毕业了,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用不用我帮忙?”   对于唐卫国的事情,曲灵后来从唐卫红的信中听说过一些,说是家里本来想让唐卫国也当兵去的,可是唐卫国觉得当兵太苦,前几年托关系进了市政府下属的一家行政单位当个办事员,好几年过去了,也就是个七级办事员,赚着三十来块钱的工资。   就是跟他说了自己想留在燕市,一个小小的办事员也帮不上忙,他要是能有这本事,也不至于还是个七级办事员,所以曲灵对他的态度很是敷衍,说:“谢了,我听从国家安排。”   “好不容易来了燕市,得想办法留下来才是。”唐卫国又吸溜一口茶。   这话说的,无端又让人听出了“何不食肉糜”的味道。曲灵就笑了,歪着头问,“这么说,你有留下来的办法?”   没有帮忙的能力,口气还挺大,对上这样的人,曲灵的小脾气可就上来了,就将了他一军。   唐卫国一噎,正好有服务员端了菜盘子过来,连忙去问那服务员:“烤鸭什么时候能上?”   服务员说:“还在炉子里烤着,大概半个小时左右。”   唐卫国便拿起了筷子,招呼着两人:“咱们先吃着。”   成功把刚刚的话题含混过去。   曲灵嘴巴就露出讽刺的笑容,但心里头挺畅快的,最近这段时间,她一直在伪装,装得自己心里头发闷,今天终于有个她能惹的人了,讽刺几句,身心都舒畅了。   她没有注意到旁边江吉安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就知道,这个姑娘可没有表面表现出来的那样温顺、无害。   第一次见面,他主动上前打了招呼,之后,从唐卫国口中,得知了曲灵的身世来历。他能感受得出,唐家对这个时隔二十来年第一次登门女儿的态度,甚至还不如自己这样一个外人来得热情,心里头没来由有了不平气,替这位姑娘感到委屈。   不过,那次他找唐卫国确实有很重要的事儿,便想着早早聊完走人,别耽误他们一家人团聚,却没想到,曲灵也很快告辞了。   那会他便确定,这姑娘是个有脾气的,无端让他心中宽慰。   她面对着唐家人时,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礼貌有之,亲近不足,没有任何的抱怨不满,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不常往来的亲戚家礼貌性地拜访一下,敬而远之的态度表现得明明白白。   江吉安心中升起欣赏之意,听说她要去书店,便也同行了一路。   在那之后,他便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对这位叫曲灵的女同志有好感!   但,也仅只是好感而已。   可是,与曲灵在宝安市的不期而遇,让他欣喜万分,让他发现,自己对曲灵的好感比想象中的还要浓烈,他想,要是和这样的姑娘成为伴侣,应该是件非常幸福的事儿。   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江吉安有了跟曲灵更进一步的想法,但苦于没有理由接近曲灵。正好,这个时候唐卫国来找了江吉安,说是心中不安,总觉得亏欠了曲灵的,想要弥补。   江吉安和唐卫国打从光屁股活尿泥的时候就认识,唐卫国身上有诸多缺点,但优点也很多,比如善良、脑子简单、心中所思所想很容易被人看穿,心胸宽广,不小心眼儿等等,所以,尽管两人性格、脾气、爱好没有一丝一毫想象的地方,还是成为了好朋友。   作为能说心里话的朋友,唐卫国跟江吉安讲述了自己的心理历程。   唐卫国说,他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妈妈是曾经大过肚子的,那时候,他还趴在妈妈的肚子上听过胎动,感受过那有力的小手小脚踢打自己,让他每天都很期待小宝宝出生。   那时候,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哥哥姐姐们每天管束他,欺负他,他早就想有个弟弟妹妹可以陪着他一起玩了。   后来,妹妹终于出生了,他每天趴在妹妹的小床边上,摸摸小脸,摸摸小手,感叹着她怎么这么小,怎么老是睡觉,就想着妹妹赶紧醒过来,跟自己玩儿。   可是某一天,上幼儿园回来的他忽然就找不到妹妹了,妈妈坐在妹妹的小床边上,目光呆呆的,一句话都说了,跟病了似的,他大哭着找妹妹,却被爸爸狠狠揍了一顿,说家里从来都没有妹妹!   每当他想要找妹妹,必要被爸爸训斥一顿,告诉他没有妹妹,是他记错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就真的忘了自己有妹妹的事儿,后来,唐卫红出生,他便把两个妹妹的事情混在一起了。   直到前一阵子,他才从母亲嘴里知道曲灵的事情,这才记起一些被尘封或者被混淆了的事儿。   他心中的波动几乎可以说是翻江倒海的。   不理解父亲为什么非要把自己的亲生孩子送给别人养,这些年不闻不问,还要骗自己说这个妹妹从来没有存在过,而母亲呢,明知道对方就在燕市却无动于衷,还是因为唐卫红有可能会留在均州市结婚定居,有求于人才请她上门。   因着自己说不清理不明的复杂情绪,等曲灵上门的时候,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妹妹,幸好江吉安及时上门,他就此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这种复杂的情绪,他跟父母、兄姐都没有说过,只跟好朋友江吉安吐露了,说:“我感到很惭愧,很对不起她,替我自己,也替我的父母。你知道我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反而有些怕我这个妹妹了,想到我在父母身边好吃好喝的养大,她小小年纪却要自己养活自己,一个人生活,心脏就揪揪着难受,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江吉安:“如果心存愧疚,就想办法弥补,帮她做些事,心里头自然就舒服了。”   唐卫国却又矫情上了,说:“送走她的时候,我还是个屁事儿都不懂的孩子,要说对不起,也是我父母对不起她,凭啥要我来弥补。”   “那你父母肯弥补她吗?”江吉安问。   这不是废话嘛,要是肯弥补何至于等到现在?当初曲灵父死母走,就剩她一个人的时候,也没见他们想着去帮一把。   见自己好朋友别别扭扭的样子,江吉安笑了起来,说:“让你弥补,也是解你的心结罢了,如果你不做些什么,会一直这么纠结不安,对不对?”   唐卫国表情缓和了一些,不得不承认,江吉安说的是对的。他有些痛恨自己这样,总有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觉。   “我该怎么弥补她呢?”唐卫国问。   “那就得你亲自去问问曲灵了。”   唐卫国:“我自己去?”他脸上露出一点胆怯之色,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江吉安:“我陪你,正好我和曲灵也算认识了。”   唐卫国立时有了主心骨,这才有了这次的见面。 第69章   拒绝饭菜陆续上来,香味扑鼻……   饭菜陆续上来,香味扑鼻,只剩下需要花费功夫烤制的烤鸭了。唐卫国作为东道主,招呼着曲灵和江吉安动筷子吃饭。   老牌饭店饭菜味道果然不错,曲灵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   饭菜了,不过还想留着肚子吃烤鸭,吃得比较克制。   察觉到唐卫国的目光屡屡瞥向自己,曲灵放下筷子,用手绢擦擦嘴巴,说:“我看你也不是藏着掖着的人啊,有什么想说的,就直接说吧。”   唐卫国讪讪一笑,也放下筷子,看了眼江吉安,见他朝自己鼓励性地点点头,这才喝了口茶水,又清清嗓子,说:“其实,其实,自从我知道了你的存在,就想和你说声,说声对不起了,不管怎么说,爸妈他们将你送走,对你不闻不问,是他们的不对……”   曲灵看向唐卫国的目光严肃起来,而后打断了他的话,说:“你是代表他们跟我道歉?”   唐卫国摇摇头,说:“我代表不了他们,我只代表我自己。”   曲灵表情缓和下来,语气也轻柔了些,说:“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没必要跟我道歉。”   唐卫国:“我就是觉得心里头不舒服,觉得家里头对你不公平,所以,我想跟你道歉。”   曲灵不禁眯着眼睛又仔细打量起唐卫国,没想到他还是个道德观念比较强的人,本来不是他的错,却替别人感觉到了愧疚,跟他给自己的印象全然不同,心里头有股子淡淡的暖流流过。   “行吧,你今天请我吃了烤鸭,我原谅你了。”曲灵轻描淡写地说。   唐卫国就笑了起来,挺起胸脯说:“一顿烤鸭哪儿够啊,你还想要什么,尽管告诉我。”   曲灵摇摇头,说:“我没什么想要的,都挺好的。”   唐卫国却不肯罢休,问:“你想不想留在燕市?我可以帮忙的……不是,虽然我帮不上忙,但我可以求人帮你!”他又唯恐曲灵不信,说:“我们认识的人多,大院出去的子弟很多都在市里的各个部门工作,好几个都混得不错,只要你一声令下,我总归是能找到可以帮忙的人。”   曲灵不再觉得对方只是夸夸其谈、说大话了,从他的表情、语气中,看见了真诚。按照她的性格,这会儿肯定就打蛇随棍上了,可是面对着这样的唐卫国,她反而不愿意了。她抿抿嘴唇,开口说:“算了吧,我服从安排,让我留在燕市,我就留下,让我回均州,我就回均州。”   唐卫国张了张嘴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想说两句训斥下曲灵,又觉得自己这个刚认识没两天的哥哥实在没有立场,只好闭了嘴巴,闷闷的说:“要我说,那肯定还是留在燕市的好,你本来就是在这里出生的,本来就应该是这里的人。”   曲灵摆了摆手,说:“没什么本来不本来,应该不应该的。”   唐卫国还要说些什么,等待了许久的烤鸭被端了上来,他虽然生在富裕家庭,也没有条件经常吃烤鸭。那霸道的油脂香气顺着空气飘进鼻腔里,惹得口水不自觉就分泌出来,他咽口吐沫,说:“先吃烤鸭。”   曲灵嘴巴里头也被口水填满了,在江吉安的推荐下,夹了一块鸭皮沾了白糖。入口之后,曲灵不由得眯起眼睛,太好吃了,油香酥脆,入口即化,香得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   江吉安见曲灵吃得高兴,右脸的酒窝更深了,他拿起一张薄薄的面饼,给曲灵演示着烤鸭的食用方法。   他怎么做曲灵就跟着怎么做,在掌心铺上面饼,放上两片沾了面酱的鸭肉,铺上甜辣的葱丝,放上清爽的黄瓜条,裹在一起放进嘴巴里,那美妙的滋味,曲灵感觉自己忽然就言辞匮乏,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就是:好吃!   不愧是中外驰名的名菜,名副其实!   埋头一口气吃了两张鸭饼,曲灵克制自己没继续吃,用手绢擦擦嘴巴,喝了一口茶。   对面的唐卫国将脑袋靠近江吉安,不知道在和他窃窃私语什么。   江吉安发现曲灵在看他们,对着她微笑了下。   唐卫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问曲灵说:“咋样,烤鸭好吃吧?”   曲灵如实回答:“好吃。”   唐卫国便满脸是笑,说:“你看吧,你要回了均州,哪儿还有烤鸭可吃,所以啊,还是燕市好。”   吃了如此美味的食物,曲灵心情非常好,对唐卫国也和颜悦色起来,说:“我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我自己心里头有数。”   唐卫国:“你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在燕市人单力孤的,说什么心里头有数,你可别逞强!”   这话虽是好意,但也带着贬低之意,听得曲灵又想出言讽刺了,她也没忍着,说:“我是人单力孤不错,可我也凭着自己,成了均州铁矿的干部,评上了先进,获得了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在经贸大学上学期间品学兼优,这才获得到管理局实习的机会。我没靠着任何人的关系,没走后门,实打实自己拼来的!”   唐卫国:“……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虽然很厉害,可是……”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   江吉安忙开口,说:“你们两个都是好意。这样吧,曲灵同志如果需要帮忙,就直接跟我们说。”他顿了顿,看着曲灵说:“我有位老领导,前些年转业,留在了燕市,目前在市委担任要职,如果需要,我可以请他帮忙!”   唐卫国忙在一边点头,说:“对,对,别看江吉安在部队,可他认识的人不少,只要他出马,这事儿一定能办成的!”   曲灵这会儿热血涌上大脑,根本没听见唐卫国的话,她禁不住咽口吐沫,压抑着狂跳的心,有种机会唾手可得的激动感。   如果唐卫国说出这样的话,曲灵会怀疑他在吹牛,要么不搭理他,要么讽刺调侃两句,可这话却是江吉安说的,虽然只见过几次面,可她打心眼里认定江吉安是个十分可靠的人,既然说出这番话,就是真心想帮,也是能帮自己的。   现在的自己,只需要点点头,答应一声,梦寐以求、汲汲营营的目标就要实现了!   她知道自己应该答应的,可是她清清嗓子,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她狠狠吞咽一口,沉默不语。   江吉安脸上带着笑容,酒窝浅浅,一点都不着急,唐卫国却急了,不停地给曲灵使眼色,却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实在忍不住了,开口说:“曲灵,你咋回事,还不赶紧谢谢江吉安,咱江哥愿意帮你的忙,那可是天大的荣幸!”   江吉安:“别这么夸张,我是知道曲灵同志的专业水平和工作态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留在燕市,可以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唐卫国忙应和,说:“是,是,都是一心为公!”   曲灵怔怔地,激荡的心情平复了些,反而陷入了迷茫。从父亲离开后,她所获得的,都是她自己辛苦谋算而来,如今,她只要点点头,梦寐以求的事情就唾手可得,她却迟迟张不张嘴答应下来。   她小声地清清嗓子,却觉得嗓子好似是粘在一起。她抿抿嘴唇,抬起头来,笑着对江吉安说:“谢谢你,我,我会好好考虑的。”   这其实就是拒绝了。   江吉安还没有说话,唐卫国却急了起来,说:“这有什么可考虑的?又不用你干啥,一切都有江吉安,用的是江吉安的关系,他的人情,你擎等着就行了,你是不是傻!”   江吉安右侧脸颊的酒窝却深了些,拍了拍唐卫国的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对着曲灵说:“好,你考虑好了,跟我说一声就行。”   接下来,几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曲灵心里头迷茫得很,闹不清楚自己怎么就忽然这般反常,莫不就是传说中的贱坯子?上赶子送到自己眼前的好处不拿,非得要费尽心机谋算才行?想得她脑袋瓜子直发疼。   而唐卫国也理解不了这个妹妹的想法,江吉安都愿意帮忙了,还矫情个啥啊?难道是怕欠了人情?人和人之间,不就是你欠我的,我欠你的,你还我的,我还你的,就这么着才走动起来的吗?   以至于和曲灵分开的时候,唐卫国一劲儿在江吉安面前帮她说好话。   “……她小地方来的,一个人生活久了,养成了倔强执拗的性格,不过我敢保证,她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江吉安,你可千万别生她的气!兄弟,不管这事儿能不能成,你的人情我记在了心   里头!”   江吉安对唐卫国的话不以为意,真论起来,他可能比唐卫国这个血缘关系上的亲生哥哥还要了解曲灵。   他并不觉得曲灵是不识好歹,她只不过是有自己的立场,有自己的打算罢了。   曲灵并不知道江吉安对她的评价这般的高。她坐在办公位置上,手里头拿着一份文件在看,但心思却全然没在文件上,心里头是一阵阵的懊悔,恨不能打自己两拳。   当时脑子怎么就跟抽风了似的,拒绝了江吉安的帮忙呢?自己刚刚说的是考虑考虑,并没有直接拒绝,这会儿再去找江吉安,就说自己已经考虑好了,请求让他帮助自己,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胡思乱想着,却始终没有付诸行动。   最后,她颓然地将文件放在桌子上,自暴自弃地想着,算了,自己就没有擎现成的命,靠天靠地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第70章   逼迫隔天,曲灵拎着暖壶去打水的时候……   隔天,曲灵拎着暖壶去打水的时候,正好在楼道里遇见了匆匆而来的邢副处长,正往潘局长的办公室里走。   曲灵连忙让到一边,叫了一声:“邢处长”。   邢处长却跟没有听见似的,既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应,而是继续垂头,匆忙往前走,细看来,脚步似是还有些踉跄。   曲灵转头看着邢处长的背影,若有所思。   邢处长是审计处的副处长,是潘局长的直属下级,经常过来汇报工作,只是今天与以往昂首挺胸,意气风发的样子格外不同,显然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曲灵停在原地,没有走,就见邢处长在潘局长办公室门口停下,抬手敲门。   他肯定是敲不开的,因为这个时间,潘局长和张秘书都还没有上班,潘局办公室是锁着的。   他敲了几下,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但还是尝试着拧了下门锁,拧了几下没拧开,只好放弃,拍着脑袋,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儿,很是焦躁不安的样子。   这下曲灵更加确定,邢处长身上是有大事儿发生了。   她转头,拎着暖壶继续往前走,远远地,正看见潘局长迎面走来,连忙连忙露出笑容来,脚步轻缓,叫了一声:“潘局。”   潘局长朝她点点头,正要继续前行的时候,忽然停住脚步,说:“小曲,这两天毛毛一直念叨着你给他讲的故事。”   曲灵心中一喜,忙说:“是嘛,他要是还想听,我就再给他讲。”   潘局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说:“那就麻烦你了。”   曲灵忙说:“不麻烦。”   潘局朝着她点了下头,便继续前行了。   曲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地自嘲地笑了下。   “笑什么呢,大清早的,这么高兴?”   曲灵抬起头,笑着跟迎面走过来的肖鹏说:“没事儿,肖哥,早上好。”说完后,又小声对肖鹏说:“邢处长一早就来找潘局长了,蔫头耷拉脑的,不知道发生了啥事。”   肖鹏在局里消息非常灵通,但凡有一些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不过他是做领导通讯员,奔着做秘书去的,嘴巴一向都很严,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点口风都不肯透露。   曲灵这样试探着问,也不确定肖鹏会不会跟自己透露些什么,但一般从对方的态度上,也能判断出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肖鹏往潘局办公室的方向眺望了一眼,瞧着左右没人,跟曲灵小声说:“他摊上事儿了。”   “哦?摊上什么事儿了?”曲灵忙追问。   肖鹏神秘一笑,瞧着她左右手各拎了两个绿色铁皮暖壶,说:“你先打水去吧,回来跟你说。”   曲灵笑:“肖哥,你这关子卖的,吊人胃口!”不过,也瞧见有人走过来了,这地方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先去打水了。   水房的水还没有开,旁边的屋地上摆了一排的暖壶。   看炉子上的温度计,这会儿已经八十多度了,曲灵索性等着。锅炉房太热,曲灵便出来了外面。   要说机械进出口管理局内部环境还是相当不错的,四周围都种了花啊树啊的,到处都是绿油油的一片,让人看着便觉得生机勃勃。   不远处一片空地上,被木栅栏围住,种了一片菜地,是食堂大师傅种的,这位大师傅还在单位里头养了两头猪,就用食堂的泔水、剩饭养活。每年年末,就把这两头猪宰了,给单位食堂加加餐。   这会儿,那位一个人有两个粗的大师傅正半蹲着,给蔬菜间苗,往曲灵这边瞅了一眼,曲灵便笑着跟他点点头。   大师傅也朝着她笑了笑。   大师傅在单位里虽然职位不高,但赚的工资不少,地位也很高,是大家都想交好,不愿意去得罪的人。   曲灵自从来了单位,见人三分笑,见面都是好听话,食堂大师傅也知道有她这号人物。   估摸着水差不多该开了,曲灵进了锅炉房,打好热水后,快步回了办公室。   张抗美已经到了,曲灵跟对方打了招呼,说:“张哥,水打回来的,刚开的水,正好沏茶。”   这四个暖壶,其中有两个是潘局办公室的。   张抗美道了声谢,便拎起其中两壶去了隔壁办公室。   曲灵趁机问肖鹏,“肖哥,邢处长到底出了什么事儿?”瞧见肖鹏的茶缸子敞着口,里面放了茶叶,连忙将暖壶提过来,续上水。   肖鹏满意地端起茶缸子,吹了吹上浮的茶叶,又放下,这才开口,说:“他手头审批的一个项目出了些问题。第一机械厂想要引进西德的技术和设备,结果老邢没给通过。人家那边也不是吃素的,就跑来和任局长投诉,说是老邢索贿不成,故意报复。”   曲灵目瞪口呆,说:“怎么听着跟过家家似的,这种事儿就直接捅出来了?”   肖鹏点点头,说:“我参加工作这么多年,这种直来直去的事儿,我也是头一回听说。”   曲灵:“那邢处长来找潘局干什么?”   肖鹏:“估计是找潘局,让他去帮着在任局面前说些好话吧。第一机械厂的人跑来投诉,不管有没有啥实质证据,都对邢处很不利。”   曲灵点点头,想到张艳红在宝安矿务局时,嚣张跋扈的样子,也可以推知邢处长的为人,这些年搞项目审批,得罪的人肯定不少,这会儿算是碰到一个不按照牌理出牌的,一下子就慌了。   不过邢处长之后如何,跟自己的关系也不大,曲灵好奇心满足了,便也没有过多打听,却没想到,这事儿还是和自己扯上了关系。   下班的时候,张艳红又叫了曲灵去家中吃饭。   曲灵犹豫了下,还是去了。邢处长虽然摊上事儿了,但到底还在副处长的位置上,依着张艳红的小心眼儿了,要是被她看出自己“人走茶凉”,被她记恨上了,整治自己这种小角色的本事还是有的。   曲灵到的时候,张艳红的丈夫在家里,见她来了,也没多问,很识趣地找借口躲出去了。   张艳红也没提吃饭不吃饭的事儿,一把将曲灵拉进了里屋,小声又急切地问:“你跟潘副局长到底咋样了,有没有进展?”   曲灵:“前天才和您汇报过。我一天能见潘局一次就不错了,哪儿能这么快就有进展呀。”   张艳红失望极了,脸一下子就垮下来,迁怒着说:“你真是没用,白长了这一张好脸!”她抬起手来,就要往曲灵身上捶。   曲灵是想利用她,平时也都是哄着捧着,但不会惯着她乱打人的臭毛病,一下子就将她挥过来的手臂抓住了,让她动弹不得,嘴上却问着:“张姐,怎么了,忽然   这么着急?“,好似不知道那只手臂伸出来是要打自己似的。   张艳红抽胳膊,抽不回来,心中的火气更胜,但也明白自己这火气在曲灵身上是撒不出去的。她想着,曲灵如今上了他们的船,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跟她说了也无妨,便如实说道:   “邢处长这次遇上了些麻烦,第一机械厂那个姓李的王八蛋是个二愣子,一点人情世故不讲,上任局长那里告了老邢一状,说他想跟第一机械厂要钱,机械厂没给,老邢就把机械厂的项目毙掉了。”   张艳红说的,跟肖鹏得到的消息大差不差。   曲灵理所当然地说:“邢处长这么清廉、正直的人,怎么会干这种事儿?张姐你放心,清者自清,任局长明辨是非,肯定不能相信小人的污蔑,肯定会还邢处长清白的!”   这话,听着跟说反话似的刺耳,但瞧着曲灵那清凌凌的大眼睛闪烁着单纯和真诚,张艳红就知道自己是做贼心虚,多想了,但还是瞪了曲灵一眼,心说这大姑娘还真是天真,老邢要真是清白的,至于这么犯愁嘛!   张艳红张了张嘴巴,眼神乱飘,而后才收回来,看向曲灵说:“别说这些没用的!”她边说边往回收胳膊。   这下曲灵放开了她。   张艳红甩甩自己的胳膊,看着上面被捏出来的红印子,没好气地瞪着曲灵,“劲儿倒是挺大,没用到正地方,唉,真是指望不上你!”   她也是没办法了,她的靠山就是邢处长,一听说他出了事儿,就没了主心骨,什么忙也帮不上,这才病急乱投医地想起了曲灵。   “你还是抓点紧儿,往潘副局那里使使劲儿!一个四十多岁,事业有成的男人,媳妇不在身边,素了这么久,就是母猪也能看成貂蝉,你这个大美人总是在身边晃,他哪儿能不动心?我就不信这世上有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小曲,你不能矜持,你得豁得出去……”   张艳红越说越离谱,曲灵本来还能装装样子,专心听着,听到后面却觉脸上发烧,臊得慌,忙低下头去。   张艳红没办法,摆正曲灵的脑袋,让她看着自己,亲身示范了一番勾引人的手段,什么不经意地撩撩头发啊,解开第一个扣子,让男人看见脖子里面的嫩肉啊,用胸部不小心擦过他的身体啊……   越说越下作,听得曲灵胃里头直犯恶心。这种露骨手段都教授出来了,可见张艳红是真的等不及了。   “你可得抓紧了,我们费这么大力气才让你当了潘局长的通讯员,你要是不成事儿,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走出筒子楼,曲灵想到张艳红最后这句用开玩笑语气说出的威胁话,脸就垮了下来。   她可不觉得张艳红是在开玩笑,她太急迫了,太疯狂了,她已经等不及了,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不定还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这就是与虎谋皮的结果啊,利用不了别人却反被威胁,曲灵只觉得后背发凉,连忙快走些,离开这附近。   心里头禁不住又蠢蠢欲动,想去找江吉安,接受他的帮助,只要自己成了管理局的正式职工,什么张艳红,什么邢处长,通通滚一边去,她可以指着张艳红的鼻子,将自己想骂她的话通通骂出口!   隔天,曲灵和肖鹏打听邢处长事件的后续。   曲灵平时就经常和他打听局里各种人、事,又曾经和邢处长在一个项目组外派过,肖鹏倒也不觉惊讶,说:“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毕竟是一个处长,也不是外人说一句就能给处分的,除非是有真材实料的证据。不过我猜,不会有证据,邢处长可不傻,在机关单位混了这么多年,要是还能给人留下证据,这些年可就白混了。”   曲灵点点头,觉得肖鹏分析得非常有道理,邢处长这种老油条,是绝对不会给人留下把柄的。   肖鹏又说:“不过,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不一定对,我就随便一说,你就随便一听。”   曲灵:“放心吧,就咱们自己私下说,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事情又过去两天后,再遇上邢处长,他虽然还有些憔悴,但不再丧眉耷眼的了,看来肖鹏的判断应该是准确的。   曲灵心里头很有些失望。 第71章   真实的曲灵很快就进入到六月盛夏时节……   很快就进入到六月盛夏时节,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这届的工农兵大学生就要毕业了。   曲灵被通知回学校,办理一些手续。   宿舍里的五个人,都陆陆续续从实习单位赶回来,除了曲灵外,他们基本上都回了原籍或者燕市周围省市单位实习。   实习的职位有外事局翻译,有英语老师等。   大家在办手续的间隙,除了聊聊这段时间的工作、生活情况外,就是捧着本英语书埋头苦读,比以前用功多了。   而曲灵,绝大部分时间里,不是被请教问题,就是被要求陪着练习口语。   刘卫东感叹着:“上次我们单位举办一个宴会,宴请一名外国工程师,知道我学了三年的英语,就让我到宴会上去当翻译。我几斤几两我自己清楚得很,提前好几天就开始练习口语,每天晚上紧张得睡不着觉,结果,宴会的前一天,我嗓子肿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后来,还是请了一位懂英文的老同志当的翻译。在那之后,单位的人背后就说我学了三年,啥都没学会,就是怕出丑,才假装嗓子有事儿的。我的脸丢光了,自那之后,我就发誓,一定要把英文学好,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对我刮目相看。”   其他几个人多多少少都遇到了类似的情况,一下子从顶着光环的大学生恢复成了普通干部,等着出丑,验证你这个工农兵大学生上了三年大学啥也没学成的大有人在。   自家几斤几两自己知道,谁都有自尊心,自然不肯遂了人家的意,这会儿便都激起斗志,想着趁着这个时间抓紧学习英文。   只是,大学三年,有充足的学习时间,还有老师教导,尚且学成这样,单靠自学,恐怕就更难了。   曲灵心里头这样想着,嘴上却一直鼓励着大家。   白小梅给曲灵使了个眼色,两人单独走了出来。   两人是班里头唯二留在燕市的,但相距比较远,又都一直忙着各自的工作,根本抽不出来时间见面,倒是一直书信往来,但有些事情,是不大好落在纸面上的。   白小梅非常关心曲灵能不能留在燕市,便着急地问了出来。   曲灵摇摇头,说:“很难,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恐怕很难留下。”   白小梅显得比曲灵还要着急,她跟曲灵相处了差不多三年的时间。这三年来,曲灵就是她的主心骨,帮她出主意,想办法,非常之依赖对方,说句不能跟对象袒露的话,在她心目中,曲灵的地位比班广志还要高。   再加上她在燕市无亲无故,也没个娘家人在身边,虽然现在看来,班家人对她还不错,但保不齐将来生活在一起了,没有牙齿碰舌头的事儿,有个自家人,不说闹矛盾的时候帮忙吧,还能有个诉委屈的。   所以,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曲灵能留在燕市。   “那你也送送礼啊。”她忙给曲灵建议说,“你是不是钱不够?我存了二百多块,都给你!”   曲灵也不是没想过,但送礼也得找得着门路才行,贸贸然的送去,人家不一定收,没准还要起反作用。   曲灵摇摇头,说:“送礼也得送得出去才行啊。”   白小梅咬咬嘴唇,知道曲灵做事有章程,想得也比自己周全,她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便只好说:“反正你要是用钱,就跟我说,我给你攒着。”   曲灵笑着点头。   两人找到树荫遮蔽着的花坛处坐下,互相聊着这段时间彼此的工作和生活。   他们这一届的同学都返校了,时不时便能从人群中发现熟悉的面孔。   因着跟赵芬芬的事情,曲灵也算是在整个外语系都出了名的人物了,偶尔有人跟她打招呼,她也笑着跟人寒暄几句。   “咱俩选的这个地方太显眼了,换个地方吧。”白小梅说着。隔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打断两人的谈话,很败坏兴致,还得降低声音小声说,唯恐被别人听见。   曲灵自然没有意见,她跟在白小梅身后,让她选地方。   两人往更偏僻一些的地方走,迎面一个女同学看见他们,目光一滞,便奔着他们而来。   这人曲灵认识,是英语(乙)班的,跟赵芬芬一个宿舍,以前形影不离,关系很好。只是那眼神怎么瞧怎么不对劲,这是来找茬的?   “曲灵。”那人叫了她一声。   曲灵不管她的来意如何,依旧笑脸相迎,说:“你好”。   那人冷笑了下,说:“我不好,看来你挺好啊。”   白小梅不干了,“你什么意思!”   那人:“我没什么意思,就是看不得某些人小人得志,以为进了机械管理局就能留在燕市了?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你胡说八道什么……”白小梅冲上去就要和对方理论,却被曲灵拉住了胳膊,朝她摇摇头。   白小梅还以为曲灵想要息事宁人,正在感叹着人就是不能太善良,心眼太好,否则就是容易被人欺负,想着,等下一定要劝劝曲灵,要强硬起来才行。   却不料,曲灵说出的话却让白小梅目瞪口呆。   “你在这儿给人充当冲锋犬,马前卒,这么着急表现,你的主子知道吗?”   那人显然也愣了下,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曲灵话中的意思,立刻就火了,双手掐腰,手指头指向曲灵,“你胡说,你说话也太难听了!”   曲灵冷笑一笑,“乌鸦落在猪身上,只看到别人黑,不知道自己更黑。我跟你一点都不熟,无端端的,跑过来阴阳怪气一顿,完了还责怪我,这天底下的理都在你一个身上,你是理他妈?”   那人张张嘴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而白小梅却狠狠在虚空之中砸了下自己的拳头,脸上浮现出异常激动的神色,心中直感叹着:过瘾,真过瘾!   她认识的曲灵,一直都是温和的,谦让的,从来不会咄咄逼人,说话、办事都非常有分寸,除了跟赵芬芬对上那次。   白小梅也不觉得多么意外,泥人还有三分性呢,都被赵芬芬出那种损招欺负了,要是再不反抗,那还能是人嘛?   她只以为那时候的曲灵是压迫出来的,迫不得已的反抗,却没想到,时隔几个月,再次看见了曲灵厉害的这一面。   她很高兴曲灵终于强硬起来了,对待这样的贱人、恶人,就是得用厉害手段才行,要不然,平白被她欺负,还不反抗,岂不是憋囚死了?   以前总觉得曲灵人太好,性格太好,如今这样的转变,才让白小梅愈加欣慰。   “你才是理他妈,你是不讲理,本来就是嘛,把赵芬芬欺负成那样,你还有理了!”   那人脸涨得通红,指着曲灵的手指头都有些发颤了。她一直以为曲灵是个白面捏的,当时赵芬芬发生那事儿的时候,她正好家里有事,请假了不在学校,是后来才知道这边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的。   她跟赵芬芬从小就认识,感情十分好,听说赵芬芬因为曲灵而遭受的种种后,心里头就存下了对于曲灵怨恨的种子。   对她来说,事情的起因、经过都不重要,错误在于赵芬芬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导致赵芬芬名声没了,到手的实习工作没了,本人也受了处分。   尽管事情过去了几个月,赵芬芬本人也几乎不提之前的事情,但这人却是一直耿耿于怀,这次返校,知道曲灵肯定也会回来,本来就是想牟着劲儿,报复曲灵一番的,没想到,就这么碰上了。   她也是没有心理准备的,凭着一股子怨恨劲儿就冲上来了,本以为曲灵是个软柿子,却没想到几句话就把她打个措手不及。   曲灵挥过手去,一把将她颤抖着的手指头打到一边,说:“别拿你那伸不直的手指头指我!是非对错都分不清楚的玩意儿,还在这儿跟我呜呜渣渣的。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回家里头多吃两年你妈的奶,好好回炉重造一回,否则就你这样的,到哪儿上班去,也得让人打死!丁点儿道理不懂,是非观念不分,还敢帮人出头?我看你是老寿星上吊,活腻歪了!我可不是你妈,忍着你,惯着你,再有下一次,看我不把你骂出屎来,你个脑子还没有杏仁大的玩意儿,要我是你妈,生下来就把你**盆里淹死!”   那人紧紧捂住自己的手指头,感受着从上传来的点点疼痛,但令人难受的是这一句句骂人的话。她从来没被人这么骂过,从来没想过,骂人的话竟然可以这样的层出不穷,一句脏字都没有,却句句戳得人心里头难受极了。   她的眼泪不自觉就流了下来,只觉得这辈子也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难受得不行,想要反驳几句,可是嘴巴就是张不开,眼前的曲灵挡在面前,就像是一座山一样。   忽然,她“嗷”地一声哭着跑走了。   曲灵痛快极了!只觉得胸中的郁气一扫而空。这才是真实的自己啊,想骂就骂,想发泄就发泄,看谁不顺眼就不搭理。   从父亲去世后,她就戴上了面具过日子,如果可以选的话,谁愿意戴着厚重的面具呢?   对上白小梅瞪大的双眼,曲灵一怔,随即笑了起来,问:“被我给吓到了?”   白小梅咽口吐沫,摇摇头,说:“不是,就是惊到了,你刚刚骂人的那些话太溜了,一点都不像你。”   曲灵笑着说:“不好意思啊,我太生气了,这人不分青红皂白,还敢为赵芬芬那种人出头,我一下子给气糊涂了。”   白小梅忙说:“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的,我听得特别特别的解气,你就是应该这样,有些人就是软的欺负硬的怕,你强硬点,他们就不敢欺负你了。”   曲灵心想,这句话对也不对,有的时候强势一点有用,但更多的时候强势就是穷横。当初自己在示弱和穷横之间选择了示弱,走了一条相对更加容易成功的路,之后,她大概也会继续这样的路,直到自己的腰杆硬些,无所顾忌了,才会强势起来吧。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有所求。   最早是想上高中,上大学,现在是想留在燕市。   对于自己这么一个没有父母依靠,没有身份背景的孤女来说,有所求了,腰杆就硬不起来。   一不小心在白小梅面前暴露了本性,曲灵倒也不着急,点点头说:“我尽量吧,我这次是太生气了,一个不认识的阿猫阿狗也跑过来跟我叫嚣,我一下子就火了。你不会觉得我太凶了吧?”   “不会,不会。”白小梅连忙摆手,说:“你这样最好了,我以前就觉得你人那么好,那么温柔,就怕你以后会吃亏,这样就最好了!”   白小梅眼神闪动着,里面甚至有着些崇拜的目光。   曲灵盯着看了下白小梅的表情,见她没有勉强或者撒谎的痕迹,这才放心。   白小梅是她在燕市最好的朋友,虽然最初跟她相处都是自   己算计来了,也利用了她,但大学这将近三年时光的相处,一直都是真心对待她的,付出的感情也都是真实的。   她不希望失去白小梅这个朋友,也不希望白小梅知道自己的本性、满腹的算计。见她态度如此,便放心许多。   曲灵笑:“人啊,总是会变的嘛,要是一成不变,在这个社会上,咋生存啊。”   白小梅欣慰地拍拍她的胳膊,说:“你这样想就对了。”   两人说了几句,把刚刚那人抛在脑后,白小梅又提到刚刚的话题,不死心地问:“照你说的,在机械管理局那边没什么留下来的希望?”   曲灵点点头,“希望渺茫。”   白小梅:“要不然,你也跟我似的,找个合适的对象,让他帮你留下来。”   曲灵摇摇头,说:“我哪儿有你这么幸运,找到班广志这个条件好,喜欢你,肯为了你付出代价的?”   白小梅叹口气,心中有些隐秘的喜悦,深觉曲灵说得确实是这么回事。班广志跟她年龄差不多,长相、工作都不差,对她也好,越相处,就越觉这个对象找得好,即便是回了老家,都很难找到这么更合意的对象。   她非常感谢当初曲灵给她的主意,推了她一把,让她过上了现在的日子,她也希望姐妹复制自己的道路,可是,班广志这样的人又岂是说碰就能碰上的。   曲灵忽然就有了很强的倾诉欲,她抿抿嘴唇,将邢处长和刘艳红想要利用她的意图跟白小梅如实说了,不过却将自己调去潘副局长处做通讯员的时间模糊了过去。   白小梅没等曲灵说完,就急切地摇晃着曲灵的胳膊,说:“你可千万别听他们的,他们没长好心眼子,那位局长有妻子有孩子,这是不道德的,无耻的行为,他们是在利用你,你可千万别上当!”   曲灵忙安抚着她的情绪,说:“放心,我没有答应他们。”   白小梅这才松口气,说:“幸亏你没答应,你要是答应了,我从此以后就不理你了。” ㈧_ ○_電_芓 _書_W_ w_ ω_.Τ_ Χ_t_零 _ 2 .c_o _m   曲灵笑:“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怎么会做这种缺德事儿?”   白小梅不好意思地笑着,有些愧疚地说:“对不起啊曲灵,我一听这事儿就急了,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主要是这事儿太匪夷所思了,还是领导呢,怎么能想出这种不道德的主意!”   曲灵拍拍她的手,说:“没事儿,我没有怪你。”   白小梅又问:“那你没答应,他们没有为难你吧?他们将你调去当通讯员,就是想让你勾引潘副局长,你不答应,他们能干吗?”   曲灵说:“邢处长好像摊上事儿了,被你们厂的人到我们局长那里告了一状,说是他索贿,虽然没有证据吧,但被潘副局长训斥了一顿,估计这段时间会低调一些,应该不会动我。”   “我们厂?没听说啊。”白小梅说道,“也是,我们厂那么大,我一个刚去的,不知道的事儿多了,给他告状这人是哪个部门的?回头我打听打听。”   曲灵本想说不用,打听了又能如何?转念一想,知道了这些也没什么坏处,索性就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不过叮嘱白小梅,“邢处长他们想要通过我算计潘局长的事情千万保密,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了,这事儿如果传出去,我的名声也不会好听。”   白小梅连忙保证,说:“你放心,我谁都不说,就是班广志我也不说。”   曲灵还是比较相信白小梅嘴巴的严实程度,不然也不会跟她倾诉。   白小梅越加觉得曲灵在机械管理局过得不易,又给她提议说:“要不要找找其他单位的关系?”话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这话就是空谈,要是真能找到关系,两人还至于在这里犯愁?她一拳头砸在自己的大腿上,像是豁出去了似的,说:“曲灵,这回回去我就去求班广志他爸妈,无论如何,也求他想办法把你留在机械厂,我豁出去了!”   曲灵笑,心下里暖暖的,笑着问:“你怎么豁出去呀?”   白小梅也没想好,说:“……我就说,要是不答应把你留下来,我就不和他儿子结婚,我让他儿子打光棍!”   她说着说着,就低下头去,声音越小,显然也是知道这样做的代价是什么。   曲灵从来没有奢求别人为自己赴汤蹈火,白小梅能说出这一番话,她就满足了,抓了白小梅的手,说:“我逗你的,小梅我跟你说,你公婆还有班广志为了能让你留下,费了很大的力气,咱们要知足。只要你幸幸福福的过日子,我就非常高兴了,你千万别为了我去做什么,明白了?”   白小梅点点头,眼中有释然,她是有些冲动了,幸好曲灵全心全意为自己考虑,但对曲灵的愧疚之心却更重了。   她反握住曲灵的手,说:“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跟我说,我肯定会竭尽全力帮忙。”   曲灵点头,目露感激,说:“好。” 第72章   冒险短暂相聚后,大家又各自分开。曲……   短暂相聚后,大家又各自分开。   曲灵重新回到机械管理局,下午,就被人叫走,询问了他们一行人去宝安市出差时的情形。   起初,曲灵还很纳闷,这事儿都过去好久了,再说她只是个不起眼的小组员,问谁也问不到她头上啊,可是听了几个问题后,她就明白了,这是针对邢处长的。   对于这些问题,她一概用“不清楚”、“不知道”、“没听说过”这种语言回答着。   她自然不能实话实说,如果这次真能扳倒邢处长还好说,要是扳不倒,那自己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那些人见从她这里问不出什么,便放了她回去。   曲灵长吁一口气,来找自己询问情况,自然也会找张艳红,她跟邢处长是一损俱损的关系,自然不会出卖对方。她猜到张艳红会来质问自己,下了班后去食堂吃了饭,就在办公室里加班,将最近的资料整理归档。   果然,过了半个小时左右,门口就传来了张艳红的声音。   “我在。”曲灵应了一声,将虚掩着的门拉开。   张艳红脸色不太好,往办公室里面看了一眼,见只有曲灵一个人,就大喇喇地走了进来。   曲灵已经将资料归档完毕,将柜子门锁上,给张艳红倒了一杯水,又拉了个椅子坐到张艳红对面,明知故问:“张姐怎么忽然来找我了?”   张艳红坐在曲灵的椅子上,拉了拉绑在椅子上的屁股垫,说:“我刚刚去宿舍找你了,见你没在,才来的这里。我找你,肯定是有正事要说,你今天是不是也被叫去谈话了?你怎么说的?”   曲灵就如实地把问了什么问题,她怎么回答的说了一遍。   张艳红脸色这才缓和下来,问:“你真是这么回答的?”   曲灵忙笑了下说,“当然是真的啊,我骗你干嘛。”   张艳红:“谅你也不敢骗我。”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水,水温正好,她又连喝了两口。   曲灵:“张姐,他们怎么忽然找我谈话,问的还都是宝安市的事儿,发生什么事儿了?”   张艳红:“还不就是有人背后要整邢处长。小曲我跟你说,你跟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以后你得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曲灵忙表忠心:“当然了张姐,邢处长肯定会没事的,我能有今天都是邢处长和张姐的功劳。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有颗感恩之心,最知道好歹了。”   张艳红脸上就露出了笑容,说:“知道好歹就好,我不枉费我们为你费心一场。”   曲灵轻叹口气,说:“只可惜,我还有一个来月就要毕业,回老家去了,你和邢处长的好心,我只能以后找机会再报吧。”   提到这个,张艳红就有些恨铁不成钢,放下水杯指着曲灵说:“你呀,是真完蛋,给你提供了这么好的条件,你都办不成事儿!”   她想想,为着将曲灵调到这个岗位上费的力气,就觉得亏得慌。当初觉得这个姑娘长得好看又单纯听话,是对她寄予了厚望的,没想到,就是个废物点心!   想想,还真是不甘心。   曲灵偷觑张艳红一下,而后低下头去,双手揉搓着,小声说:“张姐,你和邢处长能不能想想办法,让我留在管理局,我会继续帮你们做事的。”   “呵”,张艳红讽刺地笑,说:“你还真敢提要求。好意思不?你要是按照我的计划,把潘局长勾到手了,还用得着跟我开口,你真是!”   还说继续帮他们做事儿,好像真的帮过他们似的,这笔买卖,算是做亏了!   曲灵:“对不起张姐,是我过分了,提了不合理的要求。留在管理局的名额本来就不多,不是轻易就能争取下来的,况且邢处长身上还一摊子事儿……张姐,你就没当我没说过。”   “你这话什么意思?瞧不起我和邢处长,觉得他的官儿小了?”   张艳红一听这话,便如曲灵预料的那般,立马火了起来,拍起桌子表达着自己的不高兴。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张姐你误会了……”   曲灵一脸说错了话,不知道怎么辩解的表情,看得张艳红愈加恼火,手指头指着曲灵,说:“小曲,我今儿个就实话告诉你,今年这几个过来实习的里面就没有局长、书记们的亲戚,老邢要是牟着   劲儿的帮你,还真能让你留下来,可是凭啥呀?你一个小姑娘,除了长得好一点,会说些鸟语外,还有什么?我告诉你,不值当的!”   曲灵猛然抬头,一脸受伤的表情,抿着嘴唇说:“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们把我当成自己人了……”   张艳红冷笑一声,说:“你要是听我的话,早点把潘副局拿下,你就是我们自己人,可你现在一点价值都没有,还让我们拿你当自己人,你真是想得美!”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张艳红索性就说开了,这几天因着邢处长担惊受怕的,心情压抑得不行,这会儿在曲灵这里发泄一通,心情舒畅了不少,尤其是看见她这副受惊小白兔的模样,眼圈发红,但还拼命地忍着眼泪的可怜样子,张艳红心里头便有了浓浓的优越感。   “我现在手里头钱不多,但我之后就有工资了,我可以给钱的,张姐,我不是没有价值。”曲灵又说。   “切”,张艳红不屑地说:“就你那点工资,我们还真看不上。”她站起来,就往外走,说:“行了,就这样吧。”   曲灵将她送出办公室去,目送人走远,才重新回到办公室,将自己的屁股垫子换了个面儿,重新坐下,回想着刚刚自己和张艳红的对话。   她就是为了激怒对方,才故意说那番话的,张艳红虽然爱吹嘘了些,但是在刚刚那种情况之下,激情说出来的话,应该是真的,邢处长牟足了劲儿,应该是可以将自己留下的。   可是自己身上目前没有对方想要的,对方想要的,自己又不会给,怎么才能让他帮助自己呢?   曲灵从抽屉里拿出信纸,拧开钢笔,开始给白小梅写信,想让对方想办法去探探,那个举报人到底掌握了邢处长多少把柄。   不过,曲灵还没有收到回信,张艳红却再一次找上门来。   当时,她正在宿舍,刚洗漱完,准备看一会儿书就睡觉了,敲门声响起时,她还以为是隔壁宿舍的又来借开水了。   机械管理局住宿条件比较宽裕,她住的是两人宿舍,不过舍友被借调去了别的单位,虽然还放了些东西在宿舍,但基本上不回来住,宿舍里平时就只有她一个。   隔壁宿舍两位女同事都担心对方多用了自己打的水,索性就不打,倒是经常跑曲灵这里来借开水。   曲灵不是多大方的人,只不过因着自己想要留下来,一直带着面具过日子,塑造自己的好人形象,这些小事儿自然不会计较。   她总想着,要是自己留下来,成了正式职工,非得好好骂骂这些占小便宜没够的同事们不可。   敲门声就是这会儿响起来的,曲灵见到了门外的张艳红,十分惊讶。最近,她主动来找自己的频率太高,以前都是让自己去找她的。   张艳红眼睛里头冒着贼光,有种异乎寻常的兴奋劲儿,瞅着曲灵因穿着清凉而愈加凸显的身材,眼中的贼光都快要溢出来了。   曲灵忙双手环胸,遮住了自己的胸口,问:“张姐,进来吧。”而后,又往楼道里左右看着。   张艳红往屋里头垮进去一步,曲灵连忙将门关上,就听见她说:“我有点事儿找你,你赶紧换好衣服,跟我出去一趟。”   曲灵惊讶:“这么晚了,找我出去?”   这会儿外面的天已经大黑,抬腕看表,20:30。   曲灵心一凉,这么晚找自己出去,绝对不会是好事儿。   张艳红脸耷拉下来,声音发凉,问:“你不愿意?”   曲灵:“你找我出去,怎么也得告诉我是什么事儿啊,这没头没脑的,换成是你,你敢去吗?”   张艳红嘴角下撇,心下不悦,说:“你这人,真是不识抬举,你想想,我能害你吗?”   曲灵没有言语。   张艳红瞧着曲灵不跟以往那般温顺听话,眼珠子转动两下,立刻堆出笑容来,拍了拍胸脯,说:“姐拿人品跟你担保,肯定出不了事儿,你就放心吧。”   曲灵还是没有说话没有动。   张艳红跺了下脚,说:“你不信姐的人品,姐用命跟你担保,是好事儿,等过了今天,你就能留在管理局了,邢处长也没事了!”   曲灵心中一动,瞧着张艳红那冒着光的双眼,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艳红急得在原地又跺了两下脚,说:“你跟我去就知道了,别磨叽了,你错过这次机会,就只能回老家去了!偌大个厂区,我还能害了你不成,你吼一嗓子,不就被人听见了。”   曲灵抿抿嘴唇,心中蠢蠢欲动,但也左右挣扎。她觉得张艳红没安好心,但又为她的话而心动。   张艳红喋喋不休的话响在耳边,曲灵纠结不已,终于,她下定决心,“好,我跟你去。”   张艳红的声音戛然而止,怔愣一下后,喜形于色,一拍巴掌,说:“这才对嘛,赶紧的,换衣服跟我走!”   说着,就用热切的目光盯住曲灵。   曲灵抓住领口,准备换衣服的手顿了下,说:“张姐,你在这儿我不好意思换衣服。”   张艳红达成了目的,就善解人意起来,乐呵呵地说:“哈哈,大姑娘都这样,害羞,我懂,我懂,哈哈,以后就好了。我转过头去,不看,你放心的换。”   等落在身上的视线消失了,曲灵才松口气,迅速换好衣服,想了想,又将桌子上放着的折叠小剪子装到裤兜里。   这种小剪子折叠好上圆下方,带着孔洞,可以挂在钥匙扣上,虽然不甚锋利,但剪个线头、纸张甚至指甲都没问题,剪头刀也挺锋利的,要是戳人,也能戳出个大血洞来。   换好衣服、鞋子,曲灵抓了下头发,随意地用皮筋在脑后绑成个利落的小辫子,便跟在张艳红身后,一前一后往出走。   走了一会儿,张艳红要跟她说话,却发现她落在自己身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忙说:“快走两步。”   曲灵这才快步向前,站到张艳红身边。刚刚,她一直在掂量要是真动起手来,自己一个人能不能打得过张艳红和邢处长两个人。   张艳红比她矮了一个头还多一点,力气比一般的女同志还小些,要是对付她一个人,曲灵自忖不费吹灰之力,如果再加上邢处长……这人平时养尊处优,人有些胖,挺着个三四个月的大肚子,爬两层楼都有些喘,他个子没有自己高,力气也未必有自己大,但到底是个男的,天生在力气上就比女同志有优势。   对付这两个人,动动脑子,用些巧劲儿,应该还是有胜算的,如果能用上些工具,比如棍子之类的,赢面就更大了。   想到这里,曲灵心里头踏实了不少。   一路来到家属院外十分钟左右的一处居民区内,曲灵没有来过这里,四下看去,陌生得很。   曲灵停下脚步,开口问张艳红:“咱们到底要去哪儿?”   张艳红脚步比平时快了许多,两条腿紧捣,呼哧带喘的,越快要到目的地就越心急,想让曲灵赶快走,只得耐心回答,“去邢处长家。”   曲灵目光一厉,“这么晚了,你带我去他家做什么!” 第73章   下三滥见曲灵这么问,张艳红脸上立刻……   见曲灵这么问,张艳红脸上立刻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曲灵没被她唬住,就瞪着大眼睛看着她。   张艳红警惕地往左右张望着,听见别家有动静传来,连忙“嘘”了一声。   “你小声点儿,恐怕别人听不见是不是?放心吧,今天他老婆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她说着,就来拉曲灵的胳膊,说:“到底是啥情况,你去了就知道了,你以为我是要将你送给邢处长?你想啥美事呢?我可舍不得,你别想那些没用的。”   曲灵往周围看了看,四周都是平房小院,家家户户挨得都不算远,很多人家都亮着灯,要是真有什么事儿,吼一嗓子周围人家都能听得见,也确实不怕耍花招,便半推半就地跟着张艳红去了。   邢处长的家很好找,电灯瓦数比   别人家的高,最亮的那个院子就是。   张艳红熟门熟路,小心地推开有些年头,但用机油润过的门,而后迅速将门插棍插上。   正房的门打开,邢处长胖乎乎的身影从房间里面探出来,小声指责:“怎么才来?”   张艳红赶紧拉了曲灵的手,穿过不大的院子来到门口出处,想继续拉着她进屋去,却没拉动,想着都到了这里,她也跑不了了,索性就松开她的手,自己走进屋里来,然后长呼一口气,说:“还不是怪曲灵,都是她耽误时间。”   屋里头弥漫着很大的酒味,是酒精在身体里发酵后的味道,有些难闻。邢处长整张脸都是涨红着,呈现出猪肝一般的颜色,一看就喝了不少酒。   张艳红下巴点点正房,问:“还睡着吧?”   邢处长点点头,“一直都没醒。”   张艳红朝着曲灵招手,“还站在门口干嘛,过来呀。”   曲灵没有挪动脚步,问:“你们找我来,到底是什么事儿?”   张艳红笑了下,过去撩开了里屋房间的门帘子,“你过来看,看看这屋里睡着的是谁?”   曲灵手插进口袋里,握住那支剪刀,避着邢处长的位置,带着疑惑地走过去,顺着张艳红撩开的缝隙去看,不由得惊呼出声。   “潘副局长!”   里屋床上,朝着门口方向侧躺着的,正是潘明,潘副局长,这会儿紧闭着双眼,脸上微微发红,脸庞压在枕巾上,发出沉重的呼吸之声。   曲灵咽口吐沫,退后几步,在距离门口比较近的位置站定,目光从邢处长脸上掠过后,问张艳红,“潘局长怎么会在这里?”   张艳红欣赏了一会儿潘局的睡姿,放下帘子,转向曲灵,带着些得意地笑着说:“今天晚上有个酒局,潘局和邢处长一块出席的。我说清楚哦,不是邢处长把他灌醉的,是对方,人家位高权重,酒量又大,潘局舍命陪君子。喝得太多了,就被带到了这里。”   曲灵:“张秘书呢?他怎么不在?”这种场合,张抗美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的。   张艳红笑了下,说:“要不说是天时地利人和呢,在席上,有人把张秘书叫走了,潘局家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回去帮着处理了,临走之前把潘局交托给邢处长。”   前因后果搞清楚了,更重要的问题,曲灵也就问了出来,“那,找我来是做什么?”   她心中隐隐有不太好的预感,但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预感是真的,那也太疯狂,太不可思议了,眼前这两个人总不会卑鄙、恶劣到这种程度吧?   她目光盯住张艳红,等着对方回答,同时右腿后撤,准备一个不对劲儿就夺路而逃。   张艳红轻笑了一声,往前走一步,手抬起来想要搭在曲灵的肩膀上,可是有些费劲儿,便想搭在她胳膊上,却被曲灵往后一躲,手臂落了空,她也顾不上生气,说:“我们这都是为了你,你这么长时间都搞不了潘局,正好有这个机会,生米煮成熟饭!”   隐约的猜测被证实,曲灵脑袋里头乱哄哄一片,眼里都是不可置信,退后两步,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但腿脚却自有主张地没有动作。   她深吸一口气,缓和了下激动的情绪,说:“你们想过,要是潘局醒来了,会是什么后果吗?”   邢处长一言不发,被酒精浸透的双眼里透露着意味不明的贼光。张艳红完全充当了他的代言人,说:“有什么后果?后果就是他睡了个黄花大闺女,必须得给你个说法,是结婚还是什么的,得你同意才行,否则,他就是个身败名裂,甚至是蹲监狱、枪毙的后果。”   曲灵接口说:“同时,他的把柄也就落在了你们的身上,可以要挟他,达成你们的目的了吗?”   张艳红一拍巴掌,得意地笑着说:“要不说你聪明伶俐呢,这局面,你一看就明白了。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废话了,你进去把潘局和你的衣服都脱了,我给你们拍两张照片。”   说着,她熟门熟路地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台海鸥牌的相机,没打开外面的皮套,对向曲灵,嘴巴里头模仿着相机快门的声音“咔嚓”一下,还奉送给邢处长一个得意的飞眼儿。   见曲灵站在原地没动,她催促着:“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啊,等张秘书事情忙完,过来找人,可就什么事儿都干不成了!你有什么可犹豫的,眼看着你能留在管理局,还能成为副局长夫人,很快就是局长夫人,人人尊着敬着,多威风,你只要脱了衣服躺在那里就成,多合适的买卖!”   曲灵嘴角轻扯,手掌从口袋里掏出来,说:“这么合算的买卖,我不配,还是张姐自己上吧,我帮你拍照。”   张艳红想说,我要是能上,还轮得上你?不过顾忌着邢处长还在,没有说出口。今天这场戏,曲灵是女主角,缺了她可就唱不成了,少不得得好声好气的哄着,“这么脱两件衣服就能得到的机会,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曲灵,这是天上掉馅饼,砸到你身上了,你可得想想清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张艳红了解曲灵,认为她没什么太多的主见,人又单纯,好哄,虽然心里头不耐烦,但觉得自己多说几句话连哄带骗的,就肯定能哄得她答应。   这件事情上,脱了潘局衣服的是她,光liuliu躺一个被窝的也是她,被拍了照片的也是她,到时候,他们不光能以此局威胁潘局,也能够威胁她。   曲灵做出了这么大的贡献,说两句好话哄哄,也是应该的。   但邢处长却不耐烦了,皱着眉头往外喷着酒气说:“事到如今,不是你想不干就不干了,别废话了,小张,你把她拉到卧室里去!”   这就要图穷匕见了?   到了这个时候,曲灵也想好了该怎么办,也不再伪装了,冷笑一声,说:“你们拉一个试试!我现在就喊耍流氓,把街坊四邻都招过来,我看你们怎么解释!”   张艳红不可思议地看着曲灵,仿佛今天才认识她,“曲灵,你怎么这样?”   “我哪样了?你说说我哪样了?你们一对狗男女把我骗到这里来,想让我干不道德的事儿威胁潘局,我要真按照你们两个的指示这么干了,我就得一辈子受你们的钳制,你真当我是傻子啊?”   张艳红眼睛拼命睁大,看着曲灵的嘴巴,好似想要确认这么恶毒的话是不是从这张一贯都只说好听话的小嘴巴里头说出来的。   狗男女?!   张艳红的火气直冒,将曲灵骤变后带来的惊讶都压了下去。   “你个小表子,你反了天了,你骂谁呢,你再骂一个试试!”她想上来撕烂曲灵的嘴巴,她最不能接受那些远不如她的人骑到她头上拉屎拉尿,非得给点教训才行!   “狗男女,狗男女,狗男女……我就骂了,怎么着,有本事你上来打我呀,你敢往前走一步,我就喊人!”   曲灵边说着,边弄乱自己的头发,解开第一、第二颗扣子,撕扯着   衣襟。   张艳红想要上前的脚步猛然顿住,怎么也不肯相信这套连贯的动作是曲灵做出来的!   她自然知道曲灵这么做的用意,也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她像个**一样,使劲鼓着嘴巴,急促呼吸两下,转头看向邢处长。   邢处长的脸庞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涨红变得铁青,双眼凶光毕露,隐忍着怒火。   张艳红咽口吐沫,小声问着:“咋办?”   邢处长头扭过来,狠狠瞪着张艳红:“你问我?不是你跟我说这个曲灵是个窝囊废,肯定不会出岔子的吗!”   冰冷的目光射向曲灵。   曲灵毫不畏惧地回看。   邢处长与她对视两秒,似乎是在估量对面这个涉世未深的姑娘到底有几斤几两,而后转过头去,露出个嘲讽的笑容,说:“终日打雁,今儿是碰见硬茬子,看错人了。”   张艳红被邢处长瞪得心里头不舒服,想把怒气全都撒在曲灵身上,可这会儿的曲灵也不好惹,她转了转眼珠,双手叉在腰上,言语讽刺:“曲灵,我跟你说,你别把事儿想得那么简单,我还在这儿,你就是把人喊来了,我一作证,邢处长啥事没干,你一个没结婚的大姑娘名声可就没了,我劝你,还是识时务些,别把咱们之间的关系给闹僵了。”   曲灵冷笑了下,说:“没事儿,在这边的名声是好是歹我不在乎。反正我不是燕市人,大不了我拍拍屁股走人,回老家去。要不咱们赌一下,我现在就喊上两句,看看周围的邻居来了,你的那套词儿管不管用?看看大家伙儿是信你还是信我的。”   耍流氓这种罪名,一般情况下,只要女同志敢说,旁人就敢信,毕竟谁都知道这是个丢人的事儿,谁也不愿意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第74章   反要挟张艳红抽了口气,知道曲灵这人……   张艳红抽了口气,知道曲灵这人比自己想象的还难对付,和邢处长对了个眼神后,脸上肌肉震动,好不容易挂上个皮笑肉不笑的温和笑容,说:“咱们又不是要鱼死网破,哪儿能干这种事儿?这不是在商量嘛?我们的办法虽然损了点儿,但对大家都有好处是不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往曲灵处走过来,说:“咱们也相处几个月了,我是啥人,你也清楚,我这不是在坑你,是在帮你啊。小曲妹妹呀,你这样,张姐我可要寒心了。就说今天这事儿,我换人来行不行?跟你一样的实习生,甚至是单位其他女同志,肯定争着抢着想来!留在机械局的机会,能当局长夫人的机会,就是走路捡钱的好事儿,谁不想要?偏你还防贼似的防着我们!”   她说话间,左手紧握住相机,右手已经抓住了曲灵的胳膊,而后右胳膊使出吃奶的劲儿发力,想要将曲灵拽到自己这边来,却没想到,曲灵早就有了防备,双腿微微弯曲着,将重心后移,这一抓之下,只是让曲灵的身体稍稍动了下,就很快站稳了。   张艳红没能一下子成功,有些急了,喊着邢处长,“赶紧上来帮忙,先捂住她的嘴巴!”   曲灵连忙反抓住张艳红的胳膊,另外一只手抓住她脑后的辫子,像是转陀螺那样转了个圈儿,另外一只胳膊迅速箍在张艳红的胳膊上,同时长腿一曲,夹住了张艳红不断乱扑腾的双脚,恶狠狠地瞪向有些惊住,双手抬起来,想要过来帮忙的邢处长,说:“你站住,不然我勒死她!”   同时,收紧了胳膊,被她闷在胳膊里的张艳红立刻喘不上气来,两只胳膊乱扑腾着想要推开曲灵的胳膊,但又唯恐将左手紧握住的相机弄掉,也不太敢用劲儿。   “你,曲灵,你赶紧松开她,你可别闹出人命!”   邢处长完全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步田地!   今天这事儿算是临时起意,好不容易有了单独送酒醉的潘局长回家的机会,见着潘局长醉得人事不省,他就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很快,脑中就冒出了这个主意,先时也被自己的大胆给吓到了,可是越琢磨,就越觉可行,俗话说,撑死胆大了,饿死胆小的,如果真做成了,自己目前的危机能解,以后也是益处多多!   他将潘局长带回了自己家,把妻子、孩子都打发回了娘家,又把张艳红找了来。   张艳红听了他的计划,也觉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对他们两人来说,几乎是没有任何损失。   也不是没想过曲灵可能会不同意,但她觉得这姑娘好拿捏,诱之以利,再威胁下,实在不行,就两人一起动手,给她来个不行也得行。   张艳红跟邢处长在一块时间长了,不是夫妻,胜似夫妻,对方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能明白是什么意思,所以刚刚,她看懂邢处长的暗示,就是文的不行了,得来武的了。   她也是这般想的,曲灵今天的所作所为,将她给惹恼了,早就想给这个不听话的小丫头一点颜色看看了,却没想到,一个回合,就被人家给钳制住了!   那两只纤细的胳膊勒住她的胳膊,压住她的胸膛,压得她呼吸困难,动弹不得,像是被五指山压住的孙猴子,怎么折腾都逃不开束缚。   她平生都一次被人这样制住,生死存亡都掌握在别人手中,感觉自己就是被小孩子捏在手中的蚂蚁,随时都有可能丧命,她心里头忽然就升起了一股子浓浓的恐惧之感,感觉曲灵真敢弄死自己。   她不顾胸口的窒息之感,大口地呼吸着,积攒些力气喊道:“曲灵,你别冲动,你要是把我弄死了,你也活不成!”   曲灵可没打算把人弄死,她就是吓唬人,让眼前这两位知道自己是不好惹的,顺便发泄下心中的憋闷。   从认识张艳红以来,受了她多少窝囊气?说话得哄着、捧着,她骂了自己,自己还得笑脸相迎,夸上一句:你说得对,无时无刻不在忍受她阴晴不定的坏脾气………   收敛起脾气,伏低做小的,不就是希望两人能帮助自己留在燕市嘛,却没想到,两人的手段这么脏。   是可忍孰不可忍!   听见张艳红到了这会儿,还妄图威胁她,曲灵便将胳膊收紧了些。   张艳红胳膊猛地一紧,只觉得下巴处被一股子大力挤压着,鼻子处被挤成一团,疼极了,她开始慌了,感觉自己距离死亡越来越近,连忙向邢处长投去求助的目光,同时语调降低,转成了哀求,忍着疼痛继续开口:“……曲灵,我求求你,咱们俩关系这么好,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我的亲妹妹,你放了我吧,我肯定不会怪你的。”   曲灵双眼盯着邢处长,提防着他冲过来解救张艳红,用胳膊钳住人的威慑力肯定没有动刀子来得强,恐怕震慑不住邢处长这种老油子。她对付张艳红绰绰有余,但再加上一个胖乎乎的邢处长,她就心里头没底了。   同时,回应着张艳红:“我也把你当成亲姐姐呀,却没想到,你和邢处长合起伙来坑我,我今天要是顺着你们的意思干了这事儿,我这辈子都得夹着尾巴做人,在你们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被你们要挟,你说,你这是当姐姐的样子吗?”   感觉到曲灵钳制自己的力量小了很多,张艳红连忙大口地喘着粗气,拼命跟邢处长打着眼色。   邢处长双手还维持原来的姿势,身体往前倾着,想要来解救自己的小情人,可养尊处优的这么多年,真让他上手,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曲灵连忙开口:“你别动,你要是动一下,我现在就大喊,把人都喊过来!”   她要喊的是“你要是过来,我就把人弄死”,邢处长并不怕,因为他很清楚,想要勒死一个人是需要力气和时间的,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她真要动手,自己冲过去就能阻止,张艳红也就是受点罪,绝对没有性命之忧,偏偏,曲灵用喊人来威胁,那邢   处长可就不敢动了。   这些年当处长,在单位里也算是数得上的领导,习惯了发号施令当上位者,如今被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这么威胁,心中的怒火烧到极点,再加上担心张抗美找过来,撞见他们的阴谋,心焦如焚,整个人就像是被拴住的愤怒公牛,想冲过来撞死曲灵,却又不能,微胖的身体在原地转了一圈,而后忍着气说:“你把她放开,今天的事儿我们不强迫你,就这么算了!”   张艳红却不乐意,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哪儿能就这么算了,再说,自己被曲灵掐成这样,要是就这么算了,自己岂不是白挨这一顿,不行,这么吃亏的买卖她可不干!她被钳住的脖子使劲地鼓了鼓,正要来横的,喊上一句“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却感觉身后胸腔震动,曲灵开口了。   “你说算就算了?大半夜的把我诓到这里,想要算计我,你说一句算了就行了,邢处长,你当官太久了,也太想当然了吧!”   她声音凉凉的,张艳红听得只觉喉咙更疼了,暂时也不敢说话了。   邢处长压着怒气,说:“你还想怎么样?”   曲灵:“当然是要补偿了!你这么对我,不付出一点代价吗?”   邢处长被肥肉盖住的太阳穴明显地鼓了下,咬着牙说:“曲灵,你别得寸进尺!”   曲灵笑:“邢处长说的什么话?你得先让我得寸才行啊。”   邢处长:“你别忘了,我是处长,我一句话,就能让你的实习评价被评为差,即便你不在管理局了,这个评价都会记录在你的档案上,跟你一辈子。”   曲灵笑了下,说:“在今天之前,我相信邢处长有这个本事,但今天之后,呵呵。我在潘局的办公室实习,我的实习评价由张秘书来评定。你说,要是我把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告诉张抗美张秘书,或者醒酒之后的潘局………你还能左右我吗?”   邢处长看向曲灵的瞳孔微缩,心中的恼恨快要冲破了天灵盖,被一个丫头片子威胁,令他的恼恨加倍。   曲灵也紧紧地盯着他,眼神里没有一点点的退缩,虽然她手臂上的肌肉开始哆嗦,口干舌燥,钳制着张艳红双腿也开始发软,眼看着体力就到了极限,但丝毫没有在邢处长面前表现出来,这不光是体力之争,还是脑力与意志力之争。   终于,邢处长在看了她半晌后,目光转向面庞涨红,像是离水鱼儿一般的张艳红,喉头滚动两下,开口说:“你想要什么?”而后又软和了些语气,带着些乞求地说:“你先把张艳红放开,要是真出了人命,你就回不了头了。”   曲灵犹豫了两秒钟,就将双腿、双臂松开,而后推了张艳红一把,说:“好,看在我和张姐往日情谊上,我放开她,不过,你们两个要是敢耍我,我有的是办法跟你们一拍两散,两败俱伤!”   她当然知道继续钳制张艳红才更有利于自己,可是她的体力到了极限,要是被邢处长看出自己的颓势,也扑上来,自己肯定就完蛋了。   被放开的张艳红踉跄两步,摔倒在红砖地面上,“哎呦”一声,捂住脖子,坐在地上大口地呼吸着。   邢处长赶忙蹲下去,想要将她扶起来,却没扶动,只好上下检查了一遍。见从下巴到脖子处一大片的红,不由得又看向曲灵,咬着牙冷冷地说:“你这姑娘,心真狠!” 第75章   后手而此时的曲灵已经趁着推人的……   而此时的曲灵已经趁着推人的功夫将原本被张艳红紧攥在手里的相机拿在手里,她迅速打开相机后盖,打开相机开关,取景框对准地上的男女,迅速按下快门,同时说:“心不狠点,这会儿被你们两个卖了还帮你们数钱呢!”   她知道照相怎么用,但没有亲自操作过,唯恐照不上或者照出来的画面太虚,赶忙又趁机多拍了几张。   拍第一张的时候,邢处长光顾着查看张艳红的情况,再加上曲灵适时开口,虽然快门声音比较大,但邢处长愣是没有注意到,但后面这几声,他却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也顾不上张艳红了,铁青了脸站起来,质问曲灵:“你拍什么,把相机给我!”   曲灵往后退了两步,笑呵呵地将相机背到后面,说:“拍张照片,证明你和张艳红之间的不正当关系!万一我想要的,你不愿意达成,我就用这些照片要挟你。哈哈,不是跟你说了吗,一拍两散,两败俱伤!”   邢处长咬牙切齿:“你这个疯子!”   曲灵一点都不生气,说:“除了你之外,没人会觉得我是疯子,我在管理局人缘好着呢,哦,比你和张艳红还好,我发疯,还不都是被你们两个逼的!”   “把相机给我,别逼我揍你!”刚刚他太关心张艳红的情况,毫不避讳地在张艳红身上检查,这样的照片要是被传出去,再加上尚未平息的索贿风波,他的前途就完了,别说惦记处长、局长了,副处长的职位都未必能保得住。   曲灵伸出一只手,阻挡邢处长想要站起来行凶的动作,说:“我可以还给你,不过你得答应我的条件!”   邢处长太阳穴鼓动着。   曲灵继续说:“刚刚你让我放开张艳红的时候,我没有提条件就把她放开了,我够意思吧。我这会儿提的条件你不会不答应吧?邢处长,我劝你不要继续前行了哦,否则我现在就大喊,看是我的声音传得快,还是你的拳脚快。只要你打不死我,我就找个照相馆把照片洗出来,给管理局上上下下,人手一份!”   “你,不要把路走绝了!”邢处长真是恨毒了曲灵,现在如果手里有把刀,他会毫不犹豫地砍下去。   “当然,我在有路可走的情况下,肯定不会两败俱伤的,这都取决于邢处长你是什么态度。”曲灵笑着说。   邢处长将后槽牙咬得嘎嘣响,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你到底想要什么?”   曲灵:“很简单,帮我留在管理局,当正式职工!”   邢处长:“好,我答应你,你把相机拿过来。”   “口说无凭,我怎么能相信你呢?”曲灵问。   邢处长举起手来,说:“我发誓,我要是做不到就让我……”   曲灵:“就让你头顶长疮,脚底下流浓,子孙后代死绝!”   邢处长仇恨的目光如箭矢一般冲过去,曲灵毫不畏惧地笑了下,说:“你不违反不就得了嘛,又不是真的让你断子绝孙。”   邢处长暗暗吸口气,发誓道:“……我要是做不到,就让我头顶长疮,脚底下流浓,子孙后代死绝。”   他是唯物主义者,可是这样的毒誓,仍旧让他十分不舒服,只能暗自将这份恨记在心里,只等着将今天混过去,之后将加倍地还给曲灵。   “我按你的要求发誓了,把相机给我!”邢处长伸出手来。   曲灵:“行,我是个说话算数的人。”她说着,从身后将相机递过去。   沉甸甸的感觉入手,邢处长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将相机有些粗鲁地塞进裤兜里。   长了聪明的脑袋,也够狠,可惜啊,到底是江湖经验太少,以为发个毒誓就能让自己屈从,太可笑了!   曲灵一脸轻松说:“好了,咱们算是达成协议了。对邢处长来说,让我留在管理局,应该是个挺简单的事儿,能帮我办好吧。”   邢处长也没打算现在就翻脸,不在于这一时半刻的,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就是再难,我也得办啊。”   曲灵呼口气,说:“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坐在地上,聆听了两人这一场交易的张艳红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扶着邢处长站了起来后,第一时间去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咕咚咚”灌进了肚里,长舒一口气,露出终于活过来了的表情,一抹嘴巴,看向曲灵的目光中便多了些畏惧。   绝大多数人天性之中都是欺软怕硬的,她知道曲灵敢下手,豁得   出去,便下意识地畏惧三分,再加上脖子处那实实在在的疼痛,对曲灵的畏惧又多了两份。   那畏惧之中还带着几分的不甘心,便连怨恨都消减了几分,变成了不解,不甘心大好的局面就作废,不解曲灵怎么就不肯从了他们,明明是双方受益的事儿。   她开口问着:“曲灵,今儿这事儿,你真不干?”   曲灵笑得好似刚刚这一番惊心动魄从未发生,说:“我不干,你要是想干,你自己可以上,效果应该更好。”   “你这人……”张艳红想说她不识好歹,但到底没敢说出口。   邢处长不愿意再多跟曲灵说话,挥挥手,赶苍蝇一般地说:“既然如此,你走吧。今天的事儿,你最好烂在心里头。你一个过来实习的,跟我一个堂堂处长相比,到底谁的话更有可信度?到时候潘局长和张秘书两人不光不会相信你,还会以为你是在挑拨离间,到时候,即便是我想帮你留下,也不成了。”   曲灵笑,说:“这些道理我肯定是明白的,放心,你们算计潘副局的事儿,我会帮你们保密。不过邢处长,你帮我留下来的事儿,得设置一个期限,一周,不十天好了,时间充裕吧?我要在十天之内,看到我留在管理局的通知。”   邢处长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又挥了挥手,说:“你赶紧回去吧。”   曲灵脸上的笑容更大,她非常清楚,邢处长不讨价还价,就满口答应她的条件,这是在敷衍她,是缓兵之计,只是为了解脱今天的困境。等今天的困境解了,她手里没有邢处长和张艳红任何的把柄,便是喊破喉咙、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就如同邢处长说的那样,别人还以为她是在挑拨离间,是在造谣,是污蔑领导,她就一丁点留下来的希望都没有了。   她笑着往门口退着,等越过门槛,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胶卷来,朝着邢处长晃了晃,大声笑着说:“呀,邢处长,刚刚还你相机的时候忘了这个。不过你放心,等十天后,如果你将事情给我办成了,我会原封不动还给你的,否则………”   说话间,曲灵已经跑到院子中。   邢处长立刻追出去,却只看见了不停乱晃的两扇大门。   “混蛋!兔崽子!”   邢处长再也压抑不住情绪,从窗台之上抄起不知道什么东西,就往大门方向砸去。   “谁呀,大晚上不睡觉,又是笑,又是叫喊,又是摔打的,想干啥啊!”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个男人的怒吼声。   张艳红连忙走出来,搂住邢处长的胳膊,帮他顺气,轻声安慰着:“别跟她一般见识,跟她生气,气坏自己的身子,她更得意,以后咱有的是法子对付她!”   邢处长压低着小声,小声地咒骂着曲灵,双脚将沙土垫起的院子踩出好几个坑,心里头才稍稍舒服了些。   张艳红忙问:“屋里那个咋办?”   邢处长没好气,说:“还能咋办?还真能让你亲自上?让他继续睡。我去找一趟张秘书,就说,就说我怕潘局回家后,家里头没人,没人照顾着,就把他弄到我家里来了。”   他的谎话张口就来,张艳红也觉得这个借口很合理。   两人结伴去屋里头看了眼潘明。潘明同刚才一样的姿势,一动没动,睡得像个死人一样。邢处长叫了他两声,又使劲推了几下,连哼都没哼一声。   在刚将潘局扶回家里的时候,他就多方试探了,探知潘局确实睡死了过去,就是着火了他都不带醒的,这才敢实施后面的事儿,这会儿,也不过就是再确认下罢了。   “你赶紧去找张秘书吧,不然等他找过来,就被动了。我得走了,不能让他发现我。”   张艳红说着,还贴心地给潘局盖上了薄被。   两人一块锁门,从院中出来。   这会儿周围邻居们差不多都睡觉了,只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偶尔有几声犬吠从不远处穿过来。   离了院中灯光辐射的范围,陷入到黑暗之中,张艳红有些害怕地搂住邢处长的胳膊,开始担心曲灵手中的胶卷。   “……咱们都被曲灵那个死丫头给骗了,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张艳红语气中竟有点被骗了感情的幽怨之情,说:“她手里头握着咱们的照片,要是不按照她说的去做,她真能把那些照片散得到处都是!”   经历过刚刚的事情,不管是邢处长还是张艳红,都不敢小看她,丝毫不怀疑她的狠辣程度。   她一而再地提到“一拍两散、两败俱伤”,可真要到了那个地步,受到伤害的,就只有邢处长和张艳红两人,因为曲灵可以拍拍屁股回老家去,而他们两人的工作、交际圈都在这边,谁的损失更大,可想而知。   一起到这事儿,邢处长牙根痒痒,本以为哄骗了曲灵,却没想到她还留了后手,他恼怒地说:“都是你,惹了一个灾星上门,亏你还跟我保证这人就是个陀螺,咋抽咋是!”   邢处长将怒火转移到张艳红身上,她可不承担这责任,说:“不是你说的嘛,她长得好看,又单纯好骗,用好了,以后就是咱们手里头的一杆枪,要不是你这么说了,我能这么信任她嘛,这会儿了,却又怪我,没你这样的!”   邢处长自然不肯承认是自己看走眼了,错把灰狼当绵羊,只好说:“事已至此,推卸责任也没用,先把眼前的事情糊弄过去再说。”   张艳红:“怎么糊弄?你看曲灵像是能被糊弄的人吗?我看她是长了一肚子的心眼儿!老邢,我看咱们就按照她说的,帮她留在管理局吧,要是不听她的,她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到时候,咱们可就完了。”   邢处长胸口起伏,好一会儿都没说话,眼看着走到巷口,两人要分开了,他才说:“让我好好想想。”又埋怨张艳红:“是不是你吹牛,让她知道能帮她留下来,她才来要挟我的!”   张艳红正想辩解,却忽然回忆起自己之前的话,便又蔫了,说:“我也不算吹牛,你多有本事,她能不知道吗?你就别考虑了,就帮她把事办了,完了把胶卷拿回来,千万别再惹怒了她,那是个活祖宗!”   邢处长心里头烦得不行,说:“我知道了,我自有主张!” 第76章   留下了回到宿舍的曲灵,顾不上洗……   回到宿舍的曲灵,顾不上洗漱,先拿出胶卷来,就着灯光看着胶片。   胶片虽小,但在灯光的映照下,却能够将里面的影像看得清清楚楚。一共拍了四张,除了第一张有些模糊外,第二张、三张还有最后一张都十分清楚,这几张连起来看,就是完整的,邢处长亲昵搂抱张艳红的画面。   这样的照片,不管让谁去看,都能看得出邢处长和张艳红之间那异乎寻常的关系。   曲灵想了想,拿起剪子,将这几张底片分别剪下来,用白纸包好,在自己的抽屉里藏一张,往床底下藏一张,另外两张连同胶卷,一块放进口袋里,准备明天放到办公室里去。   做完这些,曲灵洗脸刷牙,躺到床上,本想睡觉   的,一时之间却睡不着,刚刚经历的种种就浮现在眼前。   今天的事儿,着实有些冒险了,要不是邢处长和张艳红投鼠忌器,要不是自己还有一点点力气,那两位就要来硬的了。   曲灵从来没对邢处长和张艳红的人性抱有任何幻想,但显然,还是低估了他们。以后,自己还是要多加小心,时刻保持着警惕才行。   这么告诫自己后,曲灵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她知道,邢处长一定会全力以赴帮她争取留下来的名额。   今天的狡猾、凶狠是她刻意为之,她就是要让这两人明白,自己什么都做得出来,有头脑,也不缺乏鱼死网破的决心,让他们知道,碰上自己,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听自己的。   第二天,如同往常一般上班。曲灵刻意关注着隔壁潘局的动静,一整个上午都没来上班,直到下午三四点了,才姗姗来迟,整个人无精打采的,脸色发白,身上的酒气未散,不停地喝着茶水,时不时就要呕吐两下。   肖鹏悄悄问张抗美:“领导昨天没少喝吧?一看这就是宿醉未醒的样子。我这儿有我妈晒的山楂片,泡水喝解酒特管用,要不给领导泡上些?”   张抗美,“行,我给领导泡上些。”   肖鹏连忙将山楂片取了,还贴心地奉上两块冰糖。   张抗美昨晚和今天一直忙着照顾潘副局,忙得不亦乐乎,这会好不容易清闲了,才有了些闲聊的心思,说:“昨天邢处长和潘局一块陪着上级领导喝酒,我临时去处理些事情先走了,不知道怎么的,潘局就喝成了那样。后来,邢处长把潘局带到他家里去了,也没给弄些醒酒汤喝,我把潘局接回来,好不容易把他叫醒了,灌了些醒酒汤,又吐了,今天才好了些。”   肖鹏不满地说:“跟领导去喝酒,邢处长怎么不帮着挡酒呢?一点事儿都不懂。”   张抗美挥挥手,示意肖鹏不要再说下去了,说:“谨言。”   中午,曲灵坐上公交车,跑出去老远,找了个照相馆,将其中的一张底板交给师傅,办了个加急,让洗出三张来。第二天中午,曲灵便将三张照片和底板拿了回来。   曲灵欣赏着那张照片。下午,找了个机会去了张艳红办公室,将她叫出来。   “找我干什么?不是给了十天的限期吗?”张艳红再见曲灵时,心头升起了忐忑,竟然有种惧怕之感,佯装出以前对待曲灵时的态度,不耐烦地说。   曲灵对她依旧是恭敬的,耐心十足的,说:“张姐,我来你给你送照片来了。”说着,她将一个纸袋子放到张艳红手里头,又拍了拍,说:“好好欣赏,可精彩呢!”   而后翩然离去。   张艳红猜到了是什么照片,朝着曲灵背影“啐”一口,看看左右无人,伸手进纸袋里,将照片缓缓抻出来,只抻了半截,她就又赶紧给塞进去,心脏“怦怦”跳得厉害,又朝着曲灵离去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而后使劲地跺跺脚,鬼鬼祟祟地朝着邢处长的办公室而去。   如此过去五天,已经到了6月下旬,曲灵等到了张艳红来找她。   这几天,曲灵下班后吃完饭就回到办公室里加班,一直到天麻麻黑才离开,就是在等着张艳红。   此时的张艳红,脸庞耷拉着,任谁都能看出她的不高兴。   “张姐来了?咋不高兴呢,谁惹到你了?”曲灵一如既往地态度恭敬,面带笑容,将张艳红让进办公室里,给她倒了杯温水。   谁惹到我了?当然是你啊,明知故问,以前怎么没发现曲灵这么能气人呢?张艳红这些天在心里头把曲灵的祖宗八辈都给咒了个遍,将她家祖坟都不知道刨了多少回,想起来就要骂上她两句。   但这会儿却不得不露出个笑容来,曲灵豁得出去,她和邢处长却不行,面对着威胁,也只能挂起虚伪的笑容来。   “我没不高兴,我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   “哦?是我留在管理局的事儿成了?”曲灵问。   “差不多了,这几天邢处长一直在帮你跑这事儿,求爷爷告奶奶的。”   张艳红想想这段时间邢处长的辛苦,心里头就觉憋得慌,这都什么事儿?辛辛苦苦谋划一场,功败垂成不说,还被曲灵一个毛丫头捏住了把柄,别说邢处长了,就是她张艳红也从来没干过这种窝囊事儿,真是想想就让人憋屈死。   “办成了吗?”曲灵问。   张艳红说:“就快了,也就这两天的事儿,我就是过来先跟你说说进度。”   她怕曲灵那死丫头迟迟看不到结果,又干出什么逼迫人的事儿来,她真是怕了。   知道被拍了照片和亲眼看到照片是两回事,看见那张照片,这几天她和邢处长是吃不好睡不好。   曲灵怀揣着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能炸死他们两个,偏偏抱着定时炸弹的人就是个疯子,不如她的意,不定就引燃炸弹,同归于尽了,想想就让人提心吊胆的。   曲灵掰开手指头算了算,说:“满打满算,还有4天时间,你们抓紧吧。”   张艳红保证,“我们肯定抓紧,只是,曲灵啊,那个胶卷,能不能先还给我。”   曲灵:“好啊,当然可以。”   张艳红一喜,但随即又想到了曲灵的诡计多端,想到给他们相机时也是轻而易举就给了,却没想到她把胶卷给抠出来了。   说话间,曲灵已经拉开抽屉,将一整卷胶卷递过去。   张艳红赶忙接过来,拉来胶卷对着日光看了一会儿,心中竟然没有太过失望的情绪。   曲灵:“我看了看,那张胶卷上很多邢处长老婆、孩子的照片,挺温馨的。正好帮我还给邢处长,省得胶卷忽然不见了,他还得跟家里人解释。”   张艳红讽刺地说:“你想得还挺周到。”   曲灵:“谢谢夸奖。”   张艳红觉得自己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但最重要的事情还没有传达到,只好又耐心性子说:“答应你的事情,我们肯定要办到,但是事成之后,你必须将所有的照片和底片一个不留地全都给我们,还有,那天的事情,你要烂在心里头,别说出去。”   曲灵说:“当然,我是个讲信用的人,你们说到做到,我自然也就说到做到!”   张艳红深深看她一眼,又警告说:“你要留在管理局了,以后用得着我们的地方还很多,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要是把我们的事情捅出去,你在管理局就也只能坐冷板凳了,没有任何一个领导会欣赏你这种行为,你懂吗?”   曲灵笑:“你都说我是聪明人了,我自然懂的,放心吧,只要你们遵守承诺,咱们以后还是互相帮助,互相合作的关系。”   又过了几天,截止到曲灵给的最后一天期限内,管理局干部处找曲灵谈话了,说了要将她留在管理局的事情。   曲灵内心翻腾着喜悦,但面上只是露出了适当的欢喜,跟领导保证:“一定会在管理局好好工作,为国家做贡献。”   按照规定,管理局可以给她放半个月的假,用以办理手续,但曲灵的档案关系、户口关系和粮食关系都在首都经贸大学,抽时间去办理就行,曲灵犹豫了下,便决定不休假,照常在管理局上班。   干部处的同志夸奖了她一番,半开玩笑地问:“今年五名实习生,就只留下了你一位,曲灵同志是走了哪里的关系啊?”   曲灵笑,说:“我一个外地的,能有什么关系呢?不过就是实习期间表现比较好,领导欣赏罢了。”   那位同志小幅度地撇了下嘴巴,显然不相信曲灵的话,不过也没再追问什么。   当晚,曲灵将四张底板,交给了张艳红。   张艳红查看后,点了根火柴,将他们付之一炬,同时跟曲灵确认:“就这几张,你没再自己留存几张吧?”   底板数量没错,她就是担心曲灵多洗了照片。   曲灵:“当然没留,你都帮我办成了,我还留着干嘛,我总共就洗了那一次,只洗了一张。你要是不信,你可以去春光照相馆问问我到底洗了多少张,人家国营商店都记着账呢,要不然,你看看上次我给你的装照片的小袋子,上面也写着洗了几张呢。”   张艳红被曲灵这一通说,也只能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送走了张艳红,曲灵长长呼出一口气,而后锁上办公室的门,往出走。   外面的天已经大黑了,天空中群星闪耀,烁烁地发出点点光亮。有些风吹来,吹到身上,还是热乎乎的,旁边的路灯上,很多小昆虫围绕其上,不停地打着转儿。偶尔几声鸟叫,给这静谧的夜晚增添一些声响。   曲灵走在管理局院中的大道上,头一次有了怡然自得之感,从今之后,她   终于属于这里,属于这座城市了!   她深深呼吸着闷热的空气,只觉空气都是香甜的。   “刘叔,忙着呢?”曲灵主动和拿着手电筒在院子中巡逻的保卫科同志打招呼,这阵子,她总是天黑了才走,跟这些人都混得很熟。   “呦,今儿个又这么晚,你这么用功,年底一准儿能评个先进!”刘叔跟她开着玩笑。   曲灵嘴巴甜,会说话,有礼貌,父亲又和他一样,都当过兵,刘叔很待见她,也喜欢开开玩笑。   曲灵咯咯笑起来,说:“刘叔,承您吉言,要是真评了先进,我给您买酒喝。”   刘叔:“行嘞!”   刘叔是在开玩笑,一个过来实习的,也许很快就要离开,都干不到年底,更别说评先进了。   曲灵很想告诉刘叔,自己如今不是实习生了,已经算是管理局的正式职工了,她很想跟别人分享自己的喜悦,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跟刘叔告别,走在通往宿舍的大路,回想着自从来到管理局之后的汲汲营营,她一边走一边笑,后来,却忽然就一阵鼻酸,忍不住哭了出来,点了一会儿眼泪,却又笑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自己的目的达成了,她留在了燕市! 第77章   办手续肖鹏一上班,就发现桌子上放了……   肖鹏一上班,就发现桌子上放了一堆糖,水果糖、奶糖都有,是成年人一大把的量,他先剥开一颗放进嘴里,这才问旁边的曲灵:“谁结婚了,这么大方,给了这么多糖?还有大白兔!”   他伸着脖子往曲灵的桌子上看去,又往张秘书的桌子上看,发现只有曲灵的桌子上没有糖,正要问,便听见曲灵笑着说:“没谁结婚,但有喜事。”   肖鹏也不笨,立刻好奇地问:“是你有喜事,什么喜事儿?”   曲灵这才把自己被正式录用的消息说了,肖鹏也替她高兴,说:“确实应该庆祝,曲灵,恭喜你啊,领导真有眼光,知道你是最有资格留下来的人。”   曲灵笑着说:“肖哥,谢谢你的肯定,也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帮助。”   肖鹏吸溜着糖,被真诚的话语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也没干什么,都是同事,就应该互帮互助。”   这时候,张抗美提着公文包走了进来,肖鹏忙说:“张哥,你桌子上有糖,是小曲给的,她正式加入管理局,成为咱们的同事了!”他说着,一拍脑袋,说:“不对,这事儿你肯定早就知道了,也不提前告诉我们一声。”   张抗美笑起来,他是曲灵的直接上级,曲灵留下来的事儿他第一个知道,也询问了他和潘局的意见,经过同意后,才最终确定了曲灵的去留。   “谢谢张秘书!”曲灵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关窍,真诚地对着张抗美致谢。   张抗美笑了下,说:“都是你自己的功劳,以后再接再厉!”说着,拿起桌子上的一块糖朝她挥了挥,意思就是谢礼收到了。   他也只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有人提议这次的转正名额给曲灵,潘副局询问他的意见,他便将这段时间曲灵的工作表现如实汇报,潘局点点头,说了句:“倒是值得留下来。”这事儿便成了。   虽然如此,但人家不给下绊子,就值得曲灵道声“谢”了。   曲灵又客套了两句,便提出要请假,去学校办理手续。   张抗美大方地给她批了假。   曲灵背上挎包,装好相关的手续、证明,前往首都经贸大学。   到了学校,直奔着外语系的教室而去,李春亮老师正在办公室里,他作为教研室主任,有一个独立的小办公室。   “李老师”,曲灵敲敲门进去。   “曲灵,你怎么回来了?”李春亮从英文书籍中抬起来头,看见是曲灵,有些惊讶。   碰见对自己最好的李老师,曲灵脸上的笑意憋不住了,眉眼弯弯,嘴角上扬,露出几颗小白牙,说:“李老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留在机械进出口管理局了!”   “太好了!”李春亮啪地一下将书本合上,秃亮亮的脑门都亮了几分,几颗黑亮的头发随着他站起来的动作迎风摇曳着,“好样的,我就知道你能行,你这样的人才留在燕市,就是对人才最大的尊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也不枉费这三年的脱产学习!”   曲灵是他带的这一届英语班里最用功,学习成绩最好的同学,如果回到均州铁矿这种基本上用不到英语的单位去,她这三年学的英语基本上就荒废了。国家正是需要外语人才的时候,曲灵这样的人,就应该被分配到相关部门,将她所学应用起来,否则就是对人才的极大浪费!   整个外语系,绝大多数同学的英文水平都很差,像曲灵这样的,能够熟练地用英语进行听说读写,并精准翻译,又具有超强自我学习能力的,少之又少。   李春亮正想办法,利用自己的人际关系还有经贸大学的力量,帮助曲灵留下来,联系了几家单位,目前还没有什么结果,没想到,曲灵自己办成了!   看着仿佛比自己还要高兴的李春亮,曲灵的情绪又高涨了几分,跟着李春亮一块笑了好久,才慢慢平复了些,伸手进挎包里,从里面抓出一大捧糖,放在办公桌上,说:“老师,请您吃糖!”   李春亮答应着,抓起一颗,撕掉包装放进嘴里,享受地眯起眼睛,“真甜!”   曲灵眉眼间全是笑,说:“老师,这次来,除了要告诉您这个好消息,还要办一些手续。”   “对,对,是要办手续,要转户口、档案,还有粮食关系。”李春亮咂摸着糖果的甜味,恍然地拍着笑出汗珠的脑袋说,“我带你过去。顺便去教务处,领一下你的毕业证。”   这倒是曲灵没想到的,“可以领毕业证了?”   李春亮说:“对,可以领了,反正你们毕业又不用考试,距离毕业时间也没差几天了,跟教务处说一说,提前把毕业证领出来,不耽误你入职定级。”   有了这个大学文凭,再加上在均州铁矿的两年工作经验,还有上大学这三年也是计算工龄的,曲灵起码能是行政20级,2级办事员的级别,每个月拿70块的工资!   曲灵忙点头,跟在李春亮后面,像是跟着老母鸡啄食的小鸡一般,由着他帮自己张罗着。   因着李春亮的帮忙,曲灵很快就办好了各项手续,最后,又去教务处顺利拿到毕业证。   毕业证的样式跟奖状差不多,只是材质更好些,也更硬,拿在手里头沉甸甸的。   上面的信息都是教务处老师现场手写的,字体很漂亮,曲灵端详好久,又跟教务处老师要了张报纸,将证书仔细地包好,装进挎包里。   此时此刻的挎包,装着她最珍贵的财产,将挎包紧紧护在小腹处,笑着跟李春亮说:“老师,咱们去庆祝一下?叫上别的老师,去学校食堂吃小炒,我请!”   李春亮:“等你什么时候拿到工资了再说,今天就算了,心意我领了,赶紧回单位去,当务之急是赶紧各项手续尽快办好才能安心!”   曲灵只好答应着,“好吧,李老师,说好了,等我发了第一个月工资,就回来请您吃饭!”   跟李春亮老师告别,走出去好远,再回头,发现李老师还站在原地,见她回头了,便微笑着跟她挥手。   曲灵也挥挥手,而后转身,大步离开。   她在单位附近找了饭店,点了份水饺,又要了份儿凉拌猪头肉,美美吃一顿算是庆祝了,回了宿舍躺在床上,想睡一会儿觉,但心脏跳得厉害,脑子兴奋得很,根本睡不着,索性坐起来,拿出一叠信纸。   打上钢笔水,正要下笔的时候,曲灵停住了,脑子中浮现出江吉安的脸,犹豫了下后,写下来江同志三个字。   信写得很简短,就是说了自己留在了管理局的事儿,同时再次感谢他想要帮助自己的一番心意,说自己是领情的。   将写完的信折好,放进信封里,从笔记本里找出上次   分开时江吉安留给自己的地址誊写在信封上,跟隔壁宿舍的人借了胶水,贴好封口还有邮票。想了想,又给唐卫国写了一封。   到底是花了大价钱请了顿烤鸭,也在尽力想办法帮助自己,唐卫国这人纵然有些小毛病,但倒是个可交之人,曲灵觉得跟他保持着往来自己不亏。   等到下午照常去单位上班,路过邮筒时,将两封信投入到本市邮筒中,又去了干部处,将所有的手续交了上去。   他们会帮着代办户口、档案、粮油关系之类的转入。   办好之后,曲灵便又回了办公室,重复起每天下午必做的工作,先将窗户都打开,窗帘系上,再去水房接上一盆凉水,用水撩着往地上泼,以降低屋里头的温度。   肖鹏一进屋,便有股子清凉之意扑面而来,他舒服得发出一声喟叹之声,感叹着说:“小曲,幸好你留下了,离了你我都怕不适应。对了,你不是请假去办手续了吗,怎么回来了?”   曲灵:“我已经办好了,系里老师帮着办的,特别快,我把毕业证也拿到手了。”   “哦,那你这事儿就算彻底落地了,等过段时间拿集体户口就行。”肖鹏说着,想到了什么,小声说道:“你留下的事儿,估计那位大姐很快就能知道,你要是想继续留在潘局办公室,就想想办法,我肯定是希望你留下的。”   肖鹏话语中的“那位大姐”指的是刘华。她当初选择让曲灵接替自己的位置,就是料定她在管理局留不下,等曲灵离开,她的产假也休完,两不耽误。   如果知道曲灵留下了,肯定会回来抢夺这个职位。   而这个职位对曲灵来说,显然比笔译组好得多,距离领导更近,更容易出成绩,她之前是实习的,随时会走,领导不会给予重任,成为管理局正式的一份子,自然就不一样了。   刘华知道这个职位是个香饽饽,曲灵自然也知道。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也会找机会在张秘书那里帮你说好话。”肖鹏再次强调说。   不管出于什么角度,跟曲灵做同事,都比跟刘华做同事要强得多。   曲灵跟自己没有竞争关系。如果张秘书调职,潘副局需要一个新秘书,从自己和曲灵中间选的话,肯定是选择自己的。这样的一个二十多岁的漂亮大姑娘跟前跟后的,好说不好听,任何一个珍惜羽毛的领导都不会给人留下这样的话柄。换成刘华就不一样了,首先她已婚已育,其次她相貌普通,不会让人往桃色方面联想。   还有就是曲灵说话好听,勤快,眼里头有活儿,有她在,能帮自己不少忙。   曲灵抿抿嘴唇,犹豫了一会儿说:“谢谢肖哥,我当然是想留在咱们办公室的,跟你和张秘书能学到很多知识,见识不少世面。只是……华姐当初跟我说好,我是来替她的,只干两个月,我要是赖着不走,太不讲信用了。”   “嗨,这有什么讲不讲信用的!这个岗位也不是焊死在她刘华身上的?你表现好,比她更适合这个工作。她不是经常说自己觉悟高,思想境界高嘛,那就应该退位让贤才对!”   曲灵笑了起来,说:“肖哥你过奖了,谢谢你对我这么高的评价。不过,华姐怎么说也是老人,我一个新来的,就是想争也争不过,我看还是算了吧,我就等着干部处那边,看到时候怎么调整好了,不成我就还回笔译组去。”   瞧着曲灵这听天由命的样子,肖鹏声音提高了些,“小曲,你也太没进取心了,你虽然没有刘华在本单位工作年限长,可你的学历、工作态度、能力都比她高出一大截,就说她刘华能给咱们建立起那么好用的文件资料库吗?你还精通英文,以后潘局再出席有外国人的场合,就不用局里再给派专门的翻译了,这都是你的优势。再说了,刘华生了孩子,又得喂奶,又得照顾孩子的,就是她想,她能将精力百分百的放在工作上吗?能跟你似的,每天自动在办公室里加班吗?”   曲灵点点头,认可了肖鹏的话,喃喃着:“可是……唉,还是算了吧。”   肖鹏想着之前和刘华的明争暗斗,想着刘华的强势,对张抗美位置的志在必得,越加急迫地劝说曲灵来争抢这个位置。   可看曲灵的态度,便有些恨铁不成钢,但他知道,小曲就是这么个不争不抢,不吭不哈的性子,只好说:“这样吧,我私下里问问张秘书的意思,要是他能同意留下你,这事儿就好办了。”   曲灵立时高兴起来,但也只是高兴了一瞬,脸上便挂起了愧疚之意,喏喏地说:“这样对华姐,是不是太不公平了,我觉得自己是忘恩负义的小人。”   肖鹏:“你想得太多了,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个岗位有能者居之,又不是她刘华世袭来的。”   曲灵咬咬嘴唇,轻微地点了下头,但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第78章   送礼肖鹏看着曲灵,心里感叹着,女人……   肖鹏看着曲灵,心里感叹着,女人啊,就是顾虑得太多了,真涉及到自己利益的时候,哪儿有什么谦让啊,道义啊,深觉曲灵还是经历得太少了,没见过当初潘局争取副局长位置的时候,那可是三十六计轮班用,即便是现在,也是经历了种种,才被内定为下一任局长的。   曲灵目前的身份,张秘书没让她参与、了解太多,等以后,她慢慢就清楚了。她都和自己不是竞争关系,反而,可以辅助自己的工作,是个能力很强的下属。   肖鹏想着,越发觉得曲灵留下来对自己好处多多,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全力帮助她。   等张抗美过来上班,肖鹏便拉了他去楼下的僻静处抽烟。   办公室并不禁止抽烟,但因着潘局不抽,张抗美和肖鹏两个老烟民要是想抽烟了就结伴儿去楼下,找个荫凉僻静处,边抽烟边聊天。   抽烟跟喝酒一样,都很能增进感情,肖鹏对每天和张抗美单独在一块的抽烟时间,非常期待。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带着一身烟味回来,肖鹏脸上带着笑容,朝着曲灵眨眨眼,不过没多说什么。待等张秘书陪着潘局一块外出,办公室里头只剩下肖鹏和曲灵两人,肖鹏才压低了声音说:   “我试探了下张秘书的态度,他也是比较欣赏你的,觉得你工作更有主动性,工作效率也更高。这毕竟是你的事儿,你肖哥我也不能帮你大包大揽,说出去不像话。要不然,你私底下跟张秘书说说你的意思?上回我媳妇带着你也跟张秘书媳妇见过了,你提上些东西到她家里坐坐,也好认认门。”   曲灵露出感激的表情,又迟疑着说:“那我自己去上门,是不是有些冒昧呀?”   肖鹏想了想,说:“这样,我让我媳妇领你去,她跟黄姐挺熟的。”   曲灵笑了起来,有些夸张地呼口气,说:“谢谢肖哥,有嫂子领着我,我心里头就有底了!肖哥,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跟嫂子,多亏有你们,不然我想烧香都找不着庙门。”   这真诚无比的感谢听得肖鹏心里头熨帖得很,笑着谦虚了几句。   曲灵笑容却又有些暗淡下来,抿抿嘴唇说:“也不知   道华姐那边……”   肖鹏:“哎呀你这个年轻人,都说到这份上了,你怎么还考虑别人呢?”   曲灵脸上露出歉意的表情,而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深吸口气,说:“既然肖哥还有张秘书都觉得我当通讯员更适合,那我就豁出去了!”   肖鹏:“这才对嘛!”   隔天晚上,在肖鹏妻子沈春燕的引领下,曲灵带了两瓶酒,还有些糖果、点心之类在百货买的高档品,登了张抗美的家门。   张抗美家住的是平房,是管理局最早的家属院,后来局里盖了家属楼,大家争相往筒子楼里搬,张秘书却更愿意住平房,就用自己的分房指标跟别人置换了一个小院子。   院子不大,也就二十平米左右,两明一暗的北方民居结构,一家人住得蛮宽裕。   沈春燕将曲灵带到地方,起了个牵线搭桥的作用便找了借口提前离开。   黄姐昨天就从沈春燕那里知道曲灵今天要来,蛮热情地拉了她的手就往屋里头让,“小曲,你可是稀客,来就来吧,咋还带东西?”   曲灵笑着,说着客气话,跟着黄姐往屋里头走。   张抗美在客厅兼餐厅里坐着,辅导孩子做功课。见客人来了,孩子礼貌地叫了声“阿姨”,便收拾了作业本回自己房间去了。   曲灵夸奖了孩子几句,听得黄姐脸上的笑容愈加真诚,谦虚了几句,推着曲灵在木制沙发上坐下,便又忙着去倒水。   曲灵将带来的东西放在茶几上,有些拘谨地乖乖坐着,直到张抗美主动开口:“小曲今天来,是有事?”   曲灵点点头,双手放到膝盖上,露出羞赧的表情,迟疑着点点头,说:“是,张哥,我就是想着……”   曲灵的话还没有说出来,黄姐端着水,还有一盘子炒瓜子回来了,热情地招呼:“喝点水,吃点零食儿。”   曲灵道了声谢,拿了一颗瓜子在手里,却没吃。   黄姐笑着说:“你们说话,我去看看孩子作业写得咋样了。”   曲灵忙站起来,等黄姐去了另外一间屋子,才坐下来,说:“张哥,我就是想问问,我有没有可能,继续留下当通讯员。”   张抗美并不意外,问:“你如果留下,准备怎么干工作?”   曲灵来之前,是做了充足准备的,设想了很多见面时的场景,张秘书会问什么问题,会怎么说,自己又该如何回答。   这个问题,也是提前预习过的,曲灵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谈。   最后,又做了个总结和保证:   “……我一定会努力、认真做好领导交代的工作,同时,也会继续学习,提高自己各方面的素质水平。”   张抗美听完后,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又提问说:“如果刘华来找你闹,请你将岗位还给她,你该如何应对?”   曲灵很意外张秘书问出这个问题,她没有提前预习过,稍稍揣摩了下这个问题的用意,稍作思考后,回答说:   “我想,我可能会提前去华姐家里,去真诚的道歉。这样,不管华姐是生气也好,骂我也好,都是在私下场合里,不至于闹到办公室里,让全局的人看笑话,让张哥还有潘局跟着受牵累。   万一……我没能在私底下安抚住华姐,她来办公室里找我闹了,那我会尽量安抚她的情绪,不与她发生冲突,同时找与她相熟的人来劝解她,必要的时候,我会躲出去。我想要息事宁人,避免这件事情成为全局里的笑柄。   不过,我相信华姐的人品,她是有大局观的人,不会弄出这种事情来的。”   张秘书听完,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就曲灵的回答提出什么意见,只是点了点头,说道:“明天,我要陪同潘局到津门市去出差,大概晚上才能回来,下午毛毛幼儿园组织打预防针,麻烦你去陪一下孩子。”   曲灵心中一喜,连忙答应着,问清楚了幼儿园打预防针的时间、地点,注意事项,便站起身来告辞。   黄姐听到声音,出来送她,两人随便聊了几句,曲灵让黄姐留步,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走了好一会儿,曲灵长长呼出一口气,后背也松懈下来。这事儿应该是成了!   张秘书让自己去陪同毛毛,就是开始给自己分配工作,逐步纳入到自己人的范围内,还有就是,带去的礼物他们收下了没有退回!   第二天下午,曲灵按时按点来到幼儿园,潘毛毛小朋友端正地坐在小桌子前,带着点恐惧地听着老师讲一会儿打预防针的注意事项。   小朋友们身边几乎都跟着家长,只潘毛毛身边没人,小小的一个,看起来可爱又可怜。   老师看见了曲灵,朝着她笑了笑,曲灵指了指潘毛毛的方向,老师示意她进来。   曲灵便悄声走进,坐到毛毛身边。   毛毛看见曲灵,非常高兴,眼睛都眯了起来,“小曲阿姨!”一不小心,声音太大了,搞得很多朋友都看过来,毛毛便不好意思地捂了捂嘴巴,然后偷偷笑着,问:“小曲阿姨,你怎么来了呀?”   曲灵说:“我过来陪你打预防针,你高兴不?”   毛毛拼命点头,几颗洁白的小米牙都泛出快乐的光芒,说:“高兴!”   曲灵认真聆听老师讲解的注意事项,毛毛心不在焉,一会儿看看曲灵,一会儿捂着嘴偷偷笑两声,搞得曲灵心情也是莫名就欢乐起来。   陪伴潘毛毛不是苦差事儿,反而是曲灵最放松的时候,不用装相,不用考虑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用考虑这句话说出来是否会破坏自己小心营造出来的假象。   打预防针的时候,曲灵给潘毛毛讲故事,吸引着他的注意力,孩子的全副注意力被吸引过来,等到针头扎在胳膊上,才猛然“哎呀”一声,瞬间眼泪就含在了眼圈里,不过,顾不得哭出声来,就忙问着曲灵:“后来呢?”   曲灵忍不住地笑了起来,周围的大人也笑着,说:“这孩子心可真大!”   曲灵抱着孩子去到旁边,一边帮他用酒精棉球按着胳膊,一边继续讲故事。   等了半个多小时,孩子没有任何异常反应,曲灵便带着孩子回家了。   潘局家距离张抗美家不太远,也是独门独院的平房,只是大了很多,院子很宽敞,一共四间房,窗明几净的。家里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女在,说话带着口音,得仔细分辨才能听出她说的是什么,毛毛叫她二奶奶。   二奶奶笑眯眯的,虽然话语听不懂,但对她的态度很客气,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看她的表情,好似是在夸奖自己。   二奶奶普通话说得不好,曲灵也就明白了张秘书为啥让自己去学校陪伴孩子了,她这样,很难和人流畅地沟通。   将孩子送回来,曲灵便起身告辞了,潘毛毛却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的,什么话就不说,就撅着嘴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二奶奶呜哩哇啦地说了一通,估摸着是让她留下来再待一会儿,陪陪孩子的意思。   曲灵心软了,也想着等着潘局回来,在他面前表现表现,于是便留了下来。   潘毛毛将她拉进自己的房间,献宝似的将自己的玩具拿给曲灵,让她玩儿。   曲灵看了万花筒,玩了竹蜻蜓,又看着潘毛毛玩了七巧板,又陪他用橡皮泥捏了小猫、小狗等好几个小动物。   二奶奶进屋,叫着:“吃饭了。”   这几个字曲灵听清楚了,忙又要告辞,却被二奶奶拉住了手,哇啦啦地说了一通,潘毛毛给翻译:“二奶奶让你留下来吃饭,说做了好吃的,要小曲阿姨留下来尝尝,说,不能在吃饭时间让你饿着肚子离开。”   诚意十足,盛情难却,曲灵只好留下来吃了晚餐。   二奶奶的手艺很好,做了腊肉炒青椒、小虾米炒油菜,还有一道麻婆豆腐,白米饭,每人一碗浓浓的西红柿蛋花汤。起初,曲灵不大好意思夹菜,小口小口地吃着米饭,但身旁的一大一小   都不停地帮她夹菜,渐渐地也就放开了,吃了七八成饱才放下筷子。   然后就帮着二奶奶刷碗,又将屋地清扫干净,又留下来给潘毛毛讲故事。眼看着天就黑了,潘副局也没有回来,曲灵等不下去了,便准备着告辞回家。   这时候,却听见有小轿车开过来的声音,潘毛毛的小耳朵最灵敏,一下子就跳起来,大叫着:“爸爸回来了!”鞋子都顾不上穿,就要往出跑。   二奶奶连忙拉住他,将小凉鞋给他套上,这才拍拍他的小屁股,由着他跑出去。   曲灵也连忙跟在二奶奶后面,迎了出来。   潘副局已经进了院子中,朝着身后的小轿车挥挥手,便带上了院门。   “爸爸!”潘毛毛大叫着扑过去。   潘副局一把将孩子抱住,在空中转了两圈,而后抱在怀里,在脸上亲了一口,点着小鼻头问:“今天打预防针哭鼻子了没?”   潘毛毛咯咯地笑着,大声回答:“没有,我勇敢!小朋友都哭了,就我没哭!”   “是嘛,你太棒了,爸爸要给你奖励,你想要什么?”   潘毛毛思考着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潘副局主意到了二奶奶身后的曲灵,朝着她扯动嘴角,笑了下,说:“今天辛苦你了!”   曲灵忙笑着说:“不辛苦,那潘局,我就先走了。”   潘副局点了下头,说:“路上小心。”   回去的路上,曲灵琢磨着,潘副局这次对她的态度亲切了许多,以后还是要多多在领导面前露露脸才行。 第79章   抢很快,曲灵就感觉到了自己在办公室……   很快,曲灵就感觉到了自己在办公室的不同。   潘副局长召开小会,以前自己是没有出席资格的,都是开完会后,由肖鹏挑选着,给自己传达会议精神,而今天的小会,张秘书却叫自己一起去参加了。   会议上,潘副局点了曲灵的名字,说:“曲灵同志从今天开始,就是咱们这个小组的正式一员了,以后,你们三个人互相配合,精诚合作,一起将办公室的工作做好。”   曲灵听得心潮澎湃,站起来保证自己一定努力,不辜负领导的信任。   散会出来,肖鹏也是一脸的喜意,说:“恭喜啊,曲灵,潘局都那样说了,你的位置稳住了!”   曲灵笑了下,而后又面目忧色,说:“肖哥,华姐那里咋办啊?你说,有没有可能,华姐也回来潘副总办公室工作呀?”   肖鹏:“不可能,潘局毕竟是副局长,一名秘书两名通讯员的配置已经顶头了,不可能再多一名通讯员。至于刘华……”   肖鹏想想刘华为了保住这个位置费心费力做的这一系列的事儿,要是知道职位被曲灵抢了,非得气死不可,也觉得头疼。   曲灵:“肖哥,你帮我出出主意,看我怎么才能让华姐消气。”   肖哥心想,除非把职位让出来,否则,她是不可能消气,但也没打击曲灵的积极性,帮着她绞尽脑汁地出主意,但是想来想去,都觉得这件事情无解。   曲灵那天跟张秘书说的那番话,比如上门去求得刘华谅解的方法其实并不可行,如果真要是去了,非得让刘华打出来不可,就是自找麻烦,她肯定不能去。这事儿最可行的就是由张秘书或者干部处的人出面,说明由曲灵顶替她的岗位是工作需要。   个人必须无条件无从组织,刘华就是想怪,明面上也怪不到曲灵头上,否则就是无理取闹了,刘华没这么傻。   肖鹏站在曲灵角度想来想去,也觉得只有这一个办法,他看了曲灵一眼,说:“要不然,请张秘书帮帮忙?让他抽时间找刘华聊一聊?”   曲灵眼中一亮,脸上露出豁然开朗的笑容,说:“肖哥,还是你有办法!”   其实,按照流程来说,岗位变动,干部处还有直属上司一般都会和职工先进行谈话,说说变动的理由,劝说其服从组织安排啊,再勉励一番,但那是刘华正式上班之后的事儿了。   曲灵:“肖哥,那能不能麻烦你?你在张秘书那里有面子,你跟他说,他肯定重视。华姐消息灵通,我觉得她很快就能知道,到时候肯定就得找我来算账,说实在的,肖哥,我特别怕她,一想到她要来找我,我心肝都发颤。”   曲灵说着,捂住胸口,脸色发白,嘴唇都发颤了。   肖鹏不由得心下一软,这事儿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张秘书都不是大事儿,反正早晚都得谈话,便满口答应,说:“行,我抽个空跟张秘书说说。”   肖鹏这人,只要是答应的事儿就会尽心去做,他答应了帮忙,曲灵就暂时放下了心。她不觉得刘华会就此罢休,也做好了随时应对麻烦的准备。   很快,麻烦就来了。   彼时,办公室里只有曲灵一个,正按照张秘书要求,拟写潘局在即将召开的“燕市领导干部座谈会”上的发言时,刘华紧绷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她比以前更胖了些,脸也白净许多,身上带着些母性的光辉,却不能掩盖掉她身上的凌厉。   曲灵心里头咯噔了下,有种最后一只靴子落地之感,忙笑着喊了一声:“华姐。”   刘华狠狠瞪着她,眼睛里泛出些血丝,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怒气说:“你跟我出来!”   曲灵心下一松,不在办公室里说,便说明她不想大闹。   走到后院的空旷处,刘华才停下,抱住双臂,冷冷开口:“曲灵,我以前小瞧你了!你还真有本事,不光留在了管理局,还抢了我的位置,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曲灵没有说话,她理亏,事儿做得不地道,如果让刘华骂几句就能发泄怒气,她心甘情愿挨骂。   “你说话啊,自己也心虚了吧?你真是个白眼狼,我自己引狼入室了,真是讽刺!”刘华说着,愤怒中还带着丝丝委屈。   曲灵愈加心虚,喏喏开口,说:“华姐,对不起……”   “对不起有个屁用!我杀了你,再跟你说句对不起,有用吗!”刘华说着说着,呼吸就急促起来,用杀人的目光盯视着曲灵。   曲灵不敢和她目光对视,连忙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地给刘华鞠了个躬,说:“对不起华姐,我知道我怎么说不能让您消气,但我还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不求你原谅我,就是表达下我的歉意。”   “呵”刘华冷笑一声,说:“你如果真觉得对不起我,你就去找张秘书,找潘局,找干部处,把岗位还给我!”   那是不可能的,就是再内疚也不可能!   刘华咄咄逼人,又接连逼迫曲灵将岗位还给她。   曲灵沉默听了一会儿后抬起头来,说:“华姐,我也是听从单位的安排,你也知道我无权无势无根基,领导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哪儿有自己置喙的余地?”   刘华气极反笑,说:“你还无权无无根基?真是天大的笑话!哪个无权无势无根基的能到管理局来实习,还能以工农兵大学生的身份留下来,还替代了我这个干了十来年工作,兢兢业业,一点错误都没有犯过的一级办事员?曲灵,你凭什么?凭着这张脸,这身好皮子吗?”   她说着,冷不丁地忽然上前,一把捏住了曲灵的脸蛋。   曲灵没有提防她会上手,一时间没来得及躲闪,脸蛋被捏住,刘华毫不惜力,钻心地疼。曲灵本来可以利用身高和力量优势,挣脱甚至反制对方,但她迟疑了一瞬后,放弃了抵抗,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刘华狠狠拧着那白嫩的脸蛋,恨不能从上面扯下一块肉来,看见曲灵从眼睛里滑落的泪珠,依旧咬牙切齿,说:“你就是凭着这幅样子把我挤下去的吧,我产假还没有休完,就把我招回来,张秘书道貌岸然地跟我谈论工作,干部处的那位跟他沆瀣一气,以产后需要照顾孩子为由,把我调到后勤部去,你们够狠的啊!一套一套,一环一环,就是为了算计我!”   曲灵脸蛋疼得很,但心下却是安定极了,已经谈过话来,刘华来找自己,也不过就是发泄下心中的怒火罢了,既然找自己来发泄了,那就不会再做其他过激的事情了。   这件事情上,自己确实做得不道德,如果刘华真的闹起来,自己在局里的名声就坏了,不利于以后在局里的发展。   既然已经留在了管理局,这大概就是自己要工作、生活、奋斗一辈子的地方,她不想一开始就把名声搞坏了。   就让刘华拧自己两下,让她出出气,她心里头舒服了,自己也舒服了,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刘华却不肯就此罢休,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看向曲灵的目光越来越狠厉,那张脸也越来越狰狞。   “你说说,你是怎么勾引张秘书,怎么勾引潘局长的 ?让他们花这么大的力气帮你!”   那一阵阵儿从脸上直达到心底的尖锐疼痛,那一句胜似一句的刺耳话语,将曲灵心里头的愧疚一点点敲碎,怒气逐渐升腾,淹没了息事宁人的心思。   她伸出手来,一把将刘华捏住自己脸的手挥了出去,捂住又烫又疼的脸庞,又擦了把疼出来的眼泪,说:“你够了,你来找我,不过就是反抗不过局里的意思,找我来撒气了。要是领导不同意,我就是削尖了脑袋也顶替不了你的位置,你不敢找他们闹,过来欺负我,不过就是看我好欺负罢了!”   她捂住的脸庞愈加热烫,能感觉出那里已经肿了,曲灵索性就将手掌放下来,将那半张脸对着刘华,说:“你这是欺辱,是殴打!刘华,你将无辜同事打成这样,又无端的羞辱造谣,我看你后勤也别想去了。你不是说我找了靠山吗?我这就找我的靠山去给我撑腰!”   说着,她转身就走。   刘华却愣住了。她捏曲灵脸颊的时候,可是不惜力气的,心中无限的愤恨,都付诸在了那两只手指头上,此时两只手指头都麻了,关节还在隐隐作痛。   那两只明晃晃的手指头印印在曲灵的脸庞上,发红发胀,这么一会儿,就已经发紫了,可想而知,再发酵一会儿,曲灵的脸得多恐怖,这么的伤势,是真说不过去了。   不管曲灵有没有所谓的靠山,她是去找潘局,还是后勤,还是干部处,那些人都不能坐视不管的。   “你别走,小曲,是我下手重了!”刘华忙叫住曲灵,暗恨自己坐月子做傻了,怎么就控制不住情绪,留下了明晃晃的证据,事到如今,她岗位被替代的事儿已经无可更改,何必让自己弄得更被动。   “我带你去医院上点药膏,对不起,曲灵同志,是我的不对,我跟你道歉。”   曲灵眼泪又流了下来,被她倔强地擦掉,但又流出来。   “你就是欺负我,明知道主动权没有掌握在我手里了,还偏要找我来说!本来,我还为占了你的位置,对你心存愧疚,现在,咱们扯平了!”曲灵又擦了把眼泪,冷冷地看向刘华,说:“看在我以前叫你一声华姐的份上,这事儿我就不追究了,不过以后,咱们路归路桥归桥,谁也不欠谁的!”   说着,曲灵就离开了。 第80章   受伤曲灵一路捂着脸回去,到办公室才……   曲灵一路捂着脸回去,到办公室才放开了手。   张秘书和肖鹏都回到了办公室里,正埋首认真工作。   肖鹏抬头看她一眼,惊讶出声:“你脸怎么成这样了?我刚看见刘华了,她把你给打了?”   这声音引得张秘书也抬起头来看向曲灵。   曲灵捂住脸的手放下,又赶快捂住,朝着两人露出一个坚强的笑容,说:“没有,不是她,是我自己不小心。”说着说着,眼泪却不自觉流下来,但很快被她抹去。   肖鹏:“这么明显的两个手指印子,都发紫了,你可别说是你自己掐的。这个刘华,真是太不像话了,公然对同事下手,还有没有一点组织性、纪律性了?我看她不是对曲灵有意见,是对组织上的工作调整有意见!”   张秘书皱了眉头,没有就肖鹏的话发表意见,而是对着曲灵说:“给你放半天假,去医院看看,过几天潘局在市里的座谈会,你跟着一块去,别顶着一张伤脸去。”   这是头一次带她出去,还是参加这种规模的会议,曲灵心中喜悦,连带着脸上的伤也没那么疼了。她没有拒绝张秘书的好意,收拾了下挎包,便去了医院。   只是轻微的外伤而已,并不严重,就是看着吓人,一位四十多岁的护士给消了毒,又上了治疗外伤的药,还问她:“是谁伤的你?要不要帮你报公安?”   近两年来,公检法系统重新焕发职能,近期在辖区医院内做了不少的普法宣传,医生、护士们的法治意识也提高了不少,见到这么漂亮的脸蛋被伤成这样,下意识就觉是哪个小流氓干的。   曲灵谢了护士的好意,说:“不用了,跟一名女同志发生了些矛盾,是被她捏的。”   护士:“那你们这矛盾结得够深的,要是她手劲儿再大一些,你脸皮就要被捏破了,就有毁容的风险。”   在陌生的护士面前,曲灵也没什么可粉饰的,实话实说:“是我对不起她在先,抢了她的工作岗位。”   护士阿姨不知道是不是对曲灵先入为主地有了同情心和好印象,听曲灵这么说,不光没因此鄙夷她,反而说:“能被抢走,说明就不是她的。人啊,有时候太有道德了,也不好,吃亏,凡事儿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就跟你今天似的,差些就要被毁容了。”   曲灵失笑,说:“我还是头一次听人说我太有道德,阿姨,我一点都不,我不择手段,脸皮贼厚。”   护士阿姨将药瓶递给她,细心告之上药手法,等曲灵记住之后,才又拍拍她的肩膀,说:“我见过不择手段,脸皮厚的人,他们可不会用让自己受伤的方式来弥补,别自我贬低了,能说出这番话,你就不是个坏人。行了,走吧,好好上药,两三天就能好了。”   曲灵抱着药瓶,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那位护士阿姨,她又继续为下一个病人忙碌着。   走出医院门口,曲灵的心忽然无端地高兴起来,双腿蹦跳着跑了两步,震得脸疼,脸上的神经仿佛连着大脑,带着太阳穴也一蹦一蹦地疼,又赶紧停下来。   出了医院,曲灵走去了公交站牌,等了一会儿车后,忽然发现这里有一路公交车可以到第一机械厂,等了一会儿,这路公交车来了,曲灵坐上车,直奔第一机械厂而去。   在机械厂门口等了一会儿,等到了白小梅。   她跑得满头大汗,但脸上全是笑意,像只欢腾的小白兔,一下子就扑过来抱住曲灵,“你怎么来了?我太高兴了!”笑容一僵,忽然就发现了曲灵脸上的手指印儿,脸色一变,忙问:“你被人欺负了?谁干的?我找她去!”   曲灵莞尔,碰了碰涂满药膏的脸颊,说:“我没被人欺负。你请假了没,咱俩出去溜达溜达,晚会儿我请你吃饭,有好事跟你说。”   白小梅一听到门岗处打来的电话,说是曲灵找她的时候,就跟领导请了假,她说:“请了,今儿下午的时间都给你!”   说着,就挎上了曲灵的胳膊,忙不迭地问:“你脸上到底咋了,你专门来找我,到底啥事好事?咱们去哪儿逛?去逛公园?”   一连串的问题,曲灵来不及回答,说:“去逛公园吧,还记得咱们那会儿总去公园玩儿。”   白小梅跟班广志约会的时候不是去逛公园就是去百货大楼,要不就是去看电影,对公园一点新鲜感都没有,她这会儿就想知道曲灵脸是怎么了,过来找自己是什么事儿,根本不在乎去哪儿。   曲灵倒也没再吊她胃口,两人往公园方向溜达的时候就把自己留在管理局,并且把户口、档案还有粮油关系等都转好的事情告诉了她。   白小梅一下子就蹦了起来,哈哈大笑几声,笑声在路面上回荡着,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她却丝毫未觉,有些絮叨地表达着自己的喜悦:“太好了,曲灵,咱们又可以在一块了,以后在燕市,咱们就可以相互依靠了!真好,曲灵,只要一想到你在燕市,我随时可以去找你,心里头就特别的踏实!这段时间,一想到你要回老家去,我这心里头就空落落,这下好了,这颗心又能放回到肚子里去了!”   白小梅激动了一阵儿,好奇问着曲灵,“你是怎么做到的呀?快给我说说,上回咱们见面,你还跟我说没戏了呢。”   曲灵自然不可能跟她说自己威胁邢处长的事儿,便说:“找了能管事的领导走了个后门,正好领导也觉得我工作表现不错,再加上同期的实习生   里没有关系特别硬的,就便宜我了。”   白小梅:“真的呀,曲灵你真幸运,碰上好领导了!”   曲灵笑:“是啊,碰上好领导了。”   高兴劲儿过后,白小梅又注意到了曲灵的脸,伸出手指头在她脸侧比了比,似乎还能看到手指头的纹路,想要碰触下,却又没敢,问:“一定很疼吧?”   曲灵用手背碰了碰,说:“还行,有点疼,像是有火在我脸上烤着似的,火辣辣的,不过医生说就是皮外伤,我年轻恢复力强,有个两三天就能好。”   白小梅目光中满是怜惜之色,问:“到底怎么回事,谁下了这么狠的手?你这么高的个子,劲儿也大,怎么就被人欺负了呢?”   曲灵:“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是因为之前的通讯员要休假生孩子,但不想被别人占了岗位,所以才让我这个实习的去替岗吧?”   白小梅点点头,“难道是那人捏的?”   曲灵点点头:“我留下来之后,我的上司张秘书觉得我工作表现更好,没家没业的,可以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工作上,于是就让我继续当通讯员,之前的那位就被调到后勤去了,她很生气,找我质问,我心里头有愧疚,就被她捏了。”   白小梅砸了下嘴唇,替她生气,“所以你就没还手?”   曲灵点点头,说:“本来就是我理亏嘛,想着让她出口气。”   白小梅伸出手指头,虚空朝着她的方向比了比,说:“你呀你,让我说什么好,你啊,就是心眼太好!”   曲灵笑,说:“我就是想着,这样两清了,我脸上难受,但心里头好受了。”   白小梅叹口气,说:“也行吧。你这人啊,但凡觉得欠了别人的,就总想着要还回来。”   曲灵:“好了,不聊我的事儿了,你跟班广志同志什么时候领证?”   白小梅的户口档案关系先曲灵一步,已经转入到了第一机械厂,跟班广志随时可以在燕市领证。   白小梅:“本来寻思着,在你离开燕市之前,我把事儿办了,既然留下来了,我也不着急了。”   曲灵笑:“可别,我还等着吃喜糖。”   两人聊着笑着,到了饭点儿,曲灵请白小梅下了馆子,两人好好吃了一顿,这才分开各自回去。   等召开“领导干部座谈会”这天,曲灵的脸已经恢复好了,剩了浅浅淡淡的一点痕迹,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开会的地点在市政府办公楼能容纳三四百人的小礼堂里。潘副局要发言,座位在比较靠前的位置,张秘书在列席位置的第一排,而曲灵则被安排在了后排。   这次跟着来,并不需要她做什么,只是过来见见世面,大概是张秘书见她脸受伤了,给的补偿,也是曲灵正式成为通讯员,陆续参与潘局工作的第一步。   曲灵谨言慎行,脸上带着微笑,正襟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专注地听着燕市各部门领导们的发言。   中途休息的时间里,曲灵也没出去放风上厕所,就在座位上,观察着四周围的人,也跟坐在前后左右的人聊上几句,问问彼此的工作单位、姓名职务等,这些人,大概率在下次相似的场合里还会遇见,彼此就算是熟人了。   有个规划局的魏大姐,是局里宣传科的,十分自来熟,问了曲灵的各种信息,得知她还没有对象,双眼直冒精光,说:“我们局里有好几个单身的大小伙子,都是长相标致的,小曲你找对象有啥条件,姐给你介绍介绍。”   户口、工作都落实了,也确实该考虑找对象的事儿了,曲灵也没有拒绝,大大方方地说:“魏姐,我倒是没啥其他的要求,就是你看我这个子,一米七五,我就想找个比我高的。”   魏大姐迅速在脑子里头过了一遍,说:“比你还高的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姐给你好好寻摸。”   两人留了通信地址,还有办公室的电话。   “曲灵!”   有个男人的声音响在旁边,听着有些耳熟,曲灵转过头去,却是唐卫国。 第81章   开会魏大姐打量唐卫国一番,长相什么……   魏大姐打量唐卫国一番,长相什么的且不说,就说这身高,肯定是符合曲灵要求的,忙问曲灵:“你认识啊?”   曲灵正惊讶于在这里见到了唐卫国,轻声回答大姐说:“是,我的亲戚。”   魏大姐又追问,“是什么亲戚啊?”她瞧着这男的一脸惊喜,双眼放光的模样,觉得对方对曲灵有意思,能来到这种场合的,起码工作是挺好的,她心里头已经想好了给曲灵介绍对象的人选,这下有了些危机感,不由得警惕地看向唐卫国。   曲灵也怕魏大姐误会两人的关系,忙说:“他是我哥,有血缘关系那种。”   魏大姐就笑了起来,说:“我说呢,你们两个联像,一看就是兄妹,你哥有对象了没?”   曲灵还没顾得上回答,唐卫国就走近了,忙不迭地问曲灵,“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收到了你的信,真替你高兴,正想说去单位找你,请你下馆子搓一顿,帮你好好庆祝一下。”   曲灵回答:“我跟领导过来参加会议,你怎么也来了?”   唐卫国:“被领导临时抓壮丁。”他这时候才注意到了曲灵身旁的魏大姐,以为是同事,忙笑着跟人家点头。   魏大姐脑子里头瞬间给唐卫国速配出了合适的对象,特想知道曲灵这位大哥有没有对象,但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友好地回以微笑,跟曲灵说:“那你们兄妹两个聊着,我出去放放风。”   等魏大姐离开,曲灵才问道:“你的工作应该跟今天的会议不沾边吧,怎么会被领导抓壮丁?”   唐卫国就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说:“还不是我妈,一直都说我不上进,这些年没少帮我折腾,这不,跟我们单位新去的领导搭上了关系,人家想提携我,就带我来了,这会开的我五脊六兽,睡了好几觉!”   这简直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听得曲灵咬牙切齿,再没了见到他的喜悦,只想往他心窝子里戳上两句。   “对了,你怎么也来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到这种场合来了。”唐卫国说道。   结合着他上一句话,要不是了解了他的为人,真以为他是过来挑衅、炫耀的,但即便知道他没有恶意,曲灵也没惯着她,说:“这又不是你家地盘,许你来,就不许我来?”   唐卫国:“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在忽然在这里看到你,挺意外的。”   曲灵:“嗯,我见你出现在这里,也挺意外的。”   唐卫国听出曲灵语气不对,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得她不高兴了,不过对于这个被家庭薄待的亲妹,他十分有包容心,没有跟她计较,问道:“知道你能留在进出口管理局,我特意外。本来我和江吉安打算着这两天抽时间再过来找你一趟,劝劝你,要不是他被圈在部队里,实在出不来,我们早就来了。”   曲灵冷笑一声,故意说道:“这是知道我留下来了,所以在我面前卖乖,还想让我跟你说声谢谢不成?”   唐卫国诧异地望着曲灵,早知道这个妹妹不是善茬,却没想到这般的尖酸刻薄,他两只眼睛瞪得溜圆,觉得自己就是窦娥,冤死了,“你这话说的,那天我和江吉安是真心要帮你的,是你自己不答应的!我不图你金不图你银,有必要在你面前卖乖嘛!你这人真是……”   唐卫国想说你不识好歹,到底没说出口。   曲灵发泄了下,心里头舒服了些,也觉得自己挺没意思的,好似嫉妒唐卫国似的,便轻咳了一声,说:“行了,算我说错话好了。”   唐卫国自然不想和曲灵争吵,就想着借坡下驴,但又有些不忿,说道:“本来就是你的错嘛,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说着说着,越加觉得自己委屈,嘴巴不自觉就嘟了起来。   看得曲灵后背直发麻,这个表情,小孩子或者大姑娘做起来会让人觉得可爱,但一个二十啷当岁、人高马大的大小伙子做,就让人浑身不舒服。   刘琳这两个比较小的孩子,一个唐卫国,一个唐卫红,身上都带着些不谙世事的单纯天真劲儿,也不知道是怎么教育出来的。   曲灵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哄着唐卫国说:“好了,别生气了。”   唐卫国将嘟起的嘴巴一收,又露出笑容来,说:“跟我说说,你怎么留下来的呗。”接到曲灵的信,唐卫国受宠若惊,看了信的内容,高兴之余又升起浓浓的好奇心,恨不能立刻跑到机械进出口管理局询问一番。   但他也知道自己和曲灵的关系没有亲近到那份上,要是贸然自己去了,也不知道曲灵会不会理他,所以就想等着跟江吉安一起。江吉安的时间可不如他自   由,这几天他抓心挠肝的,正好遇见曲灵,自然是想要解了这份好奇。   答案是现成了,就是曲灵跟白小梅说的那套,听得唐卫国有些失望,他也闹不清为什么会感到失望。   这会儿,前排的领导们已经各就各位,唐卫国还有很多话想和曲灵说,但也不得不回去自己的位置,临走之前,跟曲灵约好,会议结束后别着急走,还要过来找她。   魏大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悄声再次追问曲灵:“你这位哥哥有对象了没?”   曲灵可管不着唐卫国姻缘上的事情,为了避免麻烦,忙说:“应该是有了吧。”   魏大姐有些失望,但也只能死心。   会议一直开到下午四点来钟,等宣布会议解散的时候,曲灵跟前后左右的人道着别,互相说着下次有机会再见的话,便站在原地,往前排张望着。   她看见张秘书走到潘局长旁边,帮他拿着公文包,面带微笑在旁边等待着,而潘局在跟别人一一握手,亲切告别。   “曲灵,走啊,我带你吃饭去。”唐卫国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曲灵心思全在两位领导身上,说:“我头一回跟领导出来,得看看领导有没有吩咐。”   唐卫国就撇了撇嘴,倒也没说什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问:“哪位是你的领导?”   曲灵顾不上回答他的话,瞧见潘局已经和人寒暄完,正跟其他人一块往出走了,连忙也收拾好了东西,凑到了张秘书身边。   张秘书看见曲灵,交代她说:“你先回去吧,我陪潘局参加一个聚会。”   曲灵忙点头,让到一边,目送着一行人离开。   “你领导挺年轻啊,还挺有范儿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唐卫国又凑到曲灵跟前,对着潘副局的背影评头论足。   曲灵这会儿有心思搭理他了,一下午专心致志地开会,肚子早就饿了,朝着他一仰头,“你不是要请我吃饭吗?走吧,规格低了我可不去。”   唐卫国挑了挑眉毛,说:“嘿,你要求还挺高!”   曲灵扫他一眼,“那你请不请?”   唐卫国:“请,请,我的荣幸。”嘴里头笑声嘟囔着,“真是欠了你的。”   唐卫国单位就在这不远处,对这一带很熟悉,从市政府出来后,就热心地给曲灵介绍起这边的情况来,顺便介绍着家里人的近况,什么前段时间老爷子住院了,做了个小手术,恢复得很好,她妈整天往商店里头跑,给唐卫红采买嫁妆,他姐跟着歌舞团去了沪市演出,带了不少沪市的特产回来………   曲灵对唐家的事情不感兴趣,原本想跟他们交好,就是抱着能占便宜、得好处的心思,结果根本就占不上光。现在自己目标达成,就更没必要交好了。   “唉,你怎么不说话?”唐卫国一个人说得劲劲儿的,半天才发现曲灵一句话都没说。   曲灵:“饿得没劲儿了,离饭店还有多远?”   唐卫国本来是想带她多逛逛,这边可是各个大衙门的所在地,比机械进出口管理局那边可繁华多了,以后曲灵就要长留燕市了,多熟悉熟悉这边的环境对她有好处。   见曲灵这样,有点媚眼抛给瞎子看之感,只好说:“就前面,那个二层小楼就是。”   曲灵一瞧,刚刚他们就是从那边走过来的,不由得瞧了唐卫国一眼,说:“你是真心请客吗?不是没事溜我腿吧?”   唐卫国一噎,说:“我当然是真心请你,涮你干嘛?”   曲灵:“那行吧,信你了,那等会我可得吃点好的,你钱和粮票都带够了吗?”   唐卫国:“小瞧了我不是?”他从左裤兜里掏出一把粮票,又从右裤兜里掏出一把钱,说:“这些还不够你吃的?”   曲灵大略扫了一遍那两把钱和票,顿时放心,说:“别磨蹭了,赶紧吃饭去。”   说着,大步流星往饭店走。   唐卫国愣了一下。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妹妹好像有两幅面孔,在别人面前是一副,在自己面前又是另外一副。   “曲灵同志,你对我是不是不太公平?”唐卫国追上去质问。   曲灵停住脚步,不解地问:“我怎么你了?”   唐卫国:“跟别人都是客客气气,谦逊有礼,那叫一个和气,对我就是呼来喝去的随便使唤,没大没小,一点都不尊重我!”   曲灵眨眨眼睛,笑了起来,说:“被你发现了?我声明一点,我不是随便使唤你,也不是不尊重你。我是将你当成了自己人,才不来那些虚的假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姐你妹甚至你爸妈,我都亲近不起来,跟陌生人没两样,唯独对你这样,可能是你性格最好,最善良,对我最挂念缘故吧,你要是不高兴,以后我也对你客客气气的。” 第82章   亲情唐卫国道德标准比其他唐家人要高……   唐卫国道德标准比其他唐家人要高得多,是个被家人保护得比较好,为人单纯的公子哥,能力有限,爱大包大揽,爱吹牛,但心眼不坏。   曲灵跟他相处的时候,很轻松,不用藏着、掖着,卸掉伪装,把真实的一面都暴露了出来。她对唐卫国也没有恶意,不过就是喜欢揶揄他,话语中带着些小刺儿罢了。   一番话说的唐卫国之前的不满顿消,眼泪险些流出来,心里头充盈着满满的感动,他胸脯挺得高高,因为自己的特殊待遇油然而生出自豪感和责任感,又为自己的小心眼感到惭愧。   “对不起曲灵,是我错了,以后你尽管使唤我,我绝无怨言!”   曲灵笑着,眉眼弯弯,说:“这可是你说的。”   唐卫国拍胸脯,“我说的,咱们还和以前一样!”   曲灵的笑容就更加灿烂了几分,和唐卫国一前一后走进饭店,立时引起了很多人的目光。他们两人这种身高、长相,走到哪里,都很引人注意。   唐卫国还挺享受这种注视的,因着曲灵刚才那番话所带来的兴奋尤挂在脸上,让他更加亲和了几分,转着圈的跟人点头示意。   曲灵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唐卫国跟着坐到曲灵的对面。   一个二十来岁的服务员跟另外几位叽喳了几句,拿了一份粉色纸张的简陋菜单走了过来,问:“你们吃点什么?”   唐卫国微笑着指向曲灵,说:“让我妹点。”   服务员眼睛在曲灵和唐卫国脸上转了几圈,觉得两人确实有些相像,但也不好判断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毕竟亲妹、干妹都是妹妹,多少人谈对象之初都以干哥哥干妹妹相称。   她跟身后另外几位服务员眨着眼睛,做着口型。   曲灵专心看着菜单,唐卫国却注意到了这些小动作,不高兴地说:“咋了,没见过兄妹两个一块来吃饭的?”   那服务员忙说:“不是,不是,我们就是很少看见你们这么高的,你高,你妹妹也高,还长得好看,就猜测你们是什么关系。”   唐卫国本来是不大高兴的,听服务员夸奖了曲灵,那点不高兴顿时就散了,说:“我们家人长得都不矮,我这个妹妹是家里女孩子之中最高的。”   曲灵抬头看了唐卫国一眼,他一口一个妹妹的,叫得倒挺亲热。   他还真是不像唐家人。   曲灵毫不客气地点了比较贵的四个菜,三荤   一素,又点了米饭,这才将菜单递给唐卫国:“你还要点吗?”   都点了四个菜了,唐卫国还点啥?再点就得被服务员教育不能铺张浪费了。将菜单还给服务员,客气地说:“麻烦尽快上。”   等服务员离开,唐卫国说:“卫红写信跟你说了吗,她准备8月份结婚。”   曲灵点头:“昨天收到了她的信,信上说了。”   唐卫国:“这丫头,你看她选这个日子,不年不节的。我妈说要在燕市举办婚礼,到时候让男方一家人都来燕市,她还不同意,说这不就成了倒插门吗,肯定不行。还没嫁人,胳膊肘就往外拐了。那丫头傻乎乎的,别被人哄骗喽。”   曲灵没见过唐卫红的对象,也不好下结论。不过假如是她,应该不会为了一个男人放弃回到首都的机会,留在一个名不见经传小城市的。   唐卫国:“对了,卫红结婚,你去不?”   曲灵:“不去,我让我大嫂帮我随份子。”   唐卫国有些失望,说:“上次我给卫红打电话,我们还聊起你了,她挺希望你去参加婚礼。”   曲灵:“我总不能一转正就请假。卫红留在了均州,我过年回去时总能见到的。”   她和唐卫红的关系真没好到必须要出席婚礼的程度。她对唐卫红的观感还不错,但也仅限于此。   饭店走菜很快,服务员端了一盘热气腾腾的溜腰花上来。   曲灵笑了下,率先拿起筷子,“我不客气,先吃了。”   夹起一块腰花,欣赏了一会儿才放进嘴里,入口筋道,几乎吃不出来有什么脏性味,曲灵咀嚼着口中的腰花,心说这种百年历史的大馆子就是好吃。吃完一块,又紧着夹了一块,缓解了腹中的饥饿,这才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   唐卫国拿起筷子,但没忙着夹菜,一直在偷偷打量曲灵。曲灵的用餐礼仪很好,吃相好看,不吧唧嘴巴,只夹自己面前的食物,也不会在盘子里面乱翻,看得出来,她是曾经被精心教养过的。   他从唐卫红那里,知道了曲灵养父母家里不少事儿,为曲灵失去那样的爸爸而倍感遗憾,他想着,要是曲灵养父不死,她应该是个无比幸福的小孩,应该比自己这样长在父母身边的小孩子要幸福得多。   “你怎么不吃?味道挺不错的,我还是头一回吃腰花,以前只听见没吃过。”   他的妹妹,烤鸭没吃过也就算了,腰花也没吃过。唐卫国心里头又泛起淡淡的酸涩,将那盘腰花轻轻往曲灵那边推了推,说:“燕市别的不多,就老字号的馆子多,好吃的多,以后一有空,我就带你去吃!”   他怜惜着曲灵没吃过腰花,却忽略了腰花这种菜一般人在自己家还真做不了,又得去骚线,又得打花刀,就是个技术活。   曲灵喝了口水,看着唐卫国这个样子,有种欺负老实人的不忍,开口道:“我小时候过得非常好,我爸爸经常带我下馆子,给我买好吃的。”   可惜她爸爸死后,就没了这种待遇,人不怕从未拥有,就怕拥有之后又失去,唐卫国心里头更加酸涩,说:“以后你想吃什么,尽管跟我说,我带你去吃!”   曲灵扬起嘴角,问:“你一个月赚多少钱啊,就敢说这种大话。”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头却涌起又暖又酸之感。   唐卫国:“你别管我赚多少钱,反正够请你吃好吃的!”   曲灵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又有两盘热菜上桌,曲灵拿起筷子,说:“先吃饭吧,等会凉了。”   一时间,饭桌上只剩下筷子碰到碗盘的声响,还有轻微的咀嚼声。   好一会儿之后,唐卫国才说:“我知道你跟大院那边有隔阂,不过你以后就是燕市人了,来那边多走动走动,也算是一门亲戚。”   唐卫国用大院指代了刘琳和唐建江的家。   曲灵嘴巴里头咀嚼着,等把食物咽下去,才淡淡地说:“上次你妈叫我去你家里,是觉得我以后会回均州,能照顾唐卫红,想要拉拢拉拢我。我留在燕市了,对你们家来说没有利用价值了。你应该也知道,他们去均州找我,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卫红。”   曲灵说这话的时候无悲无喜,非常平静地阐述这一事实。   唐卫国心里头的酸涩感更重了,曲灵说的是真的,在家里时,父母不会谈起曲灵,即便是偶有涉及,也和唐卫红相关。他以为,血缘亲情是天性,即便是迫不得己将孩子送走的,也该心有牵挂才对,家里条件那么好,明明有能力关照曲灵,让她过得更好些,却眼睁睁看着,什么都没做。   这一切,都颠覆了他自小以来的认知,连带着对于父母都觉陌生起来。   “对不起,我……”   唐卫国说不下去了。   曲灵摆摆手,说:“你别这幅表情,又不是你的错。你这人,怎么总把别人的错误往自己身上揽?你这样的性格,可是要吃亏的。”她说着,就笑了起来,“你赶紧吃呀,我饭量大,可也吃不了这么多。”   唐卫国这才抓起筷子,食不知味地吃了一口菜。好一会儿后才说:“反正你记得,这世上还有个我。你有我单位的电话、地址,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儿,记得找我,我义不容辞、竭尽全力!”   跟唐卫国分开后,曲灵回了宿舍,走了这一路,还是觉得撑。   唐卫国胃口不佳,今天点的饭菜大半都落进了她的肚子里,到底把碗盘都清干净了,撑得她小肚子都鼓了起来,在公交车上站了一路,有空座都没敢坐,唯恐窝着肚子再吐出来。   也不知道今天开会太费精神还是吃得太多影响了大脑,还是公交车太晃荡了,曲灵困得睁不开眼睛,好不容易回了宿舍,看见舒服的床铺,只想扑上去好好睡一觉,不过还是忍住了。换衣服用冷水洗漱,折腾一番,才算把瞌睡虫赶跑了。   曲灵坐到桌子边,翻着今天在会上记的笔记,写出了一篇会议摘要,修修改改,检查几遍才去休息。   第二天上班后,先把这份摘要拿给肖鹏看。   “肖哥,我寻思着,跟领导出去一趟,不能白去,虽然领导没有交代我做些什么,但我也得有所表示,就写了这份摘要,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肖鹏翻开大概看了下,笑着说:“管他有用没用,你就交给张秘书。一是可以证明你对领导这次安排的重视,二是说明你认真参会,并且有了自己的心得体会,前者,说明你服从性高,后者说明你有自己的思想。”   曲灵认真听着,眼睛里头露出崇拜的光芒,说:“肖哥,你真厉害,总能讲出道理来!不像我,就模糊知道应该这么做,却不知道是为什么,肖哥,以后你得多指导指导我!”   “没问题”,肖鹏心里头挺受用的。曲灵跟他没有任何竞争关系,能把她培养出来,将来自己到了张秘书那个位置,曲灵就是自己的一大助力。   这姑娘聪明、好学,笔杆子硬,又精通英语,跟她交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第83章   表白一转眼,就到了8月份,距离唐卫……   一转眼,就到了8月份,距离唐卫红结婚还有二十来天的时间,曲灵给唐卫红回了信,说明自己目前的情况不适合请假,并说会让梁爱勤捎上五块钱,作为自己的随礼。   这几年,曲灵总共也没跟唐卫红见过几面。不过唐卫红跟奶奶、二叔二婶他们一直走动着,跟梁爱勤关系也不错。   刘琳与其指望自己回去均州给她小女儿撑腰,还不如指望曲家人。   曲家一家子厚道人,再加上曲树钢在部队,少不了唐家的提携,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都会对唐卫红好的。   5号,发工资的日子,曲灵领到了自己入职以来的第一份工资。   她的定级是行政二十级,二级办事员,每月70块的工资,更令人惊喜又意   外的是,单位还给她补发了实习期的工资,她是3月末过来实习的,补发了4个月的工资,一共280块钱。   一下子入手350块的巨款,曲灵陡然间就宽裕起来。   晚上,她买了些礼物,先去了肖鹏家,后又去了张秘书家,说是发了工资了,特别过来表示下感谢,感谢两人这段时间对自己的照顾。   俗话说,礼多人不怪,谁都喜欢有感恩之心的人,她和肖鹏媳妇沈春燕还有张秘书的媳妇黄姐就更加亲近起来。   正式成为管理局的一员的曲灵,这两天感受到了许多人情冷暖。不光在办公室的待遇不同以往,在局里的地位也不一样了。以前见面漠视着走过的人,也肯跟她微笑着打个招呼了,去不同的部门办事,也能混上个座位,还有一杯茶水了。   也有年纪相仿的女同志过来跟她主动搭话相交了。   “我坐你这儿成不?”   晚间在食堂打饭的人虽然不少,但一般都是打回去宿舍吃,曲灵因着还要回去办公室,便一直都是堂食。   来人是财务处的出纳,名叫柳玉,给她发工资和补助的,就是这位。应该有二十四五岁了,但极为显小,看上去也就是十八九岁的样子。皮肤较白,长得细眉细眼,小鼻子、小嘴巴,五官都不十分出众,跟时下推崇的疏朗大气长相不同,不是人们眼中的漂亮姑娘。   “当然可以了”,曲灵忙笑着,象征性地把自己的饭盒往回收了收,让出对面的位置,柳玉放下饭盒,在对面施施然坐下。   “以前没见你晚上来食堂吃饭啊?”   柳玉先伸出友谊的手,曲灵肯定是要抓住的,便主动跟她攀谈。   “我跟咱们单位申请了宿舍,从今天开始就住宿舍了。”柳玉用勺子搅合着饭盒里面的棒子面粥说。   “你是燕市人吧,怎么忽然住宿舍了?”曲灵倒不是探听人家的私事,但聊天嘛,就是有来有往,聊得深入了,关系才能更进一步。   “我大哥下乡回来了,把他女朋友也带回来了。我们家本来就只有两间房,我爸妈住里屋,我住外屋。要是我大哥一个人回来,我跟我妈住里屋,他跟我爸住外屋,也能住得下,可他对象来了,就没法住了。我想着咱们单位宿舍宽裕,就住过来了。”虽然极力掩饰,但柳玉的话语之中还是带出了些怨气。   曲灵便也没继续追问,说:“住宿舍也挺好的,每天早上能多睡一会儿。”   柳玉吸溜了一口稀溜溜的棒子面粥,拿起饭盒盖上的三合面饽饽咬了一口,笑了下,说:“是啊,幸好咱们单位宿舍宽裕,条件也还不错,要不然我爸妈不知道怎么为难呢,你是不知道,因为大批知青从乡下回来了,住宿的事儿,工作的事儿,我们大院里头天天有人家吵架!”   柳玉就绘声绘色地讲起了他们大院里面的故事,为着一张床,一份工作,兄弟反目,快成仇人了。   下乡的觉得你们都欠了我的,我在乡下受苦的时候,你们都在城里头享福,留在城里的却觉得这是个外来者,把自己好好的生活都搅乱了不说,还想抢自己既得的东西,那肯定不能够。两下掐起来,让父母在中间为难。   曲灵就感慨,到什么时候,房子都是大事儿,有了房子,人才有了根。她回忆起起自己拥有高粱河那套房子时候的心境,心里头想着,也得在燕市拥有自己的房子才行啊。   也不知道这边的房子好不好买,贵不贵。   等吃完饭,又一块去水龙头处清洗饭盒时,两人已经十分熟稔了。   曲灵这人,要是想和人交好,少有不成功的,两人聊着最近看了什么电影,大剧院最近有什么演出,百货大楼二层又上了什么新鲜样式的衣服、纱巾,都是柳玉喜欢的话题。   在办公楼门前分开,柳玉听说曲灵还要到办公室里加班学习文件,不由得心生佩服,说:“你也太用功了,怪不得能留下来。”   曲灵说:“我没权势没背景,侥幸留在人才济济的管理局,只能比别人都努力些。”   两人又相约明天早上一块去食堂吃早餐。结交了新朋友,曲灵也挺高兴的,她到底还是贪伴儿的。   天擦黑,曲灵锁好办公室的门,跟在办公区巡逻的刘叔打了声招呼,刚走出大门,就看见了站在一旁的梁睿。   曲灵一直在忙自己的事儿,好一阵子没看见梁睿了,这么晚了在这里看见他,不由得诧异非常,主动上前跟他打招呼:   “梁哥,你今天也加班了吗?”   梁睿点点头迎上来,笑着说:“曲灵,我听说你留在管理局了,恭喜你!”   曲灵脸上就露出真心的笑容,说:“谢谢,托你的福。”   梁睿:“我刚听说你留下来的时候,就想来恭喜你了,不过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还以为你会回笔译组。”   曲灵敏锐地察觉到有些异样,抿了下嘴唇,问:“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   梁睿顿了下,还是开口:“沈姐跟刘华关系不错,那天,刘华来了办公室。”   梁睿没说下去,但未尽之意,曲灵也听出来了,刘华没说什么好话。   不过,她并不担心刘华说得太过分,比如那天说她勾引领导什么的,她是聪明人,大庭广众之下,这就是诽谤,是十分愚蠢的行为,害人不利己,她不会这么做的。   “嘴巴长在她身上,随便她说什么,我问心无愧就好!”曲灵这么说着。   梁睿说:“我相信你,本来想帮你辩解几句的,但我没有立场,怕反而给你惹麻烦。”   曲灵:“心意领了,谢了。”   月牙挂上了天空,晚间的空气有些闷热,好一阵子没下雨了,干涸的大地急需要一场大雨的滋润。曲灵抬头望了望天空,说:“天不早了……”   她的话被打断。   “曲灵,我有话想和你说。其实,我是故意在这里等你的。”   曲灵头皮发麻,直觉不好,干笑了下,“是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办公室在哪儿,有什么话非得这会儿说。”   梁睿苦笑了下,他想要和曲灵说的话,自然不适合在公共场合说。   自从听说了曲灵能留在管理局后,他本来已经死了心就蠢蠢欲动起来。曲灵留在了燕市,两地分居的问题解决了,那么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没能忘记曲灵,家里头托关系帮他找对象,相了两次亲,明明对方家世背景和自己都很相配,但心里头就是别扭着,处不出感情来。   梁睿很清楚,这是因为心里头已经放了个人进来,暂时容不下其他人。   他总是偷偷关注着曲灵,试图去水房、食堂这些地方偶遇曲灵。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人总要结婚成家的,不能因为心里头那个不可能的人而蹉跎着,便下定决心,准备跟第二位相亲对象建立恋爱关系。   可就在这时候,他听说了曲灵转正留下的消息。他欢喜非常,心中那被压抑下去的情感立时犹如熊熊烈火,燃烧起来,烧得他想不管不顾地跑到曲灵身旁,剖白自己的心意,可刚走出去几步,热血回流,脑子清醒了些,便停住脚步。   他不能这个时候去,否则,就太功利了,会让曲灵误会他对她的真心。   这么一迟疑,他的脚步就被阻拦住了,每当想要去跟曲灵表白,就觉自己准备得不充分,没有信心打动曲灵的心。   而今天,他终于准备好了!   远远看见曲灵踏着月,在路灯之下走过来,那么漂亮,那么醒目,油然而生一种自豪之感,而后又有了些淡淡的惆怅,还有一丝怯懦。   这么耀眼的曲灵,之前没人追求,都是顾及她只是个实习的,早晚得走,可她留在了管理局,户口落在燕市,可想而知,会有大把的优秀追求者。   她就像是蒙尘的珍珠,以前只有自己欣赏,可从此之后,她的璀璨光芒展露于人前,就不再是自己独有的了!   梁睿并不是个能掩饰自己真实情绪的人,这番心里挣扎,多少表现在了脸上,曲灵本就有所猜测,这会儿就更加确认他想说什么,不由得苦恼起来。   以前,她就不动声色地拒绝过梁睿,他是聪明人,应该是感觉到了,之后对自己的心思就淡了,现在这是,旧情复燃了?   她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一下子就联想到了自己留下来的事情上。   就说嘛,人啊,都是势力的,物质基础才是一切的根本。   当然,这也没什么可鄙薄的,换了曲灵自己,也是这样,有了物质,才配谈感情。   梁睿各方面条件还不错,但曲灵是实习生的时候都未曾对梁睿产生男女之情,成了正式工就更不可能喜欢上他了。   曲灵倒也不着急走了,索性就在今晚跟他说清楚为好。   曲灵指指侧边更隐秘的位置,说:“去那边说吧。” 第84章   婚姻大事梁睿跟在曲灵后面,在一处站……   梁睿跟在曲灵后面,在一处站定。   清清嗓子,梁睿给自己鼓了鼓劲儿。   “曲灵同志,有件事情你不知道,我一直放在心里。”他说着,顿了顿,到底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羞涩,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说着:“其实,你刚一来管理局,我,我就对你有了好感。”   他耳尖泛红,口干舌燥,涩得说不下去,忙舔舔嘴唇,又咽口吐沫,润湿喉咙,偷偷观察了下曲灵的表情,又积攒了些勇气,继续剖白,“曲灵,我喜欢你,我想追求你,和你结成革命伴侣,共同进步!”   一鼓作气说完这句,他觉得脸涨得难受,心脏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蹦里出来,脑子里头嗡嗡的,急切地等待着曲灵的回答。   虽然猜到了,但亲耳听到,曲灵仍觉震撼,平生第一次被人表白,竟有种飘飘然,好似飘在半空的不真实感。   但,很快,她就落在了地上,撩起眼睛看了梁睿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去,诚恳地说:“梁哥,谢谢你对我的情意!从我来管理局,你就一直帮助我,照顾我,你的好我都知道,也非常感激,但是……我对你只有同事、朋友之情,没有男女之意。而且,我才转正不久,只想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工作上,暂时不考虑找对象的事情。” ( 重要提示:如果 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 c o m ) , ( t x t 8 0 . c c) , ( t x t 8 0 . l a )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曲灵脸颊带起一抹祝福的笑容,接着说:“你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这么优秀,条件又这么好,一定会找到一个更好的对象!”   梁睿带着期盼的笑容就僵硬在了脸上。他自然知道跟曲灵的表白不会这么顺利,但没想到拒绝得这般干脆。   他嘴唇动了动,说:“曲灵,不要这么着急拒绝,人和人之间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要不这样,你给我个机会,咱们多多接触,你考察考察我。”   曲灵摇摇头,说:“梁哥,咱们之前也当了一段时间的同事,要是产生感情早就产生了,只能说明,你的姻缘不是我,还有更好的女同志在前方等着你!”   见梁睿拼命想要说什么的样子,曲灵又接口说:“梁哥,在我心目中,你始终是管理局第一个对我伸出友谊之手的人,那么无私的帮助我,才能让我在笔译组安稳下来。你是我的同事,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希望这份感情变质,梁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梁睿定定地看了曲灵片刻,千言万语都被堵在了心里头,化成一道长长的叹息,良久之后才说:“好,我们是好同事,好朋友。”   曲灵也偷偷松口气。她刚刚跟梁睿说的是毫不掺假的真心话,正如她所说,梁睿是她来到管理局后,第一个对她表达善意的人,那时候,她谁都不认识,梁睿带她去食堂,介绍同事们给她认识,讲解局里的人和事,尽心尽力,让她很快适应环境,融入进来。   不管到什么时候,曲灵都感激梁睿,她拒绝梁睿,但不想伤了他。   时间一晃,就进入到9月份,曲灵通讯员的工作逐步进入正轨,和同事们之间的关系也是相处融洽。因着职位的特殊,还有刻意的友善,她在单位里的人缘也好起来。   有热心的大姐就想给她介绍对象,不过曲灵顾忌梁睿,一概没有答应,以现在提倡晚婚晚育,自己年纪还小先以事业为重拒绝了,不过却没有拒绝之前在会议上认识的那位规划局的魏大姐。   魏大姐给她介绍的是规划局的小伙子,曲灵在魏大姐家里跟对方见了面。   这位男同志叫闽宏,燕市本地人,今年二十六岁,是规划局的办事员,家是燕市郊区的,身高接近一米八,梳着寸头,人长得很周正,是个一看就是老实人的长相。   魏大姐早就将彼此的条件给双方介绍清楚了,面对面的时候,又重复了一番,不停地讲着两人的优点,争取着好感。   魏大姐口中的闽宏,踏实、肯干,单位上的体力活都抢着干,平时谁家里买了煤,买了大白菜,需要搬搬扛扛的工作,他都会主动去帮忙,认识他的人,就没有不说他好的。   曲灵面带羞涩地听着,偷眼观察着闽宏。   闽宏紧低着头,脖子、两只耳朵都是通红的,双手紧握着,椅子也只坐了半边,说不出的紧张害羞。   魏大姐适时找借口出去,将空间留给两人。   闽宏迟迟不开口,这样的冷场让曲灵很不舒服,便先开口了,“闽同志在单位主要做些什么工作?”   闽宏两只手揉搓着,迅速抬起头来看了眼曲灵又赶紧低下去,舔舔嘴唇将自己的日常工作说了一遍,还唯恐说得不详细,漏了哪里又赶紧补充。   这是当成给领导汇报工作了?曲灵觉得有些好笑,眼瞧着闽宏的耳朵更红了,那两只手快要搓出皮来了,也不再为难她,说了两句便站起来,说:“我去看看魏大姐在做什么。”   闽宏也猛地站起来,脸红得像猪肝,忙忙地说:“曲灵同志,不好意思,我有些紧张,我,我们再多聊聊行不行?”   曲灵只好坐下,她觉得这人不适合处对象,但对他没什么恶感,便也不好拒绝,又坐下来了。   接下来的闽宏就积极主动了许多,千方百计找着话题跟曲灵聊天,曲灵实在怕冷场,也赶紧配合着。   曲灵耐着性子配合了大概十多分钟,好不容易等到魏大姐再次回来。   魏大姐深谙做媒之道,客客气气地送走闽宏之后,就开始询问曲灵的意见,“你觉得闽宏同志怎么样?”   曲灵:“闽宏同志是位非常优秀的男同志,但我跟我可能不太不适合。”   魏大姐就露出诧异的表情,说:“我看你们两个聊得挺愉快的嘛,怎么不合适呢?”   曲灵就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魏大姐劝说者曲灵:“找对象不能太挑剔,也不能见一次面就把人家否定了,只见一面能了解多少呢?这样吧,小曲,我安排闽宏请你去逛逛公园再看个电影,你们私下里接触接触。”   曲灵犹豫了下,还是拒绝了。   魏大姐又劝了几次,见曲灵态度坚决,也没有办法,就有些不太高兴。曲灵感谢了魏大姐一番,告辞离开,心里头却下定决心,暂时不相亲了。   她的下一步是要考虑结婚成家的事儿,但好似也没这么着急。   周六下班,曲灵在门口又见到了闽宏。   正在惊讶的时候,闽宏已经迎了上来,满脸通红地跟她打招呼,“曲灵同志,你好。”   曲灵忙往四周看着,这会儿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所以门口的人并不多,但却有两个人睁着大眼睛看着这边。   其中一位是唐卫国,两人本就约好了今晚一起吃饭。唐卫国从均州市参加完妹妹的婚礼回来后,带了些东西给她,可一直忙得不行,直到今天才抽出时间过来。   另外一位,则是保卫处的刘叔,刘叔大名刘全德,是曲灵最早在管理局相识的人之一,也是真心欢喜她留下的人。他有些下耷眼皮之   下的双眼炯炯有神,不停地在闽宏身上转悠着,似乎是在猜测两人之间的关系。   “你怎么来了?”曲灵眼瞧着唐卫国往过走来,刘叔也从岗亭走了出来,跟两人点头致意了下,便忙着答兑眼前的人。   闽宏挠挠脑袋,目露迥然之色,说:“曲灵同志,我想请你去看电影。”说着,就从夹克外套口袋里掏出两张电影票。   这时候,唐卫国已经走到了跟前,跟曲灵站到一处,笑呵呵地看向闽宏,“哥们,你谁啊,就请我妹看电影?”   闽宏的脸更红了,几乎泛出了紫色,曲灵不忍心,说:“这位是闽宏同志,在规划局工作。”   唐卫国伸出手来,递到闽宏跟前,“幸会,我是唐卫国,曲灵她哥,亲哥。”   闽宏疑惑的目光一闪而逝,忙伸出双手握住唐卫国的,说:“您好,您好,唐卫国同志。”   唐卫国跟他的手轻握了下就分开,说:“你想请我妹妹看电影是不是,对不住,我们两个约好了,一块去吃饭,要不,你一起?”   闽宏忙说:“不,不用了,我来得不是时候,那,那我就下次。”   唐卫国:“也别下次了,你是想追求我妹妹吧?我瞧着你们两个不合适,我这个亲哥不同意。”   闽宏一下子愣在当场,曲灵张了张嘴巴,躲在了唐卫国身后,一句话都没说。   唐卫国抬手拍了拍闽宏的肩膀,说:“小伙子,强扭的瓜不甜,天涯何处无芳草。”   闽宏半晌才说,“可是,你姓唐,不姓曲,怎么是曲灵的亲哥?”   唐卫国:“这是我们的家事,说来话长,就不和你细说了,你瞧着我们两个,长的不像吗?”   闽宏的目光便在唐卫国和曲灵脸上转来转去,最后垂下头去,说:“即便你是曲灵的亲哥,你也不能干涉她交友,这是她的自由!”   唐卫国笑了下,说:“我妹最听我的,我说啥就是啥,哥们,你赶紧回,现在找人陪你一块看电影或是退票都来得及。”   闽宏有些不甘地看向曲灵,曲灵连忙低下头去,往唐卫国身后躲了躲。   闽宏失落地叹口气,只好转身走了。   等他走了,唐卫国才问曲灵,“怎么回事,你怎么招惹的这人?”   曲灵白他一眼,“注意你的用词,人家怎么你了?我跟他前几天相过亲。”   唐卫国大吃一惊,“相亲,你?”   曲灵:“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唐卫国:“你才多大啊,就相亲!” 第85章   见面刘全德慢悠悠地走过来。……   刘全德慢悠悠地走过来。   因为唐卫国多次来找曲灵,之后过来的次数也不会少,为了避免误会,曲灵就把自己和唐卫国的关系,还有和唐家之间的事情大概其跟他说了。   唐卫国是个爱跟别人聊闲天的,裤兜里总是有烟,爱给人散个烟,几次见面后,跟刘全德也混得蛮熟的。   “我二十多了,工作稳定了,可不就该考虑婚姻的事情了。”   刘全德凑过来打岔,“可不是。以前倡导早婚早育,我年轻那阵,生孩子生得多还有奖励,叫个什么英雄母亲,可这两年又开始计划shengyu了,想生孩子还得单位审批,讲究晚婚晚育,要我说啊,结婚就得趁早!再说了,从找对象到订婚再到结婚,怎么也得个一年半载的,这会儿找对象,不早了!”   唐卫国从裤兜里掏出烟盒,给刘全德上个了根烟,又划根火柴给点上,自己也陪着抽一根,说:“刘叔,你这话我不同意,一个人过日子多好,自由自在的,想吃啥吃啥,想干啥干啥,早早结婚有了家累,多受束缚,多享受几年好时光不好吗?”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虽然意见不同,却说得有来有往,十分和谐。   曲灵没打扰他们,也没加入其中,就在一边笑吟吟地站着,等到两人手中的烟抽完,刘全德才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   曲灵不由得笑了起来,说:“你才来几回就和刘叔处成老熟人了,挺有本事的!”   唐卫国得意:“那是,我就是靠这本事吃饭的!对了,那个姓闽的怎么回事?”   曲灵如实说:“就是我跟你说的那样,他是我的相亲对象,只不过我觉得跟他不合适,当时就跟介绍人说了。我也没想到他今天会突然过来找我。”   唐卫国:“你就那么想结婚?一个你一个唐卫红,真不知道你们是咋想的!”   他想到在那半间房子里结婚的小妹,就觉心中闷闷的。   “刚工作就结婚,资历不够,没有分房的资格,手里头也没什么存款,一穷二白的,养孩子都养不好!”   曲灵明显听出唐卫国语气中的不对劲儿,不过这会儿肚子饿得咕咕叫,也没心思问,“今晚请我去哪儿吃?”   等两人去了涮羊肉馆子,吃完了两大盘子沾满麻酱的羊肉片,又吃了个麻酱烧饼,曲灵的心思才从食物中分出一缕来,问着:“卫红的婚礼怎么样,她对象人好不好?”   唐卫国一听,嘴巴里的涮羊肉都不香了,放下筷子,用手背抹了把嘴角粘上的麻酱说:“我就纳闷了,燕市那么多大好儿郎她都不喜欢,偏偏就看上了一个小地方的!那小子也就卖相稍微好些,她也是吃过见过的,咋就被那小子给迷住了呢?”   曲灵用筷子敲了敲碗边,“你说话就说话,别夹枪带棒的,刚还夸你会跟人交往呢!”   唐卫国这才意识到曲灵就是那个小地方的人,他这是矮子面前说矬话,连忙跟曲灵道歉,说:“我不是说你,就是对那个妹夫不满!”   曲灵“切”了一声,说:“还不是你这位公子哥骨子里有优越感,觉得自己出生在燕市,就比外地人高了一等,你也不过就是沾了父辈的光罢了,有什么可得意的!”   唐卫国:“你可别冤枉我,我可没这么想!”   没这么想,但一言一行之中带出来了。曲灵哼了一声,从铜火锅里面捞出一片白菜叶,沾着麻酱吃了。   唐卫国见曲灵没继续就这个话题纠缠,这才松口气,忙转移话题,给曲灵讲了讲在唐卫红婚礼上的见闻。   曲灵点头听着,时不时问问家里人的情况。   曲家人都去参加了唐卫红的婚礼,唐卫国自然都见到了。   曲灵听说曲奶奶身体硬朗,精神矍铄,其他人也都健健康康时,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聊着聊着,唐卫国又不自觉将话题转移到唐卫红对象身上。   “……平心而论,那人的长相、身高还是不错的,我瞧着卫红就是看见人家外貌好了,可那家子就给卫红分了半间房,就是屋子炕上隔了木板,卫红对象哥嫂一家住里屋,他们住外屋。卫红那丫头在家里可是有自己独立房间的,到了婆家,却要跟那一家老小睡一铺炕上,这叫什么事儿!最让人膈应的是,卫红居然觉得还不错,说是好多人家都是这样住,他们小两口有个独立房间就不错了!”   “我当时一看那居住环境就火了,就想找她公公理论去。实在不行,把房间隔成两间,各自开门也行啊,这样算什么?可卫红说了,那边好多人家都是这样,得入乡随俗,别人能这么过,她也能!把我给气的啊……卫红是家里头最小的孩子,从小,好吃的好喝的,都紧着她吃,粮食供应紧张那些年都没短了她的,被全家宠着长大的。在娘家千娇百宠的,去了那小地方受这种苦,偏偏她还乐在其中,我真是想不通!”   “卫红还一劲儿给男方说好话,对她婆婆比对我妈还好,一口一个妈妈的叫着,不知道多亲热,别说我妈了,我看着都寒心。”   ……   唐卫国喋喋不休地说,曲灵筷子不停地夹。羊肉片好吃,白菜、豆腐、腐竹、海带片都好吃。最后,她又往火锅里面放了一把手擀面。   唐卫国这才注意到面前的几盘菜都见了底儿,不由得有些不满说:“曲灵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话?”   曲灵:“   我听着呢,你说唐卫红对婆婆比对你妈还好,你心里头不舒服了。”   唐卫国一噎,确实是这么个意思,他说:“那你说,卫红是不是特没良心?”   曲灵摇摇头,说:“我没想法。”   他们姐妹、母子之间的恩怨,于自己也就是嗑着瓜子听热闹的事儿,可没有参与进来的想法。   唐卫国对于曲灵没站到自己这边有些不满。喝了一大口水正想说点什么,却忽然就闭上嘴巴。   他忽然想到江吉安的告诫:   如果想和曲灵继续保持友好的关系,就不要把她往自己的家庭里头拉,不要试图在曲灵面前说父母的好话,缓和彼此之间的关系。要把自己和父母区分开,作为独立个体去跟曲灵交往。否则,可能会引起她的反感,连他这个哥哥也不愿意搭理了。   唐卫国对于父母薄待曲灵的事情,确实是非常不满,甚至失望,但他们到底是自己的父母,曲灵到底是父母的亲生女儿,彼此之间的血缘关系是割舍不断的,哪能一直像是陌生人一样,老死不相往来呢?   他原本想着,还是要弥合曲灵和父母之间关系的,多在她面前说说父母的事情,提提他们的不易,曲灵是小辈,年龄小,社会地位又远不如自家父母,由她先低头,总比让父母低头要容易许多,而且,曲灵自己在燕市孤单一人,关系处好了,父母兄姐们也是她的依靠。   可是瞧着父母对于曲灵一直不闻不问的态度,瞧着曲灵一听见自己说起父母家人时,那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考虑的这些不过就是一厢情愿,两面不讨好罢了。   他也是在这一刻,才终于下定决心,彻底听从江吉安的建议。   江吉安自小就是聪明、有主意的,打小一群孩子玩骑马打仗过家家时,他就是负责排兵布阵当指挥的头头,说句有勇有谋也不为过,长大了更是在部队里混得风生水起。   都是边边大的孩子,从小就是被人拿来对比的对象,饶是唐卫国胸无大志,性子舒朗,心里头也难免不是滋味,好在江吉安并不是喜欢说教,把自己的意见强加给别人的人,日常相处中,也很懂得尊重伙伴,所以唐卫国才能一直和这么优秀的人做好朋友。   这次是江吉安难得地多嘴,插手自家的事情,唐卫国虽然很诧异,但不得不承了他的情,承认他比自己更了解曲灵这个妹妹。   想到江吉安,唐卫国便跟曲灵提起他,“我也好久没见过他了,一直在部队里没回来。西南边境那边一直不太平,也不知道会不会上战场。”   唐卫国父兄都是军人,也一直生活在军队家属院里,但军人的保密意识太强,他察觉到了局势有些紧张,但紧张到什么程度,却全凭猜测。   曲灵是通讯员,每天的党报、日报是必看的,凭借着在燕市,在副局长办公室的优势,当天的报纸当天就能看到,通过报纸上的内容,曲灵也窥见了局势的异常,但和平了许久,早就忘了战争的可能性,听唐卫国这么说,不由得抽了口冷气。   上次和江吉安联系,还是她给对方写了那封报喜的信,隔了几天,收到江吉安的回信,信中,对她表示了祝福,说了自己最近比较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抽出时间来见面,说等抽出时间了,一定好好帮她庆祝一番。   冷不丁的听说他有可能会上战场,曲灵心里头一沉,有些不是滋味,他是军人,上战场是天经地义的,可是上了战场就意味着伤亡。   “真的会打仗吗?”曲灵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开口。   唐卫国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最近老爷子整天不在家,连均州都没去。大院里气氛比以前紧张不少。”   曲灵放下筷子,说:“如果真的打仗,希望他们都能平平安安的!” 第86章   又想买房跟曲灵分开后,唐卫国径直回……   跟曲灵分开后,唐卫国径直回了家。   刘琳披着件烟灰色的毛外套坐在沙发上,正在拆一件毛衣。   拆毛衣非常简单,只要找到线头,一直拽就行,但得需要将之缠绕成捆,方便清洗晾晒,以免打结。没人帮忙,刘琳就将毛线绕在了倒放着的凳子腿上,   刘琳工作不忙,家里的事情又有保姆和警卫员操心,她有大把的时间。每年都会把家人的毛衣拆了,洗好晾得蓬松后,再重新织。   她手中这件好像是唐卫红以前穿过的,大红色的,很鲜亮,难得的是整个毛衣只有这一种颜色。   “妈我回来了,我爸又没回来?”   刘琳嗅嗅鼻子,问:“你吃涮肉去了?”   唐卫国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的衣服,好大一股子羊膻味和麻酱味,便笑着说:“对,单位发了招待券,我就去了。”   刘琳:“跟谁一块去的?”   唐卫国顿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跟曲灵。”   刘琳撩了下眼皮,说:“你倒是和她处得不错。”   唐卫国没言语,在刘琳旁边坐下,自觉地将毛线缠绕在自己的两只胳膊上,撑开了主动往上绕线。   “是挺不错的,到底是同父同母的兄妹,我跟她特别聊得来。”   刘琳:“没见你对卫红这么好。”   这话他可不认,唐卫国绕线的胳膊停住,说:“我对她还不好?我总共攒了二百块钱,这次她结婚我给了她五十,是我存款的四分之一,我攒了多少年才攒下这点家底!”   刘琳:“你没少请曲灵吃饭吧?加起来有多少钱了?”   唐卫国:“瞧您说的,就跟我没吃似的。”   刘琳一向说不过这个儿子,虽然不上进让人气恼,又一肚子不知道怎么琢磨出来的歪理,但到底是从小疼到大的孩子,对他多了许多宽容,也不跟他争辩,说:“总之,我觉得你跟曲灵还是保持距离,她从小没在我们身边长大,咱们对她的脾气、秉性都不了解。”   唐卫国:“妈,你这说的是啥话?她是不是你亲闺女,有你这么说亲闺女的吗?”   刘琳一噎,说:“她是我亲闺女不假,我生了她可我没养过她。这丫头很小就一个人过日子,一路从均州那个小地方走到首都,她就不是个简单的,说声满肚子心眼也不为过。你这个人单纯善良好骗,我怕你跟她在一块,会被她耍了。”   有时候刘琳会重复地琢磨,她和曲灵这两次见面的场景,因着见面次数太少,曲灵说的话,语气、表情,她都能回忆得起来。越琢磨,就越能品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她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有几十年阅历的成年人。   她看着儿子不可思议的眼神,叹了口气,说:“她很能装,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十足的目的性。她对我们没有一丝一毫的亲情,有的只是算计!”   唐卫国:“你也说了,她很小就一个人生活了,要是没点头脑,不会算计,早就被人坑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她可能有她的缺点,但我跟她接触比较多,我觉得曲灵是个很善良的人。”   刘琳:“你不用着急反驳我。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跟她交往的时候需要留个心眼。”   唐卫国闷闷地“嗯”了一声,心里   头有些堵得慌,他机械地绕着线,闷了一会儿后,还是开口问:“妈,怎么说曲灵也是你亲生,你就一点都不想她吗?”   刘琳按住毛衣的手顿了下,说:“妈又不是只有曲灵一个孩子,在眼前的你们几个且顾不过来,又能有多少精力想起她?”她说完,又补充,“她刚被送走的时候,我白天晚上的不安定,总是能听见孩子的哭声,心里难受,总是想哭。后来,我又怀上了你的妹妹,忙着照顾她,就很少想起那个孩子了。”   唐卫国狠狠地呼吸几口,问:“妈,爸爸这样法西斯,强行从你身边把妹妹带走,你不恨他吗?”   刘琳忽然就笑了起来,“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怎么你爸就成了法西斯了?他也是没办法,你也知道的,他那个人一个吐沫一个钉。”   唐卫国突然就不想再说什么了,他把胳膊上的毛线往刘琳胳膊上一套,起身就要走。   “你这孩子,干什么事儿都干得半零不落!”刘琳也生气了,手忙脚乱地弄着毛线,唯恐缠绕到一起,那可就麻烦了。   唐卫国可不管这些,踢踏着脚步就要往楼上自己的房间去。   刘琳突然想到什么,叫住了唐卫国。   “我听你说,曲灵正式留在了机械进出口管理局,户口也转到了燕市对不对?”   唐卫国扭头,带着些挑衅地说:“对啊,人家谁也没靠,愣是给自己弄到了编制,弄到了首都户口,光明正大地留下了,厉害不?”   刘琳瞪了眼儿子,实在不能理解他对于曲灵的维护。但他这个儿子从小就是家里的异类,用唐建江评价他的话来说就是,这孩子吃饱了撑的。但她要说的事儿,这个家里头,就唐卫国有可能办成。   “她以后就留在燕市了,她在均州市的那处房子准备怎么处理?”   这次他们一家去均州,曲家人对他们很客气,经过唐卫红的协调,一家人住进了曲灵位于高粱河街道的房子里。   那处房子,虽然比不上自家在军区大院里的这套,但那条件已经相当不错了,在里面生活,过日子十分方便。   她还从唐卫红那里打听出,门房那两间,曲灵委托给邻居,以“借”的名义租了出去,每个月几块钱的租金,被曲灵给了曲奶奶,正好覆盖去医院复诊、吃药的费用。   梁爱勤和曲树钢结婚后,住进了均州矿家属院,隔上几天就去这所院子,给打扫打扫卫生,所以,这套房子维护得相当好。曲家人只有在进城时,才会住进这里,那套房子的正房院子,绝对部分时间里,是空置的。   刘琳去了唐卫红的婆家,晚上住在曲灵房子宽敞的大炕上,心里头产生了一个想法。   听到刘琳的问话,唐卫国立刻心生警惕,“你想怎么样?”   刘琳没好气地问:“我还能抢她的房子不成?”   这倒是不可能,这又不是旧社会,刘琳没那个胆子,即便是有这个胆子,曲灵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唐卫国想到今天吃饭时,曲灵让他帮着打听打听有没有卖房子的,大概多少钱。   这两人,今儿是怎么了,不约而同都提起房子的事儿。   唐卫国停下脚步,往回走了几步。   刘琳:“我是想问问,她那所房子卖不卖,如果卖,咱就买下来,给卫红当陪嫁。反正她以后在燕市安家落户,不会回均州了,她得钱,咱们得房,两相得宜。”   不知道为什么,唐卫国心里头忽然涌起一股子说不清楚的滋味,有些难受,缓了会儿,唐卫国才问:“你打算出多少钱买曲灵的房子?”   刘琳:“随行就市呗,均州那边的房子卖多少,我就出多少。”见唐卫国没说话,刘琳又说道:“你帮着问问曲灵,我们是买房子,又不是抢房子,也不是要占便宜,肯定亏不了她的。”   唐卫国这才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刘琳说得没错,均州的房子卖不卖在于曲灵,公平买卖,你情我愿,但他心里头就是不得劲儿。   因着这份不得劲儿,对于曲灵的事情也更上心了。他从小在军区大院长大,接触的,一起玩的,都是大院子弟,还是上班之后才和社会上的人开始接触的。   不过他这人擅长交际,大大咧咧脾气好,为人大方,上班这些年倒是交了不少朋友,各行各业的都有。晚上躺在床上码算一番,很快就找了几个朋友见面,这里面有跟房管所有关系的,有对小街小巷极为熟悉的,还有上一辈就是干中介买卖的,如今还在偷摸做中人的。   等再次见到曲灵时,他就将从这些人口中听到的消息汇总了下,告知曲灵。   “……陆续有不少人落实政策,将原本被没收的私产归还回来,其中就有房子,但你想想那些人都是啥人?还会来的房子基本上都是一整个的大院子,价值不菲,你肯定买不起。有卖那种独门小院子的,也得1千块钱左右,房源不好找,得碰机会。”   唐卫国给曲灵讲得非常详细,从目前燕市的房产政策,到她单位周边这些个居民区的大概情况,还有基本行情等等,但凡他打听到的,都悉数告知了曲灵。   曲灵认真听着,心中泛起阵阵暖意。   “你打听这些,费了不少功夫吧?”   唐卫国:“没有,小意思,就找了些朋友打听了下,我认识人多,不费吹灰之力!”   曲灵点点头,说:“今天我请你吃!”   两人所处的是个拉面馆儿,在机械进出口管理局附近。价格亲民,用的都是精面,来得巧的话还能吃到细碎的牛肉粒,管理处的同事们想要打打牙祭,改善下生活,经常到这里来。   曲灵跟柳玉来过两次,一次是柳玉请她,一次是她请柳玉。   唐卫国听说曲灵请她,有些受宠若惊,追问:“真的?你请我吃饭?”他夸张地往外头张望了下,说:“我看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曲灵点头,她并不是爱占人便宜的,跟同事们相交,都是有来有往,不会占别人的便宜,但跟唐卫国在一起快,就好似把这些原则都抛弃了,吃了他好几顿都不会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头一次唐卫国请吃饭的时候,曲灵还报着能利用就利用的心思,可是了解了这人的性情后,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让唐卫国帮着打听房子的事儿,也是因为他是燕市本地人,人面又广,却没想到,他这么的尽心尽力。打听出这么多相关性的知识,一定找了很多人,费了很多心思。   “那你到底吃不吃?”曲灵压抑着心里头的感动,和以前一样对待唐卫国。   “吃,吃,当然吃了。” 第87章   叮嘱唐卫国自然不能错过这次机会,连……   唐卫国自然不能错过这次机会,连忙拿起菜单,点了牛肉拉面,犹豫了一下,到底没额外点小菜。   曲灵却没有吝啬,按照唐卫国的习惯,点上了两盘小菜。   唐卫国说:“我和朋友们打了招呼,有了卖房子的消息会通知我,到时候再告诉你。”   曲灵点点头,一千块钱她拿不出来,但可以去看看那些房子都什么样,攒几年钱,总归能买上的。   很快,面做好了,师傅从窗口里面喊他们去端碗。   唐卫国站起来:“你坐着吧,我去。”   曲灵没听他的,两人将面和小菜一次性都端回来了。   唐卫国教育她:“姑娘家家的,就得适当的矜持,这种活儿就得让男同志干。以后你要是找对象,交男朋友一定得注意,别把男同志都惯成甩手掌柜,不然,结婚后家里的活都得你干!”   曲灵觉得此时的唐卫国像个操心的老妈子,心里头却有些暖,不是真的关心不会说这番话的。拿了双筷子递给唐卫国,笑着说:“你还没结婚,怎么这么多生活经验?”   唐卫国:“我是没结婚,但我看得多啊。我姐夫就是典型的例子。跟我姐谈对象的时候,那叫一个勤快,来家里做客,又是扫地又是刷碗又是帮着打下手,弄得我妈直夸他有眼力价。我爸就教育我姐,说男同志有男同志该干的活儿,不应该每天绕着锅台转,让大姐多干些家务,做好姐夫的后勤。我姐就听进去了,结婚之后啥活都不让姐夫干,他们家现在洗衣服做饭、照顾孩子,姐夫是一点手都不沾,油瓶子倒了都不扶!”   而唐卫红结婚的时候,唐建江没法亲自去现场,却专门打电话,把教育姐姐那一套又如数叮嘱给妹妹。   唐卫国得知后,憋了一肚子气,不敢明着反驳唐建江,但去了均州见到小妹后,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她不要听唐建江的,拿大姐当了反面教材。   曲灵也开始相看对象了,他便想着,也得叮嘱曲灵一番。   “这么听着,你爸就是个封建大家长。打从建国后就提倡男女平等,同工同酬同劳动,男女在家务分工上也是平等的,怎么到他这里就有了所谓男同志、女同志该干的活了?这不是历史的倒退吗?他这样的思想觉悟,怎么当上首长的?”   曲灵说完,就嗦了口拉面,面条筋道,牛肉汤香醇,配着葱花、香菜,特别解馋。   唐卫国瞪圆两只眼睛,朝着曲灵伸出个大拇指。在他们家里头,老爷子就是绝对的权威,是皇帝,说话一言九鼎,谁也不敢反驳,对他的不满,只能在心里头嘀咕,被这么一针见血地直指要害,还真是过瘾!   “其实我也觉得他的思想跟不上时代,更像旧社会的大老爷,我要搞不懂他一个农民苦出身,又受党教育这么多年,亲手推翻了三座大山的,思想为什么这么落后。”   曲灵摇摇头,不想多提那位老爷子。那天去他家里,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就没有好印象,绷着个脸,一点笑模样都没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也是审视的,像是领导在评估下属,看有没有资格进入他家。   她特别庆幸自己的父亲是曲铁军。   被这样教育着长大的唐卫国真难得,还保持着自己的思想理念。   曲灵这样想着,就说了出来。   唐卫国立时就如同遇见了知音一般,双眼泛光,激动着感慨:“你要是跟我一块长大就好了,在那个家里,我一个人势单力孤,老爷子就是家里头的王,他说什么我不爱听也只能忍着,要是咱俩一起,肯定能闹他的革命!”   曲灵:“可别,幸亏我没生活在你家。”   接着,唐卫国讲了些唐建江的法西斯事例,曲灵也起了跟他分享的心思,讲了她和曲铁军的一些轶事,听得唐卫国满眼艳羡。   “你是因祸得福啊,说句实在话,我都有些羡慕你了!”   唐卫国不敢相信自己要是生活在曲灵家里,该有多幸福。就是自己从小到大最向往的那种家庭,和蔼和亲的爸爸,可以满足孩子的一切愿望,陪着孩子一块玩耍,只说好听的话,而不是动不动就一套大道理,但凡有不顺心意的,轻则教训一顿,重则抽出皮带就往人屁股上抽。   “是啊,要是我爸爸还在就好了!”两人吃饭的动作都顿住,好一会儿,曲灵才意识到,她把这句在心中重复了百遍千遍的话说出口了。   唐卫国忽然就觉得很难过,眼眶湿湿的,鼻子微酸,他抽了下鼻子,露出个笑容来,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就是你过得太幸福了,所以老天才要给你增加磨难。以后你要活得更幸福让老天看看!”   曲灵“噗”地笑出来,淡淡的惆怅一下子就不见了,笑着说:“你这说话的腔调,特别像我奶奶。”   这次去均州,唐卫国见到了曲奶奶,那是位极为和蔼的老人家,会用温和的眼神看人,会说暖心的话语。   他在曲奶奶面前吹嘘自己和曲灵的关系,说两人特别投缘,自己只要一有时间就去找曲灵,带她去吃好吃的。   曲奶奶对他就更为亲切了,打听着曲灵的种种事情,那种想念、关心溢于言表,临走时,大包小包地让自己给曲灵带了很多吃的用的。   亲生的祖孙也就这样了。   唐卫国也见到了曲灵的二叔二婶,堂哥、嫂子、堂妹,他们说起曲灵就眉眼含笑,听见曲灵的事情都会停下来驻足倾听。   曲灵是被自己这个家庭舍弃的孩子,但得到的爱却一点都不少。   唐卫国笑:“像你奶奶有啥不好,我觉得她是个特别睿智的老人。”   曲灵极为认同,说:“她没正经上过学,也没看过书,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均州,但她充满了生活智慧。我爸和我二叔,还有我们小一辈这些兄弟姐妹关系都特别好,都是受了她的影响。”   两人吃着面聊着天,吃完了面,唐卫国又去要了碗面汤,分给了曲灵一半。   原汤化原食,热乎乎的面汤下肚,胃里非常舒服。   唐卫国这才开口,说:“对了,你在燕市落户了,在均州的那套院子怎么办?”   这问题曲灵当然考虑过,留着正房没出租是想着自己上三年学,大概还是要回去的,怕租给别人不爱惜把房子糟践了,所以就只出租了门面房,一方面也是让曲家人来均州时,有个落脚地,现在自己留在燕市了,那房子就得租出去了。   “租出去,我都打算好了,正院能租给两家,这样一个月光房租就能收差不多二十块。”这可是一笔不小的钱。   唐卫国:“那还不如卖了,反正你不会回去了,一劳永逸。”   曲灵:“我要是在燕市买房,钱肯定不够,就得把那院子卖了,现在八字还没一撇,不着急。我买那房子花了四百多,一个月光租金就能收二十,也就是说我收两年的租金就能把房钱收回来,以后收的房租都是白赚的,要不是急等钱用,我可舍不得卖。”   唐卫国点点头,晚上回去和刘琳汇报:“曲灵有卖房子的打算,不过得等在燕市买了房子。人家每个月都能收到不菲的租金,才舍不得卖呢。”   刘琳皱了皱眉,说:“她打算要多少钱才肯卖?我们是可以多出些钱的。”   刘琳想到了第一次见面时给曲灵的那二百块,她不是心疼钱,就是事后想想,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唐卫国:“妈你能出多少,一千,两千?”   刘琳没好气地瞪儿子一眼,“你胳膊肘子往外拐,均州那个小地方,一两千块都能买套四合院了!”   唐卫国摊摊手:“所以说啊,你钱又多出不了多少,人家凭啥要卖给你。”   刘琳被这儿子气够呛,这儿子从工作之后,跟自己说话就越来越没大没小了,认识曲灵之后,就跟是夹枪带棒,话里有话的,好似随时都在替曲灵打抱不平。   “我是让你去问问,又不是强迫,这就是做买卖,讨价还价罢了,你用得着上纲上线的吗?”   唐卫国也觉自己语气有些不对,忙缓和了些,涎着脸笑着说:“妈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跟你说,你要是想买曲灵的房子,就得投其所好。你要不帮帮她,找找买房的渠道?她在燕市买了房子,均州那套自然就卖了。”   刘琳冷笑一声,说:“要帮你帮,我可不像你似的,有那么大的本事!”   唐卫国:“得嘞,这可是您说的,那我就敞开手去帮忙了。不过您也知道,曲灵才工作,一个月就赚几十块钱的工资,要想在燕市买房,怎么也得上千块,要不,你支援点?”   刘琳气不打一处来,“你要是想支援,你就自己来,别算计到你妈的口袋里,你妈的钱还得留给你们兄妹呢!”   唐卫国瞧着他妈是真生气了,顿时不言语了,道了声:“妈你早点睡”就跑回自己房间去了。 第88章   大场面刘琳被儿子气个够呛,毛线……   刘琳被儿子气个够呛,毛线也不拆了,往沙发上一扔,自己坐在那里,抱着胳膊生闷气。   以前的唐卫国不求上进,没啥大志向,一天天的只知道吃喝玩乐,他老子看不上他,整天说他是虎父犬子,但架不住这孩子会说好听话,大大咧咧,大人骂他也不往心里去,又到底是老儿子,他跟唐建江都很疼爱他。   可现在呢,说话夹枪带棒的,还为外人争取起利益来,真是让人气得肝疼!   她觉得,这一切都是曲灵造成的,那孩子多有心眼子啊,就说自己也算是见多识广阅人无数了,初见面时,都对她产生了浓浓的愧疚之情,给出去两百块钱,唐卫国这个没心眼的,不被她蛊惑   才怪呢!   这个孩子,真是被养坏了!   曲灵并不知道自己在亲生母亲心目中的形象如此差,就是知道了也不在意。她这会儿忙着临时抱佛脚,练习着商务英语口语。   从调到潘副局办公室里做通讯员后,她虽然只要抽出时间来,就会继续学习英文,去笔译组借一些英文的期刊、书籍来看,也在持续练习口语,但这次去的是正式场合,规格比较高,还有可能做现场翻译工作,她从来没有经历过,难免紧张。   她是今天接到张秘书口头通知的,通知她陪同潘副局参加三天后,商务局举办的一场宴会,宴会的主宾是美国徳古公司的考察团。   美国徳古公司是全世界最顶尖的机械设备制造厂商,涉及到了化工、农业、建筑等等多重领域,很多专利、设备都处于垄断地位。   机械进出口管理局之前就和徳古公司有接触和贸易往来,这次商务局邀请徳古公司过来考察,自然少不了管理局的参与。   这对管理局来说也非常重要,所以由潘副局亲自带人参加。   这种规格的活动,自然是配备专业翻译的,但曲灵想着,既然让自己参加,就不能白去一回,一定要找机会在潘副局面前有所表现。   曲灵感慨着,人啊,总是欲壑难填,欲望不断。她之前就想着,只要是能留在管理局,留在燕市,就满足了,以后只说自己想说的话,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儿,反正都捧上铁饭碗,也不能开除自己。   可这个目标实现后,她又想着得好好工作,评先进,升职涨工资,不甘心只做个小小的通讯员,想让自己说话有分量,想让人人都敬服自己……   这次潘副局给了机会,能让自己参加这种级别的外事招待,就是难得的机会,曲灵便临阵磨枪,起早贪黑学习起来。   在期盼和忐忑中,曲灵跟着以潘副局为首的管理局众人一起,去往商务局招待会的举办地,东郊饭店宴会厅。   出发之前,有外交司的同志专门来给他们开会,详细讲了外事原则,比如不能泄露国家、单位的机密,不能单独一个人跟外商聊天、交谈,不能收外商送的礼物,不得不收的情况下,需得上交不得私藏等等。   这是原则性的问题,是坚决不能违反的,曲灵一一记在了心里。   没有给曲灵分配具体的工作,就是随时跟随在潘副局身边。同样跟随在潘副局身边的,除了张秘书和肖哥外,还有局里给配备的资深英文口语翻译,另还有两名行政后勤的同志。   阵容很强大,人员很齐备,曲灵就是个跟班,去见世面的,基本上不需要她做些什么,但她依旧非常兴奋。   能来参加这种规格的招待,本身就代表了肯定和荣耀。   她虽然是跟班的,但时刻准备着,只要能有机会,就想在领导面前表现一下。   报着这样的心情,曲灵跟随在张秘书身后,踏入了东郊饭店宴会厅。   这里本就是接待外宾的地方,高高的厅堂,欧式的装修风格,墙上是造型优美的金色灯架,东面墙上镶嵌着玫瑰花窗,折射出美丽的灯光,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一脚踩上去软绵绵的,跟踩了棉花似的,到处都金碧辉煌。   曲灵小心地打量着,收敛着脸上的表情,但心里头却赞叹不已,真亮堂,真奢华!又连忙将目光收回,学着其他人的样子,目不斜视。   今天的她穿着一身灰色的套裙,上身是小翻领的半袖,下身是到膝盖以下的裙子,这是单位干部处为了这次招待会专门去采买的,毛料的,为了让版型更好看,专门用了稍微厚些的料子,不过已经9月份了,穿着倒也不算热。   不是量身定做的衣服,又没有时间去修改,这套衣服她穿起来有些肥,但柳玉说她穿起来很好看,很洋气,很有国际范儿。   曲灵也不知道她所说的国际范儿是什么样的,柳玉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她说,反正就是跟电影杂志里面的那些国外女人似的。高高的个子,一身的精气神儿。   曲灵明白了,这都是托了高个子的福。   她的高个子也让她在管理局这一行人中极为显眼,虽然走在稍后的位置上,也很难让人忽略。   潘副局从一进到宴会厅开始,就在和不同的人握手寒暄、交谈,他们这些跟班,除了张秘书外,通通插不上嘴。徳古公司的人还没到,翻译也暂时用不着,百无聊赖之下,这位叫席泽强的男同志就悄悄和曲灵说话。   曲灵哪儿有心思跟他聊天?注意力全在潘副局身上。   潘副局不光工作能力强,掌控力强,而且交际能力也极为优秀,他对外交际时,跟他在单位工作时完全不同,亲和、耐心,平易近人,记忆力超群,说话、做事非常讲究方式方法,像是系统学习过一般。   相处越久,曲灵就越加佩服潘副局,她像是一块海绵一样,随时随地想从他身上汲取知识。   “曲灵,你看见东面的窗子了没?那叫玫瑰窗,是西方哥特式建筑的特色之一,你知道什么是哥特式建筑不……”   这名叫康泽强的翻译喋喋不休,低声在曲灵旁边自顾自地说着。自管理局大院里集合出发,两人被分配到一辆车上,这位就一劲儿往曲灵身边凑,将对她的好感表露无疑。   曲灵自认为自己拒绝表现得非常明显的,可康泽强愣是不在意。   作为一名经常参加外事工作的专业口语翻译,曲灵不信他连这点眼力价都没有,无非就是不在意,觉得自己只是个新来的罢了。   曲灵不搭理她,往张秘书这边凑了凑,却也不能离得太近,最近张秘书在教导肖鹏。据肖鹏私下里透露,等潘副局的副字摘掉,张秘书就会被放到下面的部门里当个领导,到时,会让肖鹏接替他的位置。   曲灵不往前凑,免得让肖鹏产生不快,误会自己要抢他的位置。   曲灵往旁边挪,跟康泽强划清界限的意思十分明显,但这人却又不识相地往曲灵这边凑了凑。   这就是欺负人了!他就是仗着在这种场合之下,曲灵不好跟他翻脸,只能息事宁人。   曲灵转头去,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康泽强却笑嘻嘻地,又小声说:“你知道跟潘副局说话这位是谁吗?是机械出版社的书记,他们杂志社去年复刊了,停刊那些日子,他一直在郊区的炼钢厂烧锅炉,没想到,他也来这种场合了。”   曲灵确实好奇这些和潘副局聊天的人都是谁,但康泽强这么介绍,就有些显摆的意味,让人反感。   她转头去,将手指头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康泽强点点头,消停了没一会儿,就又忍不住说起小话来,这回他说的是刚刚没有讲完的话题,就是东边玫瑰花窗的典故历史。   要是换成其他的场合、地点,曲灵还挺愿意听这些能增长知识面的话题,可是此时此刻,这些对她来说就是噪音。   管理局陪同来另外两名行政后勤同事,一位是宣传部门的,一位是后勤部门的,年纪都不大,其中那名女同志目光在康泽强和曲灵身上轮番的转儿,好似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看得曲灵极为不舒服,她把这些都归罪到康泽强身上。   假装不小心地退后一步,那只偏带皮鞋,三四厘米高的鞋跟就踩到了康泽强被鞋油擦得油光铮亮的皮鞋上。   “哎呀!”康泽强惊呼一声。   管理局,还有出版社,合计十几个人的目光齐齐看过来。   康泽强连忙闭上嘴巴,十分不好意思地跟诸位点着头,说着抱歉。   潘副局目光凉凉地从他身上扫过,转过头去继续和出版社的书记寒暄,张秘书谴责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轻不重地说道:“注意场合影响。”   康泽强忙做出保证,张秘书这才放过他。   康泽强用谴责、怨怪的目光看曲灵,曲灵一点都不觉内疚,知道他   在看着自己,就是不肯转头,接下来的时间里,康泽强再不敢凑到曲灵跟前说小话了。   又等了一会儿,门口喧哗声起,大家的目光都看过去,一行七八位,男男女女,性别、发色,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外国人进了来,招待会正式开始。 第89章   吓人商务局领导致欢迎词后,徳古公司……   商务局领导致欢迎词后,徳古公司一行人的代表也上台致辞。   这位代表是个四十多岁,亚麻色头发的白人男性,是徳古公司的执行副总裁,先讲了徳古公司历史,又讲了徳古公司还有他本人跟中国的缘分,最后强调对**的经济看好,愿意跟中国友好地交流和合作。   旁边有商务局配备的同声翻译适时将他的话翻译出来。   曲灵先默默地翻译一遍,再对比专业人士的翻译,发现自己和对方差异还挺大的。有些句子自己能意会对方的意思,但没有办法在极短的时间内,精准而又语句通顺地转化成汉语,翻译出来。   果然,只有多多参加这样的场合,才能知道自己的不足,不然总是局限在一个小空间里,就会固步自封。   曲灵的目光就落在了那名同声翻译身上,那是位二十四五岁的女同志,相貌端庄秀丽,化了淡妆,挽着头发,面上严肃认真,神情落落大方,透出一股子自信从容的劲头,让人看着她,就会信任她,相信再难的句子她都能给翻译得很好。   曲灵瞄向她的名牌,上面用印刷体写着“黄玲”两个字。   也叫“ling”呀,同音不同字。   双方领导讲话完毕,又进行了一些流程后,就是自由畅谈时间。   在商务局领导引荐下,潘副局和那位名叫杰克逊的副总裁见了面,康泽强开始工作。   只见他双腿也挺直了,脸上的嬉笑之情也收敛了,微微躬身站到潘副局旁边,面带微笑,声音柔和,为他和杰克逊之间充当着语言的桥梁。   曲灵专心听着他的翻译,发现他的水平不次于那位叫黄玲的同声翻译,言语流畅通顺精准不说,还带着些幽默感,对于杰克逊口中出现的一些方言俚语也能从汉语中寻找出合适的词语,让潘副局充分理解杰克逊话语中的意思。   这需得对中文和英文都有充分的了解,到母语的程度才行,也需要博闻强记,有充分的知识储备。   杰克逊口中的很多方言俚语是头一回听说,是通过康泽强的解释,才明了其中的意思。   曲灵不由得对康泽强刮目相看。   “Hi,你好!”   冷不丁,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响在耳边,曲灵转头去看,却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名二三十岁,说不清具体年纪,长得四五分中国人长相的年轻人站到了曲灵跟前,露出一口白牙,带着和煦阳光的笑容。   刚刚杰克逊把跟自己同来的几人都做了介绍,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叫罗杰。杨,是位非常优秀的产品技术工程师。   “您好”,曲灵下意识地跟他打招呼,老外到中国来,学两句最简单,“谢谢”,“你好”很正常,就和中国人学上两句“”、“Thankyou”一般正常,这人虽然有些中国人的长相,可是不一定会中文,于是还会英语回答着。只是很奇怪他怎么跑来和自己打招呼,她往左右看了看,管理局的同事们都在身边,这应该不算是私下里接触。   却不料这位罗杰先生出口的还是中文,“我叫罗杰,我的祖父是中国人,这位漂亮的女士,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曲灵还从来没被男同志这么直白地夸奖过,一时间,耳朵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对于这人突然跑来和自己聊天,也有些忐忑,不免就扭捏起来,但也回答了对方的问话,“我叫曲灵,在机械进出口管理局工作,罗杰先生。”   她说着,便往局里负责宣传的那位女同志身边挪了挪。   “好名字。”罗杰夸奖道,他中文水平大概是实在有限,可以说简单的句子,稍微复杂一点的就用英文替代,说了他祖父以前就在燕市生活,是后来做生意才去了美国,然后就在那边落地生根,祖父很怀念故土,总是和他们这些小辈讲起中国。这是他第一次来中国,却发现中国和祖父记忆中的故乡有了很大的区别云云。   曲灵头皮有些发麻,只觉得今天碰见的人都挺莫名其妙的,有一个自顾自给她灌输知识的康泽强还不够,又来个主动讲起家族史的外国友人。   康泽强好打发,这个老外却不好答兑,一不小心就是外交事件。她不由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张秘书和肖哥。   潘副局和约翰逊说得热火朝天,他们两人陪在一旁,虽然不插话,但潘局点头的时候跟着一起点头,潘局笑的时候跟着一起笑,虽然关注到她这边的情况,但也不可能抽身过来帮她。   曲灵无奈,只好专心应对罗杰,一问一答的,只要不涉及机密还有不适宜让外国友人知道的,曲灵都耐心作答。   然后,罗杰就提出:“不知道这个周末,曲灵小姐能不能赏脸作为向导带我游览一下紫禁城?”   曲灵一惊,下意识就要拒绝,但马上想到培训之时老师教过,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应对,一下子便从容起来。   既然老师培训过,就说明以前屡次发生过这种情况,她不是独一份的,就没什么可慌的了。   “不好意思罗杰先生,我们有工作规定,不能违反。您的行程里,应该有游览紫禁城的安排,如果您想单独过去,我可以和商务局的同事反馈下,看看能不能安排专业的向导带您去。”   罗杰先生摆着手,说:“不,不,可能我说得不是太清楚,我只是想单独邀请曲灵小姐,换句话说,我想追求你!”   “轰”   一个大雷响在曲灵头顶,震得她头脑发晕,下意识地先往潘副局的方向看,见那边相谈甚欢,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形才稍稍松口气,又去看身边的同事。   他们一个个都目瞪口呆被吓到了的样子,而后像是被牵动的木偶一般,脸上露出很奇怪的表情。   曲灵丝毫没有被人表白追求后的兴奋,而是惶恐害怕,忙说:“罗杰先生,您别跟我开玩笑了,你知道的,我们有规定,您这样,我可能会受到处罚的。”   她虽然还微笑着,但话语之中透露出了咬牙切齿的威胁。这tm的什么人啊,也不看看这是啥场合,这别是个二百五吧,还是哪个恨她的人派来害她?   罗杰耸耸肩,说:“好吧,如果因此对你产生困扰,我向你道歉。不过,我要声明的是,我刚刚对曲灵小姐说的话都是出自于真心,如果你愿意的话……”   曲灵头皮紧得脸皮都发皱了,也不知道这位国际友人还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连忙出声打断他,“好了!罗杰先生!”   罗杰一副非常遗憾的样子,“Sorry……”他仍不肯住嘴,一长串英文从口中说出来。   大概的意思他对曲灵一见钟情,如果她愿意 ,自己可以带她回美国云云。   曲灵急得不行,真是恨不能跳上去捂住罗杰的嘴巴,然后揍他一顿!他知道了,这人不是二百五,就是单纯的没好心眼子!什么一见钟情,都是狗屁,就是狗屁!这番话要是让人听见了,会带给她数不尽的麻烦!   也幸好,他说的是英文。   只是曲灵分明看到,康泽强敏锐地往这边看了几眼,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   曲灵管不了那么多了,连忙也用英文,不客气地回复罗杰:“我不会接受你的追求,更不会出国,你现在说的这些话可能会让我丢掉工作,会给我带来数不清的麻烦,如果你真对我有好感,就应该祝福我以后越来越好,而不是这样的迫害牵累我!”   罗杰就沮丧起来,双手合十朝着曲灵拜了拜,不停地道歉,说他没想什么多,如果她有麻烦,需要帮忙解释的话,他会出面的。   曲灵摇摇头,用英文回复他,只要他别再跟自己说话,别再搭理自己就好了。   罗杰脸上就露出受伤的表情,又耸耸肩,而后无奈的说了声:“ok,那么曲灵小姐,byebye。”   曲灵朝着他摆摆手,脸上笑着,但心里头却如同是送瘟神一般将他送走,而后重重松口气,他在待一会儿自己就要吓死了。   tm的,这是什么品种的老色胚,第一次见面,在这种商务场合,他就能对自己陌生的女同志表达爱意。   去tm的什么一见钟情,糊弄日本鬼子呢!   潘副局和杰克逊站着聊得累了,张秘书便提议双方去找个位置坐下,继续聊。   这次的招待会,潘副局本就是带着任务来的,自然同意。杰克逊这一行人又是办理各种繁琐的证件,又是转机的,所图也是不小,期望着在这次的招待会上,能有所收获,自然也都同意。   于是双方转移到挨着窗子的座位上。   曲灵一行人也跟着转移。   那位负责宣传工作的女同志问曲灵:“那外国人后来和你说了什么?他真要追求你啊?”   她全程跟在潘副局身边,负责记录下这次招待会的一些事情,要记录在管理局的内部档案之中的,但曲灵这种小人物的一言一行不包含在内。   曲灵笑着说:“咋可能,他能跟着代表团来,就不是傻子。他说他汉语说得不好,追求这词用错了,所以又用重新表达了下。就是问了我燕市有哪些好玩的景点,让我给推荐一下。我就跟他说了我也是外地人,虽然在燕市生活了一段时间,但对燕市也不算太熟。”   那位女同志琢磨了一会儿,觉得曲灵说得有道理,哪有在这种规格的宴会上,在第一次见面的情况下,对女同志示爱的?不过,她仍有怀疑的地方,“是吗?他好像跟你说了好长一串。”   曲灵:“这你就不懂了,英文是表音文字,繁琐,中文是表意文字,简洁,很多时候一长串的英文翻译过来就是一句成语。”   那女同志将信将疑,还想再问,曲灵忙说:“潘副局刚刚好像往你这里看了一眼。”   女同志吓了一跳,问:“他看我干嘛?”   曲灵:“估计是看见咱们在说小话,责怪咱们吧。”   那女同志连忙闭上嘴巴,不敢再说话。   曲灵轻吁口气,心中咒骂了那个罗杰一通,又将注意放在潘副局和杰克逊的谈话中。   在这种公共场合,显而易见地,不会谈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但他们交谈的每一句也都和正事相关。让曲灵总结起来,就是相互试探,相互展示。   试探对方想要合作的程度,展示自家的诚意。   这其中,尺度的把握是最难的,要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潘副局的能力自不必说,谈笑风生,言语幽默,将我们国家优秀领导干部的风貌展现得淋漓尽致,而杰克逊也非常优秀,到底是一家国际型大企业的领导者,自然不能是泛泛之辈,说话也是有水平得很。   倒是打破了曲灵对于外国人的印象,谁说外国人说话直接,办事直来直去的?眼前这位杰克逊打得一手好太极,话语之中,会给对方设置陷阱,也会顾左右而言他,甚至还懂得引用很多成语,显见对中国有所研究。   而那位翻译康泽强也更加让曲灵有大大的改观。   原本杰克逊和潘副局各带着一个翻译,后来说着说着,对方的翻译就有些跟不上这边的节奏了,康泽强便帮起对方的忙,一会儿中文一会儿英文的,忙得不亦乐乎。   曲灵最是佩服有本事有实力的人,这会儿的康泽强在她眼中已经不是那个显摆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的孔乙己了。 第90章   被举报不多一会儿,商务局还有外贸局……   不多一会儿,商务局还有外贸局的领导相继过来,每个人都带着翻译还是秘书等好几个人,曲灵几人被挤到了后面。   曲灵倒是想继续听潘副局和杰克逊之间的高手过招,但不是没有眼力价的人,就没有往前凑,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干什么。   肖鹏也识时务地退到了后面来,曲灵看见了他,倒是踏实了许多,反正肖鹏干啥她就干啥。   肖鹏陪在潘副局身边时,神经一直紧绷着,一方面要学习张秘书都在做些什么,一方面还要注意听潘副局和杰克逊之间的谈话,还要随时保持着自己的身体状态,不要出丑,降低存在感。   弄的自己像是耕了二亩地似的,说不出的累。   这会儿倒是轻松了不少,稍微松了松领带,瞧着远处的餐台说:“咱们去吃点东西。”   这次的招待会弄得跟茶话会有些像,靠着墙的桌子上,摆着吃食,还有服务员端着酒水饮料在期间穿梭而行。   曲灵他们是跟着领导过来的,又是第一次来,一句话不敢多说,一步路不敢多走,虽然看见很多人都去那边拿吃的,边吃边聊,但他们却不敢去。   听见肖鹏发话了,便乐颠颠地一块跟着过去。   餐食是各种各样的,颜色漂亮的西式点心。色彩斑斓,样子漂亮,摆在那里,像是艺术品一样,看着就好吃。   这里面的几个人,也就肖鹏跟领导参加过类似的场合,见过这些西点蛋糕,便给曲灵介绍:“这叫奶油蛋糕,用牛奶、黄油,就是牛奶里的油做的,特别好吃。”   他拿了盘子,又夹了一块蛋糕放进盘子里,而后拿起叉子小口吃着。曲灵便学着的样子,也夹了一块。入口绵软,甜甜的,香香的,是自己从来没有吃过的味道,眼睛亮亮地说:“真好吃!”   另外两名同志也赶紧吃着,都赞叹不已。   肖鹏悄悄跟曲灵说:“要是能带回去就好了,孩子们肯定爱吃。这玩意要去华侨大饭店买,最少得一块钱一块!你还得找关系才能买到,一会儿咱们多吃两块,吃了就是赚的。”   曲灵连忙点头。   不过两人说是这么说,也没好意思多吃,毕竟人来人往的,还有外宾在呢,得注意自己的,还有单位的形象。   曲灵吃了一块说是叫芒果口味的,又吃了一块叫巧克力口味的,怕自己忍不住还想再吃,怪丢人的,就跟着其他一起,远离了这里。   肖鹏认识的人多些,就带着曲灵到处找人聊天,介绍人给她认识。另外两名同志本来就跟他们不熟悉,跟着跟着就散了。   等只剩下两人的时候,肖鹏悄声问曲灵:“刚刚那会,有个外国男同志是不是一直找你说话来着?”   曲灵诧异:“你看见了?”   肖鹏虽然一直专心致志,但也总有溜神的时候,当时看见了,却没想心里去,这会儿精神松懈下来才想起来。   肖鹏既然这么问了,那就肯定是看见了,曲灵这句问话完全是废话,她马上就解释说:“是那个外国男同志一直要和我说话。”   肖鹏点点头,表示理解,说:“外国国情跟咱们不同,人种不同,思维方式也不同,他们所思所想咱们很难理解。”他好心提醒着说:“你要把培训时讲过的,跟外国人交往的几项原则记在心里头,万一违反了,可大可小。”   曲灵忙点头,心里头沉甸甸的,肖鹏专门来提醒她,她的不详之感更重了。   忽略了最后两人用英语的那番对话,将其他的话一五一十地跟肖鹏说了一遍,然后说:“肖哥,我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好好站在这儿,那个外国人跑过来跟我说三道四的,我又不能调头就走,要是因此惹上事儿,我就成窦娥了!”   肖鹏连忙安慰曲灵,说:“你也别着急,不一定会有事。”   曲灵:“万一有事儿,肖哥你可一定得帮我在张秘书和潘副局那里说说话。”   肖鹏满口答应,说:“放心吧,我会的。”   一次令人期待的,也收获满满的招待会因着那位罗杰的事情,让曲灵心里头始终踏实不起来,以至于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还有些忐忑。   一上午波澜不惊地过去了,到了下午午休过后,曲灵跟柳玉结伴来到单位,刚进办公室,就有一位女同志过来找她。   这位女同志职位和工作性质跟曲灵差不多,是管理局另外一位副局长汪明的通讯员。汪明是分管政工工作的,跟潘副局有着根本的利益冲突,平时是面和心不和。   两边的领导不亲,他们这些下属自然也就亲近不到哪儿去。   曲灵认识这位女同志,但也就仅限于见面打个招呼的关系。   这位女同志突然来找她,让曲灵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昨天的招待会。   屋里只有她一个,曲灵热情招待这位女同志,又是让座又是倒水,又是闲聊天,这位女同志数次开口,都被曲灵的话语给截住了,最后,这位女同志只好提高声音盖住曲灵的:   “曲灵同志,我过来找你不是和你闲聊天的,我有公事,请你严肃对待!”   曲灵笑:“你跟我都是通讯员,你又不是组织部的,这么严肃干嘛。”   那女同志面色一僵,马上说:“我虽然是过来传话的,但是是代表汪局长过来的!”   曲灵立刻截断她的话,诧异地反问:“汪局长?我是潘副局长的通讯员,汪局长找我过去干什么?”   然后像是领悟到了什么似的,深深吸了口凉气。   那女同志被她气笑了,说:“曲灵同志,你严肃些,我找你过来是因为昨天交流会的事情,有人举报你,说你在交流会上跟外国人态度暧昧,还说的是别人听不懂的英文,所以汪局长叫你过去,将昨天的事情解释清楚。”   果然是因为这件事,却没想到是被人举报的。当时只有负责宣传的女同志还有后勤的男同志再身边,不用想,举报人肯定是其中之一。   汪局长就是负责政工工作的,有了这样的举报,找她去了解情况也是正常的,只是汪局长亲自出马,要说不是针对潘副局,恐怕后厨的大师傅都不信。潘副局不光是曲灵的领导,还是这次外事活动的最高领导人,团队里的人出了问题,他多多少少也会受到牵累。   想通了这些,曲灵抬腕看了下手表,距离上班还有五分钟。去肯定是要去的,但不能就这样谁也不知道的就去。   她笑着对那位女同志直接说:“稍微下,我跟你去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得跟同事们说一声,要不然该以为我失踪了。”   那女同志却很着急,说:“汪局长正等着你,你多大面子让领导等?”   曲灵也不高兴了,“你这位同志,我一直好声好气跟你说话,你怎么是这样的态度?现在只是叫我去了解情况,又不是把我定罪了,你这是对待革命同志的态度吗?”   那女同志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憋着气,本来以为是个简单的工作,过来把曲灵叫过去就没事了,谁想到这人是花样百出,搞得她没了耐心,语气就冲了些。都是一个单位的同事,曲灵这次的事件没有个结论,要是她没事儿,以后还是会继续在管理局工作,低头不见抬头见,闹僵了不好。   再说了,汪局长只是叫自己过来叫曲灵,又没有限定时间,实在没必要因此得罪人,于是她就松了口,说:“行,那就等到你们办公室有人来。”   她也不走,就在一边的椅子上坐着。   曲灵继续着刚刚的工作,面上看着无波无澜的,但心里头翻江倒海的想着对策。   不多一会儿,肖鹏走进办公室,一看见那位女同志,也是吃了一惊,曲灵便跟肖鹏说了下情况。   肖鹏皱了下眉,说:“那行,你先去吧。好好跟领导把当时的情况说清楚,领导明察秋毫,肯定不会冤枉你的。”   曲灵这才点头,跟那位女同志一块走了。   汪副局长的办公室在楼上,跟潘副局办公室一样的位置,格局、摆设都差不多,只不过这位领导的办公室里多了一张玻璃板的橱柜,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奖状还有荣誉证书。   曲灵去的时候,办公室里出了汪局长外,还有另外两位领导,三人挨着办公桌旁边坐着,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汪副局的秘书坐在方凳上,挨着办公桌的边角处,手里头拿着笔记本和钢笔,准备随时做记录。   屋里头烟雾缭绕的,有些呛人,曲灵轻咳一声,抬头挺胸地走起来,微笑着说:“各位领导好。”   汪局长面无表情,其中一位看着相对年轻些,大概五十出头的领导脸上倒是挂着笑容,很亲切地对她说:“坐”   坐哪儿啊?办公室里的椅子都被他们几个占上了,只有沙发可以坐,但距离他们就比较远了。   “不用,我站着就行。”曲灵说着,双手搭在胸前,立正站好,等着这几人发问。   三人却一直这么看着曲灵,不说话。   这就是种心理战术,要让你先心里头产生恐慌,产生心虚的胆怯,他们再问话就省事了。   曲灵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另外一位“地方支援中央”发型的男领导,看着那几根比较长的头发将光秃秃的头顶挡住,想象着要是刮风了,这几根头发迎风招展,该是怎么样的一副滑稽场景。   想着想着,她就想笑,一直忐忑的心反而轻松了。 第91章   审问又等了一会儿。终于,那位“地方……   又等了一会儿。   终于,那位“地方支援中央”开口了,说:“曲灵同志,想必你已经知道今天叫你过来是为了什么。”   曲灵摇摇头,说:“领导,刚刚叫我来的那位同志只说我被人举报了,具体情况我还真不知道。”   年轻些的领导说:“有人举报你违反了外事工作的基本原则。”   曲灵:“啊?天啊,领导,这是诬陷,是污蔑,外事工作的基本原则我牢记于心,一刻都不敢忘,不信我这就背诵给各位领导听!”她说着,就逐条背诵起来,声音清朗,嗓门洪亮。   还没背完,就被汪副局出声打断:“行了!”   曲灵连忙闭嘴,委屈地瞄了眼汪副局,等着他指示。   他没有说话,“地方支援中央”看了下他,而后说:“曲灵同志,请注意你的态度!”   曲灵无辜地眨眨眼睛,并没有反驳他的话。   年轻些的领导:“这样吧,曲灵同志,你说说昨天你在招待会上的情况。”   曲灵非常配合地点点头,清清嗓子说:“领导,那我开始说了。”   年轻领导摆摆手,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曲灵挪动了下双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口说:“我是前天知道自己要跟着领导去参加招待会的,我特别兴奋,心里头感激管理局领导给了我这次机会,心里头想着,一定不能辜负领导给我这么珍贵的机会!后来,干部处的同志就给我们送来了招待会上穿的衣服,我心里头更加感激……”   曲灵说着说着,眼泪就从眼睛里头冒出来了,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汪副局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再次打断了曲灵的话,说:“让你讲昨天在招待会上的情况,不是让你来做思想汇报的。”   曲灵“哦”了一声,说:“不好意思啊,领导,我这就开始说。”   曲灵便讲了在招待会上的情况,将罗杰跟她说的话也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当然,依旧说的是罗杰词不达意,说了“追求”这个词,闹了笑话,后面英文的部分还说的是罗杰想让她当导游。   “地方支援中央”说:“我们听到的,不是这样的,说你和外国人极为亲密,甚至怕人听到你们的谈话,还说起了英文!”   “谁说的,这是纯粹的造谣,是谁说的,领导你找她过来,我和她当面对质!”曲灵听对方没有就“追求”两个字做文章,松了口气。   “你别管是谁检举的你,你就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好家伙,没怎么着呢就给她扣了这么一定大帽子,也不看她只是一个三级办事员的小身板能不能扛得住。   汪副局长摸上桌子上的硬皮纸烟盒,那位年轻些的领导赶紧划根火柴,双手捧着给他点上。   汪副局慢悠悠地深吸一口进去,而后缓缓吐出 ,一大股子白烟弥漫在空气中,而后消散。   曲灵盯着那白烟,叹了口气,说:“领导,我说的你们又不相信,我想要跟检举我的人当面对质,你们又不肯,那到底要我怎么样啊?”   “地方支援中央”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一根手指头指过来:“曲灵同志,这是非常严肃的场合,请注意你的态度!”   曲灵眨眨眼睛,十分无辜地说:“领导,我一直非常配合,你们问什么我答什么,这不能说我态度有问题吧。”   汪副局忽地开口,说:“没想到,你还是个刺头。”   曲灵没说话。   “地方支援中央”声音又严厉了几分,说:“曲灵,我们有不止一个人证,证明你在和外国人的交谈之中,举止、语言非常不妥当,有通敌、卖国之嫌。我奉劝你,老实交代,本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原则,我们可以对你从轻处理!当着汪局的面儿,我可以给你个保证,确保你不会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惩罚。”   这是把自己当成了傻子吗?又是威胁又是利诱的,自己没有干过的事儿凭啥要承认?要是真的认了错,选择息事宁人,才算是上了他们的圈套了!   曲灵无奈,肩膀一垮,说:“领导,我真没做过的事情,我怎么承认啊?”   “地方支援中央”大手又是一拍,这次不拍自己的大腿了,而是站起身来,走到办公桌旁,狠狠地拍了下桌子。   他现在的位置距离曲灵更近了,他人又有些微胖,站在那里很有存在感,耷拉着一张脸,眼神不善,无形之中就让人压力倍增。   但他即便是站起来,仍旧不比曲灵高,虽然看不到他那几根因为要支援中央而专门养长的头发,但因着印象太深刻,即便不看着,那画面也已经深存在曲灵的脑海中。只要一看见他,那画面就自动浮现在眼前,曲灵就是想怕这个人,也怕不起来,能忍住不浮想联翩就不错了。   “我看你就是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就是放弃改正的机会!小同志,如果你再固执下去,吃亏的只有你自己!”   曲灵抿抿嘴唇,有些无奈地说:   “领导,我家三代贫农,我的父亲是军转干部,在部队时荣立过三等功,我从小就积极参加主席宣传队,积极学习和宣传主席思想,在原来的单位里因为吃苦耐劳,主动去做最艰苦的工作,思想政治觉悟够高,多次被评优,更是在广大工人同志们的推荐下,进入到首都经贸大学学习!   “在学校期间,每次的开门办学活动中,不管是深入田间地头,还是进入到工厂之中,我都努力跟农民、工人们学习,同时也将我所学到的知识分享给农民和工人老大哥们。我根红苗正,思想觉悟高,是受到广大工人阶级和农民同志们广泛鉴定的,是经受过考验的!我这样一个人,领导们不听我的辩解,不肯让我和举报人对质,就这样没有任何证据的,就往我身上泼脏水,你们这是对广大工人阶级的不信任,是对我们贫农同志的不信任!”   这一长串的话,曲灵几乎不打磕巴地说了出来,语速不快不慢,让人清晰地听见,却又很难插得进话去,只是,越说情绪就越激动,眼看着呼吸就越来越急促,抽气的声音也越来越大,白生生的小脸眼看着就煞白起来。   只是前一秒钟还大义凛然,无所畏惧,下一秒钟,就满目凄然,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悲愤不已。   这一变化,使得在场的其余四人都猝不及防,因着她那番话而反感不已,想要训斥她,甚至采取更激烈措施的“地方支援中央”脸上忽然就露出茫然的表情。   汪副局手夹烟卷,一时间忘了抽,快要烧到手指头才连忙按在桌子腿上熄灭,烟灰顺着桌子腿落到他黑亮的牛皮鞋上,他连忙弯下腰去,爱惜地用手将之擦去。   至于那位年轻些的领导,因着一直对曲灵的态度还算好,扮演的是红脸的角色,遇到这样的情况,也该是他开口的时候,便笑了下说:   “曲灵同志,你不要这么激动,也不要有这么强烈的抵触情绪,这只是一次谈话,跟你了解下当时的情况,也没说就给你的事情直接定性了。”   但这句话显然没有安慰到曲灵,她抽气的声音越来越大,眼泪流得也更凶了,整个身体都在不停地抖动着,她带着哭音说:“你们就是在审问犯人,就是要逼迫我承认!你们三位大领导,就是要欺负我一个一心建设祖国的年轻女子!”   一直在假装做记录的汪副局秘书这会儿将头低了下去,心想着,潘副局不简单,没想到他手下一个新来不久的通讯员也是难搞的。吓唬、威胁之下,人家没有就范,反而闹了起来,接下来的事情,恐怕不好收场了。   这次的事情正如曲灵猜测的那样,是针对于潘副局的,不过也是临时起意,仓促而行的。   昨天招待会结束后,就收到了举报,说是曲灵在招待会上很受一位外国人的喜欢,因为听到曲灵和外国人对话的不止他一个,那人也没敢加油添醋,就将两人的对话如实地说了。   光就这段对话来说,错误不在曲灵,以前的外事工作中,也没少遇见这些事儿,那些外国人第一次见面就对女同志大献殷勤,想要约会、送礼物的也不在少数。问题就在于两人后来用英文对话了。   为啥用英文对话,还不就是怕其他人听见?为啥怕人听见,那肯定说的就是违反规定的话啊。   所以,这件事情可大可小,有充分的可利用空间。   这本来是件很小的事情,找人跟昨天去参加招待会的几人了解下当时的情况,再找曲灵谈话,劝勉一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就完了,也根本用不着汪副局出面。   但汪副局自来将潘副局当成是竞争对手,一直在明争暗斗,奔着下一任局长的位置去的,但不管是老局长还是上面都倾向于潘局,他年轻,有头脑,有干劲儿,这是汪副局这个只想升成正职,在正职上养老直至退休的人所不具备的。   要是以前,论资排辈,这个正局长也该是他姓汪的,可谁让现在上面在提倡领导干部年轻化呢,但他岂能甘心?一直在私下里头抓潘明的小辫子,奈何他这个人家里头人口简单、私生活也简单,个人问题上抓不到把柄,工作上也是如此。即便是有些问题,他都能够化解,汪副局反而成了跳梁小丑。 第92章   化被动为主动得知曲灵被举报,汪副局……   得知曲灵被举报,汪副局立刻觉得机会来了,要是坐实了曲灵跟外国人有问题,潘明是曲灵的领导还是这次招待会的最高领导,怎么也要承担连带责任的。   潘明身上有了瑕疵,上级在考虑局长人选的时候,也许就不那么坚决了,他在往上多走动走动,没准真就把事儿办成了。   这才组成了三堂会审的阵容,料想曲灵一个年轻姑娘,经受不住这样的场面,上些手段就能让她承认错误。   却没想到,这个曲灵并不如外表那般的好欺负。更是直接将此次的事件定义为合伙欺负人。   汪副局秘书担心起来,担心如果一直这样坚持着,该如何收场。   如今已经77年了,四人小团体早已经倒台,再不是凭借着大字报、举报信就能将一个人整倒的年代的,凡事要讲求证据的,换句话说,按照目前的情况,只能是曲灵自己认罪,才能定了她的罪。   但显然,曲灵是不可能承认的,她不光不想认罪,反而还想倒打一耙。   就像是架起了高射炮想打蚊子,结果蚊子没打着,还跑过来想往人脸上咬一口。   他挪动了下凳子,制造出一些声音来,吸引了汪副局等人的目光,然后提议说:“我看,曲灵同志应该真是被冤枉的,要不,今天就先这样,请曲灵同志回去吧,   别耽误工作,之后我们再调查清楚,如果需要曲灵同志配合的,再去请她。”   “地方支援中央”显然不乐意,他凶狠又不甘地看着曲灵,觉得就这样放她走,就是放弃了大好的机会,太便宜她了,那位年轻些的干部却笑呵呵地看着汪副局说:“我同意,今天本来就是找曲灵同志过来了解情况的,既然她坚持自己是无辜的,我们还需要多方了解情况才能下结论。”   他又转向曲灵,说:“小曲啊,你也不要心存怨愤,我们也不是冤枉你,这是询问过程中,刻意使用的必要手段,如果为此,你心里头不舒服,我代表组织向你道歉!”   曲灵脸上悲愤和泫然两种表情和谐存在着,脸色苍白,一手支头,摇摇欲坠。   她见这几人这么快就准备服软打圆场,想将自己打发走,心里头开始天人交战:是现在就坡下驴,给他们面子,就此将这件事情了了,还是继续闹下去,也搅合他们一下,来报复刚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   但也几乎是瞬间,曲灵就做了决定。   她急促又大口地吸气,她知道这样呼吸之下,会让人头昏眼花,眼冒金星、四肢麻痹、出冷汗。   不多一会儿,这种症状就陆续出现在她身上,她眼前发黑,感觉到了额头冰凉,有凉凉的汗水从额头上流下来了,她听见汪副局的那位秘书惊呼一声:“她怎么了?”   紧接着就是凳子同时挪动的声音。   在曲灵软软地倒在地上的时候,听见了门口的敲门声。   “谁?”汪副局有些发尖的声音,喊叫着“曲灵”两个字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汪局,是我,张抗美,我来问问曲灵同志是什么情况。”   终于有人来了,曲灵放心地将自己的身体全都贴在地上。   “你怎么样?”这是那位年轻些领导的声音,带着些焦急,曲灵耳边嘈杂,该是有人在她身边走动。曲灵想,大概是想过来看看她的情况,却又顾忌着男女之别吧。   她刚刚倒下的时候很有技巧,落地的声音很重,但自己却没有伤到,她专门观察过真正晕倒是什么样子的,她很有自信自己可以装得像。   “快醒醒,醒醒!”终于有人将粗糙的大手落在她胳膊上,用了些力气来推她。   “这怎么就晕倒了呢?我看就是用装晕来逃避惩罚!”这一听就是“地方保卫中央”的声音,但曲灵从他的话语之中听出了心虚。   又有一只手指落在她的人中之上,眼看着就要掐下去了。   这时候,眼看着地上的人,一时半会儿根本清醒不了的汪副局只能将门打开了。   张秘书和肖鹏的身影显露出来,本想客客气气地跟汪副局打招呼的,可是瞥见屋里的情形,那笑容就僵硬在了脸上。   张秘书压了压心里头的怒火,仍然保持着礼貌问:“汪局,这是怎么回事?”   肖鹏却已经冲进了办公室里,蹲在地上,挤开准备掐人中的人,颤颤巍巍地将手指伸过去,探了探鼻息,见还有呼吸,这才松口气,大声喊着:“曲灵,你怎么了?你就过来这么一会儿,怎么就成这样了!”   那边的汪局脸色铁青,他自恃身份,不肯亲自回答张秘书的问题,汪局的秘书非常有眼力价地走过来,脸上挤出笑容,想要好好跟他解释下刚刚的情况,张秘书却不肯听了,他指挥着肖鹏:“去后勤找人,就说有人晕倒了,让他们赶紧安排,将人送去医院!”   这么一闹腾,整个单位都该知道了!   年轻些的领导和“地方支援中央”不约而同地看向汪局。   汪副局的脸更青了,可他能怎么办?人晕倒在这里了,能不让人去医院?出了人命咋办,他担得起吗?只能心里头暗恨,抱怨如今时代果然不同了,连一个新来的都摆弄不了了。   肖鹏应了一声,连办公室里有电话,能直接联系到后勤部都给忘了,撒开腿就往出跑。   汪副局秘书一看这架势,连忙跟着跑出去。   潘副局和汪副局自来就是对立的关系,两个办公室的人是不可能做到和平相处的,如果由着肖鹏自己过去,这一路上不定会散布多少对汪副局不利的言论,他必须得跟着去,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等两人跑出去,张秘书才快步走到曲灵跟前,瞧着上午还活蹦乱跳的姑娘这会儿面色如纸,呼吸急促,冒着冷汗又昏迷不醒的样子,心里头也觉难受。想将她从冰冷的水泥板地上扶起来,尝试了下,却感觉无从下手,只能一声声呼喊着她的名字。   从那声音中,曲灵听到了真切的关心和担忧,但她不能现在就醒来,就只能继续装下去。   地板很凉,那股子沁凉劲儿直往人骨头缝里钻,这还不算难受,更难受的是要控制住总想不停转动着的眼珠。据她了解,昏迷之人的眼珠子是不会动的,所以,她要控制住。但不知道眼珠子是不是长了反骨,越是不能转动,它就忍不住想要动。   幸好,这会儿有不少人听见动静过来围观,张秘书赶紧叫来了两位四十多岁的女同志,拿椅子上的垫子,说:“麻烦你们,帮着扶着些,我帮小曲垫一下,不然,这样躺在地上,肯定是要感冒的。”   那两位女同志也没犹豫,看了眼汪副局便走了进来。   他们是做后勤工作的,这一天天的,清闲得很,在办公室里不是打毛衣、做针线就是张家长李家短的聊闲天,哪里出点事儿,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兴奋异常。正愁在门口不知道里面是啥情形呢,正好有这么个机会,两人乐不得的。   至于汪副局,呵呵,到了他们这个年龄,职称、职位上不去的,都是老油子了,调薪涨工资又没有他们的份儿,无欲无求的,局长又如何,又不能把她开除喽。   一名副局长的威严还不足以抵消对于看热闹的渴望。   她们进来之后,看见去曲灵的样子就惊呼出声:“好好一个大姑娘,怎么成这样了?我的妈呀,瞅瞅这脸色,瞅瞅出这老些虚汗!这是咋回事啊?”   两位女同志你一句我一句地询问着,同时帮着将曲灵的身体抬了起来,张秘书趁机在她身下放上那两只垫子,曲灵太高了,这两个垫子起不到什么作用,其中一名女同志自作主张地跑去沙发处,将罩在沙发上的白色搭巾取了下来,叠成长方形垫在曲灵身下。   这两位女同志的问题,没有人回答,那两人岂能罢休,照着刚才的话又问了一遍。   张秘书目光看向那三位领导。   两名女同志意会,说:“哎呦,这是出了多大事儿啊?我瞧着这姑娘挺健康的啊,咋就昏倒了呢?通知她家人了没?她家人要是知道了,不定得多着急呢。”   张秘书:“她家是外地的,在燕市这边没什么亲人。”   “难怪呢。”其中一位女同志说着,就跟另外一名女同志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地方支援中央”深觉这两位女同志就是搅屎棍子,有她们什么事儿?聊闲天聊到汪副局办公室来了,真是胆子大得没边了。   他黑着脸训斥那两位:“这是上班时间,你们不干工作了,都跑这里干啥?”   两名女同志连汪副局都不怕,还能怕他,立时就不高兴了,“你这话说的,要不是你们把人家女同志弄昏迷了,我们能过来吗?我们进来又不是看热闹的,是帮忙来的!”说着,两人还小声说:“好心当成驴肝肺,欺负人家小姑娘,完了还想欺负我们!”   那人气得,支援中央那几根头发都快要立起来了,今儿这事闹的,被动死了,还不知道曲灵的情况到底怎么样呢,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们几人的罪责也是可大可小。他们三人里头,汪副局是最大的领导,肯定是承担最主要的责任,但他们两个也逃脱不了。   还有就是如刚刚那两名妇女所说,曲灵家人目前不知道她的情况,要是知道了,会不会跑来找麻烦还不一定。   在没有确切证据证明,曲灵确实有违反外事工作原则的情况下,她这一晕倒,他们是彻底的没理了。   还有这两位同志,之前应该没有听到他们在办公室里面的谈话吧?怎么和曲灵用了一样的词呢?“欺负”这词可是好说不好听啊!   他正要严肃地警告那两名女同志一声,就被年轻些的领导拉了一下,示意他不要说话。   “今天的事情是因为有人举报曲灵同志有违反外事工作的行为,所以我们叫她过来核实一下,谁想到,曲灵同志情绪比较激动,就忽然昏倒了。你们两位先回去工作吧,有需要帮忙的会叫你们的。”   那两位女同志点了点头,脸上却依旧带着质疑,甚至有些不屑。这两人的目光依次在三位领导身上飘过,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她们那豁大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就这?骗谁啊?这么点小事儿需要三位领导,其中还有一位副局长亲自出马?”   张秘书看到这一切,尽管此时曲灵情况不明,但还是忍不住地想要笑出声来,很努力才克制住了。   他是潘副局的秘书,一言一行不代表自己,也代表着潘副局,所以有些话,他不能急赤白脸地说,把潘副局和汪副局之间的不和摆到明面上,但这两名女同志就像是他找来的搭档,怎么就这么合他的心意?   相信过了今天,汪副局欺压一名新来女同志的事情就会传遍整个管理局。 第93章   住院就在这时,肖鹏等人带着担架气喘……   就在这时,肖鹏等人带着担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好似唯恐抬不动一位身高一米七五的女同志,拉拉杂杂地跟了七八个人,有男有女的。   跟在最后面的汪副局秘书一脸无奈,这些人的到来他无法阻止。   肖鹏急慌慌闯到后勤部,将曲灵昏倒的事情说了,整个后勤部的人都动了起来,找担架的,联系司机派活的……七嘴八舌地问人怎么样了,怎么晕倒的,恨不能刨根问底儿。   他能做的就是阻止肖鹏夸大其词,趁机抹黑汪副局。   至于那么多人都跟过来,想要给曲灵提供帮助,他就阻止不了了。   而躺在地上的曲灵同样难受,她听到嘈杂的脚步声和喧闹的人声,就知道来的人不少。她心里头也是暗暗叫苦,她只是想装晕反将汪副局等人一军而已,却没想到,事情发酵得这么大,这下,全管理局都该知道她晕倒了。   心里头翻江倒海的,但表面上依旧是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她感觉到自己被几双大手抬到担架之上,又被抬出去,她感受到了清风拂过,阳光照在身上,比阳光更炽热的是那一双双投射向自己的目光。   她这一辈子都没有这么窘迫过。   幸好,一位好心的大姐拿了一条手帕搭在了她的脸上,可以暂时将那些或好奇或担忧或幸灾乐祸看好戏的目光遮去。   几人七手八脚将曲灵抬上车,在谁跟着去的问题上争辩了一番。   肖鹏肯定是要去的,后勤也肯定是要出人的,而汪副局的秘书也坚持要去。   汪副局在医院没有关系,肖鹏他们要是找了医生,将曲灵的情况说得很严重就麻烦了。   在他的坚持下,最后,定下了肖鹏、一名后勤女同志,汪副局秘书,另外还有柳玉。   她是出纳,得跟着去医院帮着结算费用,另外就是她和曲灵关系不错,跟着去照顾起来也更方便。   一辆黑色方头的上海小轿车实在挤不下这么多人,况且还有一位需要横躺的病人。最后决定柳玉陪着曲灵坐后座,肖鹏坐副驾驶,另外几人就骑自行车跟在小轿车后面。   到了人民医院,曲灵就被推进了急诊室,肖鹏连蒙带猜,将曲灵晕倒时的情况讲了一遍,汪副局秘书想插嘴纠正一番,但张了两次嘴都没插上话。   第一次张嘴被肖鹏说不要在意那些细枝末节,第二次张嘴被医生不悦地瞪了一眼,让可着一个人说,不然七嘴八舌的他不知道听谁的好。   经过这两次,他再没了张嘴的勇气。   一路上,曲灵一直在寻找着合适的苏醒时机,要是拖得太久了,真就医生拉去扎针输液就麻烦了。   就在此时了!   她回忆着晕倒之人苏醒时候的状态,嘴巴里头“嘤咛”一声,发出无意义的声音,而后眼球开始频繁地转动着。   一直关注着曲灵的柳玉忽然大喊一声:“曲灵!”而后又带着惊喜地转向众人,“医生,你看她是不是要苏醒了?”   医生赶紧看过来,肯定地说:“对,病人有苏醒的症状。”   其他人也连忙凑过来,一起叫着曲灵的名字。   在多人期待和见证之下,曲灵缓缓睁开了眼睛,一睁开又马上闭上,好像适应不了光线似的,而后闭上再睁开。双眼微迷,无神、没有焦点的,好似刚出生的小兽,胆怯而又茫然,眼神落在了顶棚上,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   “曲灵,你还好吗?”   几人七嘴八舌地问候着她。   曲灵顿了十几秒钟才仿佛听见了声音,转头朝着柳玉的方向看去。   “你是,柳玉,我这是在哪儿,我怎么在这里?”她的声音迟缓、微哑,而后很着急的样子,甚至想要挣扎着坐起来。不过却又颓然地倒下,目光从柳玉还有其他人身上一一略过,又问,“这这是哪儿,我怎么了?”   肖鹏开口,“曲灵你先别着急,这里是医院,你昏倒了,我们把你送到了医院里。刚刚在汪副局办公室里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吗?”   看见曲灵摇摇头,肖鹏连忙问医生:“大夫,她这是伤到脑袋了吗?”   汪副局秘书听得心里头“咯噔”一声。   却听医生说:“应该是暂时性的,一会儿就好了。”   在场众人,尤其是汪副局秘书都松了口气。   曲灵却双手捂着头,痛苦地呻吟起来。   “曲灵,你怎么了?脑袋不舒服是吗?”   众人刚刚松懈下的一口气又提了上去。   医生赶紧把人往出撵,“赶紧都出去出去,我帮病人做个检查。”   等众人都走了,曲灵和医生沟通起来就轻松了许多,亲口详述了自己晕倒的经过。   “……几位领导不听我的辩解,我提出要和举报人对质,他们也不同意,就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还威逼我承认错误。我虽然才活了二十多年,但从小到大我爸就教育爱党爱国,坚持原则,那样的事情打死我也是不会做的,这样无端的指责对我来说是一种伤害,比打我两拳踢我两脚还难受,我就感觉呼吸不上来,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现在头疼头晕,身上软踏踏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胃里头直犯恶心,医生,你说我不会是得了什么绝症了吧?”   医生耐心地听着她的叙述,对她抱以同情的目光,声音都柔和了几分,说:“没事儿,你就是一时气血上脑,就是俗称的急火攻心,身体没有大碍,休养几天就好了。”   “真的?那太好了!”曲灵高兴了一瞬,但立时又抱起脑袋,而后期期艾艾地恳求着:“医生,你能不能,能不能在我同事面前,把我的情况说得稍微严重一些,我我怕后续单位领导还会继续强迫我认罪。”   医生想了想,这不是多难的事儿,汉语博大精深,同样的意思换个说话表达,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她点了下头,说:“我给你开些要,再开点葡糖糖输液,你先住上两天院,不要多想,好好休息休息。”   曲灵连忙乖巧地点头,说:“谢谢医生。”   医生出去后,便又换了另外一番严肃面孔,搞得肖鹏等人十分忐忑,还以为曲灵患了什么不治之症,尤其是汪副局秘书。   几人眼巴巴地看向医生,等待着她的回答。   好一会儿,医生才说:“病人需要入院休息,以后切忌大悲大怒,如果再晕倒,可就不是这次这么简单了,我给病人开单子,你们去缴费。”   汪副局秘书忙追问:“医生,曲灵同志的情况不严重吧?”   医生看他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肖鹏立刻说:“这不是明知故问嘛,都这样了,还不严重?到底不是你们部门的人!”   汪副局秘书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想知道曲灵同志到底是怎么样了。”   肖鹏不搭理他了,跟柳玉一起,按照医生的指示,将曲灵带去病房里。后勤处的同志等着医生开单子去缴费,就只剩下汪副局秘书一人留在当场,鞋底碾了下水磨石地板,忙也跟在肖鹏后面。   曲灵这会儿自己能走了,就是腿脚发软,她将胳膊搭在柳玉的肩膀上,借她的力支撑着,自己往病房方向走,虽然有些气虚,说话的时候中气不足,断断续续的,还有些大喘气,但她一直不停在说话。   “……当时我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我好像还看见了我爸爸,就站在不远处,笑呵呵地跟我招手,然后我眼前一黑就不知道了………我好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等我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觉得我委屈得不行,就想着,我不能就这么含冤而死,否则,我死了也留下一个污名!”   “我太冤枉了,太不甘心了,肖哥,你当时虽然离得稍微远些,但也能看到当时的情况,我跟那个外国人中间最少隔了半米远,我左右都有咱们管理局的人在,我能跟他亲密到哪去?至于那位外国人用英文跟我交流了什么,我也如实汇报了,但领导根本不听我的解释,非要说我违反了外事原则。”   “那位外国人只会说些简单的汉语,他用英文跟我说话了,我又懂英文,肯定下意识就用英文回答了,这也是对于外宾的礼貌和尊重!我真是后悔,早知道会生出这么一遭事情来,我应该坚持说中文的!”   曲灵絮絮叨叨,虽然有些语无伦次,但将自己所受委屈的由来,致使自己昏倒的原因说得清清楚楚。   肖鹏帮她证明着:“我虽然一直跟在潘局身边,但你那边的情况我看得清清楚楚,还有张秘书,还有康泽强,我们都能证明你一直规规矩矩的。既然是调查,就应该把当时在场的人都找去调查才行啊,怎么能只凭着一个人的举报就给另外一个人定性了呢?”   听得汪副局秘书脸上直发烧,不管是曲灵,还是肖鹏,其实都明着在指责汪副局了。他只好出声辩解着,说曲灵误会了,这只是询问的手段和技巧,并不是直接就给曲灵定性了,因着举报她的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才会引发这样的误会。之后汪副局一定会调查清楚,还曲灵一个清白云云。   曲灵没有说话。   肖鹏笑了下说:“我当然知道汪副局不是故意的,他那样的大领导,怎么会针对曲灵这么一个刚来不久的办事员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看来曲灵同志的这场不白之冤也就能昭雪了。”   肖鹏转向曲灵,说:“汪局的秘书都这样说了,曲灵你就放宽心,好好修养身体。”   曲灵就点点头,朝着汪副局秘书说:“感谢汪局明辨是非,公正无私!”   这话听在汪副局耳中,极为刺耳,充满了讽刺的意味,但他只能当好话听,笑了笑说:“放宽心,好好修养身体为要。”   住院手续办好,几人商量着留下柳玉照顾曲灵,其他人便先回去单位。 第94章   兄妹管理局潘副局办公室中,潘明和张……   管理局潘副局办公室中,潘明和张抗美正等着肖鹏。   听他事无巨细地讲了医院的情况后,潘明点点头。   肖鹏在张秘书的示意下在办公室里头安稳坐下。他知道潘副局和张秘书还有话要说,而自己是要接替张秘书职位的,这些私密的话,自己也有了旁听的资格。   张秘书笑了下说:“没想到曲灵同志还有些急智,如果不是她忽然昏倒,这件事情还不知道如何收场。”   他们对于汪副局突然亲自下场对付曲灵的目的心知肚明,张秘书已经通过自己的渠道将前前后后的事情弄清楚了,所以对于曲灵的表现极为满意。   如果曲灵不晕倒,他就要亲自出面保下曲灵,到时候就是潘副局和汪副局之间的扯皮,不管怎么着,潘副局都不会占到上峰。可曲灵这一昏倒,性质就完全变了,汪副局偷鸡不成蚀把米,潘副局完全占据了主动地位。   如果想要追究汪副局的责任,虽然不至于让他受到什么处分,但足以令他威信、名声受损;如果不追究汪副局的责任,则可以落个宽容大量的美名,以后汪副局再跟潘副局对着干,那他受到的非议就会更多。   这一次的事件,看似不大,但影响力却极大。   对于张秘书的话,潘副局认同地点点头,又叮嘱张秘书,“我不方便亲自去医院看她,你帮忙买些东西过去,看看有什么需求,嘱咐她好好休养,不要担心工作的事情。”   张秘书忙应了一声,说:“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他的。”   不多一会儿,门口传来敲门声。   肖鹏连忙去开门,只见一脸沉郁的汪副局站在门外。   肖鹏连忙跟他问了一声好,同时也是提醒潘局来人是谁,之后便退到一旁。   汪副局走进屋里,脸上立刻挂起了亲切的笑容,“哈哈,潘局你在呢?我找你有点事儿,这会儿有空没,咱们两个好好聊聊?”   潘副局亦是同样地笑着,很是热情,“汪局来了,我当然有空,就是没空也得抽出空来,哈哈。”他吩咐张秘书和肖鹏,“你们先出去忙吧,我亲自帮汪局沏茶。”   张秘书和肖鹏两人退出,相视一笑,都知道汪局过来是做什么的。   肖鹏笑说:“汪局的笑容真灿烂。”   张秘书:“是啊,我也很少见到这么灿烂的笑容。”   留在医院养病的曲灵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么自在过了。桌子上放着张秘书还有后勤、干部处同志带过来的橘子、苹果还有罐头、奶粉、蛋糕,一日三餐都有柳玉帮自己打回来,是营养又有肉菜的病号饭,想睡多久睡多久,在病房里呆得腻歪了,还能去医院里面溜溜弯。   惬意得不行,心里头也是轻松自在。   张秘书明确跟她说了,她所谓违反外事规定的指责已经搞清楚了,是后勤的那位男同志过于敏感,才去举报的,他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这两天会亲自过来跟曲灵赔礼道歉。   这倒让曲灵有些意外,她还以为是那名负责宣传的女同志呢,没想到是这位不哼不哈看起来老实憨厚的男同志,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张秘书还说,潘副局知道她受了委屈,让她安心休养,早日养好身体。   曲灵就知道,潘副局对自己这次的表现非常满意,算是正式地在领导那里挂上号了。   柳玉洗了两只苹果,递给曲灵一只,自己啃着一只,往病床旁边的折叠椅上四仰八叉地一靠,说:“这苹果可真甜!”   黄香蕉苹果,带着特殊的香气,焦黄的颜色,上面带着一些麻点,这种苹果放时间长了就是面的,但张秘书带过来的这几只却是又脆又甜,好吃极了。   曲灵也咬了一大   口,“确实甜。”   柳玉:“真希望你能在这里多住几天,这样我也能跟着沾光。”   因为曲灵在燕市没有亲人,更因为曲灵是因着汪副局才住院的,管理局专门安排了柳玉过来陪床。   曲灵推辞不过,也觉耽误了柳玉上班,可看见柳玉那兴高采烈,仿佛学生在上学时间去公园游玩一般的感觉,就知道她自己不知道多乐意。   不过客气还是要客气的,跟柳玉说:“我能去厕所,能自己叫护士,也能自己去打饭,可以照顾自己的,你还是回去单位上班吧,别耽误了你。”   柳玉:“可别,你就让我沾沾光吧,我这是带薪休假,好吃好喝的,不知道多高兴!”   曲灵要的也不过就是柳玉这句话,她没打算承柳玉的人情。   曲灵将一只苹果啃完,用手绢擦了擦嘴角,又擦擦手,说:“我今天问了下医生,医生说我情况差不多了,可以出院了。我想着,能早出院就早出院,省得浪费局里的医疗费,也能早些回去开始工作。”   柳玉珍惜地将苹果吃得只剩下把儿,将苹果籽吐掉,听见曲灵的话连忙劝她:“张秘书都说让你多住几天,好好休息的,这么早出院干嘛?咱们局里有几位没事就泡病号的老干部,他们都不怕浪费医疗费,你怕什么?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可以调养下身体,你还不抓住,是不是傻?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当是为了我,再多住两天,再让我自在两天,就两天好不好?”   在柳玉恳求的目光逼迫之下,曲灵只好答应。   柳玉再跟管理局汇报曲灵情况的时候,就又往严重里说了几分。   这天下午,曲灵所在的病房却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唐卫国,你怎么来了?”曲灵诧异地看着病房门口满脸焦急的人。   唐卫国见她脸色红润,并不像是多严重的样子,悬着心才微微放下,正要和妹妹说些什么,却瞥见了一边一脸好奇的柳玉,要说出口的话截在嘴巴里,问她:“你还好吗?”   曲灵道着:“我还行。”   便跟柳玉介绍起唐卫国,“这是我哥,同父同母的亲哥。”   不知道为什么,唐卫国心中头“嗡”地被撞了一下,巨大的喜悦翻涌而出。虽然此时此刻,为了避免同事的误会,承认身份是最好的选择,但唐卫国仍旧充满了感动,他被曲灵承认了!   “啊?”柳玉不信任的目光在曲灵和唐卫国身上来回地转,终于发现了两人长相上的相似之处,才不可思议地问,“可是你姓曲,他姓唐。”   曲灵笑:“说来话长,是上一辈儿的事情了。”她又把柳玉介绍给了唐卫国。   唐卫国连忙笑着跟柳玉道谢,说:“我听说了,这两天都是你在照顾我妹妹吧,多谢多谢,等我妹妹出院了,我带你们两个下馆子。”   两人客气了一番,柳玉倒也识相,借口去帮着到收费窗口,看看需不需要缴费就离开了。   唐卫国这才坐到床边的椅子上,问道:“你真没事?”   曲灵笑:“我真没事。”她往唐卫国身边凑了凑,小声说:“其实我是装的。”   唐卫国愕然了一瞬,忽然哈哈大笑,说:“真有你的,干得好!”   笑过之后又连忙问:“到底怎么回事,逼得你不得不出损招?要不是我打电话到刘叔那里,准备过来找你,还不知道你出了事,不过刘叔那人比较谨慎,也没跟我多说什么,只跟我说了你在这里住院,我就赶紧过来了。”   曲灵就把这事的前因后果,包括外国人罗杰用英文跟他说的话,还有她推测出来的汪副局的用意通通都跟唐卫国说了一遍。   唐卫国一听就有些压不住火,说:“该死的洋鬼子,就不干好事,要是让我碰见他,非得把丫挺的屎打出来不可!”   经过这两天的休养,再大的火气和怨气也消弭了,曲灵倒有心情跟唐卫国开玩笑,说:“你可别,容易引起外交事故。”   兄妹两个笑着开了几句玩笑。   唐卫国又问:“你有什么打算,平白被人家当了靶子,就没有什么想法?”   曲灵:“我能有什么想法?潘副局知道我是因为什么才有的这一遭,已经在领导那里挂了名号,我就很知足了。”   唐卫国:“就这,没啥实质性的?曲灵,你要是答应,我去帮你讨讨公道。”   曲灵:“你准备怎么讨?”这不是反讽,是真的想知道唐卫国想怎么做。   唐卫国哪儿有什么想法,就是听见曲灵的遭遇,替她难受,才有了帮她讨回公道的想法,至于怎么做,他根本就没有主意。   瞧着唐卫国那茫然的样子,曲灵笑了下,说:“好意我心领了,这次的事情就这样吧。”   唐卫国瞬间明白曲灵的意思,他只是七级办事员,人微言轻的,即便是去管理局讨公道又如何,可能连领导的面儿都见不到,顶多就是派个办事员,态度良好地接待他一番,什么实质问题都解决不了,还有可能给曲灵带去负面影响,让领导觉得她不识好歹,不懂得适可而止。   他有些颓然地点点头,头一次因为自己的吊儿郎当、不思进取而感觉到了愧疚,说:“都怪我,要是我能争点气,也不至于让你忍气吞声了。”   一听这话,曲灵本有些想笑,但马上,就笑不出来了,严肃了脸庞,正色地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爱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揽呢?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就是燕市市长又怎么样?开了汪副局帮我报仇?说破天去,这其实就是件小事儿,起码在我急智的一晕之下成了小事儿。唐卫国,我是有能力自己解决问题的!况且这件事情里,该觉得呕心的人不是我,该是汪副局才对。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向潘副局低了头,我的仇已经报了!”   她早应该知道唐卫国是这样的人,从他对自己心怀愧疚,想要弥补的时候,就该知道的。他看似大大咧咧,有时候爱吹牛,有时候有些不靠谱,但却是个心思细腻又容易心软的好人。   不知道为什么,曲灵心里头有些不好受,她语重心长地说:“唐卫国,你总是这样,会活得很累的,凭什么要去弥补别人的错误,为什么替别人感到愧疚?你要学我这样,做一个自私的,自我的人,只为了自己而活,至于别人,管他是死是活!”   唐卫国忽地就笑了,这个妹妹啊,真是什么话都跟他说。他知道,她的妹妹很虚伪,很能装,她的笑容,她的甜言蜜语都有可能是假的,可是这么擅长伪装自己的妹妹却不惜暴露本性,冒着自己对他产生隔阂的风险,说出这么一番掏心掏肺的话来,这怎么不能说明她对自己的真心呢? 第95章   出院三天后,曲灵出了院,隔天就回管……   三天后,曲灵出了院,隔天就回管理局上班了。   这一天,都备受同事们的关怀,熟悉的,过来问问她的身体情况,说上一句好好调养身体,不熟悉的,偷偷看着她,然后跟旁边的人议论几句。   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同事们心目中落下个病秧子的印象。可别影响她以后找对象。   曲灵在办公楼的走廊里碰见了张艳红。   自从曲灵威胁了这对男女,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并将底版和照片都还给她后,张艳红再见到她要么扭头要么低头,假装没看见。曲灵当然也不会闲着没事找事去挑衅她,便也假装没看见,两人就此形同陌路。   再次碰见张艳红,她本已经扭过头去,但不知道是不甘心还是怎么样,等曲灵走到跟前时,终于忍不住地开口,说:“人坏事做多了,就会有报应的。”   曲灵:“这话某些人可没资格说。插足别人的家庭当第三者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要是遭报应也是这样的人先遭!”   张艳红气得眉毛都立起来了,说:“曲灵,我奉劝你别这么嚣张!”   曲灵:“某些人贱兮兮的先来挑衅,还好意思说我?我也奉劝某些人,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张艳红:“你手里头还有我们的照片对不对?”   她一直都怀疑曲灵   没把所有的照片都还给他们,可曲灵不承认,她和邢处长却始终不能踏实。后来,更是铤而走险,找机会把曲灵的宿舍,还有她办公桌里里外外地翻找一遍,却什么都没有发现,饶是如此,他们还是不能相信曲灵没留后手,那么诡计多端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守信用呢?   也正是因为还有所顾忌,邢处长在明面上消停了,没有对曲灵做什么,但心里头时刻惦记着要把曲灵弄走,以绝后患。   这次的事情和邢处长无关,他听说的时候,曲灵已经被送去医院了,他不由得扼腕不已,怎么就没把曲灵按死呢,多好的机会!只能在心里头跟老天祈祷,祈祷曲灵病情严重,最好是得个肿瘤之类的不治之症,直接不治而亡最好。   可惜啊,老天不听他的,人家养好出院了,所有的指责也不了了之。   邢处长和张艳红聚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地咒骂了曲灵好久,这才把心中的郁气发散出去一些,可是看见了容光焕发的曲灵,她实在忍不住了,这才跑来挑衅的。面对着曲灵这般有所依仗的态度,自然就联想到照片身上。   曲灵叹口气,说:“张姐,你怎么就不信呢,我把照片和底版都还给你们了。”   张艳红:“我不信,你手里要是没有照片,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   曲灵“哧”地笑起来,说:“张姐,你记性是不是不好,咱们那天弄成那样,可以说是图穷匕见,彻底撕破脸了,还指望着我再见到你们跟以前似的,毕恭毕敬的?张姐,你想啥好事呢?真当别人都是你手里的橡皮泥,任你怎么搓揉都不吭气,泥人还有三分性呢,况且,通过那天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其实是个暴脾气,又是孤家寡人一个,最不怕的就是鱼死网破。以后你们也小心点吧,别想着在背后给我找茬下绊子,否则,倒霉的肯定不是我!”   张艳红听着这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想想那天的情形,就觉是往喉咙里头强塞进去一只癞蛤蟆,让人又噎又恶心得难受。   她人生之中,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么大的事情,经受过这样的挫折,每每半夜里头惊醒,都要呕得睡不着觉。   天知道每次她看见曲灵时,是用了多大的耐力才忍住不上去打她一巴掌的。   如今,又用鱼死网破这一套来威胁她,偏偏,她就吃这样的威胁。她愈加肯定曲灵手里头还留存着照片。   “曲灵,你别太嚣张,最好记得你的承诺,否则,我死了,也不让你好看!”张艳红恶狠狠地说。   曲灵笑了下,说:“张姐,我这个人优点不多,但信守承诺算是其中一个,我不会害你们,你们也别起心思害我,咱们彼此之间相安无事,就你好我好大家好。对了,张姐,给你提个意见,以后见了面不要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这要是被人看见了,准得怀疑咱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毕竟以前咱们关系还不错,我也不止一次去过你家。咱们管理局爱打听闲事的人可不少,人家要是探究起咱们俩闹掰的原因,指不定让他们打听出些什么来,你也知道,他们那些人,都是从全民抓特务的年代过来的,还是有些基本素质的。”   张艳红听着听着,竟然觉得曲灵的话很有道理,虽然不乐意,但还是梗着脖子,说:“就你说的这样吧。”她到底不甘心,又说道:“曲灵,我是真不愿意看见你!”   说着,就抬起腿,就故意仰着脑袋,大步往前走去。   跟谁愿意看见她似的!曲灵也不是贱骨头,爱看人家给她摆臭脸。不过对张艳红说的那番话却是真的,肖鹏就曾经问过她,问最近怎么不跟张艳红来往了,她推说是自己说错了话,把张艳红给惹到了,不爱搭理她了。   肖鹏说:“你这么好的脾气能把张艳红给惹到?我可不信,肯定是她的原因。不搭理就不搭理,你以后就是潘副局的通讯员了,需要保密的事项很多,跟她多来往确实也不好。”   尽管肖鹏是站在她这头的,但却给曲灵提了个醒,还是要跟张艳红保持面上的友好为好,否则,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样的闲话来,会不会是对自己不利的。   答兑完张艳红,晚间和柳玉一起吃饭的时候,又在食堂碰见了梁睿。   梁睿端着饭盆过来和他们拼桌,虽然询问的话语跟其他人一般无二,但关心之情却能直白地从他的脸上看出来。   虽然被曲灵拒绝了,但人的感情岂能一朝一夕收回,尤其是看到曲灵抛去以前小心谨慎,愈加自信张扬的样子,更加漂亮,整个人散发出迷人的光辉,梁睿就更加的怅然。最近也去见了家里头给找的相亲对象,可总不自觉去跟曲灵做对比,没有曲灵长得漂亮,没有曲灵个子高,没有曲灵声音好听……   总之,越想就越觉曲灵好。   可他不是死缠烂打的人,曲灵已经明确拒绝了他,他也不会上赶子再去讨人嫌,可自己的心却控制不住,只能尽量避开曲灵出现的地方,少听关于她的话题。   可这次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入到耳中,当他知道曲灵昏迷住院的消息时,急得不行,恨不能立刻就跑去医院里探望。他鼓动崔叔和沈姐他们,“怎么说也曾经是一个办公室的,她生病住院了,咱们该去探望探望。”   谁料崔叔和沈姐他们都找了借口不肯去,梁睿痛恨他们无情无义,想当初曲灵在笔译二组的时候对他们多尊重啊,每天帮他们打扫卫生、打水擦桌子,崔叔的工作她分担了大半,至今崔叔还整天念叨,要是小曲还在就好了。可真碰上事了,他们却是这样的态度。   但梁睿再生气也没用,他也不能强迫人家去,去医院探望的计划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自己肯定是不能去的,都被曲灵拒绝了,再单独一个人去,肯定是要被人家说闲话的,他虽然喜欢曲灵,忘不了她,但总归是要找对象结婚的,要是传出他心里头装着曲灵的消息,那找对象的行情可能就要打折扣了,他也得为自己考虑。   不过,听说曲灵出院来上班之时,他就有些坐不住了。今天晚上是专门留在单位食堂吃饭的,就是想见一见曲灵,跟她聊聊。   “我很好,医生说没什么大毛病,多谢关心。”曲灵说着。   有些苦恼怎么跟同事们解释自己的情况,说重了吧,影响自己的形象,要是给人留下一个病秧子的印象就得不偿失了,但同时也不能把情况说得太轻,否则不足以体现出以汪副局为首的三人组对她的迫害程度,住了这么多天院也说不过去。   只能这么模棱两可地说着,今天这一天,这句话没说几百遍,也得有几十遍了。   又有住在隔壁宿舍的高秀秀凑了过来,三位女同志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   梁睿一个男同志插不上话,觉得有些发窘,赶紧快速地扒拉完饭告辞离开。   等他走了,柳玉呼口气,“总算是走了,饭桌上有个男同志我说话都放不开。我觉得他说话可真虚,要是真关心你,你住了这么多天院不说来看看你。”   高秀秀说:“就是!”   他们这些人可都买了东西去医院看过曲灵的。   曲灵刚一看见梁睿那关心的样子就觉头皮发麻,唯恐柳玉看出些不对劲儿来,幸好她这人心大,没往别处想。   曲灵笑了下,“别这么说,他一个男同事去医院看我,人家要说闲话的。他这个人还不错,我当初在笔译组实习的时候没少帮我的忙,是个挺热心的人。”   高秀秀转头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说:“你别说,我觉得这个梁睿长得还不错,也不知道有对象了没?”   柳玉:“你不是有谈了半年多的对象吗?怎么,想要移情别恋?”   高秀秀摇头,说:“我才不找本单位的呢,上班见,下班见,回家后说的也是两人都知道的人和事儿,多没意思啊,是我有个堂妹要找对象,我觉得挺合适的。”   曲灵可不掺合人家的婚姻大事儿,就摇摇头说:“不清楚,我以前在笔译组的时候整天就知道工作上的事儿,从来没聊过私人话题。”   高秀秀又看看曲灵:“我看你们两个年纪差不多,他又好像对你挺关心的,你们两个……”   曲灵连忙摆手:“你可别瞎开玩笑,你不愿意找本单位的,我也不愿意。”   柳玉:“就是,那个梁睿太矮了,曲灵他们家人都那么高的个子,怎么也得找个一米八以上的才合适。”   高秀秀:“柳玉,你咋知道曲灵他们家人都是高个子?”   柳玉不知道为什么,脸忽然就红了。   曲灵说:“我住院的时候,我哥过来看我,我哥大概能有一米八五左右。我是抱养的,我亲生父母在燕市,不过我跟他们没相认,但跟我哥关系很好。”   高秀秀诧异一下,点点头,现如今抱养孩子的事情太多了,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只觉曲灵挺幸运的,亲生父母在燕市,在这个城   市里,就是有根有依靠的。   “真羡慕你!”高秀秀的二叔一家在燕市,她在燕市读的中专,当初为了让她留在燕市,二叔一家都出了不少力。她也是非常感激他们的,但二叔二婶到底不是亲生父母。跟堂哥堂妹发生矛盾时,也都是她在忍让,每当这个时候,就幻想着要是亲生也在燕市就好了。   曲灵笑笑,转移了话题。 第96章   打架(上)这天半夜,曲灵睡得香甜之……   这天半夜,曲灵睡得香甜之时,忽地就被隔壁的声音吵醒了。   曲灵懵了一会儿,激烈的争吵声迅速让她清醒起来。   她认命地摸到枕头边的手电,打开了照亮,趿拉着鞋子去门口将灯绳拉开,将衣服穿好后,开门出来。   各个房间的灯陆续亮起,透出的灯光将楼道也给照亮了。曲灵跟从其他屋子里走出来的人点头打着招呼。   其中一位捂着胸口,“快把我吓死了,还以为是地震了,心脏到现在还跳得厉害!这又是怎么了?大半夜的还能吵起来?”   高秀秀和她同宿舍的张兰不合已久,三天两头的吵架,整个宿舍楼的人都知道,也有人劝他们分开,但两人互相别着苗头,觉得谁要是搬走,谁就输了,就这么僵着,谁都不肯妥协。   可他们都是年轻没结婚的大姑娘,也都在意着名声,平时即便是吵架,也很注意影响,从来没有这么无所顾忌地大吵大嚷,更没有半夜三更闹腾过,今天确实比较反常。   几人猜测之时,有人已经敲起了宿舍的门,还有人试图隔着门上挂了布帘的窗户缝往里瞧。   门被打开了,屋里面不算太亮的灯光倾泻出来。   给他们开门的是高秀秀,她穿着松散的秋衣秋裤,头发乱糟糟的,脸庞红肿,上面留着不甚清晰的巴掌印,显然是刚被人打过。   而屋子里头的另外一个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边编着辫子,一边散着,正站在那里仰头看着灯,手捂着鼻子,有鼻血顺着手指缝隙流出来。   “你们大半夜的,这是动手了啊?”一位三十来岁的大姐问。她是离了婚的,孩子归了男方,房子是男方单位分的,她就自己搬来了宿舍住,虽然跟单身女同志有年龄差,但为人热爱,爱给人帮个忙,调节下矛盾什么的,跟大家相处得还不错。   高秀秀此时还未从盛怒的状态中走出来,但见来了这么多人,十分不好意思,说:“对不起,吵醒你们了,我们没什么,就是一不下心,没啥大事,你们回去睡吧。”   她想息事宁人。二十多岁,有一份不错工作的大姑娘,大半夜的跟人家动手打架,这话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她刚刚是被气糊涂了,被冷不丁吵醒,理智还没有回笼,这才闹了起来,这会儿也挺后悔的。   但她想息事宁人,张兰却不肯。已经有跟她关系比较好的人走了进来,关心她的伤势,帮着拿了卫生纸擦鼻血,看有人关心她,张兰的声势就更壮了,看着自己鲜红的鼻血,觉得跟高秀秀结了死仇,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谁说没啥大事?我都被你弄流鼻血了,你想就这么算了,没门!正好,大家都在这里,你们给我评评理!”   事情的起因是张兰跟人借了一本书,书名叫《一只绣花鞋》,讲的是抓特务的事儿,但特务装神弄鬼的,书里面恐怖、悬疑的气氛也烘托得很到位。   这本书在前些年算是禁书,要是被抓到,是要被pi斗,打成fan革命的,如今却不算了,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看这一类型的书籍了!   张兰趴在床上一直看到八九点钟,还意犹未尽,害怕,但又忍不住想看。   一直到九点钟,在高秀秀三催五催,几乎要翻脸的情况下,张兰才肯将电灯关了。但张兰却躺在床上睡不着,心里头像是长了草一样,就想知道后面的剧情如何,那只绣花鞋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特务最后到底抓到了没有。   她实在忍不住了,就打起手电,偷偷看。   可手电的光亮和翻书的声音还是影响了高秀秀。   张兰就躲进了被窝里,在狭小的空间里偷着看。看着看着,她就沉浸到了剧情里,看到惊险之处,冷不定地叫喊了出来,一下子就把高秀秀吵醒了。   “你还有完没有,这里是宿舍,你还有舍友,不是你一个人的地方,也不是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说你多少回了,你还不肯改,一点都不顾念别人,你真是太自私了……”   高秀秀劈头盖脸地将张兰骂了一顿,也大概是她被吵醒了,心情实在不好,拉拉杂杂地将之前两人发生的矛盾也都翻了出来。   高秀秀不清醒,但张兰却是清醒的,听着这番话,虽然心里头生气,但也想着息事宁人,就一直都没说话,准备关了手电,就此睡觉算了,可谁知道,高秀秀却是没完没了,越说越起劲儿,连以前张兰不打水,老是偷用自己热水的事情都翻了出来。   这都几百辈子之前的事儿了?再说,他们两个都闹不清楚到底是谁先偷用谁的。   后来高秀秀也用她的水,两人争来争去,索性别起苗头,都不打水了,实在需要用热水了,就去隔壁曲灵那里借水用,说是借,可是有借无还。   曲灵脾气好,只要暖壶里有热水,就紧着他们用,可这么过了一段时间后,曲灵也不愿意借给他们了,直白地跟她说:“我一个人打水,三个人用,一天光打水,我就得多跑好几趟,我这一天天工作也挺忙的,实在没精力帮你们了,以后别来我这里要水了!”   天知道张兰听见这么直白的话有多惊讶,多么臊得慌。震惊的是一向脾气好,仿佛从不生气的曲灵居然一点情面也不给她留,臊得是这一刻的她,觉得自己是个占便宜没够的无赖。   “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我之前也暗示过你们,可你们一点都没放在心上,还老来我这里要水。我怕你们还是听不懂话,就只能往直白里头说。偶尔借点热水,这无所谓,可天天来我这里要水,拿我当你们的仆人还是免费劳动力?瞧着我好说话就使劲欺负是吧?就今天这事儿,你们拿到单位里去说,找到局长那里去,也找不出我曲灵任何毛病!”   张兰还没来得及产生其他的情绪,曲灵就又说了这番话,这下,张兰就是想要气愤都气愤不起来了。   因为她非常清楚,曲灵说得对,这事儿上她不占理,要是还敢和曲灵生气,那就更不占理了,就是不记恩情的白眼狼。   张兰咽口吐沫,半天才吐出一句,“曲灵,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   曲灵笑了下,说:“我还厉害呀?要是厉害就不会帮你们打了这么长时间的热水了。”   张兰一噎,本来是略带讽刺的语句,一下子就成了自取其辱。   但也明白了,曲灵这人好的时候是真好,但翻脸也是真的不留情面--也不能说是   不留情面,至少她明说了,而不是背后说坏话。   他们自己不打水,一直借用别人热水这事儿,说出去的话,她和高秀秀两个,必然会成为别人的笑柄。   张兰说:“曲灵,这段时间谢谢你了,我以后一定自己打水,肯定不再占你便宜。”   曲灵点点头,笑了笑,说:“高秀秀那里你也和她说一声。”   张兰和高秀秀两人在宿舍里几乎不交流,即便是说话也是吵架,但她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而今听见高秀秀又提起热水的事情,想起来当面听到曲灵那些话的是自己,感受到不自在和难堪的也是自己。   回来转达给高秀秀时,高秀秀没有因此责怪曲灵,反而迁怒到了张兰身上。说什么“都是因为你想占便宜,总是偷用我的热水,我气不过,才不打热水,导致没有水用的!”   张兰不忿,当场就和高秀秀吵了起来,吵得很凶,眼看着就要动手了,可是门口传来的敲门声,让这场架未遂了。   架没打起来,但这件事情一直梗在了心里头,今天高秀秀又提到这件事情,张兰就回想起那时候高秀秀狰狞的脸庞,充满恨意的眼眸,还有高高举起的,随时要落在自己身上的巴掌。   不知道为什么,张兰心里头的怒火就再也遏制不住了,抬起手掌,一巴掌打在高秀秀的脸上。   “啪”地一声,打人的和被打的同时惊呆。   过了几秒钟之后,被打的高秀秀率先反应过来,两只手挥舞起来,就往张兰脑袋上招呼,“我cao你妈,张兰你敢扇我!”   ……   “就是这样,是我先动手的没错,可我也是逼不得已,高秀秀她太欺负人了!”张兰说完之后,梗着脖子,一副我就是没错的样子。   高秀秀没有插嘴,因为张兰还算诚实,如实讲了刚刚的情形,没有加油添醋。她一直想要息事宁人,但张兰既然承认是先动手的那个,不管怎么说,自己都是受委屈的,索性就装起可怜了。   “不好意思,也怪我,都是我,一时没忍住,当时我被张兰惊醒的时候,要是忍住了,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你们大家也别太责怪她。”   站在最后面,但依仗着身高优势,将屋里情况看得清楚的曲灵打了个哆嗦,心想,这个话语,这个语气,咋这么耳熟呢?   张兰:“你别这会儿在大家伙面前装好人,不是你使劲抓着我头发的时候了?当时可没见你对我手下留情。”说着,她就指了指地上散落着的头发。半长不短的,带着些黄,只能是张兰的头发。   薅下来这么多头发,果然是没留力气。   曲灵看看高秀秀尤带着巴掌印的脸庞,又看看地上那起码得有几十根的头发,心里头痛快得很,该,早应该打一架了!   这两人一个比着一个,从自己这里借开水,有时候刚打回来两壶热水,这个提一壶走,那个就马上将另外一壶提前,偏偏自己当时就是个实习的,绞尽脑汁想要留下来,对他们这些个正式的,一个都不敢得罪。   热水被提走,还得大大方方地笑着说:“尽管拿去。”   好在后来自己成了管理局的正式一员,不需要再迁就他们了,但受的这份气却始终都在心里头梗着,不舒服,想着什么时候得把自己受的气还回去。   他们两个掐架,掐得越凶,她就越高兴!   又想到高秀秀装可怜的样子,她装相装得太假了。嘴上那么说着,眼睛还一劲儿滴溜溜地转,也太不走心了,很容易被人看穿,自己得引以为鉴,不过又想到自己如今也不太需要装相了,还是做回原来的自己就好。   只是人啊,装的时间太长了,就很难再恢复成原来的自己了。有时候,曲灵遇见需要委屈求全的事情,心里头想着,豁出去闹他一场,反正自己留在了燕市,捧上了铁饭碗,但想归想,实际上,还是会委婉行事。   就比如被汪副局针对那次。   她劝着自己,人总是会变的,她长大了,是成年人了,一时的委曲求全,换来的是更加安稳的生活,也是值得的,人嘛,说话做事总是要考虑到后果的,一味的蛮干不肯吃一点亏,那可能吃的亏会更大。   这么想着,她就释然了。 第97章   打架(下)那边的高秀秀看见地上的头……   那边的高秀秀看见地上的头发,也有些心虚。说实在的,张兰那巴掌疼痛感不强,但侮辱性却极强,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张兰一巴掌抽在脸上,让她一下子就火了,抓住张兰的头发后,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我薅死你,只有这样,才能把那份屈辱感消散干净。   幸好,高秀秀也不是啥有劲儿的人,要不然,今天他们两个之间非得有一个躺下不可。   她将脸庞露出来,说:“张兰,你张着眼睛呢,好好看看这是什么?你要是不打我这巴掌,我能薅你头发吗?我是看这大半夜的,把大家都惊醒了,跑过来给咱们劝架,心里头过意不去,所以才说了那些话,跟你服软,给你个台阶,这个事儿就算是过去了,大家可以早些回去睡觉,没想到,你却不依不饶的!”   这番话说的,可真高明!曲灵不由得对高秀秀高看了一眼。既化解了刚刚张兰指出她那番话太过虚伪的尴尬,又把她的用意上升了一个高度,同时,还让在场之人心里头都非常舒服,觉得她特别识大体,给大家伙面子,同时也暗暗给张兰安上了个不懂事儿,不识好歹的标签。   曲灵暗暗下决心,以后绝对不轻视任何一个人,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是绝对的真理。她收起了看好戏的表情,继续看着两人的交锋。   张兰显然没有明白高秀秀这一举几得的用语,她狰狞了脸庞说:“我不依不饶?也不知道是谁。高秀秀你别在这里充好人了,你敢把你刚刚说我的那番话当着大家伙再说一遍吗?”她又转向其他人,说:“你们可别被她骗了,这人长了两幅面孔,在我面前一副,在你们面前又是另外一副……”   “好了,张兰,高秀秀也跟你道歉了,你不要不依不饶的,大家都是同事,以后还要在一个单位上班的,难道真要弄个你死我活不成?我做主了,今儿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你们两个互相给对方道个歉,今天好好睡一觉,明天就把今儿个的不愉快都忘了,还是好同事,好不好?”   那位大姐终于开口了。   之前高秀秀和张兰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得挺欢,大家半夜被吵醒,脑子也都不太好用,比白天的时候转得慢些,因着两人的架已经打完了,也用不着着急劝架,所以就站着安静地听他们吵架,直到现在,大姐觉得困了,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才终于说话。   她平时就经常干劝和的事情,而且因着年龄、阅历的关系,大家伙都挺信服她的,她这么一开口,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是啊,其实你们两个真没啥大矛盾,就是点小事儿,何至于呀?赶紧和好吧,我们也不陪着你们了,困死了,想赶紧睡觉去。”   高秀秀忙说:“我是没问题的,张兰,我跟你道歉,今天是我冲动了,我跟你说声对不起。”   张兰狠狠剜了她一眼,但事已至此,她也冷静了不少,知道要是不跟高秀秀道歉,就把这么多人都给得罪了。她瘪了瘪嘴巴,才不情不愿地说:“我也有错,高秀秀,对不起了,以后我一定控制自己的脾气。”   那大姐脸上浮现出了笑容,说:“这就对嘛,既然互相承认错误,那就算是和好了,你们两个拉拉手。”   张兰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跟高秀秀拉手?当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呢?   但高秀秀已经大步走过来,并且将手伸到她面前,张兰也只好伸手过去,刚刚碰到高秀秀的手,就赶紧收回来,然后放到秋衣下摆,使劲儿地蹭着。   围观的人们打着哈欠往自己的宿舍里头走,那位大姐却没走,却叫住了正要推门回屋的曲灵。   “小曲,你等等。”   曲灵也有些困了,刚看两人骂架时候还挺精神的,见两人和好了,眼皮就直打架。   她不解地站住,就听见那大姐朝着高秀秀和张兰说,“你们两个虽然和好了,但今天晚上还是分开住吧,你们两个谁去小曲屋里住?”   “我不去!”两人几乎异口同声说。   谁要去了不就代表着谁认输了?那么他们两个相看两厌、争吵不断却一直住在同一间宿舍里为的是什么?   他们两个统一的态度让那大姐极为不悦,她先转向高秀秀:“小高,你去 。”   刚刚还那么大度听劝的高秀秀一下子就倔强起来,令那大姐下不来台,脸子一下子就拉了下来,说:“小高,你怎么也跟张兰似的,一点都没不听话了?你们两个要是还住在同一间屋里,一会儿还打架怎么办?”   高秀秀可不敢保证俩人等会能和平相处,毕竟打架的时候是真下了死手的,刚刚两人的和解,也不过就是做给众人看的罢了。但她对于那大姐柿子挑软的捏的态度很不满,凭啥她好说话就总是要她让步?   刚刚她先低头道歉也就罢了,毕竟是在众人面前嘛,跟舍友打架不是什么露脸的事儿,但先服软起码说明自己知错能改。但这会儿就剩下两三个外人了,还让自己妥协?合着谁脾气好就欺负谁是吧。   那大姐又看向了张兰,张兰也肯定不愿意啊,小脸一拧,找了木梳,去梳理那一头杂乱的头发去了。   大姐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心里头实在不高兴,怪不得这两人深更半夜的打架呢,都不是善茬!好心好意帮两人解决矛盾,却一个一个的都不给面子!她有心就此离开回去睡大觉,但责任心使然,又不能这么离开。   她忽然就想到身边还有个被叫住的曲灵,忙说:“小曲,你劝劝他们,这么僵着算怎么回事。”   曲灵打个哈欠,深觉这位大姐也太过热心肠了,那两位谁也不离开宿舍,那就不离开呗,她又打了个哈欠,打得眼泪花都流出来了,说:“大姐,我脑子不好使了,两只眼睛得用火柴棍撑着才能睁开,我实在撑不住了,回去睡了。”   说着,也不管那几人如何,自顾自回了宿舍。关门、关灯,倒头就睡。   那大姐不相信曲灵就这么走了,“咔嚓”一下的插门声着实很响亮。   几秒钟后,她也扭头走了。这些年轻姑娘们,一点面子都不给她,好心当成驴肝肺!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爱打架就继续打,老娘操的什么心!   等只剩下高秀秀和张兰两个人的时候,他们两个都没说话,但都觉对方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刚刚压下的,对于对方的怒意、恨意一下子就喷涌而出。   尤其是张兰,目光落在那一小撮头发的时候,看向高秀秀的目光又喷起火来,好似只要有个火星子就能点燃。   高秀秀的脸也在隐隐作痛,她又何尝不恨张兰?但她比对方更有理智,非常清楚地知道,两人不能再闹起来了。她很后悔,刚刚怎么就脑子抽了,拒绝了那大姐的提议呢,不光把大姐得罪了,还让自己陷入到如今的尴尬难受场面之中!   她站在宿舍的屋地上,听着从张兰那里传来的,急促的呼吸,紧绷着心,身体调整成随时防御的状态,提防着对方。   张兰打自己那一巴掌的时候,就是毫无预兆的,自己愣了几秒后,感受到了脸颊的疼痛时才意识到对方干了什么。   说实在的,这会儿她对张兰是有些怕了的,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情况。   她这么踌躇间,其实也就过了十几秒钟的时间,便做出了一个决定。简单收拾了自己的牙刷、牙缸、毛巾还有衣服、枕头、被子什么的,来到曲灵宿舍门前,轻轻敲了门。   曲灵没有睡着,处于身体困倦,但大脑还有些兴奋的时刻,脑子里头胡思乱想着。想着这一对室友还真是诸葛亮对周瑜,挺有相似之处的,两人打成那样,一个挨了巴掌,一个被薅了头发,居然都没有哭,而且在众人过去的时候,就迅速冷静下来,说话还都挺有条理的。   要是换了自己,挨了那样的打,不知道能不能像他们那样,尤其是高秀秀,那句话说得可真是漂亮,但张兰跟她闹矛盾闹了这么久,都没被高秀秀打垮,肯定也不简单。   别的不说,就说这两人的心理素质,那真是一等一的好。   她回想着刚刚那场吵架,高秀秀和张兰这两个人,哪些话说得好,值得人借鉴,哪些行为不好,会令人反感。   这是大脑下意识的行为,明天醒来未必会记得。她混混沌沌的,敲门声响起来时,也是朦朦胧胧的,好似从老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她知道这是在敲自己的门,但却懒得起来,心里头烦得要命,敲门声持续不断,搅得她脑袋一蹦一跳的疼,没办法了,曲灵只得爬起来过去开门。   门外的高秀秀抱着一大堆东西,一脸歉意地笑,“不好意思啊曲灵,我想了想,还是担心张兰对我不依不饶,我们两个再闹起来,所以,只能过来麻烦你了。”   曲灵没说什么,打个哈欠,脑袋往她对面那张床上指了指,就又爬到自己的床,盖好被子。   曲灵同宿舍的女同志一直是借调状态,因着只是借调,保不齐将来还是要回到原单位的,所以她的宿舍一直保留着。床上放着她的褥子,还有些简单的物品,帮她占着这个铺位。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所以这么长时间来,这位舍友只是偶尔过来拿拿东西,这个宿舍实际上只有曲灵一个人独站,住得不知道多舒服,也习惯了一个人住。   好在高秀秀还算是注意,将自己的被子、枕头铺好后,就上床休息了,没发出太大的动静,曲灵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第98章   目的早上起来,高秀秀跟着曲灵和柳玉……   早上起来,高秀秀跟着曲灵和柳玉,三人一起去食堂吃早饭。   昨天晚上这么一折腾,三人都没睡好,看起来精神都有些萎靡,也都没什么精力说话,安安静静地吃完饭后,各回各的办公室。   曲灵回了办公室,没着急打算卫生,先拿出自己的茶缸子,弄了些办公室里的茶叶,用昨天下午打的开水冲泡了一杯。   办公室里的暖壶壶胆是新换的,保温力很强,过了一宿,还能有个七十来度,很快就将茶叶泡开了,曲灵灌下去一缸子茶水,这才觉得精神了不少。   中午下班,曲灵刚拿上饭盒,准备去找柳玉一块吃中午饭,高秀秀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手里头的网兜子里放着她的饭盒,目的显而易见。   他们两个之前虽然住在隔壁,但关系只限于单身宿舍楼里,平时在单位里看见了就只是招呼一声,在食堂里碰见,如果落单了,偶尔会搭伴儿一起吃饭,总体说来是各自有各自的交际圈,不算熟悉。   高秀秀跑来找她吃饭,就有些意外了。   高秀秀没有解释原因,只是笑着说:“曲灵,我等你一块去食堂。”   曲灵点点头,没说什么,但冷不丁见到高秀秀的柳玉却是瞬间就提高了警惕,往常都是她和曲灵搭伴儿的,忽然多出来了第三人,她心里头很不舒服,勉强地笑了下说:“高秀秀同志怎么也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啊?”   曲灵隐晦地朝她摊摊手,意思是自己也不知道,高秀秀笑着说:“我的伴儿今天有点事,我落了单,就想着和你们一起吃。”   心里头虽然不乐意,但也不可能不同意,柳玉不动声色地走到了曲灵和高秀秀中间。她产生了浓浓的危机感 ,觉得高秀秀是来抢自己伙伴儿的。即便不是抢,是想来加入那也不行,好好的两人行,忽然来个第三者,她可不乐意。   柳玉故意说些只有她和曲灵才知道的事情,彰显着自己和曲灵有多要好,无形之中孤立着高秀秀。   曲灵可不觉得高秀秀是来加入他们的,高秀秀虽然跟张兰不对付,但也不缺伙伴儿,何必跑来加三儿,自找不自在?就比如现在,跟自己和柳玉说话的时候,她想插进话题里,但又插不进嘴,就一直谦让着说些夸奖的话,言语很无趣,她自己应该也很别扭。   吃完了饭,高秀秀又跟在曲灵和柳玉后面去洗饭盒。尽管她对柳玉一直很友善,让着她,甚至有些谄媚了,但柳玉还是不待见她,洗完饭盒,挎着曲灵的胳膊就往前走,高秀秀不得不小跑着追过来。   曲灵没搭理这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   先到了柳玉的宿舍,柳玉瞅瞅高秀秀,不放心两人单独在一起,找了个借口,要跟曲灵回宿舍。   高秀秀本来放松了些的心,又一下子悬起来,她当然能看出柳玉不欢迎她,但她找曲灵确实有事,这一路上有柳玉在,她怕对方从中阻饶,就一直没说,一直盼到回宿舍,却没想到柳玉却又跟了过来。   “咦?你也要来曲灵的宿舍吗?”柳玉发现高秀秀也跟着进了曲灵的宿舍,心里头的警惕之心更重了,这是啥意思?真要撬她的墙角?   柳玉以前没住宿舍,体会没那么深,等住进了宿舍才发现有个伴儿是多么重要,不说别的,你要是没伴儿独来独往,同事们就会背后说你“独”,说你不合群。   高秀秀有些尴尬,没有说话。   曲灵开口道:“她昨天晚上在这里睡的。”   柳玉也发现了曲灵对面的床铺是铺了被子的,心里头就更不舒服了,说:“高秀秀,那你要在这里住多久啊?这是小程的床,就是她不在,你也不好老占着吧。反正要是搁我,有人住了我的床,我肯定不乐意,再说了,你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床。”   高秀秀一噎,柳玉这番话,把她想要说的都给堵在了嘴里。她专门去找曲灵一块吃饭,就是想和她说说,想要住到曲灵宿舍里的。   她想了一上午,想通了,老是跟张兰怄气也不叫个事儿,要是下次再闹这么一场,自己也遭不住。   宿舍楼里倒是还有空的宿舍,但是因着管理局住房宽裕,空余的宿舍就被隔壁的粮食局给盯上了,跟管理局领导协商,将空余的几间宿舍给借了出去。   她要是换宿舍,也得有人跟她换才行。倒是有人愿意和她住一屋,可未必愿意多此一举地换去和张兰住一屋。她昨天和张兰闹那么一场,把张兰的彪悍、不讲理弄得整个楼层的人都知道,要想换宿舍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怎么想,都觉得难度不小,她就盯上了曲灵对面这张床。   反正小程被借调走了,什么时候回来,会不会回来都不一定,自己搬过来住,多合适啊,就想着跟曲灵一块吃饭,一块回宿舍,找个机会自然而然地当开玩笑似的,就把这事儿给说出来。   可谁知道,柳玉防自己跟防贼似的,愣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不过,已然到这会儿了,即便不是合适的节骨眼,也得说了。   她清清嗓子,面带笑容地说:“那个,曲灵你也知道,我昨天跟张兰弄成了那样,虽说我跟她道歉了,我们也在大伙面前握手言和了,但你也知道张兰这个人不是好惹的,以后要是我继续跟她住在一块,肯定还得再闹矛盾,说不定又得打起来,我就想着,反正小程这张床铺暂时也没人住,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就过来陪你算了。”   曲灵自己住得好好的,一个人独享这么大一间宿舍,自由自在不知道多舒服,她可不欢迎室友。再说了,她跟张兰住不到一堆去,可以找后勤帮着协调换宿舍啊,对面那张床是属于小程的,人家即便是暂时没住,也是属于人家的,她可没有权利替别人决定。   她正要坚决拒绝,柳玉却先开口了。   “高秀秀,你想啥呢?这是小程的床!你这不是欺负人吗?人家只是借调,又不是调走,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好嘛,人家回来一瞧,自己的宿舍没有了,床没有了,人家心里头多难受?要不你去后勤问问去,说你要占小程的床,看人家答不答应!”   柳玉毫不客气地说着。她一听见高秀秀的要求,眉毛就竖了起来。   高秀秀以后要是跟曲灵一个宿舍了,近水楼台,以后吃饭、上厕所、打水,肯定就都得带着她,而且两人一个宿舍,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自己长,渐渐地,两人肯定越来越熟,那自己反而就成了第三者,成为了那个使劲儿巴结着想留在他们身边的人!   况且,曲灵宿舍就她一个人,自己过来聊天,说些单位里的私密事儿,其他同事们的家长里短也方便,说得高兴了,自己还能在留宿。   高秀秀要是住过来,以后自己再来可就没那么方便了,她坚决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高秀秀当然知道后勤不可能答应,谁也不会为了她承担这份责任,所以才私下里和曲灵说嘛,反正小程不在管理局,只要曲灵不说,小程也不会知道这个事儿。   但她肯定不能这么说。   “我也不是占小程的床,等她回来,我立刻就搬走,把床铺还给她。”   “你说的倒是好听,万一你要是占了就不还了呢!”   高秀秀知道跟柳玉说这些没用,曲灵才是个能下决定的人,于是不搭理柳玉了,转向曲灵:“小曲,咱们边挨边的住了这么久,也都是一个单位的同事,你不会看着我无家可归,没地方住吧?”   这,还用大义拿捏上她了!   可惜高秀秀道行太浅了,而她曲灵也不是能被拿捏住的人。   曲灵笑了下,说:“秀秀,你还是去找下后勤,跟他们说说你和张兰的事情,申请下调宿舍为好。相信后勤知道了你们两个昨天半夜打架的事情,不会坐视不理的。至于这张床铺,是小程的,我没有权利私下里让你住进来,也不能干这种事。”   柳玉听得曲灵的意思,立时高兴起来,连忙附和着说:“对啊,明明可以找后勤帮你调宿舍,为啥非要住到这里来?你一个人占两个铺位,那就是多吃多占啊,高秀秀同志,这可不是一名共青团员应该做的事。”   高秀秀听到曲灵拒绝时,很是失望,正想着该怎么再劝说时,就听见了柳玉的这番话。她早就恼了柳玉,一直故意拉着曲灵冷落自己也就罢了,谁让自己上赶子往人家中间挤呢,可这人没完没了,这事儿跟她有什么关系,皇帝不急太监急的,还整出来一个多吃多占,真是太可笑了!   她狠狠瞪了柳玉一眼,“关你什么事儿?河边无青草,不养多嘴驴!”   “嘿,好心好意劝你,你还骂我!”柳玉伸出指着高秀秀,对曲灵说:“你看见了吧?这人翻脸不认人,我只是说了两句公道话,她就骂我是多嘴驴。我算是看明白了,真不怪人家张兰,这样的人,搁谁也处不来!”   高秀秀一下子就炸了,她自认为她与张兰之间,自己是有理的那个,一直在忍让着对方,觉得在其他人心目中也是这么想的,但柳玉却这样说,她一下子就受不了了。   “你就是驴,多嘴多舌的大叫驴!”   曲灵一瞧高秀秀表情不对,连忙往前一步,双手按住高秀秀的胳膊,看似是在安抚她,实际是防止她忽然暴起伤人,她可还记得旁边宿舍那些飘零在地上的头发。不管柳玉的目的为何,结果也是帮了自己,曲灵不能看着她在自己眼前吃亏。 第99章   宿舍之争曲灵将高秀秀推到对面床铺上……   曲灵将高秀秀推到对面床铺上坐下,对她说:   “好了,好了,都少说一句,在气头上骂人骂得难听,等气消了会后悔的。咱们都是同事,又在一个宿舍楼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后你们两个见面还要不要打招呼?尤其是你,秀秀,昨天刚和张兰打完一架,今天要是再和柳玉吵起来,你说其他人怎么看你?我是知道,你们两个是说着说着就有些急眼了,都没有坏心思,可我也不能挨个儿去帮你解释啊。行了,消消气,别生气了。”   在曲灵的安抚下,高秀秀稍微好了些,柳玉也不想把人得罪狠了,虽然心中得意,觉得曲灵完全站到了自己这边,属于是拉偏架,特别想笑,但也抿着嘴,没敢把笑模样露出来,却也坐在曲灵床铺上没走。   高秀秀能跟张兰僵持那么久,就不是个肯轻易妥协的,于是就和柳玉别苗头一般,也不肯走了。坐着坐着,忽然就想到,自己反   正已经住进来了,就这么黑不提百不提的住下去,曲灵也不至于把自己赶出去吧?   曲灵去给自己倒了杯水,问他们两个,“你俩喝水不?”   柳玉:“我不喝,我也不是外人,我要是喝水的话我自己倒。”   高秀秀拿起桌子上印着“咱们工人有力量”的茶缸子喝了一口,说:“我早上倒的凉开水,这会儿正好喝。”   曲灵喝了水,将杯盖子盖上,打了个哈欠,将打出来的眼泪擦掉,说:“昨天晚上没休息好,今天上午老是犯困,不行我得睡会,要不下午没精神,该挨说了。”   柳玉忙说:“你睡你的,我等会也回去睡,我也早就困了。”她正强忍着困呢,要不是因为高秀秀,她早就回去睡觉了。   曲灵:“行,反正我的宿舍你也熟,我不管你了。”   说着,就将外衣脱掉,脱了鞋子上床睡觉。   只剩下柳玉和高秀秀大眼瞪小眼。这样瞪了一会儿后,高秀秀突然笑了下,也将外衣一脱,甩掉鞋子,头冲里地躺到了床上。   柳玉立时又气得火冒三丈,真想上前将这个可恶的人揪起来,让她卷上铺盖卷赶紧滚去隔壁,但也只是想想而已,那样做也太过分了。   她盯高秀秀的背影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回了自己宿舍。   听见门关上的声音,高秀秀才松口气,柳玉的眼神如有实质地盯着她,让她后背如被探照灯照射到一样,灼灼地发着烫。   她想着,要不睡醒后就搬回自己宿舍吧,反正曲灵也不乐意,又有柳玉这个多嘴驴,皇帝不急太监急,比曲灵这个当事人还着急,又何必得罪她呢?   迷迷糊糊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竟然无比香甜。   高秀秀醒来之后,睁开眼睛往对面床看了一眼,见曲灵还踏实地睡着,便又合上眼睛睡着了,等再次醒来时,是被曲灵叫醒的。   高秀秀答应着,心里头却想,自己不能搬,跟曲灵在一块住多舒服啊,她不管是晚上还是中午睡觉都安安静静的,不磨牙、不放屁,也不翻身说梦话,不像张兰,一个年轻轻的大姑娘,这几样毛病都有,冷不丁半夜醒来,听到她的磨牙声,跟偷吃死孩子似的,特别渗人。   还有,跟曲灵在一块睡觉踏实,不担心会迟到,她会叫醒自己的。   高秀秀推翻了自己睡觉之前的想法,她就赖在这里了,曲灵还真能撵走自己不成?   下午,曲灵在白纸订成的本子上,用尺子比着画格子,制成表格。张秘书只要按照日期、事项在表格上面填写内容,就可以清晰明了地看到一周之内潘副总的行程,简单、清晰、方便。张秘书自从用了一次之后就离不开了,曲灵隔段时间就制作一些表格   这份表格的灵感来自于曲灵之前在笔译组时看到的一份英文杂志,上面就用了类似的表格。曲灵灵机一动,就拿来用了。   这种表格目前在潘副局办公室应用很广,非常实用,张秘书在用,肖鹏在用,甚至是潘副局都在用。   格子画完,曲灵用订书机将这些纸张订在一起,而后找来大张的粉色彩纸裁剪好了之后,在边缘之处涂上浆糊,蒙在表面,成为封皮,一本体体面面的,看起来跟买的相差无几的本子就做好了,放到一边,等待浆糊晾干就好了。   这种小手工活,曲灵做得还挺有成就感的。   潘副局办公室的工作,曲灵适应了以后,觉得还蛮轻松的,固定的工作她能很好地完成,临时性的工作潘副总和张秘书也愿意带着她,她渐渐有了些如鱼得水之感。   而且,她还发现,不管是潘副总,还是张秘书和肖鹏,对于她的这些创新都挺感兴趣,也都挺捧场的,让她更加有了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让大家工作效率更高,工作更轻松的想法。   也就在这个时候,柳玉的小脑袋出现在了门口。   曲灵跟肖鹏说了一声就出来了。这会儿不忙,两人正好去楼下放放风。   已经入秋了,虽然白天依然有些热,但早晚却能感受到秋天的凉爽。今天有些风,树叶被吹得唰唰作响,风吹在身上还挺舒服的。   “你咋来找我了?”曲灵问。   “还不是为着高秀秀的事儿,你就由着她在你宿舍里住啊?”柳玉想来想去,还是不能甘心,甚至连下班都等不及,就来找曲灵了。   “你说咋办?中午的时候咱俩说得那么明显了,她也没提要搬走。”曲灵这样说着,心里头其实已经打定好了主意。   高秀秀刚住进来一天就撵人走,显得太无情无义,如果住了三天她还赖着不走,那自己就得出手了,绝对不能让人再继续赖下去,破坏自己清净。   “你想想办法啊,她那么厚脸皮,要是真赖着不走咋办,你自己一个人住得好好的,再说了,你也没法和小程姐交代呀。”   曲灵点点头,没说话。   瞧着曲灵淡定的样子,柳玉只好说:“我倒是想出来个主意,就是有点缺德。”她犹豫了下,咬着嘴唇看着曲灵没说话。   曲灵也没追问,仰头看着依然油绿的大树,又弯腰捡起一片掉落的叶子,拿在手里头把玩着。   柳玉只好继续说:“咱们可以趁着高秀秀不在,把她的行李物品全都送回她的宿舍去,看她还有没有脸再搬过来!”   曲灵失笑,这主意确实缺德,够损!看来柳玉也是个蔫坏的。   柳玉急切地观察着曲灵的表情,看她笑了,脸上也没有愕然或者不赞同的深情,便放了心,说:“你觉得怎么样?”   曲灵笑容大了些,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说:“亏你能想出这主意,不过,你也都是为了我。这样吧,给她三天时间,如果三天之内还不走,咱们就用你这一招!”   柳玉一拍巴掌,“好,就这么说定了!”   她越发觉得曲灵这个人对她的胃口。   当初主动跟曲灵交好,一是因为自己住宿舍了,需要个伴儿,二是因着曲灵是潘副局的通讯员。   潘副局是单位里的实权人物,又是传说中的下一任局长,曲灵作为他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人之一,跟她交好,只好好处没有坏处。   另外还有一个原   因,就是曲灵拿的是三级办事员的工资,还拿了补发的工资,手里头一下子就多了三百多块,柳玉倒不是图曲灵这些钱,但她打小就有些势利眼,就想跟条件好的人一块玩儿。   不过,两人就只是伴儿而已,在一块搭伴儿吃饭,搭伴儿打水什么的,感情说不上深,彼此之间也是客客气气的,从不聊比较深入的话题。   不过曲灵住院,她去陪伴照顾这几天,两人的感情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她跟曲灵讲了很多单位之前的事儿,还有不少传言、猜测等等。曲灵也跟她讲了自己的身世。   而经过高秀秀这次的事情,柳玉觉得,她和曲灵的关系更近了一步,能一起做坏事的人,关系能不亲近吗?   三天后,高秀秀依旧没有搬走。   她经过了前两天的忐忑,反而安稳了。曲灵一直没提让她搬走的事儿,就连柳玉也没再跟她针锋相对。   高秀秀觉得,他们是已经接受了自己在这里住下去的事实。她也就恢复了之前的习惯,没再去哪里都扒着曲灵,她知道柳玉这么排斥自己是为什么,也不想得罪这个财务。   这天中午,她吃完午饭,见曲灵和柳玉两人还在吃,还说等下要在附近走走消消食,她就跟曲灵要了钥匙,先回到宿舍,心里头琢磨着晚上下班得去配把钥匙,这样怪不方便的。   可她一打开宿舍门,不经意地往自己床铺上瞧一眼,就愣住了。   她的被子、枕头通通不见了,又往其他地方看,她的脸盆、牙缸、毛巾等等生活用品也全都不见了。   这是遭贼了?不可能啊,曲灵的东西都还好好的呢?高秀秀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的东西到底去了哪儿?   忽地,她听见隔壁传来高亢的笑声,一定是张兰!   这几天,她虽然不在宿舍里住了,但绝大多数的东西都在宿舍里,还是要时不时回去拿东西的,每次回去,张兰都阴阳怪气的。说她这样故意不回来,跑去别人宿舍住,是故意恶心人,让所有人都看到她张兰有多么可恶,让她有家不能回。   高秀秀跑出去,推开隔壁宿舍门,一眼就看见了凌乱地摆在自己床铺上的行李物品。   果然在这里! 第100章   搬走高秀秀怒气冲冲,转向坐在对面手……   高秀秀怒气冲冲,转向坐在对面手捧一本杂志笑个不停的张兰。   质问道:“是你干的,是你把我的行李拿回来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兰脸上的笑容未散,语气还算客气,说:“你可别冤枉人,你的行李不是我拿回来的。”   高秀秀不相信,“不是你还有谁?”   张兰撇撇嘴,反问:“你说呢?”   能打开曲灵宿舍门的,无非就是那两个,高秀秀有些不敢相信,忽然就沉默了。   张兰又咯咯笑了起来,说:“你有自己的宿舍不住,非住别人宿舍讨人嫌干嘛?以后你就搬回来,咱们和平相处。”   这语气中,有种施舍的,怜悯的,高高在上的意味。   高秀秀听得极为不舒服,她知道,张兰在这件事情中,即便不是主谋,也是参与了的。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后,才回到自己的床铺上坐下。   张兰将杂志收到一边,去端了暖壶,往高秀秀的茶缸子里倒了些水。   高秀秀低头好一会儿,问:“是曲灵?”   张兰点点头,说:“确切地说,是曲灵和柳玉。”   高秀秀只觉喉咙干涩,“为什么,他们不想让我在宿舍里住,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为什么私底下做这样的事儿。”   张兰嘴角动了动,想要讽刺一声,但忍住了,说:“他们肯定不止一次跟你说过,可你不听呗。”   高秀秀又垂下头去,好一会儿才说:“那他们也不能这样啊,这样偷偷摸摸的算什么?”   张兰想说你要是早点识相,搬出来不就没事了?人家偷偷摸摸还不是因为你不识相,人家怕你住的时间长了,就更不搬了,才出了这么个损主意。   张兰确实不是主谋,但却是参与者,而且还帮着搬东西来着。   这几天,因着吵架,高秀秀搬出去的事情,好几个人来找她谈话,让她大度些,别耍小姑娘的性子,这里毕竟是宿舍,不是自己家,在一块住着就得谦让,不能欺负人,自私自利云云,好似那次打架的责任全在她似的。   高秀秀这一躲出去住,反倒成了受害者,清闲滋润了,却让人觉得那天打架的责任全都在于她。   这些天,她过得一点都不好,每天都有很大的心理压力,还不如整天和高秀秀在一块吵架拌嘴时舒服。   就在今天上午,柳玉过来找她了,跟她借宿舍钥匙,说是想帮着高秀秀将行李搬回去。她一听,眼睛都亮了,虽然柳玉说得冠冕堂皇的,什么那个床铺是小程的,高秀秀整天住着,让小程知道了不好,但实际就是曲灵不想让高秀秀继续在她的宿舍里赖着了。   张兰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不光同意,她还跟着柳玉一起,亲自帮着搬了东西。   一是不用听那些人责怪的话了,二是可以看高秀秀的笑话,被人家用这种方式撵出来,还不够可笑吗?   心里头快要笑开了花,但张兰忍住了,没在脸上显露出来算了,贬损的话也咽了回去,脱口安慰着:“估计是怕当着你面,伤了你的面子吧。”   高秀秀:“这样就不伤我了吗?她到底有多讨厌我,那张床宁可空着,都不让我住。”   张兰:“那张床是小程姐的,又不是曲灵的,曲灵让你住了,就成了她的责任,将来小程姐要是怪罪下来,不会怪你,肯定是怪曲灵。”   高秀秀还是想不通,委屈极了,映衬之下,一向不和,最讨厌的张兰都面目清秀起来,难得没有冷嘲热讽,愿意耐心劝慰自己。   “在怎么说,也没这么干事的!一块住宿舍这么久了,却忽然给我来这么一下子,她咋是这样的人?”   大概因为这次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张兰倒更客观些,从曲灵拒绝再借热水给他们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这不是个善茬,拒绝他们的时机也很微妙,正好是她转正之后。   再加上这次的事情,张兰更看清楚了曲灵的为人。   以曲灵精通人情世故的聪明劲儿,明明可以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却偏偏选了这个比较损的。   也许,这就是曲灵的目的吧。   总归自己和高秀秀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得罪了也无所谓,有了这次的事情,她和高秀秀都不会想着,再从曲灵那里占取好处了。   “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以后就别往她身边凑了。”张兰难得好心眼儿地告诫。   “谁往她身边凑了,我住的是小程姐的床,又不是她的,她有什么权利撵我走!”高秀秀依旧气愤不平,这次的事情给她的冲击太大了,甚至比张兰那天突然打了她一巴掌还要厉害。因为跟张兰不合已久,好几次都即将到了动手的边缘,而跟曲灵,除了那次开水事件外,她一直都是笑呵呵善良无害好说话的。   “我要去联系小程姐,我倒要看看,要是小程姐让我住了,她曲灵怎么说!”高秀秀恨恨地说。   张兰坐到自己的床上,使劲撇撇嘴,人家小程能理她才怪呢!她要是愿意把床铺让出来,在她借调走的时候,就会退了宿舍,咋会一直留到现在?   往常,虽然她觉得高秀秀这人有诸多毛病,但脑子却比自己聪明一些,说话、办事上也比自己强,可现在,却觉这人就是个蠢蛋。   “小程姐在外交部哪个部门工作,办公室在几楼,宿舍在几号,通讯地址是多少,电话是多少你知道吗?”她没忍住,语带讽刺地问。   高秀秀自然不知道,她抱住靠着床沿放着的枕头,使劲地扔到床头,而后又泄愤般地捶着被子,心中的怒气始终不散。   “这回你可高兴了吧?看了我的笑话你心里头是不是乐开了花?”   张兰一听这话,挑挑眉毛,高秀秀猜得真准,可张兰不能承认,她是打定了主意要跟高秀秀和平相处的,这人这会儿被刺激得心里头憋着气,可不能让她把气转移到自己身上,帮曲灵分散火力。   “不管你信不信,我没这么想。”张兰说,“那你还能怎么样呢?找曲灵理论一番不成?”   高秀秀还真想去,去指着曲灵的鼻子问她是什么意思,然后像是薅张兰头发一般狠狠薅下来两撮。可她也知道,去找曲灵就是自取其辱。而且,曲灵那么高的个子,那么长的胳膊,要是真动起手来,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这就更让人窝火了,想骂人吧,理亏,想打人吧,打不过!   高秀秀伸出自己的手,往自己头上抓挠了几把,而后倒在了床上,拉过被子,将自己连头带脸地盖住。   张兰看着她,心里头觉得解气,同时也莫名地升起了些许同情之心。   曲灵这个人啊,可真损!   隔壁,曲灵带着柳玉遛弯回来,就看见自己宿舍大敞四开着。   他俩是故意避开高秀秀的,希望她这人识相,就当是自己主动搬走的就完了。   “怎么连门都不关,啥人啊!”   柳玉自告奋勇去找了张兰,这会儿跟着曲灵一块过来看成果。她怕高秀秀这人厚脸皮,再把行李搬回来。   曲灵扫了眼宿舍,见屋里头除了高秀秀的东西,什么都没少,就把门关上了。   “钥匙还在高秀秀那里吧?得跟她要回来。”柳玉说。   曲灵摇摇头,说:“不着急。”   柳玉又坐了一会儿,确定高秀秀不会再搬回来,就走了。   曲灵安稳   地睡了个午觉。深觉还是一个人住着舒服,宿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多了一个人后,空间就显得狭小了许多,对方即便是再安静,也会发出各种声音,很容易就会把沉睡中的人吵醒。   曲灵过了三年集体生活,单纯靠着运气,分配到和小程姐一个宿舍,相当于自己独享一个房间,绝对不允许别人来破坏!   午觉睡醒,神清气爽,兑温水洗了把脸后,擦了擦脸油,又将剩下的擦在脖子和手背上,将过肩的头发梳成个低低的马尾垂在脑后。   额前没留头发,露出饱满的额头,只一些新长出来的头发毛绒绒的,有些乍起来,曲灵弄了头油混着些清水揉在手心,在额前抿一抿,那些软软的头发就服帖整齐了。   又换上米白色的长袖娃娃领带菲边的掐腰衬衫,深蓝色的凡立丁长裤。走到镜子面前,往后推到墙根处,就能照见全身了,镜子里的她面庞白皙,头发乌亮浓密,眉眼娟秀,嘴巴红润,曲灵对自己很满意。   77年下半年,虽然“做衣难”仍旧是困扰燕市老百姓的“五大难”之一,但因着曲灵工资高了,单位也定期不定期地发布票和工业券,她没有负担,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自然就有可以用更多的钱来装饰自己。   人靠衣装,好看衣服穿在身上,衬得人也更加精神。   她如今是潘副局办公室的通讯员,代表着潘副局的形象,经常和单位里其他部门打交道,时不时也会和外单位做沟通,得随时保持自己干练、专业的样子。   将自己打扮好,曲灵从抽屉里找出一把崭新的锁头,将宿舍的门锁给换了。   她对人,总是带着防备的,钥匙不止被高秀秀借出过一次,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偷配钥匙,所以还是换上新锁更能让人放心。   锁门的时候,隔壁房门正好被推开,张兰走了出来,看见曲灵笑了下,热情地打招呼,紧接着,高秀秀也走了出来,看见曲灵时,不自在地扭过头去。   曲灵礼貌地回了张兰的话,并没理会高秀秀态度如何,说了声:“我先走了”,就大步离开。   她身高腿长,一会儿就走出去老远。 第101章   喜欢不喜欢高秀秀这才转回头去,对着……   高秀秀这才转回头去,对着曲灵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在床上躺了一中午,虽然心里头还是不舒服,但到底没再想着要去和曲灵算账了。   她想好了,她要把曲灵干的这件事传扬得全单位都知道,让大家伙都看看曲灵这人有多损,多缺德,多不近人情!   “想啥呢?走吧。”张兰叫了高秀秀一声。这还是两人同寝室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一块出门。   大概是因为有曲灵和柳玉的衬托,最讨厌的张兰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加上这人对自己灰溜溜回来这件事没有冷嘲热讽,甚至出言安慰,高秀秀竟然对她产生了些依赖情绪。   张兰说该去上班了,她就跟着出来了。   张兰大概也感觉到了高秀秀对自己的变化,竟然也有些心软了,不由得又劝说道:“跟你说句为你好的话,你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算。我是觉得这次的事儿,就这么算了,就当你是主动搬出来的就好了,别跟别人到处去说。”   难得地,高秀秀没有反驳,张兰就继续讲。   “你要是传扬这事儿,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别人知道了曲灵又损又阴的真面目,可你赖在曲灵宿舍不肯走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好名声,何必让别人白看笑话呢?”   吃了这次教训,以后离曲灵那样的人远远的就好,何必去干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呢。   高秀秀和张兰怎么想,曲灵不知道,知道了她也不在乎。这么多年来,她伪装自己,各种小聪明、小算计,不就是为了过上理想中的生活嘛。如果区区一个高秀秀,自己还要顾忌她的感受,让自己不痛快,那这么多年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下午,张秘书和肖鹏随同潘副局一块去市委开会,办公室里只剩曲灵一个人。她将手头上的工作做完之后,去资料室里借了近期的《燕市日报》英文版。   她渐渐感受到了身为潘副局通讯员的种种便利,虽然不能说在整个管理局畅通无阻,但去哪个部门都要给她几分面子。   《燕市日报》英文版这样的报纸,不是谁都有资格看的,资料管理员傲气得很,最会看人下菜碟,这样的地方,曲灵以前根本不会去自讨没趣,可现在每次过去,资料管理员都客气得很,主动询问她要什么资料,还跟说她慢慢看,不着急还。   还比如上次她住院,后勤跑前跑后帮着办理手续,又派了柳玉照顾她,固然是汪副局理亏想要弥补,也是后勤想要交好她。   这是曲灵许久都没有过的感受,就好似回到了父亲还在的那个时候,因着父亲是保卫处的副处长,人人都对她很友好。   现在的日子可真幸福啊!   更幸福的是,这周末唐卫国又来请她下馆子了,还带了许久不见的江吉安。   有日子没见的江吉安黑瘦了许多,说是前段时间带了队伍去外地拉练去了。因为他工作的特殊性和保密性,曲灵虽然对于如今的局势,还有他个人的之前的经历非常好奇,但还是忍住了没有询问。   饭馆是江吉安找的,菜也是他点的,其中有一份竹笋老鸭汤,还有一条清蒸鲈鱼,都是清淡又营养,非常滋补的菜。   他说:“听说你前段时间生病住院了,不好意思,当时我在深山老林里,你的情况我一点都不知道,是回来之后才听卫国说起的。”   曲灵抿抿嘴唇笑着,江吉安虽然黑了些,也瘦了些,但精神色还是那般地足,坐在那里,肩背挺直,双腿跨立,双手放在腿上,气势十足,那一双眼睛囧囧有神,透露出坚毅的光芒。坐在他身边,会觉得非常安全,非常令人安心。   “谢谢你的挂念。你听说我住院了,那你听没听说我是装的?”   江吉安脸上就露出些不自在来,旁边的唐卫国连忙咳嗽一声。   唐卫国这人,嘴巴可没那么严实,况且曲灵装病这事儿只要跟管理局的人保密就行了。   江吉安是唐卫国最信赖的朋友,心事都会无所保留地跟对方袒露,曲灵的事儿也是一样。他是抱着为自家妹妹骄傲,显摆她有多机智的目的跟江吉安说的。   “哈哈,我没说别的,就是跟江吉安夸你来着了,是不是江吉安?”   江吉安点点头,说:“知道你工作干得很不错,很受领导重视,恭喜你,曲灵。”   因着江吉安跟自己利益不相关,曲灵从一开始就没在江吉安面前伪装自己,后来知道他和唐卫国关系非常好,就更不伪装了,江吉安看到的,一直都是真实的自己。   她对唐卫国使的小性子,江吉安都看在眼里,还有些羡慕。   曲灵笑得收敛,“唐卫国帮我吹牛呢 ,我就是个小小的通讯员,还很有进步的空间。“说的是谦虚的话,但脸上的得意却藏也藏不住。   唐卫国与荣有焉,说:“一毕业就拿三级办事员工资的有几个?你是大学生,又是副局长的通讯员,才工作不到半年,就有这样的成就,将来前途肯定错不了!”   曲灵:“我是工农兵大学生,不值钱的!现在都在说恢复高考的事儿,要是真恢复了高考,我们这些大学生就更不值钱了。”   唐卫国:“你是人才,就是有再多的正经大学生,也顶不了你的位置,不用担心。”   要不曲灵跟唐卫国对脾气呢,他夸人夸得真诚无比,让曲灵身心舒畅,没喝酒就有些飘飘然之感。   饭菜上来,三人开始吃饭。   不管是老鸭汤还是鲈鱼,曲灵都是第一次吃。   均州人没有煲汤的习惯,吃鸭子一般就是用大铁锅炖,再放上些土豆、粉条、蘑菇之类的,浓油赤酱的。但竹笋老鸭汤却是乳白色的,配料非常简单,老鸭汤喝起来确实浓郁、鲜美,曲灵喝了一口,眼睛都亮了,又赶紧去喝第二口。   鲈鱼也是她第一次吃到的口感,一点都不腥,就放了点盐和酱油,佐之以葱丝姜丝,吃的是鱼本来的味道。   相对于曲灵,唐卫国对这些菜就有些兴味缺缺,他不喜欢这些清淡口的,更喜欢红烧肉、烧鸡这样能大口吃肉的。   他有些嫌弃地将鲈鱼往曲灵那边挪了挪,用老鸭汤里带着的勺子在里面搅合着挑肉吃,挑了两块放进嘴巴里,还是不过瘾,有些不满地说:   “江吉安,你到底是请我们吃饭,还是只请我妹吃饭?怎么光点她爱吃的!”   曲灵只觉有股子热气忽地从脸上烧起来,忙低下头去,小口地喝着汤。   江吉安错愕了一瞬后,笑了下,说:“你妹才出院,当然要补补,你怎么还和妹妹绞牙?”   唐卫国忙反驳,“不是绞牙。我说你到底是我朋友还是我妹的朋友?”   江吉安:“那下次再请你,都点你喜欢吃的。”   唐卫国这才高兴了,说:“说好了啊,你可别赖账,曲灵,你听见了吧,江吉安工资高,咱们吃大户!”   曲灵抬起头来,正好碰见江吉安也正往过看,心下里一慌,赶紧挪开,笑着附和唐卫国的话,再转过头去时,江吉安正低头,扒拉着夹到碗里的一块鱼肉。   曲灵也不知道刚刚为什么那么慌,只觉江吉安的眼神亮得吓人,看得她心里头一悸,脸上的热气更浓。她抬头贴了贴自己的耳朵,果然有些烫人。   晚上,躺在宿舍的床上,当时的情形就像印在她脑袋里头似的,一遍一遍地在眼前播放着。   她心脏跳得很快,想着,江吉安应该是真的喜欢上她了。虽然她没有恋爱经验,但江吉安看她的目光如此不同,一放假就找机会过来看她,还有以前,对自己的种种,其实她都是明白的。   在两人还不算熟悉的时候,江吉安就想着帮她,让一个工农兵大学生留在燕市,绝对不是小事,需不需要钱、物且不说,最主要的是要搭人情。如果自己只是唐卫国的妹妹,江吉安未必愿意帮忙。   可他既然喜欢自己,为什么还不跟自己表白呢?   忽地,曲灵怀疑起自己的判断,莫不是自作多情?   想来想去,曲灵觉得有些心烦,她想着,算了,随他江吉安喜不喜欢自己,反正她对江吉安也只是有点好感而已,远没到非他不嫁的程度。   想开了,曲灵也就不纠结了。   昨天工会的王大姐说要给她介绍对象,规划局的唐大姐也帮她又物色了一个,既然江吉安不想跟她确定关系,她也不会傻等着,还是按照自己的规划走。   曲灵说不纠结,就真的把这事儿放下了。   之后不久,江吉安又带着她和唐卫国下了趟馆子,这回吃的是酱炖大骨头,在快要到郊区的一家国营饭店里,大师傅就是原来饭店的老板,公私合营后,留下来成了大师傅,前些年经济困难时期,曾经有一段时间物资供应不上,关门歇业了,前几年才开始重新营业的。   江吉安说是战友蒋志坚给他推荐的,说是在外面念念不忘的就是这一口,他们点好菜,在饭桌上坐了一会儿,这位战友带着对象也赶过来了。 第102章   拿得起放得下那位战友跟江吉安一样,……   那位战友跟江吉安一样,穿着六五式军装,上下共计四个口袋。长得浓眉大眼的,大概一米七六左右的个子,人长得极为结实,长相中等,比江吉安还黑一些,两管眉毛又粗又浓很有特点。说话的时候,不是江吉安和唐卫国这样比较纯正的普通话,而是地道的燕市口音,儿化音很重,尾音喜欢上扬,嗓门比较大,一张口就是扑面而来的热情。   战友的对象是他的青梅竹马,两人就住在一条胡同里,中间隔了两三家,从小上同一间小学,中学,后来一个去参军,一个接了母亲的班,去了燕市第二糖厂上班,男方被提干后,两人顺理成章地结婚,组成小家庭。   这些,是战友的媳妇,也就是金果儿跟曲灵讲的。作为在座唯二的女同志,两人很自然就坐到一起,悄悄聊了起来。   陌生人之间的交流,一般都是以相熟的人开始聊起,从而展开话题的,不过因着蒋志坚和江吉安工作的特殊性,两人能聊的不多,一时间就有些冷场,曲灵便感兴趣地问起了金果儿是怎么样认识的。   曲灵这问题算是问对了,金果儿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两人这份青梅竹马的爱情,显然她讲过许多次,讲得几位顺畅,言语之中带着幸福与骄傲。   确实也值得骄傲,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双方父母都非常满意,结婚之后,婆家、娘家都在跟前,衣服有人洗,饭菜有人做,丈夫虽然不能总回家,但也对她非常好,一有时间就陪她下馆子、逛公园、看电影,体贴极了。   曲灵有些羡慕她。   聊开了,金果儿逐渐放开,露出本性来,像是绝大多数的燕市女孩那样,外向、爱笑、热情,说话时一不注意,嗓门就大了起来。   另外三名男同志的目光就集中在她们两人身上。   蒋志坚笑了下说:“她们两个倒是挺合得来。”   唐卫国忙说:“我妹性格好,脾气好,跟谁都能聊得来。”   蒋志坚就转向江吉安,那目光让江吉安无法忽视,转过头来时,就看见了蒋志坚脑袋往曲灵的方向点了点,同时挑了挑眉头。   江吉安朝着他苦笑了下,而后摇摇头。   蒋志坚就抬起手指头,虚空朝着戳了戳,恨铁不成钢般地咬牙切齿。   两人这番眉眼官司,其他人没有注意到。   金果儿发现自己声音太大,引来其他人注意后,连忙收了声音,而后压得更低般地问,“你和江团长,你们是不是一对儿?”   金果儿夫妻过来的时候,江吉安给双方做过介绍,只介绍了曲灵的姓名,和唐卫国之间的关系,还有工作单位,其他没有多说。   曲灵脸有些发热,连忙否认,然后追问:“果儿姐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们两个相配啊,个子都高,长得也都好看,而且……”金果儿已经断定这两人之间有事,语气之中就带了些调侃,故意吊着胃口,果然等来了曲灵的追问。   “而且什么?”   “而且,我觉得江团长看你的目光特别温柔,他老在看你。你别抬头,他刚刚又在看你。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会不自觉地关注,关心。我是过来人,看得清清楚楚的。”   曲灵忍住了抬头的冲动,又感受到了快速许多的心跳声。过了几秒钟,她没有忍住,抬起头来,想确定一下金果儿说的是不是真的,可惜,江吉安在和唐卫国说话,没能看见   他的正脸。   那张微黑的侧脸棱角分明,轮廓优美,放到哪朝哪代,都是当之无愧的美男子。   曲灵心脏猛然一悸,竟然有些窒息。她忙低下头去,平复这突如其来的异样。   金果儿的声音还在继续,“……我们家老蒋在家的时候,经常和我说起江团长,一说起他来,眼睛放光,满口都是夸奖的话,不知道有多崇拜。江团长这样的人要是在外面,不是在部队这个和尚窝,不知道多受欢迎,肯定有不少女同志倒追他。他这样的人,长相好,人品好,前途更是一片大好,你可要好好把握。”   曲灵笑了下,没有回答金果儿的话,不过这番话,却让她的心乱了。她不想再和金果儿谈论下去,索性就岔开了话题。   大骨头啃完,几人又坐了一会儿,金果儿就提议大家一块去她家认认门,以后可以常来常往的。   曲灵心里头像是被猫抓挠了一般,始终静不下来,吃饭的时候都心不在焉的,那么香的大骨头她都没吃多少,这会儿更没有心思去别人家做客,便拒绝了。   金果儿夫妻两个只好遗憾地送他们三人离开。   这边距离江吉安停吉普车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三人步行过去。   唐卫国吃撑了,一边走一边抚摸肚子,还不停夸赞着好吃,责怪江吉安早没带他过来。   江吉安放慢脚步,走到曲灵身旁,间隔着一个的位置,悄声问:“蒋嫂子跟你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了,还是饭菜不合你的口味?我看你今天吃得很少。”   果然在关注她,曲灵的心脏又是一悸,她摇摇头。   “那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江吉安微皱了眉,目光紧盯着曲灵的脸。   曲灵笑了下,说:“没什么,我很好,可能今天没什么胃口吧。”   江吉安:“那以后带你吃你喜欢吃的。”   曲灵:“江哥,我问你个问题,你为什么总请我们吃饭呢?”   江吉安怔了一瞬,而后脸颊的酒窝浮现出来,说:“我和你哥是好朋友,请你们吃饭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吗?”曲灵反问。   江吉安听出些不对来,停下脚步,等着曲灵继续说下去。   曲灵却不说了,她心里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失望,忽地就笑了下说:“谢谢江哥总请我们吃饭。”   江吉安也笑了起来。   已经走出去老远的唐卫国转头催促:“你们聊什么呢,还不快点走。”   曲灵应了一声,快走两步追上去。   回程这一路上,两人都没有机会单独说话,唐卫国的嘴巴喋喋不休的,也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多话可以说,不光自己说,还必须要有听众,要是没人回应,就会加上一句“曲灵你说是不是”,“江吉安你觉得咋样”。   让人不回应都不行。   曲灵看看手表,现在是下午两点钟了。她从后座上偷眼瞧着江吉安的侧脸,发现他耳朵长得也很好,圆圆的,不大不小,耳垂极为饱满。   曲灵捻了捻自己的手指,有点想上手的冲动。   她想着,今天江吉安会不会跟自己表白呢?他的心意那么明显,明显得金果儿都看出来了,又一次次地找机会跟自己见面,他还在等什么呢?   他会以什么方式,在哪里跟自己表白呢?曲灵开始期待起来。   但她的期待落空了,江吉安将曲灵送到管理局宿舍楼门前,就和唐卫国一起离开了。   曲灵站在原地,瞧见那扬长而去的吉普车喷出的尾气,一股子非常强烈的失落感陡然袭来。   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曲灵才抬脚往上楼。   之后的几天,曲灵一直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就会走神,脑中总会出现江吉安的脸,笑着的,温和地跟她说话的,远远地朝她走来的……   直到有一天,在潘副局办公室里开小会的时候,又走神,被潘副局冷不丁点到名字,看见他那张严肃的脸,才意识到,这几天她被江吉安影响太深了,几乎牵动了她所有心弦,严重影响了她的工作!   她连忙道歉,集中精神。   散会后,张秘书闲聊一般地问起她这些天是怎么了,曲灵只好说是因为换季,自己有些感冒,最近总是头疼。   张秘书点点头,又语重心长地说:“小曲啊,你刚参加工作不久,又正是人生中最好的年纪,我知道你是一心扑在工作上的,潘副局也很欣赏你,要是个人工作和生活中有什么困难,就及时跟我说,我会帮助你的。”   这话是在隐晦地提醒她,要以工作为重,曲灵忙表态,说自己一定会调整状态,以后不会再出现今天类似的事情。   张秘书就满意地点点头。   被张秘书这样提醒,曲灵努力调整着自己的状态,心里却非常懊恼,不是懊恼张秘书,而是自己,怎么就这么不争气,为了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搅乱了心神呢?她又迁怒于江吉安,既然喜欢自己,为什么不表白,既然不想表白,又为什么表现出喜欢自己的样子!   她下定决心,下次再见面时,一定要直白地问江吉安,到底想怎么样,要不要建立恋爱关系,如果不想建立,那就一拍两散,以后也别在自己面前出现了!   可是她没有等到江吉安,唐卫国说他去了部队之后就再没回来,曲灵蓄积了一身的力量却无处发泄,有种有力气没地方使的感觉。   等到10月中旬,重启高考的消息在《日报》上刊登,举国欢腾,都在讨论要不要报考的时候,曲灵依旧没有再见到江吉安。   不过这个时候的曲灵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虽然有时候还会想到江吉安这个人,但已经牵动不了她的情绪了。   她觉得自己真是个薄情的人,人生第一次的心动,甚至都想好了如果他要表白,自己就答应,两人谈对象谈个半年左右,就结婚领证,组成家庭,她甚至还找了单位里的一位军嫂询问了跟军人结婚的注意事项。   可这才过了不到一个月,她的这份感情就如从暖壶里倒水的热水,迅速地失温了。   她很满意这样的自己,就要拿得起放得下才行。 第103章   贼心不死曲灵去口译组送一份资料,正……   曲灵去口译组送一份资料,正好碰见了康泽强。   两人现在关系还不错。因着工作岗位的特殊性,康泽强大部分时间都不在管理局,能碰见他的时候极少,不过只要见面就会打招呼,要是在食堂碰见,也会在坐到同一张桌子上,听康泽强显摆显摆那些莫名其妙的知识。   如今的曲灵不再讨厌他了,又因着汪副局事件中,他特地跑去帮自己证明,没有违反外事工作条例。曲灵对他的观感好了,就连他这爱显摆知识的毛病也忍下了,甚至还觉听他聊天蛮长见识的。   康泽强问:“你报名了没?”   曲灵知道她说的是高考的事情,现如今管理局里,只要年龄没有超过四十岁的,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报名了没,第二句就是能搞到复习资料不。   曲灵:“没,我去报名处咨询了,我上过工农兵大学,不符合报名条件。”   重启高考的消息一经确认,曲灵就知道,自己这个工农兵大学的学历以后不值钱了。一个是凭着真才实学考上的,一个是凭着思想进步被推荐的,哪个含金量更高,可想而知。曲灵他们的英语班,入学之初,甚至有常用汉字都认不全的,毕业之后,也就只能说几句带着浓重方言口音的英语,仅限于认识二十六个英文字母,能背会几个常用用语单词的程度。   她也未曾因着当初汲汲营营上了大学,失去高考资格而有所后悔,谁也不能保证在荒废了几年学业之后,可以顺利考入大学,也不能保证考上大学后,通过四年努力学习毕业后,还能进入到管理局这样的好单位,更不能保证可以分配到潘副局办公室里,担任一名职位虽低,但颇受尊重的通讯员。   曲灵很满意如今的自己,去报名处咨询,也不过就是问问罢了。   康泽强点了下头,说:“可惜了,你不能去真正的大学里深造了。”   曲灵问:“你报名了吗?”   康泽强:“我没报,我要是报名,只能报英语专业,我要是考上了,是我教老师,还是老师教我?”   他说这话时,腿抖着,脑袋歪着,下巴翘着,要是外人看了,准得觉得他狂妄自大,傲得没边了。曲灵却不觉得,她见识过康泽强的英文水平,确实不比那些老师们差,语言组织能力、临场发挥水平甚至更强些。   “对了,我有两张市歌舞团的演出票,演出他们新编排的舞蹈《欢迎伟大的胜利》要不要一起去看?”   《欢迎伟大的胜利》是今年新排的大型舞蹈,观众们看腻了《白毛女》、《红色娘子军》终于能看到不一样的了,   都非常捧场,场场爆满,一票难求。   曲灵自然是愿意去看的,只是跟康泽强同去?   有女同志见她和康泽强表现得很熟悉的样子,便告诫曲灵:“你得离他远点,他这人名声不好,一天天的劲儿劲儿的,一副资本家大少爷的做派,你瞧他那身衣服,都是在友谊商店买的,一件衬衫就能抵得上咱们两三个月的工资。我听说他那人好色得很,见到漂亮小姑娘就想勾搭,但又不跟人家谈对象,反正不是个好东西!”   不止一位女同志这么评价他,其他人也这么说他,但这几个人都没有跟康泽强有过多的接触,也是听别人说的。   曲灵觉得,这应该就是传言,如果他真是如此,即便是英语水平再高,局里也不会重用他,更不会让他去参加重要的外事场合。   不过,他那天和自己搭话的样子,确实蛮轻佻的。   和他一块去看演出还是算了吧,男女一块去这种场合,即便是没有特殊的关系,也会引人遐想。   现在的曲灵心如止水,暂时不想找对象,连魏大姐他们安排的相亲都推了。如今提倡晚婚晚育,她要顺应国家政策。   “不了,我不爱看歌舞。”曲灵拒绝道。   “你怎么会不爱看歌舞,女同志不是都喜欢看吗?”康泽强显然不是轻易罢休的人。   曲灵白了他一眼,说:“我不是女同志好了吧。”   康泽强哈哈大笑,曲灵都看见他嗓子眼里的小舌头了,整个人花枝乱颤的,好似摸了电门,一点形象都没了,这人真是!   曲灵连忙走开,离他远远的。   不知道康泽强请她看歌舞,是不是想要追求他,不管有没有,曲灵都对他没意思,这样的人,当朋友或许可以,要是当对象,绝对得给气死。   赶在报名截止之前,管理局统一将本单位符合条件的报考人员名单交了上去,出乎意料的是,报名之人并没有那么多,总共才五个。   就连特意回家一趟,将之前的高中课本翻了出来,学习了好几天的柳玉最终都没有报名。   她没有报名的原因很简单,一是越复习就越觉自己的基础差,对这次的考试根本没有信心,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失去现在的工作。   一个萝卜一个坑,她去上学了,这个坑就归别人了,等四年之后毕业,不知道会被分配到哪个单位,也许还不如现在呢,又何必去折腾?虽然上学这四年有补助,算工龄,但评职评优的资格就没了。   算来算去,都有可能得不偿失,又何必费这个劲儿呢。   单位里的许多人都是这样想的,所以大家的讨论度虽然高,也都一度跃跃欲试的,但最终报名的人却比较少。   局里为了响应国家政策,给予了这些人极大的支持,包括不安排他们出差任务,减少工作量,每天只上半天班,帮助他们寻找复习资料等等。   曲灵觉得,这些人的心理压力一定很大,要是考不出去,都无颜见江东父老了。   据唐卫国说,刘琳一直在要求唐卫红两口子报考,以期能考回到燕市来。但唐卫红不同意,说他们两口子都不是爱学习的人,以前就不爱学习,基础都没打好,现在更是一看见书本就头疼。   她公婆也不希望他们报考,觉得这政策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又变了,跟73年似的,再出个交白卷的,就又把事儿给搅合了,说有份稳定的工作就顶顶不错,没有必要非得上大学。   唐卫红深觉她公婆说得有理,她在均州市工作了,又结了婚,这里就是她的家,而燕市只是她的娘家。她已经习惯了在均州这种小地方生活。   娘俩写信、发电报、打电话,争吵了一次又一次。刘琳觉得自己这个小女儿自从谈了对象之后就越来越不听话了,迟来地叛逆起来,距离自己帮她规划的路越来越远,跟她哥哥一样,都成了个胸无大志,小富即安的。   她为此,专门去了趟均州市,看见被娇宠着长大的小女儿学会了洗衣服、做饭,住在跟别人共用的一铺大炕上,还满脸笑容时,心塞得不行。   她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唐卫红却丝毫都听不见去。   刘琳跟她讲燕市如今修好了护城河,修建了高楼,修建了公园,公园里面有湖,有步道,有花草,故宫、颐和园等也会陆续重新开放,中美建交后,大街上多了许多外国人,商场里多了许多时兴样式的衣服,新排出来的电影、歌舞,总是在首都先上映……跟她离开的时候,有了许许多多的向好的变化,字字句句都要勾起她对燕市的向往。   奈何唐卫红不为所动,跟她讲丈夫有多么疼爱她,讲她是怎么学习做饭的,怎么跟副食店的人打好关系,以便能优先卖到蔬菜副食,又羞涩地说,她准备要孩子了,因为公婆得到消息,以后计划生育可能会越来越严,他们得趁早多生个孩子……   越听,刘琳的心就越窄,心里头的火气越憋越严重,怕自己忍不住,又跟小女儿闹起来,只好匆匆回了军区招待所。   门口的小战士见她脸色不好,给吓了一跳,忙过来搀扶她,问用不用送她去医院。   刘琳把整个身体的力量都压在小战士身上,摆摆手说:“我没事,歇一会儿就好了。”   小战士将她送到房间里,又帮着打了热水,这才走了。   刘琳和衣躺到在床上,一口一口地大喘着气,胸口像是被大石头堵住了一般,使劲地吸气,也觉喘不过气来,嗓子里发出“嘶嘶”的声音,还带着长长的尾音,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干涸的鱼。   她的眼泪流下去。   儿女都是债这句话真没错,最小的这两个孩子,一个胸无大志,不期望能超越父辈,可是长到现在还是一日无成,如今还是个混吃等死的七级办事员,自己拉下脸来到处帮他找关系,终于和单位领导攀上关系,人家答应多多提携,也给了多次机会,可唐卫国倒好,他不光不抓住机会,好好跟在领导身边表现,还觉得烦,指责她多管闲事。   刘琳一气之下,说再也不管他了,人家更是满不在乎,一天天的傻乐呵。   这个小女儿更是不如自己的意,费尽心思为她谋划,甚至还想帮她买房子,可她才结婚几天,对丈夫,对公婆的情感就超过了这个一心对她的妈。她希望小女儿是新时代的女性,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思想,不受男人和家庭的束缚,不说一定要在事业上做出多大的成绩,起码不会为了男人为了家庭而舍弃自己。   如今她偏安在这个小地方,伺候男人,伺候公婆,甚至以此为幸福。她当然希望女儿是幸福的,婚姻是美满的,却不是这样的。从小女儿身上,她仿佛看见了旧社会妇女的样子,实在搞不清楚,在自己这样家庭中成长出来的孩子,怎么就会变成了这样。   卫红和卫国不愧是兄妹,在不思进取上真的是如出一辙。   刘琳脑子里头乱呼呼地想着,越想就越生气。   她也难免地想到了其他子女。大儿子早早去去了部队,如今的军衔虽然赶不上他父亲,但好在人还年轻,就是熬资历将来也差不了。大女儿很早就嫁了人,对方家庭是从政的,公公手中权利不小,女婿也是个有志向的,大女儿生了孩子之后,虽然也把重心放在了家里,但到底公公有权势,在这样的家庭中,即便是牺牲自己的事业,也不是不行。   那时候大女儿事业正好,有身高优势,腿长胳膊长,四致有力,表现力好,想在舞蹈事业上有所建树,她好好劝说了一番,让大女儿以公婆、丈夫为重。因为相对他们事业上的成功,女儿的事业根本不值一提。   大女儿虽然有些不乐意,但还是忍痛放弃了舞蹈事业,转去做了后勤。   所以说,她刘琳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   可惜,小女儿的婆家就是普通的双职工家庭,她公婆混了几十年,也就混了个芝麻大的小领导,狗屁的权利都没有!她那女婿虽然嘴巴上说得好听,   要努力工作,力争上游什么的,但她太清楚了,没有后盾,没有人提拔,想要往上升太难太难,不是空有一腔斗志就能办成的。   躺着难受,快要窒息了,刘琳只得坐起来,靠在招待所最好房间的床上,把枕头垫在身上,侧靠躺着,这才稍稍好些。   她想起来,她还有一个孩子。想到曲灵,刘琳胸中的窒闷感更强了些。 第104章   房子尽管并不关注曲灵的消息,但唐卫……   尽管并不关注曲灵的消息,但唐卫国却总在她和老唐面前讲她的事情。   刘琳知道对方在副局长通讯员的位置上越做越好,多次跟随领导参加市里的大型会议,非常受领导的器重,甚至参加过外事活动,在活动上,和外国人侃侃而谈,英文极为流利,水平极高。   起初,刘琳是不太相信的,她知道这姑娘很聪明,有心计,小小年纪就知道谋算自己。但她觉得那都是小聪明,不是正道。唐卫国同情这个不在身边长大的妹妹,想在父母面前为她争面子,所以夸大、美化罢了。   但之后有一次大女儿回家来,刘琳将这件事情当笑话似地讲给她,唐卫革听了之后却说:“还真是她?上次,我跟团到东郊饭店去给从美国来的外宾演出的时候,看见一个和男老外说话的女同志侧影挺像她,我想着不可能是她的,没想到还真是。她才在管理局上了多久的班?还没有半年吧,就能跟着大领导出来参加这种级别的的活动了,不简单!”   刘琳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你没看错吧,真是她?”   唐卫革肯定地说:“肯定是她,那么高的个子,不会认错的。咱们真是小瞧她了。”   谁说不是呢。   刘琳至今都记得自己当时的震惊,震惊之余还有那么点点的不舒服。这孩子没在自己身边长大,没有管她半分,靠着自己,居然能混成这样,对比之下,自家的两个小的,跟她的差距太大了。   这个事实,真是让人扎心。   刘琳不光呼吸不畅,心脏都细细砸砸地疼了。   白跑了一趟均州,不光没劝得了小女儿,还把自己气够呛,回来之后就病了,在医院里住了一周才好了些。   好了之后,她对小女儿的怨怪之情更深,但也更心疼闺女,担心着要是真怀孕了,在那样的家庭里,吃不好睡不好的,到时候挺着大肚子做一家人的饭,洗一家人的衣服,该是多么辛苦,想想她就心酸不已。   自己捧在手里头长大的姑娘,如今却要为别人做这些,她这个当妈的,真是不能忍受!   想着想着,她就又惦记起曲灵的房子来。   刘琳跟小女儿提过,自己出钱在均州帮她置办房产的事儿,小女儿听后特别高兴,只是说合适的房子不好找。后来,这事儿就让女婿知道了,不知道他是怎么跟唐卫红说的,再提到这件事儿,就被委婉地拒绝了,说自己住在婆家是暂时的,能熬个一两年,单位就会分房的,根本不用再花钱买房。   依着小女儿和女婿的级别,就是分房也就分个不到二十平米的小房子,两个人挤挤插插的勉强能住,要是生了孩子,那就是转个身的地儿都没有,也不比跟大伯哥住一铺大炕强多少。   小女儿这般地被夫家辖制,更坚定了刘琳要买房子的决心,到时候这房子就落在自己名下,到时候女婿住进了老丈母娘的房子里,看他们一家还能不能像之前那样欺负唐卫红。   这个女婿,但凡想要沾老丈人的光往上爬,她都高看对方一眼,偏偏却挑唆着女儿,想让她只认婆家,不认娘家。当然,这是刘琳自己感悟出来的,这种事情,人家也不可能明晃晃地表现出来。   刘琳想给女儿买房子,可又不可能常住均州帮她找房子,曲灵的那套房子无疑是最合适的。但曲灵,她却是不想多接触,让唐卫国去帮着传话,后来也没了下文,她一直拖着,不想亲自出面找曲灵说这件事儿。   等77年的高考终于考完的时候,她终于下定决心,让唐卫国邀请曲灵来家里做客。   唐卫革一听,就说到时候她也回来,她说:“我瞧着曲灵以后前途应该错不了,再说了,机械进出口管理局可是个实权部门,想要从国外引进技术、设备,必须得先过他们那一关才行,燕市哪家厂子不当财神爷似的,溜须着他们?曲灵是潘副局的秘书,潘副局就是主管进出口事宜的,曲灵这个通讯员别看职位不高,可地位不低,得跟她交好才行,这重关系,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刘琳不以为然,说:“凭着你公公的关系,还用得着曲灵一个区区通讯员不成?”   唐卫革:“妈你这就不懂了,县官不如现管,我公公他虽然官儿是不小,可也未必事事都能插得上手,交好了曲灵,正好补上我公公链条上的一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刘琳点点头,觉得女儿考虑的是对的,看来,她要重新估量曲灵的价值了。   但听到母亲要求的唐卫国却与唐卫革态度截然相反,下意识反问,“你请她吃饭,不是鸿门宴吧?你还是想要谋算她的房子?”   刘琳被这个儿子气个倒仰,但偏偏被他猜对了,没好气地说:“什么叫谋算?我又不是不给钱!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可以多给钱!”   唐卫国深觉她妈大概是年纪大了,胡搅蛮缠的劲头上来了。这个话题两人讨论过了,他妈所谓的多出钱也多得有限,还不肯帮着曲灵找房子,人家凭什么把房子卖给她,就凭她几十年对曲灵不闻不问吗?   瞧着刘琳喘气有些发粗,唐卫国也不敢多气她。他妈从均州回来后,虽然住了院,把病治好了,却更生不得气,但凡生气就气喘,上不来气。   唐卫国虽然在曲灵的问题上对她妈意见很大,但到底是自己的亲妈,也希望她身体健健康康的,最近对他妈的态度好了许多,但刘琳好似找到了拿捏他的方法,一不顺他的意   就一副要犯病的样子。   唐卫国明知道刘琳在拿捏他,可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软下声音来,说:“好,好,是我说错的,是我不对。”   见儿子服了软,刘琳才好了些,喝了口水,又大口喘气,说:“也不用你跟她说什么,你把她带到家里来,由我来跟她说。”   唐卫国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是看了刘琳有些泛着紫红色的嘴唇,就什么话都说出来了,半响之后回答:“行,我只做中间人,至于曲灵来不来,我就管不着了。”   唐卫国有种强烈的预感,经过了上次的事情,曲灵不会再登自家的门了。   就是他为人再迟钝,也感受到了如今的曲灵和以前的她有了很多的不同,更加自信,更加张扬,整个人都散发出新时代女性的璀璨光芒,通讯员的工作给予了她尊严,壮了她的腰杆。   如果说初见面时,曲灵的盾牌是沙土垒起来的,那么现在的就是钢铁铸造。那个时候曲灵也许还对唐家抱有期望,期待着他们能帮帮她,但如今的曲灵什么都有了,换成自己,也不会再搭理唐家人。   其实,要想解决刘琳和曲灵的问题很容易,让曲灵买到房子就好了。   唐卫国手里头现在就有一套房源信息,房子好,地段好,价格比市场价低不少,可他犹豫了好几天,不知道该不该和曲灵提。   想了好久,唐卫国下定决心,还是和曲灵说一说吧,毕竟她是当事人。说不说在自己,要不要买那所房子在她。   唐卫国去找了曲灵,曲灵难得大方一次,请他在食堂吃饭。   两人关系日渐地好,曲灵承认了这个哥哥,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亲人的温暖,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关心、爱护,虽然有时候跟他说话还是很不不客气,但也没再故意坑他的钱。   唐卫国说要带她下馆子的,但被曲灵拒绝了,说让他尝尝食堂的饭。   唐卫国来管理局的次数不少,同事们也都知道这两人是亲兄妹,加上唐卫国这人自来熟,长相又不错,工会王大姐正遗憾着曲灵暂时不找对象,看见唐卫国这么个优质的男青年,想做媒的心又蠢蠢欲动。   曲灵怀疑,是不是每个单位都有这么一个爱做媒的大姐,一个魏大姐,一个王大姐,就看不得这世上有单身青年,恨不能都给凑成对,尤其是条件好的男女,他们一看见眼睛都发绿光。   曲灵知道唐卫国暂时没有找对象的心思,他要是想找,身边不乏条件好的女同志,便替他回绝了。王大姐显而易见地失望,叮嘱曲灵:“你们俩要是找对象,一定要先告诉我,我手里头大把的优秀青年!”   这话,魏大姐也曾经说过,曲灵都怀疑这两位大姐是不是上过同一个培训班。   不光王大姐觉得他好,柳玉也觉得他不错。自从上次在医院彼此见过,为了感谢柳玉在医院照顾曲灵,唐卫国专门请她吃饭,自那以后,她就对唐卫国上了心,总是在曲灵面前提起,想方设法打听他的情况。   那含羞带怯的样子,很容易让曲灵看出她的意思,她大概也是故意想让曲灵知道,希望曲灵能从中牵线搭桥。   曲灵装作没看懂。   唐卫国对柳玉一点意思都没有,曲灵才不会做这种拉郎配的事儿。   曲灵有些烦恼,柳玉是个挺好的伴儿,人还是比较简单的,什么事情都表现在脸上,希望她不会因此跟自己拆伙,否则就要重新找一个了。   既然唐卫国跟柳玉不可能,曲灵就不会给他们制造见面的机会,就跟柳玉直接说,“我哥过来了,我们两个有些事情要聊,就不跟你在一块吃饭了。”   柳玉听说唐卫国要来,本来还挺高兴的,可是听到后面的话,就失落起来,但人家明确说了有话要说,自己再往走凑,就太不招人待见了,只好悻悻地说,“那行吧,你们两个吃好喝好。” 第105章   江吉安的心思打好饭菜,兄妹两个找了……   打好饭菜,兄妹两个找了张靠边的八仙桌坐下。   唐卫国:“你人缘真好,我看好多人都在和你打招呼。”   曲灵:“这跟人缘没关系,我就是人缘再不好,只要还是潘副局的通讯员,就有人愿意主动搭理我。”   她说着,嘴角就翘了起来,脸上的得意之情显露无疑。   “嘿,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我发现你现在真是飘了。”说着,他收敛起玩笑的表情,有些郑重地说:“曲灵我得提醒你,人可不能得意忘形,否则,站得越高,摔得越惨。”   唐卫国难得说了句肺腑之言,曲灵没有反驳她,反而点点头,说:“我记住了。”其实,不久之前,忽然的某一刻,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   大概是在听多了夸奖话后,大概是在圆满完成领导交代的一项又一项工作后,也可能更早,在她成功留在管理局的时候,她膨胀了,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所作所为,一言一行都无懈可击。整个管理局,除了少数几人,就没有能让她佩服的……   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后,曲灵惊出了一身冷汗,而后迅速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反而比以前更加谦逊,更加有礼貌。   唐卫国这话,说得有些晚了,曲灵都已经改正了,只不过在他面前,还是可以张扬得意一下的。   没想到曲灵乖乖接受了他的意见,唐卫国在惊讶之余,难得有了当哥哥的成就感。在他们这段兄妹关系中,占据主导地位的一直是曲灵,因为曲灵更有注意,嘴皮子更利索,而唐卫国打从内心深处就对曲灵存着一份深深的怜惜,所以也就愿意听她的,以至于他这个哥哥在妹妹那里一点威信都没有。   唐卫国压下想要翘起的嘴角,清清嗓子,“记住就好!”   曲灵“噗”地笑了,唐卫国的严肃也维持不住了,两人都笑了起来。   气氛轻松,唐卫国也没铺垫,直接把刘琳邀请她到家里做客的事情说了,对于她邀请的目的也说了。   曲灵不喜不怒,平静地说:“她要是能出一千块,我现在就卖给她,不然,我留着收租多好,每个月都有22块的租金收入,细水长流的,多稳定,够给我奶奶养老过上好生活了。否则,我脑子不好使才会现在就卖。你家我不去,没有必要。”   唐卫国点了点头,“知道了。”犹豫了一会儿,他又说:“你在燕市买房子的事……”   曲灵眼睛一亮,“你有眉目了吗?”   唐卫国自从接受曲灵的委托,就发动身边的人,让注意着周边的房产情况,这期间,也寻摸到了几所房子,要么价格太高,整一套四合院的出售,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要么就是产权不清晰,买了有可能会有后患,还有就是房子太破,空了太多年,要是想住人就得大修,那样花的钱可能更多,不合算。   选来选去,都没选到合适的。   唐卫国摇摇头,又点点头。   唐卫国是个利落性子,少有这么犹豫不决,欲言又止的时候。   曲灵:“你想说什么,说呀,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是不是他们逼迫你了?”   唐卫国苦笑一下,刘琳老两口子在曲灵心目中就是这样的形象,他忙说:“不是,还是房子的事儿。”   曲灵露出疑惑的表情。   唐卫国吐口气,说:“是有这么个房子,原本是一套小四合院的后罩房,后来那套房子被收归到房管局管理,就把房子拆分成几部分,分别出租,不过都出租给了公家单位,派出所占了一部分,街道办占了一部分,知青办占了一部分,这院子维护得还不错。后罩房归了街道办。”   曲灵跟着唐卫国去参观过四合院,也被普及过四合院的知识,知道大概结构。现如今很多大宅子都被分割居住,住着几   十口子甚至上百口人,成了大杂院。   后罩房不同于倒座房、东西厢房,是正经座位朝南的房子,照曲灵来看,那是仅次于正房的好房子。   她眼睛里头立时冒光,追问道:“多少钱?房子在哪儿。”   唐卫国:“在米粮胡同,后罩房是单独分割出来的产权,可以买卖过户。”他看着曲灵,说:“八百块。”   曲灵不可置信地抽了口气,怀疑自己听错了,“米粮胡同的房子卖八百块?不是一千八百块?”   唐卫国:“没听错,就是八百块。”   曲灵没觉得惊喜,反而怀疑地问,“房子死过人,凶宅?还是有什么隐情?”   又想原本是街道办办公的房子,不可能是凶宅,也不可能是破房子。   莫不是主人家脑子出毛病了?这么好的地段,这么好的房子,曲灵实在想不到什么情况下,才能把这样的房子当成秋天的白菜萝卜一样,廉价地卖掉。   唐卫国:“都没有,好好的,啥事没有。”既然已经说道这份上了,他决定和盘托出。他无意识地将饭盆往前推了推,说:“那套四合院,是江吉安的。”   猛然听见这个名字,曲灵的心脏骤然一悸,而后不可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她将饭盆里最后一口粥吃完,掩饰着自己的异样,热粥下肚,她又猛然抬头,“你说,那套房子是江吉安的,他想把后罩房廉价卖给我?”   “对,我跟他说过你想在燕市买房的事儿,没过两天他就来找我,说自己名下有一套院子,是他外公转给他的--江吉安的外公是个很传奇的人物,73年平反,75年财产被政府还了回来,其中就有这套四合院。我也是才知道江吉安这样财大气粗。”   唐卫国跑了个题,微微有些泛酸。   曲灵一肚子的想说,想问,但脑子乱呼呼的,一时之间不知道先说什么好,索性就安静地听唐卫国说。   “他说,房子虽然现在是个整体,但当年房管局在出租之前,将房子划分成了几部分,分别登记,所以,后罩房也好,正房也好,倒座房也好,都是单独的产权。他可以把后罩房作为独立的产权卖给你,只收800块。”   “为什么,凭什么?”曲灵问道。   唐卫国刚刚听到这个价格时,也这样问。听说江吉安可以卖房子,他挺高兴的,终于给妹妹找到合适的房子了,可是听到价格,高兴转化成了浓浓的不解。   “开啥美国玩笑,逗我玩呢?”唐卫国笑着,却看见江吉安严肃的脸,他也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你说真的啊,这是半卖半送啊,为什么?”   一瞬间,许多被自己忽略的细节涌上心头,唐卫国瞪大了眼睛,大张着嘴巴,目光落在江吉安脸上,满是不可置信,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说:“你,你是不是对我妹有意思?”   江吉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说:“我正好有房,她正好需要房子,我不缺钱,所以便宜些卖给她,皆大欢喜。”   “屁的皆大欢喜,你发扬风格,你怎么不把房子发扬给别人啊,那么多一家老小十几口人挤住在二三十平米房子里的呢。好你个江吉安,你浓眉大眼的,什么时候开始惦记我妹曲灵的!”   唐卫国觉得自己真是蠢啊,居然没看出来!   江吉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平静地说:“你就把这当成一场普通的买卖,不掺杂其他情感。”   唐卫国这会儿哪里还有心思关心房子的事情,他追问:“你既然对我妹有意思,那为什么不追求她,你们一个男未婚女未嫁的,有什么不好说的?”   他了解江吉安,这人在男女关系上非常干净,从来没和女同志纠缠不清过,他不能理解江吉安的心思,都愿意将自己的房子半卖半送了,为什么就不愿意表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到时候他的就是她的,还用买来买去这么麻烦吗?   眼前这人,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唐卫国紧迫地盯着江吉安,一定要追求到底。   许久之后,江吉安才说,“可能再过不久,我就要奔赴战场。前段时间,我们在西南边境,和敌国进行过小规模的战斗,敌军狡诈、凶悍,我一位战友牺牲了。”   说到这里,唐卫国已经明白了江吉安的意思,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回来,所以不跟曲灵表白心意,免得徒增伤感。   唐卫国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喉头哽住,堵得他鼻子发酸,眼眶发热。   “你这人,你这人……”他抬起手,偷偷用两只手指头抹去渗出的眼泪。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江吉安对他笑了下,说:“这件事情,不要跟曲灵说,她没有必要知道。”   两人沉默了许久,江吉安接着说:“你该这样,这样对她比较好。”   唐卫国当然也知道,曲灵以极低的价格买到这么好的房子,还不用背负那么沉重的人情债、感情债。可是,江吉安也是自己的好兄弟啊,这么默默的付出,值得吗?   “要不,你跟曲灵坦白吧,你有本事,又有头脑,又是团级干部,虽然战场残酷,但也不一定就会牺牲。”   江吉安摇摇头,说:“我两三岁的时候,我父亲出国参战,那时候我还小,母亲整日里为父亲担忧的画面却一直留在了我心里,即便后来我父亲活着回来了,由此而产生的后遗症却还在,每次父亲出去执行任务,母亲睡不好觉。如果这次战争结束,我活着回来了,我自然要跟曲灵坦白我的心意,可如果回不了,又何必让曲灵徒增烦恼?”   说得真有道理,唐卫国说不出反驳的话,但心里头沉甸甸的,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隐瞒着曲灵,将江吉安的房子买过来。   犹豫不决,就一直放着,直到今天。他没有听江吉安的话,隐瞒曲灵。一方面是觉得曲灵有权利知道真相,二是认为曲灵这样的人,即便是善意的谎言,她应该也不喜欢被欺骗,曲灵坚强、自立,内心强大,脑子清楚,足以承担这一切。   还有,唐卫国也心疼江吉安,不忍心他这样的真心无人知道,默默奉献算什么?他一去不知道要几年,到时候曲灵找到对象了怎么办,结婚了怎么办?   转换关系去想,江吉安这个人人品好,从小到大一块长大的朋友,自己最了解他的脾性,不抽烟不喝酒不说脏话不好色,正直坚毅,长相好,工资高,换成自己是女的,也想嫁给他。   曾经,刘琳做梦都想把唐卫革嫁给他,不过江吉安对唐卫革没那个意思,后来又想把唐卫红跟他凑成一对儿,丝毫不在意两人之间有七八岁的年龄差。   他也是大院中,众多有女儿家庭最佳女婿的人选之一。   这样的江吉安配给曲灵,简直再合适不过。   唐卫国看着眼前的曲灵,却看就越觉他和江吉安相配,便愈加觉得自己选择坦白是对的。他一五一十将自己和江吉安的对话告诉了曲灵。 第106章   钥匙曲灵听后沉默了,目光盯着饭盆上……   曲灵听后沉默了,目光盯着饭盆上的勺子发呆。   有同事走过来跟曲灵打招呼,她都没反应。   唐卫国连忙跟人家笑着,说:“我妹她想事儿想入神了,太专注了,哈哈。”他推了下曲灵的胳膊,曲灵才如梦初醒,在唐卫国的指点下,答兑了同事。   等同事走了,曲灵抿了抿嘴唇,语气不明地说:“我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的人!”   唐卫国扯了扯嘴角,“别说你了,我也是第一次见。”说完之后,他又忍不住问曲灵,“你怎么想?”问完之后,又怕自己问得不明确,接着补充道:“江吉安的房子,你买不买?”   曲灵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江吉安现在哪里?”   唐卫国摇摇头,说:“我也不清楚,不过应该还在首都军区,如果你找他的话,我帮你往军区挂个电话,留个口信,让他方便的时候给你回电话。”   曲灵摇摇头,说:“不用了,既然他想默默做好事,那就成全他。”   曲灵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觉得江吉安的行为很可笑,把他自己当成了圣人吗?搞默默付出不求回报那一套,怕他自己一去不回,所以不敢表白,怕将来她伤心,这什么人啊,他是傻的吗!   肯定傻,却傻得这样让人心动。   自从父亲去世后,她就没有再感受过这种无私的,单纯为自己考虑的疼爱了。她的心像是喝下去一大瓶高度白酒,晕乎乎地陶醉着,咕咕地往外冒着热乎气儿。许久许久未曾感受过的幸福感充盈着整个心扉。   她曲灵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到这样的爱!   她小口小口地缓和着呼吸,强压着心里头翻卷澎湃的情绪。   “那房子……”唐卫国又问。   曲灵说:“房子我不买了,反正我最近几年也没有找对象结婚的打算,就住宿舍挺好的。”她说着,就站了起来,血液在身体里流动得有些快,搅合她的四肢不安宁,实在坐不住了,“咱们出去转转。”   唐卫国有些闹不清楚曲灵的真实想法,他连忙将两个饭盒一块抱在怀里,跟着曲灵走出了食堂。   十月份的天气秋高气爽的,已经有树叶微微泛黄,基本上看不见花朵了,天空很蓝,几块白色的厚云彩盘踞其上。   曲灵深深呼吸着,微凉的空气进入到身体里,暂时缓解了身体的燥热。她带着唐卫国往宿舍方向走去,这边有比较宽阔的步道,这个时间里,行人不多,还挺适合散步聊天的。   “那你对江吉安是啥想法?”唐卫国又小心地追问。   “我对他是什么想法,重要吗?江吉安不是自己把事儿安排好了吗?把我也安排上了。”   唐卫   国下意识就替好兄弟解释,“他也是为了你好。”   曲灵没有说话,伸手扯过路旁行道树上一条干枯的枝丫,拿在手里头把玩着。   唐卫国挺着急的,怕曲灵对江吉安没有相同的心思,也怕因此而对江吉安不满。不过,他也不敢催促。   直到曲灵手里头的枯枝被一截一截地掰断,两人走到宿舍楼下,又转回来,唐卫国才终于听见曲灵说。   “就这样吧。一切等江吉安平安回来再说。他的房子我不买,你跟他说,既然想对我好,就活着回来,把整个四合院都送给我。”   唐卫国眨巴着眼睛,楞楞地盯着曲灵,琢磨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好一会儿之后才终于想明白,一拍双手,笑呵呵地说:“行,一定传达到位!”   曲灵去不如在唐卫国面前表现得那般平静,等站到了自己宿舍门口,才恍然回神,不知道唐卫国是什么时候走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上来的,手里头还抱着两个没有刷的饭盒。   连忙掏出钥匙开门。   “曲灵,你回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神了,曲灵发现自己一手抓着挂着钥匙的锁头,一手保持着推门的姿势,不知道站了多久。   循着声音望过去,柳玉朝这这边走过来,曲灵对她笑了下,推门进屋。   柳玉随之进来,问:“唐卫国他找你有什么事儿?”   曲灵将饭盒放在桌上,说:“我哥就是过来看看我。”   柳玉点点头,自顾自坐上对面床铺,一只手在床铺上划拉着。   曲灵这会儿有点烦柳玉,不想她在这里,想在只有自己的空间里,好好地待一会儿。短短的时间里,知悉了江吉安对她的情意,做出了重大的决定,她对自己做出的决定从不后悔,只想静静地回味。   至于回味什么,她暂时也不清楚。   曲灵倒了杯温水坐到自己的床铺上慢慢的喝着,一口水下肚,才知道自己有多渴,身体里沸腾的火把水分蒸发了出去。喝完之后又倒了一杯,两杯水下肚,才放下杯子。   “你们晚上吃的什么,这么咸?”柳玉问。   曲灵不太想和她多说话,希望能早点离开,便摇摇头。   柳玉却不走,她站起来,往曲灵的茶缸子里又倒了些水,说:“唐卫国跟你吃一样的饭,应该也渴了吧。”   “管他的,自有别人关心他。”   柳玉这人,也不是特别没有眼力价的那种人,她非要赖在这里,无非就是想打听唐卫国的消息罢了。   曲灵隐晦地拒绝了柳玉,但她却总是不死心。   “谁啊,谁关心他,他谈对象了吗?”柳玉忙追问。   曲灵实在烦了柳玉的不死心,天下男同志这么多,干嘛就非要看上唐卫国呢?她没少在柳玉面前说唐卫国的坏话,反而起了反作用,不知道怎么地,在柳玉这里反而成了优点。   什么有时候爱吹个牛啊,奔三十的人了,还特别的幼稚,干了这么多年的工作,也就是个七级办事员,他自个儿还觉得挺美云云。   可看在柳玉的眼里,却觉得吹牛是绝大多数老爷们的共性,她那才从乡下回来,工作都没落实,这次的高考也没考上的哥哥还跟家里人吹牛,说他以后一定能当上大干部呢。唐卫国那才哪儿到哪儿,起码人家有吹牛的资本,至于幼稚,那叫保持童心,只是个七级办事员,说明工作清闲,以后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放在小家庭里头……   完全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要不是唐卫国对柳玉没那份心思,曲灵倒是觉得两人在一块也不错。   一个敢吹,一个敢捧,多合适。   “可能吧,我哥那人长得好看,个子又高,很招姑娘们喜欢。要我说,他们就是太肤浅了,没看见他的真面目,等真接触就该不喜欢他了,一身的臭毛病。”   曲灵贬损着唐卫国,但也不算是口是心非,她心目中的唐卫国就是这样子,只不过这人再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也是她的亲哥。   柳玉脸子耷拉下来,人显而易见地失落了。   见她还是不走,曲灵便去兑了温水洗脸。   好一会儿后,柳玉才离开了。   等她走了,曲灵忙去把门插上,脱了鞋子就奔到床上,拉起被子将自己蒙到了里面。   之后,曲灵再没有见过江吉安,唐卫国也没有见过他,只说对方打了电话过来,打过来询问曲灵答应了没有,唐卫国就如实把曲灵的意思说了。江吉安听了之后沉默许久,而后说,我会活着回来的。   “就这么一句?”曲灵有些不敢相信,甚至是失望,江吉安不应该欢天喜地,激动万分吗?   唐卫国:“对,他只说了这一句。”而且隔着电话线,声音还有些失真,也有杂音,他也不太能听得出江吉安的情绪。“他肯定是让你等着他回来的意思。”   曲灵还不死心,“你怎么跟江吉安转述我的话的?”   唐卫国露出你小看我的表情,说:“你说最近几年不打算谈恋爱结婚,就是会等着他回来的意思,你说等他回来送他那套四合院,就是要和他结婚的意思,我说的对不对?”   曲灵没法说不对,唐卫国将她的意思理解得透透的。   “所以,我说了这么多,他就给我这……”曲灵曲起手指头数了数,“6个字?”   唐卫国也觉得江吉安惜字如金得不是时候,忙帮着解释说:“他肯定还是担心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情况,所以没有给你承诺。你看在他保家卫国,又对你一片痴心的份儿上,原谅他吧。”   不原谅又如何,也见不着个人。   又过两天,唐卫国又跑来找曲灵,递给他个沉甸甸的牛皮纸袋子,说:“江吉安托人带给你的,那套四合院的钥匙,他说,处置权归你了,你可以随时去住。”   牛皮纸袋子里面是个很大的木质钥匙盘,钥匙盘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钥匙,每片钥匙上都贴着便签,把最大的那一片拿起来看,上面写着两个正楷字的“大门”。   唐卫国显得比曲灵还兴奋,说:“这套宅子算是落   你手里了,这么多的钥匙,看着就气派!哪天咱们过去看看呗。”   曲灵脸红红的,挨个钥匙的看,她答应了一声,又问起了江吉安的情况。   “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多少,来帮他送钥匙的人说是江吉安的亲戚,来单位找的我,送完了就走了,他亲戚就是普通群众,更不知道他的动向。”唐卫国从信封中取出一张纸条来,说,“我看的时候,就只有这张写着地址的纸条,还有钥匙盘。”   曲灵咬咬牙,“他可真是……”   实在没什么词语可以形容了,事儿全做了,却啥都不说,哼,让你惜字如金,我收了你的东西也不领你的情! 第107章   找来了重要的事情办完了,唐卫国迟疑……   重要的事情办完了,唐卫国迟疑了下,提醒曲灵道:“我估计,我妈最近可能要来找你,当面和你谈房子的事情。我发现我妈最近性情大变,跟以前不一样了,她以前明明不是特别执拗的人。脾气也变得特别暴躁,以前跟我们说话都是和声细气的。劝说的话也听不进去。也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被卫红的事儿刺激的。”   曲灵心说多大个脸啊,被拒绝了还好意思再找自己。   刘琳在自己心目中什么都不是,却是唐卫国最亲爱的妈妈,所以她也不在他面前说刘琳的坏话,只是嗤笑一声。   唐卫国有些尴尬,摸了摸下巴说:“我会尽量劝她不要过来的,但她最近谁的话都不听……说急了就犯病,我怕我阻拦不住,你做好准备吧,要是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也别往心里去。”   曲灵奇怪于唐卫国这谨慎劲儿,刘琳自己是干部,又是首长夫人,说话做事都是体体面面的,唐卫国忽然叮嘱这些,怎么觉得是提防泼妇的?   短短时间里,刘琳到底发生了多大的变化?   这天,天空飘起了雪花,办公室里暖气烧得很足。曲灵在暖气上放了橘子皮,被慢慢地烘烤后,满屋子都是淡淡橘香味。生了暖气,屋子就会特别干燥,曲灵又找了罐头瓶,往里面放上水,就搁在暖气旁边,给屋子里增加湿度。   天气开始变冷后,她的办公桌就往里面挪了些,远离了窗户。要不然窗户缝隙里吹来的冷风太硬,吹得人半个胳膊都是麻的,半边身体冷,半边身体热,极易感冒。   办公室里只她一个,肖鹏早上过来点个卯,就办自己的私事儿去了。   张秘书陪着潘副局去了外地,只说是私事,没有告诉肖鹏和曲灵具体去哪里,去做什么。不过曲灵有所猜测,应该是去找潘副局的夫人了。   曲灵上次陪着潘毛毛跟着幼儿园的同学们一块去秋游的时候,孩子非常担忧地问她,什么是离婚,说二奶奶跟他讲了,妈妈要跟爸爸离婚,让他到时候一定要选爸爸,说要是跟了妈妈他每天就只能自己待在家里,没有人给他做饭,没有人接送他去幼儿园,更没有陪着他一起玩。   潘毛毛很害怕,虽然妈妈不在身边,一年只能见几次面,但他还是喜欢妈妈,突然要他在爸爸妈妈中间选择一个,他十分恐慌。   曲灵震惊之余,也心疼着孩子,忙安慰他,把孩子安慰得小脸上重新挂起了笑容。真没想到,潘副局的婚姻出现了问题,竟然走到了快要离婚的地步。   跟着潘副局这么久,曲灵对这个人是非常佩服的,有手腕,管理能力强,洁身自好,比邢处长、汪副局之流强了几百倍。   妻子常年不在身边,自己带着孩子,也把孩子照顾得很好,一有空就亲自陪着儿子玩耍,搭积木、讲故事,耐心十足。说实在的,曲灵见多了那些大男子主义,一身臭毛病的男人,潘副局这样,家庭事业两手抓的,反而是凤毛麟角,也就显得尤为可贵。   可这么优秀的潘副局,却要离婚了。   离婚在如今,可不是个多么普遍的事儿,尤其是两人还有了一个儿子,到底是因为什么,到了非要离婚的地步呢?   潘毛毛小朋友真可怜,以前虽然妈妈不在身边,但到底有个完整的家庭。也不知道这个小小的孩子能不能承受这么大的家庭变故。   曲灵就跟毛毛加加减减地讲了自己的经历。   “……我爸爸去世之后,我好几天都缓不过来,整天就只知道哭。我以为我爸爸会永远陪在我身边的,从没想过他会离开我……后来我就想啊,虽然我爸爸去世了,但我还在,我即便只剩下一个人,也要好好地活着,省得我爸爸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还要替我担心……”   毛毛听得眼泪转眼圈,觉得曲灵阿姨也太可怜了。   曲灵帮孩子擦了眼泪,让他哭鼻子可不是自己的本意,温和地笑着说:“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你看曲阿姨现在是不是过得很好?”   她想说这世界上谁离开谁都能活,那些让人留恋的人虽然现在想起还觉心痛,但也不会耽误人吃饭、睡觉。但这样的话对一个四五孩子说太残忍了,她又将语气放柔了些许,说:   “阿姨跟你说啊,爸爸妈妈疼爱我们,但他们不止是我们的父母,也是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考虑还有选择。要是他们不跟我们在一起了,不是因为不喜欢我们了,而是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我们要做的就是去适应,然后过好自己的日子,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努力长大,你明白阿姨的意思吗?”   毛毛听得一知半解,但还是扬着小脑袋点点头。   那样子可爱极了,曲灵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叮嘱他:“刚刚跟你说的那些,是咱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不能跟别人讲,你能做到吗?”   毛毛挺着小胸脯,“我能做到!”,又问,“我爸爸也不能说吗?”   就是不想让你爸爸知道啊。小孩子不会多想,但潘副总那样的老狐狸肯定会猜到自己知道了他婚姻危机的事儿,她可没混到张秘书那地位,连肖鹏都不知道的事儿,自己怎么有资格知道?这番话,要不是实在疼惜毛毛,她绝对不会多嘴。   这会儿,曲灵在暖暖的办公室里坐着,就又想到了毛毛。如果潘副局和妻子离婚成为必然,希望那孩子早点适应,很快接受吧。   也就在这个时候,门岗打来电话,说是门口有位叫刘琳的女同事找她。   心中说了句“终于还是来了”。   刘琳来单位找她,她不能不出去,否则,刘琳站在门口不走,是给保卫处的同志们找蛮烦。   舍不得离开暖和的办公室到外面挨冻,曲灵又坐了大概十分钟,才穿上棉猴,系上围巾,戴上口罩、手套往外走。   天气预报说最近会下雪,阴了几天了,但雪就是没下下来,天空灰蒙蒙的,笼罩在一片云雾之中。外面的空气很难闻,虽然戴着口罩,但还是能能闻到,从缝隙里渗透进来的,煤烟子的味道。   不想闻这种味道,曲灵走得比较快。走到门口了,还没看见刘琳的影子,等走到跟前了,才看见那人从门卫室走出来。   身后跟着刘全德,笑呵呵地说:“曲灵,就是这位刘琳同志找你,天太冷了,我怕把你这位亲戚冻坏了,就让她来屋里等你了。”   曲灵目光在刘琳身上一扫而过,而后笑着跟刘全德道谢,“多谢了刘叔。”   刘琳原本还算平和的脸却忽地就沉了下去,她过来时,跟这位安保处的同志自报家门,自称是曲灵的亲戚,人家对她特别热情,邀请她到屋里面去等着,给拿了凳子,还倒了水,这是她凭着首长夫人的身份,经常能够在军队相关单位得到的待遇。   她有些得意于自己的身份到社会上人家也买账,却没想到,人家看的是曲灵的面子。   心里头有点受挫,不高兴,就变现在了脸上。   曲灵扫向刘琳那一眼后,心里头满震惊的,距离上次见她,也就几个月的时间,她却像是老了好几岁。   这种老态不光表现在她的外貌上,脸上多了皱纹,两颊凹进去一些,嘴角下撇,还表现在了精神上,看起来有些疲惫,怏怏的没什么精神气儿。   曲灵见刘琳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每次见她,她的外表都和地位很相符,用一句话来说就是养尊处优的官太太。这是好吃好喝舒心日子养出来的。   也没听唐卫国说刘琳遭遇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啊?倒是在为唐卫红操心,但也不至于成这样吧?   “这里不方便说话,到我宿舍去吧。”曲灵说着。出来这么一会儿脑门就被冻得生疼,一说话就往出冒白气儿。   自从76年后,天气就有些反常,这才12月份,就冷成了这样。曲灵从更冷的地方过来,却更怕冷,她将风帽带上,把带着毛手套的手抄进棉猴的衣兜里,也不管刘琳同不同意,径直往宿舍的方向走。   刘琳站在原地没动,见曲灵连头都不回,眼看越走越远,连忙抬步跟上去。   “曲灵,到你们宿舍楼下慢点,我听说谁把暖壶给cei了,结了冰,这来回来去的,好几个人在那里滑了屁股蹲儿,你注意点。”   远处传来刘叔的叮嘱声。   曲灵转头脆生生地回了句“知道了刘叔,我一定注意。”   刘琳这回儿是真的相信了曲灵在管理局混得很不错。   刘琳两条腿紧蹈地想要跟上曲灵的脚步,但始终差着不短的距离。在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曲灵停住脚步。   她看见了台阶上那一块不算太明显的冰,上面很平滑,还有明显的摩擦痕迹,这就是它摔过人的证明。   曲灵看了眼刘琳,脚上穿的是棉皮鞋,踩在地上“嘎嘎”的,肯定是钉了鞋银子。鞋银子就是鞋掌,胶皮上钉着银色的金属钉,能防   止鞋底磨损,但在冰面上却十分的滑。   曲灵倒不是担心刘琳,但在自己地盘上摔倒了,还得送她去医院,怪麻烦的。但她也不愿意搀扶对方,就让刘琳走在前面,想着她要是摔倒了,自己能及时扶住她。   刘琳显然也听见了刘叔的提醒,她非常惜命,上台阶的时候小心翼翼的,一脚踩稳了才敢提起另外一只脚。 第108章   上门找骂进了宿舍,曲灵将外套、手套……   进了宿舍,曲灵将外套、手套脱掉,把口罩放在垫了卫生纸的暖气片上烘烤着,让刘琳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又礼貌性地帮她倒了热水,自己坐到床上,拿了毛巾将脸上的水汽擦干,又涂了点雪花膏省得皴脸,开口问道:   “您大冷天的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   刘琳也把防寒服脱了,抓着水杯捂手,她没有戴口罩,嘴巴被从围巾缝隙里吹进来的冷风冻得有些发木,缓了缓才回答:“我来和你谈谈你在均州那套房子的事情。”   “不是已经让唐卫国转达我的意思了吗?那套房子我不买。一个月我拿22块钱的租金,一年就是264元,这么稳定又持续的收入,搁您,您会卖吗?”   刘琳知道曲灵嘴皮子厉害,又爱耍小聪明,用些小诡计什么的,来之前是做了准备的,但曲灵这么实在地跟她做算数,一时之间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因为曲灵问的问题,答案显而易见,换成是她,她不会卖的。   “可是,你都留在燕市了,以后也不回老家去了,还不如卖了换成钱拿在手里头安心。”   曲灵笑了,说:“刘阿姨,这话你自己听着合理吗?”   刘琳老脸一红,这要是唐卫国他们几个敢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早就训斥他们了,曲灵可不是她能随便训斥的人,只好耐着性子继续说:“听卫国说,你那套房子想卖一千块?一千块这个价格,在燕市都能买上两间带院子的房子了,你那套毕竟是在均州,连省会城市都不是,一千块的价格太离谱了……”   曲灵伸出手掌,制止了刘琳的话,说:“这是我之前跟唐卫国说的,也就是随口一说,后来我改主意了,这房子不卖了,多少钱都不卖,想必唐卫国也跟你说了吧。”   说自然是说了的,“可是……”   曲灵再一次制止了她,笑着说:“即便是一千块,也只不过是五年的租金而已,我要是卖房,就是涸泽而渔,这是打从古时候就被嘲笑的愚蠢行为,我可没这么傻。”   话都被堵回去了,刘琳竟然无话可说。   但她这次过来,就是下定了决心的,怎么肯轻易罢休,说:“曲灵,我想买这套房子,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卫红,你都不知道她均州的住宿条件有多么恶劣,她是你妹妹,你在均州的时候你俩关系多好啊,你忍心看着她受苦吗?”   曲灵心里头冷笑,就着刘琳的话题,认真地点点头,说:“忍心。”   在刘琳错愕的目光之下,曲灵继续说:“是她受苦又不是我受苦,我有什么不忍心的?”   刘琳的脑袋轰然一下,有些发懵,她指着曲灵:“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曲灵笑:“我这话够客气了。刘阿姨,我有些好奇,您是怎么做到这样理所当然的。我们之间有什么情分?你还指望我能损己利人不成?”   这位刘阿姨,竟然试图用自己和唐卫红之间那么点点的情谊来裹挟她?曲灵终于明白唐卫国所说的,刘琳变了是什么意思了。在曲灵印象中的刘琳应该是不屑于使用这种手段的。   这会儿的刘琳却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毛病,只觉曲灵冷血又没有礼貌,她忽然就想起了几年前第一次见面时给她的两百块钱,又想到曲家二哥当兵是自家给找的关系。   “曲灵,做人不能没有良心。那年,我去均州市看你,我给你留了两百块钱。你那套房子买的时候也不过就四百块,我给你的钱顶上了半套房!”   曲灵对刘琳的又进一步认识了,没想到那两百块钱让刘琳念念至今,这么随口就说了出来,说明一直牢记在心里头。   “你给我留那两百块,是为了我吗?那是为了你自己。就跟做了亏心事给寺庙里头捐功德是一个道德,不过就是图个心安。还有就是,你要让唐卫红来到均州,想有人照顾她,我平白无故为什么照顾她?你是用这两百块钱当个敲门砖,可以有脸跟我们提这件事罢了。你这花了两百块就办成了两件事,说来,还是你赚了便宜。怎么,你跟我玩吃了吐那一套,事儿办成了,又想用花出去的两百块办成第三件事?您可真会打算。”   刘琳就是想破天也想不到,曲灵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刘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没有想到自己在曲灵心目中就是这样的形象。她没把曲灵当回事,却没想到这一番话竟让她脑袋一阵阵的发晕。   这种感觉很奇怪,也说不上是生气愤怒,还是羞辱亦或是其他,很复杂,就是心里头一阵空落落的难受。   曲灵说得挺过瘾,看刘琳的样子丝毫没有同情,本来相安无事的两个人,非要跑过来找骂,可怪不得她。   她将水杯往前推了推,说:“喝口水吧,你这么大年纪了,情绪波动太大对身体不好。”   刘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眼前这位极为出挑的大姑娘。她总共也没见过对方几次。   第一次见面时,觉得她虽然没有父母了,但是个挺好的孩子,有礼貌,谈吐也很不错,识大体,好说话,第二次见面时,感觉这人大概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是有点小脾气的,不过无所谓,她好不好的跟自己关系不大。后来越琢磨就越觉得她心眼子多,还是歪心眼子,感叹着这孩子长歪了,就跟痛惜邻居二舅家的孙子不学好,走了歧路是一样的。这次,又看见了不一样的她。尖酸刻薄,扎人肺腑。   刘琳猛地将杯子往回推,说:“不用你假好心。”   曲灵无所谓地笑笑,站起来,说:“那行,你请回吧,我这还上着班呢。”   刘琳却没有动,就这么盯着曲灵。   她的眼仁很黑,大概是年纪大了,眼白处微微有些发黄,但眼仁儿依旧明亮。唐卫国遗传了她的眼睛,别人都说自己和唐卫国的眼睛长得很像,根源应该就在这里了。   此时这双眼睛凌厉迫人。   曲灵就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居高临下地和她对望。   很小的时候,曲灵很爱和小伙伴们玩“干瞪眼”的游戏,比一比谁睁眼睛的时间长,那个时候她就总结出了技巧,眼皮不能撑得太大,否则眼球受空气影响的面积也就越大,越容易发痒流眼泪,但凡发痒了,肯定就忍不住要眨眼的。   不多一会儿,刘琳的眼睛就有些发红,不得不转过头去,却依旧坐在椅子上,不肯动。   曲灵索性就又坐回去,两腿大长腿交叠着,翘起了二郎腿,脚尖一弹一弹的,竟弹出了闲适的味道。   刘琳不是刻意去看的,但余光能扫到,那一上一下的看得她极为心烦。她闭了闭眼睛,而后睁开,说:“曲灵,你别忘了,曲家那个   二小子还在部队里。”   曲灵抬手捂住胸口,“我怎么忘了这茬?你丈夫可是部队首长,想要整死一名低级军官,跟碾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你和你丈夫真的会为了威胁我而对我二哥下手吗?”   刘琳心想着,都不用丈夫出面,只要自己打个电话,虽说不能整死那人,但压着不让那人晋升却是能够做到的。   她就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隐隐有了种终于压了对方一头的畅快感。   曲灵冷哼了一声,说:“没想到,你堂堂一位首长夫人,竟然连这样卑劣的威胁手段都用上了。”   刘琳也冷哼一声,身体往椅子后靠了靠,双臂抱在胸前,说:“我的手段还多着,只不过不屑于用在你这小辈身上罢了,既然你对我丝毫没有尊敬,我也不用对你们客气!”   曲灵又揉了揉胸口,说:“我可真是害怕。”嘴里头说着害怕,脸上的表情却一点都不像是害怕的样子。二哥今年转业回到均州,被安置到了公社派出所工作,他们倒是想发威,可惜手没那么长,伸不过去。   刘琳觉得有些不对。曲灵跟均州曲家人感情很深,她真能看着她二哥前途不保?   自从帮助曲家二小子当了兵之后,她倒是挺关注那人的,因为小女儿还在人家家里,靠着人家照顾呢,后来听说那小子提干了,就觉这人还挺争气。后来小女儿去了均州银行上班,也从曲家村搬出来,她就没再关注了。   但这才过了几年?料想那小子也不会升得太快,想要对付一名低级军官,她找找人,应该能做到,只是不能让唐建江知道,他一辈子过得正直,看不惯这些蝇营狗苟的事儿。   刘琳:“你不要太狂妄了!”   曲灵:“我好好的没招谁没惹谁,你非得过来要我卖房子,我不卖房子你就给我扣了狂妄的帽子,即便你是首长夫人,你这道理也说不出去啊。”   她觉得今天说得差不多了,再跟这人说下去也没意义,就又说道:“均州市那么大,那么多的民房,又不是只有我这一套房子?你与其跟我这白费口舌,还不如花些心思去找房。”   曲灵也是闹不准刘琳的想法,那么多的歪脖树,非得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瞧着刘琳上次去均州那个架势,还是有不少卖她面子的,她托人家帮帮忙应该是很简单的事儿。   还是说,她瞅准了自己是个软柿子,不把柿子捏爆了不罢休?   刘琳可不觉得曲灵说的这些话是出于好心,她心里头特别的难受。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从来没人敢这么不客气地跟她说话。她知道曲灵不是唐卫国,不能像是对待唐卫国那样,随便发脾气,装身体不适,因着想要办成事儿,她的态度已经尽量放软,一直在用商量的语气和曲灵说话,但曲灵从一看见她,那态度就不对。   一句称呼都没有,就带着她往宿舍来,之后每一句话都极为刺耳,没有脏话,但却比脏话还难听。   她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够这样?   她声音也冷了下来,问:“你真的不肯卖房?”   曲灵正拿了口罩,看看干了没,闻言反问:“我的意思还不够明白吗?”   刘琳下定决心一般地说了声:“好,那打扰了。”   曲灵去穿了外套,又把围巾、口罩什么的重新穿戴好,将宿舍门打开,说:“我送你出去吧。”   刘琳也将外套穿上,衣服和空气摩擦着,发出巨大的声音,脚底上的鞋银子把水泥板踩得嘎嘎响。   “不用你送,用不起你。”   曲灵没理她用不用,瞧见她顺利走过台阶,走出管理局的范围。这下,她再摔倒可就不关自己的事儿了。 第109章   活该曲灵回了门卫室,跟刘叔借电话打……   曲灵回了门卫室,跟刘叔借电话打给唐卫国,说:“你妈刚来单位找我了,要求我卖房子,被我怼回去了,最后她威胁我,可能要对我二哥不利……没事,我不生气……”   唐卫国说会过来找她。   曲灵将电话放下,刘叔就赶紧问:“刚那女同志是你亲妈?怎么要你卖房子?”   因着唐卫国总来,为了怕人误会,曲灵就主动和刘叔说了她和唐卫国的关系,就不得不提一下自己的身世,不过没怎么详说。曲灵打电话没有避人,刘全德自然听见了。   曲灵点点头,将自己和亲生父母之间的事情,挑对自己有利的简单跟刘全德说了。   听得刘全德看曲灵的目光愈加同情,感慨着说:“你这姑娘,这一路走来不容易!你做得对,你那房子就是一只天天下蛋的母鸡,凭啥他们想吃鸡肉,就强行买你的这只母鸡?没这么干事的!我瞧着,他们就是拿准了你是他们生的,才专门欺负你。老话说得好,生恩不如养恩,他们一天没管你,你孤身一人在燕市更是不管不顾,如今还要算计你,我看她穿得人模狗样,怎么不干人事呢!”   曲灵笑着说:“刘叔,我听你的,我才不会理他们!我只认我均州的爸爸、奶奶!刘叔你也别太生气,气坏了不值当。”   这间门卫室不大,冬天到来之前又在外面围了一层铁皮,炉子烧着,只要不开门,屋里面就很暖和。炉箅子上放着个搪瓷缸子,散发着淡淡的甜香,搪瓷缸子里面用乌涂水炖闷着鸭梨,到时候连肉带汤一起吃,秋冬季节吃润嗓润肺。   曲灵又拿了自己的口罩在炉子边烤着,顺手拿起炉钩子,勾了勾炉子里面的篦子,让煤灰散下来,以免影响煤块燃烧。   刘全德接着说:“我瞧着你哥可跟她妈不一样,老过来瞧你,带你下馆子。”唐卫国会做人,也跟曲灵一样,一口一个刘叔的叫着,见面就上烟,客气得很。   曲灵将口罩翻个面儿,说:“是,我跟他最对脾气,他们一家人,就只跟他来往。”   刘全德说:“不管怎么说,你一个人在燕市,还是有个亲人比较好。人啊,得有依靠,别人也不敢随便欺负。”   这话要是被十五岁的曲灵听到,一定会非常认可,那个时候,她就是因为父亲去世了,没了依靠,人家才敢抢她的高中名额,抢她的女主角。不过,靠着自己走到如今的曲灵却想着,靠山山倒,靠水水干,旁人再厉害都不如自己厉害。   但她没有反驳刘叔的话,应和了一声后。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哥亲是亲,但等都结婚后,终究是两家人,还是早些找个靠谱的对象为好。王大姐说要给你介绍对象,你就应该去见见,万一要是合适呢?”   曲灵失笑,说:“刘叔,是王大姐让您劝我的?”   刘叔笑了下,说:“那倒不是,那天碰上了,我们就聊了两句,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你,她说了说给你介绍那小伙子的条件,我一听这相当不错啊。二十多岁,正好是结婚年龄的女同志可不少,男同志抢手得很,要是见到好的,得早点下手。”   曲灵脑中不期然闪现一个身影,她抿抿嘴唇,说:“刘叔,我告诉你个事儿,其实,我有对象了。”   “呦,有对象了,谁呀,是咱们单位的吗,我见过没?”刘全德忙追着着。   “不是咱们单位的,但你应该见过,他之前跟我哥一块来单位找过我几次。他是我哥的朋友,知根知底的,我们是才确定关系的。”曲灵摸了摸有些热的脸庞说。   “就是那位个子高高,长得也俊的解放军同志是不是?我就说嘛!你俩多合适,天造地设!哈哈,你有对象了,我就不替你操心了!”刘全德真挺高兴的,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就愿意看见成双成对的。   这两天除了王大姐,财务的一位大姐,后勤的阿姨,不知道怎么的,都过来找曲灵,要给介绍对象。   这些热心肠的年长女性们,你要是顺了他们的心意还好,要是不顺着他们的心意,就会背后说她挑剔,要上天。曲灵倒不是怕他们背后嚼舌根,但总这样,也挺烦人的。   考虑了下,还是把有对象的事情放出去,今天正好是个机会。   刘叔这人,跟王大姐等人关系特别好,经常互   通消息,跟他说了,单位里很多好信儿的同志也就知道了。   且说回了家的刘琳。越想今天的事情越觉得憋屈,单位也不去了,早早就躺到床上,饭也不吃,谁也不理,把门一锁,就在屋子里头生闷气。   这段时间,唐建江一直没回来过,照顾他的勤务兵也跟他走了,家里头只剩下一个保姆。保姆见这情况不对,就打了电话给唐卫革。   唐卫革一听这情况,赶紧跟单位请假,跑了回来。   等唐卫国下班回家,就见家里头冷冷清清的,织了半截的毛衣孤零零地扔在沙发上。问了保姆才知道家里的情况,急忙上楼,敲开了刘琳的卧室。   卧室里,刘琳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唐卫革坐在床边上陪着她。   唐卫革扫了唐卫国一眼,说:“怎么才回来?”   唐卫国瞧了瞧刘琳的神色,瞧见她合着的眼皮下眼珠子不停地滑动着,就知道她没睡着,说:“妈没事吧?”   唐卫革:“妈今天受大委屈了!”   唐卫国提前接到曲灵的电话,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假装不知,问:“出什么事儿了,妈怎么了?”   唐卫革就把从刘琳那里听到的说了一遍,她是转述的,不免又添加了不少个人情绪。   唐卫国听得直皱眉头,曲灵的言辞或许确实不好听,但这样说自己的妹妹,也太不合适了。   一名眼看就要三十岁,受过教育,在良好家庭出生、长大,又嫁到另外一个良好家庭的女同志,怎么就变得这样面目可憎呢?   他不想再听了,打断唐卫革的话,说了声:“我先去换件衣服,妈你好好休息,阿姨把晚饭做好了,你记得去吃。”就离开了。   唐卫革完全没想到唐卫国就这么走了,她指着门口,对睁开了眼睛的刘琳说:“他,就这么走了!妈,你老说老三老跟曲灵那丫头在一块,都被她带坏了,我还不相信,今天算是信了。”   刘琳躺了一天,又跟大女儿说了半天的话,两人同仇敌忾的,倒是发泄了许多的怒气,这会儿好多了。   她悠悠地说:“我被曲灵骂成这样,他都不说替我说句公道话,这儿子啊,真是白养了!”   唐卫革:“妈,咱们不能这样由着曲灵嚣张,得想想办法,给她些教训!”   唐卫革自来就跟她妈一条心,本来还想着要和曲灵搞好关系的,可她妈都亲自上门了,她不光不给面子,还要恶语相向,这么不识抬举的人,就应该受到教训!   她自己只是歌舞团的一名后勤人员,有权利不给讨厌的演员发放合适的舞鞋、衣服,但除此之外也就没什么了,她婆家倒是有权利,但那些权利也不会给她用。所以,这事儿还要靠她妈。   刘琳爬起来,找了枕头在后腰处垫着,嘴角的细纹愈加明显,说:“等我今天休息下,明天就打电话找人。是我找了人让曲家老二去的部队,那我就再找人给他弄回去!”   唐卫革欲言又止,想说,把一名提了干的军官弄退伍,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尤其是现在局势紧张的时候,一个弄不好,她妈可能得吃瓜落。   不过看着刘琳有些兴奋的表情,这话她又说不出了,只是附和着说:“一定得让他们长长教训!”   娘两个的密谋,唐卫国不知道,他回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琢磨着,自己要不要搬出去宿舍住,以前他从未产生过类似想法。在这个家里住着,吃现成的,穿现成的,什么都不用自己操心,除了母亲总是唠叨他不求上进,父亲一回来就要教训他外,还挺轻松自在的。   可最近越来越觉得自己和这个家庭格格不入。   做错事,亏待了亲生女儿却一丁点的内疚之心都没有,对这个亲生女儿,连普通的亲戚往来都不想做。母亲的性格越来越执拗,钻牛角尖,动辄就发脾气,装病,父亲于国家来说,是个有功之人,对他们这些子女不说是手把手的教导,但都好好给养大了,却能做出把亲生女儿硬塞给别人以偿还恩情的事儿,说起来都觉可笑。   至今,他都不知道这位父亲心里头是怎么想的,但是上次曲灵来家里拜访,他却大老爷一般端坐,一副漠然的表情,从这就可以看出,他跟母亲的态度没有区别。他们明明有能力去帮帮曲灵的,却漠然无视。   而母亲在被多次拒绝的情况下,还非要买曲灵的房子。对于今天的事情,也许做儿子的说这话不对,但没有哪两个字更加确切了,活该!   如果曲灵不是这样的性格,换成另外一个脾气软和,还渴望亲生父母亲情的,岂不是真就被她欺负拿捏了?   只要想想,唐卫国都觉窒息气闷。   不多一会儿,保姆过来敲门,说是人齐了,叫他过去吃饭。   唐卫国磨蹭了一会儿,才去了餐厅。   饭桌上,刘琳气色好了许多,唐卫革在一旁,大概是在说他们团里一位从川省招过来的姑娘,说她土气,像是刚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的,普通话都不会说,老是说啥子啥子的,跟个傻子似的。   团里另外两名城里姑娘特别看不上她,就往她裤子里头粘胶水,那练功服就粘在了身上,洇湿了一片,跟尿裤子似的。   唐卫革说这些的时候,说得眉飞色舞,好似看了场幽默的滑稽戏似的,还说:“那土老帽居然没哭!就是得让她知道知道,这是首都,是歌舞团,不是阿猫阿狗都能来的地方。”   刘琳点点头,说:“是啊,有些人就是太自不量力了,吃吃苦头也好。”   唐卫国嘴巴里头的食物没了味道,味如嚼蜡,他实在忍不住了,开口:“大姐,你们这不是欺负人了,她招你惹你了,你这么讨厌她?你们是歌舞团的职工,她也是,凭什么你们能来,她就不能来?你们这样欺负人,良心能安吗?”   唐卫革眉毛微挑,冷笑了一声,说:“老三,你行啊,现在都知道教训我了!”   唐卫国耐心地说:“我不是教训你,我是觉得你们做的事情不对,做人不应该这样。”   唐卫革转向刘琳,说:“妈,你看见了吧,老三可不是原来的老三了,长能耐了。”   唐卫国:“你说我不是原来的我了,我还觉得你们不是原来的你们了呢!”   眼看着刘琳皱起了眉毛,唐卫国实在怕她又身体不适,索性站起来,说了声,“我吃饱了,你们慢吃,就离开了。”   他回了自己的房间,穿上大衣,带上帽子、围巾出门。   家里的空气稀薄,他呼吸不了了。 第110章   远离潘副局非常低调地离婚了……   潘副局非常低调地离婚了。   张秘书在出差的第二天就回来了,潘副局则在第三天和他的前妻一起回来,而后迅速地办理好了离婚手续。   一般人离婚,总是拖拖拉拉的,亲戚劝完同事劝,完了还有单位领导,本着劝和不劝分的原则,轮番上阵,有些人就被劝住了;铁了心要离婚的人也得拉扯上几个月才能离得成,他们倒是快得很。   消息是张秘书私下里跟她和肖鹏说的,一是觉得他们如今都是自己人,该知道些内情,二是让他们以后多多照顾毛毛。   至于内情,张秘书一个字也没提。   曲灵想着,他们夫妻两个结婚不久就开始两地分居,也有好几年,如今却要着急离婚,肯定是出了什么特殊情况,不得不离。   感情不合,不太可能,都见不到面,有什么合不合的?最有可能的就是其中一方有了外心。是潘副局吗?不大可能,他一天天的除了工作就是各种会议,好不容易有点空闲时间还都在带孩子,完全没有起外心的时间,那就是毛毛的妈妈了。   也不知道毛毛一个小小的孩子能不能尽快接受现实。   张秘书叮嘱两人:“潘副局准备瞒着毛毛,等孩子再大些了再告诉她,你们也记得,不要在他面前说漏了嘴。”   曲灵答应着,心里头却想,小孩子其实聪明得很,他们对于大人们的情绪非常敏感,   毛毛那孩子有些早熟,说不定已经猜出了真相。要是自己,就早早告诉孩子,虽然残忍些,但这就是现实,早些让孩子知道真相,早些适应、接受,也比抱着不切实际的梦想整天空盼强得多。   不过,这只是自己的想法而已,潘副局才是毛毛的爸爸,孩子自有他去操心,他怎么指示,自己就怎么做。   中午下班,在楼道里碰见了后勤那位想给她介绍对象的大姐。曲灵正准备跟她打招呼,那大姐就冲着她来了,一脸不高兴地埋怨:“小曲啊,你都有对象了,怎么早不跟大家伙说一声?害得我替你操心,满世界帮你找合适的!”   曲灵笑:“谢谢大姐了,我自己找到合适的了,也省得您操心了。”   这大姐又问曲灵的对象是干什么工作的,一个月那多少工资,身高长相如何。曲灵挑拣着回答了,那大姐绞尽脑汁了一会儿,才说:“军人好也不好,赚的确实多,但常年不着家,还有风险……”   曲灵立刻打断了她的话,“大姐,咱们如今的好生活都是他们抛头颅撒热血得来的,可不能干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就骂娘的事儿。”   那大姐自知失言,忙做样子抽了下自己的嘴巴,说:“是我说错了,我这嘴没个把门的。”   她再不敢跟曲灵说什么,忙找借口离开了。   柳玉趴在曲灵耳朵边说:“她说的是替你操心,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好像你得承她多大人情似的。”   曲灵跟刘全德说了自己有对象的事儿后,紧接着就跟柳玉说了,柳玉毕竟是她的伴儿,以后还要长久相处的,要是她从别人口中知道这事儿,肯定会跟她离心的。   柳玉没见过江吉安,但根植于骨子里的,对于解放军同志的崇拜,让她很替自己的朋友高兴。   很快,曲灵有了对象的事情就在管理局传遍了,好些跟她比较熟的人见面就问上两句,或是问对方的情况,或是问问什么时候喝喜酒,或是祝福,或是好奇的。   梁睿也找机会过来跟她确认,仿佛她亲口承认,他才会相信。等从曲灵口中听到肯定的答复后,他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说:“祝福你,等你们结婚的时候务必通知我,我一定去喝喜酒。”   曲灵笑了下,说:“最近两三年可能不行,不过我们肯定会结婚的,到时候一定告诉你。”   对她谈恋爱最感兴趣的,就是柳玉了,她虽然有心仪的对象,但没有恋爱经验,对这种事情非常好奇,每天追着曲灵问她和江吉安的恋爱细节。   什么第一次约会在哪里啊,干了什么,说了什么,你们怎么建立恋爱关系的……   大多数问题,曲灵都回答不上来,能跟对方说,他们从来没有约会过,更没有明确地建立恋爱关系,甚至见面次数十只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吗?   她这时候才想到,自己的恋爱跟别人的都不一样,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两人有足够的了解吗?   但要是问曲灵想不想跟江吉安生活在一起,她却能毫不犹豫地说想。   别人正常的恋爱,会在没有确定关系的时候就半卖半送一套房,会将那么大的宅子全权交托出来吗?   所以,跟别人不一样,却未必是不好的。   本来早就约好了要和唐卫国一块去看看那套房子的,结果唐卫国突然有事,这个计划一直到12月的下旬才得以成行。   曲灵早就心痒痒的想过来看了,不过都答应了唐卫国要带他一起,只好耐着性子等。   这个周日,唐卫国终于腾出了时间,两人约在中间处的一个公交站见面。   曲灵才想起,已经有好长时间没见到唐卫国了,以前他隔三差五就过来找自己,从来没这么长时间没见过。   见了面,曲灵打量了唐卫国一番,感觉他的样子有些颓废,少了些以前的精神气儿,还有那股子傻乎乎的欢乐劲儿,直白地问他:“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唐卫国迟疑了下,还是如实说:“跟家里头闹了点矛盾,我暂时搬去哥们家里住了。”   曲灵:“因为什么?”她想到什么,连忙追问:“不会是因为我吧?”   唐卫国:“也算,也不算。矛盾是因你而引发的,但主要的原因是我跟他们的思想差异太大了,我不能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   曲灵大概能理解唐卫国的感受,她拍拍唐卫国的肩膀,说:“习惯就好了,不要因此而产生内疚之意,折磨自己,远离那些让你不愉快的人才是正确的。”   如果别人听到这句话,大概会觉得曲灵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唐卫国却知道她真是这么想的,此时才觉出自己这个妹妹身上的另一个优点,永远都不煎熬自己。   跟曲灵聊了这么两句,他心里头就敞亮了许多,他原本也不是个忧郁的人,只是和他起了矛盾的是亲人,相亲相爱了二十多年,一朝忽然觉得他们面目全非,这种打击即便他再开朗想得开,一时半会儿的也无法释怀。   因着母亲大姐对于曲灵的谩骂,这几天,他都无颜去见曲灵,直到昨天,他不顾刘琳的阻拦,强行从家里搬出来,才觉该见见这个妹妹了。   曲灵故意说些开心的事情逗着唐卫国。唐卫国脱离了让他烦恼的人和事,很快脸上就有了笑容。   两人又坐了一趟公交车,奔着四合院所在的米粮胡同而去。   也就坐了几分钟,就到了地方,目测也就1.5公里左右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相隔的几站距离都特别近,也就将将五百米的样子,启动停车的时间都比坐车的时间长,腿着走过来也超不过二十分钟,下车的时候还沾了一身的汽油味。   唐卫国有些抱怨地说着:“早知道就走路好了,应该好好看看地图的,这辆公交车不是漏油吧,弄这一身的味道,不知道能不能散干净,司机和售票员怎么回事,干什么吃的,真是的,可真倒霉!”   曲灵转头奇怪地看着他,问:“唐卫国,你是不是被你妈和你大姐同化了?”   唐卫国可不爱听这话,“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了?”   曲灵毫不客气地说:“你没发现,你刚刚一直在抱怨,我认识你这么久了,头一次见到你这样,你知道你这样叫什么吗?自怨自艾、怨天尤人,像个喋喋不休的怨妇!”   唐卫国愣在当场,身上起了一层冷汗,好一会儿后才说,“是我的问题,我都没意识到,曲灵,谢谢你提醒我!”   太可怕了,无法想象自己会变成刘琳和唐卫革那样。他狠狠咽口吐沫,坚定了自己搬出来的决心,要离这些让自己不愉快的,想要同化自己的人远一些!   他提醒曲灵,“我瞧着他们算是记恨上你的,你得小心些。”   曲灵起先不以为意,二哥转业了,刘琳手再长,也管不着地方上的事儿,她就想拿捏也没有抓手了。   唐卫国却又接着提醒,“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大姐,唐卫革她也变了不少,你的事情她好像比我妈还生气,她不止一次说过,要让你知道知道厉害。她就是歌舞团的后勤人员,一般干部,手里没有权利,但她公公不简单。”   曲灵被气笑了,说:“她还有脸生气,想报复我?这不是颠倒黑白嘛。”   她一向是秉承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原则,便详细问了唐卫革和唐卫革婆家的情况。   唐卫国给她详细介绍了一番,说:“我姐公公人不错,官声也不错,不会为了她出手报复你,但架不住扯虎皮拉大旗。你还是小心为好。”   唐卫国对这种事情再熟悉不过,刘琳借着唐建江的名义,不知道干成了多少事儿。   唐卫革是最听母亲话的,刘琳的这一套大概也都被她学会了。   曲灵点点头,若有所思。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一栋红漆斑驳的南向大门前。   曲灵捏着手中的纸条,对照了下门牌号,说:“应该就是这里了。”   大门虽然有些斑驳,但房檐、门槛都完好无损,从门口看,就是幢很气派的宅子。 第111章   四合院曲灵掏出钥匙盘,选中最大的那……   曲灵掏出钥匙盘,选中最大的那把钥匙,上前将门锁打开,双手推开大门,迎面的就是一面雕刻着福字的硕大影壁墙。影壁墙将院子里的景色全部阻挡住,绕过去之后,才看见一个不算宽阔的院子,还有一整排朝北的房舍。   曲灵这阵子找了些燕市四合院的资料学习了一番,从钥匙上面的标签推测,这是座三进四合院,那么现在她所处的位置就是第一进了。房子保持得很好,院落里面也收拾过了,几间倒座房里,还残留着一点点派出所的痕迹。   唐卫国惊呼,“这才第一进,还不是主人家住的地方就这么老大了,没看出来,江吉安这么有家底!”   大概之前租住的是公家单位,这房子被维护得很好,里面的家具一看就是原来房子里配套的,也都保存得还不错,桌子   、柜子、椅子都在,就是没了床。   打开倒座房对面,紧挨着墙壁的其中一个房间一看,床都有其他派出所用不上的家具全都堆在这里。   两人将几个房间都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再锁上,再打开垂花门的门锁,进入到了主院里。   主院比前院大了不止一倍,正房、东西厢房、耳房,曲灵在书里面看的房屋结构一一对应上了。   站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中,曲灵下意识地抬头看着天空,今天是个大晴天,从这方天地去看的天,格外的蓝。   几天前,下过一场雪,墙角背阴的地方还有未化干净的雪。   唐卫国不知道怎么就兴奋起来,绕着院子跑了一圈,跑得气喘吁吁。   “这房子也太大了,将来只你们两个人住,怎么住得过来嘛!”   唐卫国的声音在这空旷地方被放大了不少,仿佛还有回声。   “我有好几个同事,住的也是这种四合院,有的还是四进、五进的,不过都被分割成了一家一家的,每家门前都堆了杂物,后来还盖了地震棚,盖好之后就不拆了,当正经的屋子住,院子里头挤挤插插的,只留下一人能走的小道,我还是头一回看见没被分割之前的样子,可真是豁亮。”   院子确实很大,可以跟均州的小院子那样,开垦出一片菜地来,一家人吃菜问题就解决了,到时候可以种一架葡萄,夏天在葡萄架下吃饭、乘凉,说不定七月七的时候还能听见牛郎织女说悄悄话。冬天的时候可以坐在暖乎乎的火炕上,隔着玻璃窗,观看着外面的雪景。   将来有了孩子,那么大的院子,也不愁孩子没地儿玩耍……   曲灵胡思乱想着,直到被唐卫国兴奋的声音提醒:“打开门呗,咱们进里头瞧瞧去。”   第一进院子和第二进院子原先是派出所和街道办公室两个单位合伙租的,派出所占了第一进的全部,还有第二进院子的东西厢房,街道办占了正房,东西两个耳房算是两家单位共用。   东耳房是杂物间,西耳房是厕所,厕所被改造过,虽然是旱厕,但很干净。   站在正房的屋地上,仰头是高高的屋顶。屋里虽然没有生炉子,但很暖和,据说这种屋子住着很舒服,冬暖夏凉的。   相对于会客厅,卧室面积很小,估计是被街道办当成休息室用的,放了一张有些简陋的单人床。曲灵在前一进院子里看过一张雕着很多繁复花纹,还带着宽阔脚踏的床,估计就是原本在这个房间里的了。   古人讲究卧室不宜过大,否则会吸走人气,导致失眠、多愁等,也更利于保暖。   曲灵想着,那么一张大床放过来,估计就把整个房间占满了,应了那句开门就是炕。忽然冒出来的这句话把曲灵给逗笑了。   唐卫国忙问:“你笑什么?”   曲灵就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唐卫国立时哈哈大笑,“开门就是炕,哈哈哈,这话说谁发明的?太形象,太有才了!”   他笑着就停不下来,把这也就十多平米的卧室震得一直回荡着“嗡嗡”的声音。   曲灵掏掏耳朵,连忙出来。   正房、东西厢房都看完,见唐卫国坐在太师椅上休息,曲灵也坐到旁边,一坐下去,就马上站起来,“这也太凉了,冬天怎么坐啊。”冰屁股   唐卫国也觉得凉,不过还能坐得住,说:“回头你们住进来,把这些长椅子短椅子的都垫个垫子就好了,不成的话,就换成沙发,该说好说,还是沙发坐着舒服。”   曲灵拎了拎椅子,差点没拎起来,老沉了,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的,上了几层的漆,面上挺好的,就是腿部有磕碰过的痕迹。   两人稍微坐了一会儿,就打开正房院落和后罩房相隔的小门,进了最后一重院落。   这重院落就是江吉安想要半卖半送给曲灵的。院子比第一进院子宽敞许多,一溜大概是4间明间的房子,挑高比主人房要矮一些,但也得在四米以上,院子里栽着几颗细细的树,这会儿光秃秃的看不出来是什么,大概就是香椿、花椒之类。   这边以前是知青办,他们又在院子靠着东边院墙的位置开了道门,在门左边盖了砖瓦结构的厕所,右边盖了厨房,还将自来水管道接了进来,在院子中安了水龙头。只要将通向正房的小门锁上,这就是个完全独立的房子。   “江吉安还真是!”唐卫国看着这套房子,便能感觉出江吉安对曲灵的用心。这院子什么都不缺,太适合生活了!   唐卫国都能感受到,更别说曲灵了。她心里头是充实的温暖。   她将后罩房的每一个房间都仔细看了,房屋情况比前两进院子都还要强些,打扫一下卫生,就可以直接住进来。   曲灵问唐卫国:“这套房子,两三年内,肯定不会住进来,这么空着,太浪费了,你说,要不要租出去?”   她的房子在均州,没有那么大,每个月尚能收取22元的房租,这么大的三进四合院,能收到的租金岂不是更多?   “合适吗?这房子毕竟不是你的。看这情况,房子自从收回来后,就一直空着,他都不租,你给租出去,行吗?”唐卫国有些迟疑。   曲灵晃晃手中的钥匙板,说:“他不是把这套院子托给我保管了嘛,要是我不能做主,那让我保管有什么意义?怪沉的。”   唐卫国想想,也觉有理。   曲灵说了让江吉安活着回来,把那套四合院送给她,转头江吉安就把钥匙全都送过来了,这不就是把房送给她的意思嘛。既然房子早晚都是曲灵的,那她将房子租出去也是名正言顺的。   于是他点点头,说:“江吉安忙成那样,房子一直空着,肯定是没有时间出租,大不了等你们结婚的时候再把房子收回来,重新收拾一番当新房。”   曲灵大大方方地点头,说:“即便自己住,也住不了这么多的房子。要不然,就把后罩房和倒座房出租,把正院留着,宿舍不方便住的时候,我就过来住。”   唐卫国觉得她这个主意好,说:“租房的事儿就交给我吧。我现在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骑自行车最多十分钟,现在人人家里头住房紧张,跟房管局租房也是得达到条件才行,私人租房的价格虽然比房管局高出去不少,但也有不少人抢着租,我打听打听行情,回头跟你说。”   曲灵道了声谢,说:“不过,这两进院子都太大了,只租给一家人恐怕负担不起,要是分租出去的话,就怕把院子弄得乱七八糟的。”   两人把杂七杂八的事情都商量好了,曲灵才问唐卫国,“江吉安的父母……”   唐卫国和江吉安聊天的时候也会带出些家里的事情,后来因着两人的关系有所改变,唐卫国也专门和她讲了讲江吉安的家庭情况。   江吉安家庭人口简单,父母,一兄一姐。   父亲的在军中的资格和职务都要比唐建江高,母亲在党史研究办公室工作。唐卫国对这两位老人的印象非常好。   江吉安大哥跟他们年纪相差比较大,唐卫国对他的印象不深了,很小的时候就去了苏联留学,学成归国之后就一直在做技术研究工作,他所有的工作都是需要保密的,具体在做什么,没人知道。每年也就过年的时候回来一次,已经在外地结婚成家,最大的孩子都有十来岁了。   江吉安的大姐在燕市,以前也在舞蹈团工作,后来调去了上级单位,也就是市文化教育局,也结婚生子了,跟丈夫、孩子生活在娘家,主要是为了就近照顾父母。   唐卫国对这一家人的评价是,都有知识有文化,讲文明讲礼貌,和和气气的,说话也都好听,素质、涵养极高,都是好相处的人,比自家人强,让曲灵不用担心。   曲灵倒不做无谓的担心,如果他的父母兄姐好相处,那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跟曲家似的,也挺好,但如果相处不了,就各过各的,少些往来就好了,反正江吉安有自己的房子。   但这只是最不得已的情况 。   即便曲灵信奉的是求人不如求己,谁有不如自己有,却也比谁都明白,人不是独立的个体,是需要亲人,需要朋友,需要伙伴的。   所以,她还是希望能有拥有和睦婆媳关系、兄弟关系、妯娌关系。   她有些迟疑地问唐卫国:“江吉安父母那边,如果知道了他把这套房子叫给我管理了,会不会有意见?”   唐卫国认真地想了想,说:“江吉安做事一向都靠谱,他跟你之间的关系肯定都跟父母说了,房子的事儿肯定也说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不会让你在他父母那里难做人的。”   曲灵想想也是,两人见面的次数有限,之所以就这样答应了和他的将来,不就是因为这些潜移默化的,能让自己看清他为人的优点吗。自己认可了他的为人,才会几乎没有犹豫就下了决定。   房子看好了,租房的事儿也定下来了,两人就在附近找了家国营饭店吃饭。   一人要一碗炸酱面,再来一份小菜。   周日的中午,饭店人还挺多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这附近居民众多,配套的饭店、菜肉门市等也就比较齐全。步行着可以去医院,去百货,附近还有在建的小公园,在这里生活,相当的便利,时时处处都充满着生活气息。   曲灵想着,要是在这里跟心爱的人一起生活,柴米油盐,生儿育女,也是很幸福的事情。 第112章   意外的客人12月底,在燕市下了第三……   12月底,在燕市下了第三场雪的时候,曲灵接到了江吉安的来信。   信中,江吉安问候了她的工作生活,说将自己和她的事情和父母说了,让她有了困难务必去找父母帮忙。说自己之后通讯可能越来越不方便,让她一定要好好保重。   信很简短,也没有任何想她,爱她的字眼出现,但却渗透进每一行,每一个字里。   曲灵捧着信,放在胸口,直到信纸都被捂热了,才拿在手中,又重新看了一遍。而后缓缓呼气,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给他写回信。   “……我去看了那套四合院,准备把第一进和第三进都租出去,我们可以长租,留着正院也足够自己住……   “……我要不要去上门探访你的父母?我自己上门会不会显得冒失突兀?”   “……我很好,你也要保重,时刻记得你已经不是一个人,有人在远方等着你!”   零零杂杂写满了三张信纸,曲灵这才在信的末尾写上自己的名字还有日期,将钢笔盖拧上,又细细看了一遍,这才找出信封,按照江吉安来信中奉上的地址认真地抄写着。   也不知道这封信他什么时候能够收到,又什么时候能收到他的第二封信。   时间进入到1978年的时候,曲灵工作之余就开始琢磨过年休假的事儿。   除夕是阳历的1978年2月6号。她今年的探亲假还没休,如果将假期都休满再加上春节假期,她能休二十多天。不过,按照她的想法,是不可能把这二十天都休完的,而且,还要看潘副局的安排,如果春节有什么重要活动的话,她的休假时间就需要调整,肯定要紧着工作来。   她许久没有回均州去了,确实应该回去一趟,虽然和梁爱勤、曲聪定期通信,家里的大事小情,他们都会跟自己说,但写信毕竟和见面不同。   她想回去看看奶奶,看看二叔二婶,堂哥堂姐,还有已经成为堂嫂的好朋友梁爱勤,还有李奶奶、徐奶奶等曾经帮助过她的人。   更要回去看看爸爸,去给他扫墓,向他汇报自己这一年来的成绩,告诉他自己有了很好的一份工作,是三级办事员了,每个月拿着不低的工资,拥有了燕市户口,也有了一位愿意把房子给自己的对象。   曲灵先和肖鹏商量。肖鹏就是燕市人,岳父母也是燕市的,没有老家可回,便对曲灵说:“你想休几天就休几天,反正有我顶着,不过我建议你别休太长时间,人不在,岗位在,就怕有些变数。”   曲灵自然知道肖鹏说的是肺腑之言,她的职位便是这么来的。   “行,肖哥,我听你的,回头我问问张秘书,看看潘局过年期间的活动安排,还是以工作为主。”   肖鹏点点头,很欣赏曲灵,像她这样的年轻女同志,相当一部分人想进好单位就是为了好找对象,等找到了对象,就想着结婚,一旦结婚了,生活重心就都放在了家庭上,就丧失了进取心,在单位里按部就班,得过且过了。   曲灵这样一心扑在工作上的,真不多见。他的前同事,曲灵的前任刘华算一个,但她这人太霸道,能力却不足,抢功抢得厉害,只想赚表现,却要把别人踩到坑里去,最终的结果是自己被踹进了后勤去。   听说去了后勤也是不消停,前两天还有后勤同志请他去家里喝酒,一直跟他抱怨刘华,诉说她的种种不是,跟他请教对付刘华的手段,她快要把这位同志架空了。   肖鹏也没什么好主意,要不是天上掉下个曲灵,这会儿被架空的就是他了。他心里头十分庆幸,自然希望跟曲灵长长久久的做同事。   很快,曲灵就从张秘书那里得知潘副局过年期间的工作安排。   “潘局今年也准备休个长假。家里老人知道了他和毛毛妈妈的事情,需得回去,给家人一个交待。再说,他已经两三年没有回国老家了,爷爷奶奶想念孙子了。”张秘书说着,看了看日历,说:“你可以随着潘局的休假时间休息。办公室的事情就交给我和肖鹏就好。”   张抗美家是燕市的,妻子是赵北省的,距离燕市坐火车也就三四个小时,每年正月,他陪着妻子回去一次,待个一两天就回来,什么事儿都不耽误。   曲灵忙答应着,将自家的地址和曲聪办公室电话留下来,让有着急的事情给自己发电报或者打电话。   假期定了下来,曲灵就托人帮自己买火车票。如今的曲灵,跟着潘副局参加了不少会议和活动,也跟很多单位有所往来,交际面扩大了不少,也认识了火车站的人。   人际关系就是这样,你用了我,我用了你,彼此有所需求,互相帮助,交情也就深了。   等拿到了票,曲灵又赶紧往家里写了挂号信。自己的那套房子租住去了,再回去均州,就得先到梁爱勤家里落脚了。   临近年关,各个单位都清闲起来,能推到明年做的事儿,一律推到年后。会议、活动少了,整个管理局都呈现出一种轻松的,就等着过年的气氛。   也就在这个时候,曲灵在自己宿舍楼的楼下,遇见了两个“不速之客”。   彼时,正和柳玉计划着明天去逛百货商店,买些燕市特产带回去,就看见不远处站着一老一少,两名女同志,他们的身形很像,都是偏瘦的,个子都在一米六五到一米六八之间,这样的身高,在女同志里,也算是个子高的,站在那里非常显眼。   柳玉嘀咕了,“这两位来找谁的,气质真好,穿得挺不错的。”   确实挺不错的,两个人穿的都是长款的防寒服,年纪大些的穿的是灰色的,年轻些的是蓝色的,只围了围巾,将脸都露了出来,能看见他们的长相都很出色。身上透出骨子文质彬彬的书卷气,看起来就是生活条件优渥的那种。   曲灵一下子就想到刘琳和她的大女儿唐卫革,那两人看起来也是人模狗样的,所以,人的性子和外表不相关。   见他们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出于礼貌,曲灵微笑着跟他们点点头,便想要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却被人叫住了,“请问,你是曲灵同志吗?”   曲灵露出疑惑的表情,回答:“我是曲灵,你们是?”   年纪大些,大概四十岁朝上的女同志朝着她露出友好的微笑,年轻些,大概二三十岁左右的女同志开口:“曲灵你好,我叫楚瑞金,这位是我的妈妈,叫楚人秀。”   这两个名字好陌生,曲灵确认自己从来   没有听说过,楚这个姓氏也不多见,自己的交际圈里就没有姓楚的人。   他们的态度非常友善,过来找自己应该不是恶意的。曲灵便又听见她继续介绍:   “江吉安是我弟弟,亲的,我随我妈姓。”   曲灵轻抽一口冷气,嘴角连忙往上翘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而后热情地说:“原来是阿姨,大姐,你们怎么了来?”又忙着招呼两人,“这么冷的天,去我宿舍聊吧。”   两人道了声:“好”,跟随她往宿舍走。   从楼下到她宿舍这一段路上,曲灵没说话,只保持着喜悦的笑容。因为她但凡一说话,整个楼道的人都会知道她对象的妈妈过来找她了,不知道又会传出什么样的话来。   而楚氏母女也都没有说话,甚至脚步都放得很轻,脸上也一直挂着笑。   这样的表情、举止绝对不会是来找茬的,曲灵虽然惊讶于这两位的到来,但一点都不担心。   柳玉却比曲灵还紧张,她悄悄捅了捅曲灵,等她回头,便用口型问:“他们来找你干什么?”   曲灵摇摇头,也跟她用口型,说:“大概是过来看看我,放心,他们没有恶意。”   柳玉这才略略放心。人家婆婆媳妇第一次见面,她虽然非常好奇那对母女的来意,好奇他们会说些什么,但到底没能厚着脸皮留下。   等柳玉走了,楚瑞金才低声说:“你们单位的宿舍很宽敞。”   这会儿,他们已经来到宿舍门口,曲灵拿了钥匙开门,将两人让进去,说:“是啊,因为宿舍宽敞,就被隔壁的单位给惦记上了,跟我们单位领导求了又求,谈了又谈,最后领导实在受不了了,就分出去四五间宿舍给他们。”   曲灵也跟楚瑞金似的,语气熟稔,就像是跟老相识闲聊天一样。   将楚人秀和楚瑞金让坐到自己床上,又分别给两人倒了热水,一一递到手边,说:“水还挺热的,赶紧暖暖手。”   这一老一少两位美人脸上的笑容就更深了几分。   楚瑞金道了声谢,象征性地喝了口水,才说:“不好意思,曲灵同志,我们来得有些冒昧了,没跟你提前打招呼就过来找你了。”   楚瑞金解释:“我们本来是想跟你打电话的,但又觉得太公式化了,我妈妈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直接来找你为好。”   曲灵连忙表示没关系。她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来。   楚人秀笑着,声音温柔,“我早就想来了,江吉安跟我说了你们建立了恋爱关系后,我就想见见你的。你别见怪,我们虽然不干涉孩子的恋爱、结婚,但毕竟是我们未来的儿媳妇,还是想知道你是什么样子的。但江吉安让我们不要去打扰你,说你如果有困难需要我们帮助,会来主动联系我们的,就怕我们把你吓到了,影响到你的正常生活。”   她没说的是,这都是明面上的理由,深层的理由她其实非常清楚。将来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的,真回不来,曲灵跟这边的牵绊没有那么多,就可以更容易走向新的生活。   曲灵乖乖地坐在对面床上,双腿并拢,双手平放在膝盖上,表情认真地听着楚人秀的话,也不打断,适当地做出应对来。   听到这里,她只摇摇头,知道后面还有。   “我们知道你没有联系我们,说明你一切正常,暂时没有需要我们帮忙的事情。但这马上就要过年了,我还是忍不住想来看看你。”   楚人秀猛然看着比实际年龄小了不少,但是这一笑,眼角的皱纹就藏不住了,是她这个年龄段该的状态。   曲灵心里头有了判断,楚人秀绝对不是刘琳那样的人。   “阿姨,大姐,不好意思,应该是我先上门拜访的,你们今天亲自过来,我特别高兴!”   楚瑞金将身上的围巾结了,将防寒服也脱了。曲灵忙过去将衣服、围巾接过来,又等着楚人秀将防寒服也脱了,抻平了,一块挂到宿舍一角的木质衣架上去。   楚人秀和楚瑞金两人十分客气,这么一会儿,曲灵就收获了好几个“谢”字。   “你不怪我们贸然上门就好。其实我和你大姐今天直接过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邀请你明天中午来家里吃饭。”楚人秀慢慢的说着,眼神里透露出很想让她去的样子。   曲灵毫不迟疑地答应着:“明天中午我一定去!”   楚瑞金给曲灵写了地址,还有家里的电话--曲灵知道的,江吉安在信里头些写了。但楚瑞金再告诉她一次,就代表着对这件事的重视。   曲灵发现,他的妈妈、姐姐都跟她一样,都是潜移默化中就能让人产生好感的人。 第113章   又租房了大事敲定了,楚人秀和楚瑞金……   大事敲定了,楚人秀和楚瑞金母女两个都轻松起来,再加上曲灵刻意的逢迎,三人聊得非常愉快。   在交谈中得知,楚瑞金原先在市歌舞团工作,后来调入了市文化教育局,相当于到了上级部门,目前在文化产业处工作。   曲灵心中一动,问:“那大姐你之前和唐卫革在一个单位?”   江吉安在介绍曲灵情况的时候,把她和唐家的关系也说了,楚瑞金也知道曲灵只和唐家的唐卫国往来。   她回答说:“对,不过,我们虽然从小在一个大院里长大,后来又去了一个单位上班,但并不算是好朋友,我们两个性格差异比较大。”   虽然楚瑞金没有明说,但从她这简短的话语之中,听出了她应该是不喜欢唐卫革这个人。曲灵不由得笑了,不喜欢唐卫革的人,一定会和自己对脾气的。   好了,有了楚瑞金的这层关系,如果唐卫革母女两个真在背后整自己,自己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楚人秀母女两个又坐了大概二十分钟左右时间,便提出告辞了。   曲灵客气地挽留了两句,便送他们两个下楼。   两人是坐着小轿车来的,怕给曲灵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小轿车停在了稍远一些的地方。曲灵一直陪着他们,送他们上了车,又目送轿车离开,才回了宿舍。   回到宿舍,曲灵连忙跑到镜子前,看自己的脸、头发,看看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确定自己的脸是漂亮的,牙齿是整洁的,头发是乌黑顺滑的,这才放心。   又拉出床底下的柳条包,从里面选起衣服来。她冬天的衣服本就不多,两件毛衣换着穿,比来比去,她选了曲聪给她打好,邮寄过来的那件。   是用她以前穿旧的毛衣拆了打成的,用土法重新染了颜色,颜色接近于墨绿,很好看。她自从穿上之后,还没有洗过,因为怕洗了之后掉色,也不知道会掉成什么颜色。   不过现在的颜色还是非常鲜亮的,应付去未来婆家这种场合,还是能撑得起来的。   选好了衣服,曲灵就找出写了一半的信,继续在信上填写这内容,告诉江吉安今天的事情,告诉她见到他母亲和姐姐的心情和感受。   江吉安的通信地址又变了,改成了一个统一的邮箱,之后   不知道再通过什么方式,将信转寄出去。   曲灵算了算,一封信从她寄出,到江吉安收到,至少要二十天的时间。   再加上江吉安无法及时回信,两人平均下来,大概一个月左右通信一次。曲灵也不敢频繁给他写信,以免造成他或者部队的负担。   但习惯了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事儿都写在信纸上,攒到足够厚了再寄出去。   江吉安说,最高兴的事情就是收到她的信,可以通过信中的内容,想象到她的生活,会牵动他的情绪,随着文字里展现的情绪喜、怒。   可江吉安每次写给他的信都很薄,内容也是千篇一律,无非就是报平安,在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儿。   曲灵却没有不高兴,江吉安的工作本就是需要保密的,不可能落在纸面上,告诉她知道。可想而知,他日常的生活也是单调的,他又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格。曲灵也不想知道那么多的细节,只需要知道他好好的就行。   等写完了信,曲灵才想起来,跟唐卫国约好了明天中午去米粮胡同,跟租房的人签合同的。   前院找好了租客,租给了唐卫国单位的一位小领导。   唐卫国单位没有自己的家属院,通过房管局租借的房子太小,本来一家三口住还是可以的,可是去年添了一对双胞胎,岳父岳母恰好到了退休年龄,索性就在当地开好了各种证明,过来帮他们带孩子。   一家人挤在一起,实在不像话,岳父岳母就提出,由他们出钱来帮小两口租个更大的房子,反正岳父岳母就这么一个女儿,退休了身体都挺好,也没有别的花销。小领导结婚的时候就知道将来要给岳父岳母养老的,这会儿花两位老人家的钱也不觉得亏心,就想着,索性就租个大些的,一家人住得宽松些,孩子也能有个活动的地方。   可惜啊,房管局没找到合适的,自己去小胡同里找,也没找到特别四致的,不是大杂院里人多杂乱,就是房子太小,要不然就是邻居素质参差不齐。   唐卫国在单位里混了这么多年,每个家庭什么情况,他很清楚,于是就跟这位小领导透露了租房信息。小领导过来看了房子,犹如久旱逢甘霖,当时就表示要租。   不过,在第一进和第三进之间犹豫了许久,最后选择了第一进。这两重院子,不管是房屋还是院子都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第一进房屋租金要比第三进便宜一些不少。   两人参考了下类似房屋的租金,定了个每月二十元的房租。   双方都觉非常划算。   这个房租在他跟曲灵商量好的区间里,所以唐卫国就能直接拍板,只不过签合同,还是要曲灵这个主人来签。   今天晚了,曲灵想着,等明天提前出发,到米粮胡同去找了唐卫国,当面跟他说吧。   第二天,曲灵早早起来,去水房打了两壶开水,回来洗了头发,靠在暖气边上烘烤着,等干得差不多了,就编成两只麻花辫儿,垂在胸前。穿好昨天选好的毛衣,再穿上棉服、黑色棉皮靴,背上个黄色的军用挎包,想了想,又找出两个网兜塞到挎包里。   第一次上门,肯定是要带礼物的,米粮胡同就有百货,到时候去那里现买就行。   唐卫国不久之前搬到了米粮胡同住,宿舍没申请下来,老在朋友那里挤挤巴巴的也不叫个事儿,正好四合院的正房空着也是空着,曲灵就让唐卫国住了过去,顺便也可以帮着看看房子。   曲灵到的时候,见第一门的院子门从里面插着,就绕去了正房的大门,正房也反锁着,就知道唐卫国还在睡懒觉。曲灵走了好远,转到后罩房那里,用钥匙开门,进了来。   因着后罩房还没有人租,跟正房相隔的小门就没锁,曲灵顺着路,直接就到了唐卫国所住的东厢房,抬起手来,隔着一层棉窗帘敲了敲窗户。   敲了好几下,才听见屋里头传来动静,紧接着,唐卫国有些警觉的声音传来:“谁?”   “我。”   “曲灵,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屋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声,不多一会儿,披着个军大衣的唐卫国就趿拉着棉鞋出来开门。   “炉筒子不冒烟了,晚上你没起来续煤?”   唐卫国跟单位后勤要了个办公室淘汰下来的炉子,又找了几节炉筒子,在屋里头架起了炉子。生着炉子的时候很暖和,不过就是得半夜起来,续上煤,否则早晨起来就凉得很。   曲灵一摸炉筒子,冰冷,炉子里的火应该是早就灭了。   唐卫国冻得哆哆嗦嗦,连忙将大衣穿好,说:“晚上懒得起来,就又睡着了,睡着了没觉得冷。”   炉子不远处,放着一张小方桌,桌子上面摆着铝饭盒,一袋挂面,还有用酒瓶子装着的酱油、醋,用油纸包着的盐,一旁的粗碗里头还放了几根咸菜条,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   他自己也开火,就用铝饭盒当锅,煮点面条、大米粥什么的,瞧着是挺能凑合的。   曲灵忍不住说:“要不你还是搬回去吧,你这样儿,也忒惨了点。你回去之后,大不了就闭上嘴巴和耳朵,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说,就带着张嘴去吃饭睡觉。”   唐卫国连忙摇头,说:“我宁可吃盐水酱油煮的光面条,也不回去,再说了,我中午晚上都在食堂吃,要么就去外面吃,也就偶尔自己做个一两顿。”   曲灵觉得唐卫国真是没有吃过生活的苦,他也快三十的人了,有自己的想法,也就没再劝说。   这才将自己的来意跟唐卫国说了。   “去江吉安家?这么突然的吗?”唐卫国听完之后诧异着说,完全没想到。想了想又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两下见了面,关系更确定,以后你在燕市也有人能护着。”   曲灵点点头,反正自己都给了江吉安承诺,让关系更确定一些反而更好。她曾经在信中询问江吉安是不是要上门拜见他的父母。江吉安没有什么意见,说看她自己的想法。   曲灵思考过后,觉得自己突然上门会有些奇怪,所以就没去。   江吉安的母亲和大姐亲自上门来邀请她,里子面子都给了,她上门去也就顺理成章了。   “他们做事很妥帖。我跟他们聊天,觉得他们都是很不错的人。”曲灵这样说着。   “那就好,他们对你好就行。”   两人约好了等曲灵从江家回来再和租户签合同,就准备去百货买东西。唐卫国也跟着她去,帮着当参谋。   其实,可选择的上门礼也不多,毕竟是第一次上门,轻了不合适,重了也不合适。最后选来选去,还是选择了永远不会出错的酒、点心、麦乳精,照着曲灵半个月工资的标准买的。   曲灵带来的两个网兜派上了用场。   两人磨磨蹭蹭地,逛到了11点钟,唐卫国将曲灵送上了公交车。   在家属院下车的时候,是11:20分,时间掐得很好。按照12点开饭计算,她11:30,留下半个小时的聊天时间,既不早也不晚,正正好。   家属院这边她来回一次,一   回生,二回熟,上次还远远地眺望过那几栋更高档的房子,这会儿,就直奔着那边去。 第114章   见公婆在大院里面干净、整洁又宽阔的……   在大院里面干净、整洁又宽阔的路上走着,远处隐隐传来号角之声,曲灵下意识地挺胸抬头,步履稳健起来。   忽然间,她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下意识扭头,就看见了唐卫革。   “还真是你,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再次见到的唐卫革跟第一次见面时,好似变了一个人。那时候两人第一次见,这人跑去单位里找她,想要邀请她上门做客。说话还是蛮客气的,脸上也挂着笑容,说不上多么亲切,但也是正常人该遵循的礼仪礼貌。   她应该还不到三十岁,眼角却有了细纹,而且眼皮有些下垂,眼睛也有些外凸,瞪着眼睛,露出好大一圈眼白,法令纹初见雏形,显出了些尖酸刻薄的样子。   终于和唐卫国口中的大姐对上了号。   曲灵微蹙了眉,这是怎样的磋磨,让她面相都变了。   曲灵知道她记恨上了自己,此时此刻,不想和她多掰扯,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就继续前行。   唐卫革却不肯放过她,连忙快步追上来,距离曲灵极近。曲灵不习惯这样的靠近,连忙往旁边躲。   唐卫革却又追着过来,连带着怒气问:“你到这里来做什么?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曲灵好笑,忽然就想起了小孩吵架拌嘴经常说的那些话,“你家的地方啊?”   唐卫革:“就是我家的地方!曲灵,你上次把妈气成那样,均州的房子也不肯卖,你还好意思来这里!”   曲灵:“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说这是你的地方,你叫它,它答应吗?”   瞧着唐卫革脸上泛出因愤怒而起的淡红色,曲灵接着说:“你妈想买我均州的房子是为了给唐卫红,又不是给你的,你急什么?你妈有想过要给你买房吗?同样都是女儿,啧啧,真是偏心。”   “你胡说八道,我妈才不偏心,她最看中我!”   唐卫革的眼睛快气得脱窗而出,曲灵直觉她的这种状态不对,好似是生病了,但也没心思深想,因着她纠缠不清,曲灵就忍不住挑拨离间,瞧着她这样子,自己的计策应该是成功了。   但她怎么属海带的啊,还没完没了了。曲灵想着,要不自己就跑吧,她肯定跑不过自己,料她也不会追到江吉安家里头去。   双腿后曲着,正要跑起来,却听见前方不远处又有人在叫她,声音温柔和气。   “大姐”,曲灵忙笑着抬头,叫了一声迎上去。   楚瑞金出现在前面,笑盈盈地望着她,“猜你该过来了,我来迎迎你,冷不冷?”   曲灵笑着说:“不冷。”   楚瑞金就很顺手地接过曲灵右手边的东西,“我帮你提。”   曲灵没有客气。   楚瑞金这时候才看见了唐卫革,有些惊讶的样子,说:“卫革,你怎么在这儿?来家里坐坐吗?”   自从楚瑞金出现后,唐卫革就不说话了,听见楚瑞金的文化,才瓮声瓮气地说:“不了,这就回了。”   这声音……曲灵诧异地看向唐卫革。   她低了头去,看不清楚表情,而后转身就走了。   曲灵想,唐卫革和楚瑞金之间一定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唐卫革好似有些畏惧对方。   “刚才看你们气氛不太对?”楚瑞金掂量着询问道。   曲灵点点头,说:“我在均州市有一套房子。”她将自己这套房子的由来,还有刘琳想要买这套房子的事情讲了一遍。   楚瑞金皱了眉头,说:“他们也太霸道了!如果他们再为难你,就跟我讲。我有办法对付他们。”   曲灵痛快地答应着,她虽然不惧怕唐卫革,但有人愿意冲在自己前面,为自己撑腰,她很高兴。   曲灵跟随着楚瑞金继续往里走了大概三分钟,右拐后,在最里面的一栋三层小楼前停下。   院子很大,院子之中有一颗粗壮的桂树,树下停放着两辆自行车,靠墙的位置是一辆擦得很干净的吉普车。   “爸,妈,曲灵来了。”楚瑞金将曲灵引进了院子,而后对她笑了下,朝着院子里头喊道。   曲灵连忙整理了下头发和衣襟,跟在楚瑞金后面,踏上了台阶。   立时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门帘,两只胳膊支撑着门帘,一脸善意地看向曲灵。   楚瑞金就给她介绍,“这是花姐,在咱们家里十年了,我和江吉安都多亏了她照顾。”   这就是保姆了,曲灵笑着朝她点头。   楚瑞金又说:“花姐,这是曲灵,江吉安的对象,咱们家的新成员。”   花姐连忙朝着曲灵笑,说了些长得真好看,跟江吉安很相配之类的好听话。她脸庞圆圆,胖乎乎的,很白净,说话时,带着点南方口音,但干巴利落脆,应该是个很爽利的人。   曲灵迅速判断出,这位阿姨在主人家生活得很不错,不怯懦,敢说话,说明主人家待她友善,进一步说明这户人家人品还不错。   说话间,几人已经穿过宽敞的玄关,进入到了客厅中。   一对中年夫妇迎面而来。走在前面些的正是楚人秀,错后一些站着的应该就是江吉安的父亲,江立人。   曲灵见过楚人秀,自问对她有了一定的了解,她亲自迎出来,在意料之中,但江立人也迎了出来,曲灵不禁受宠若惊,连忙快走两步,笑着微微欠身,叫了一声:“江叔叔,楚阿姨。”   再见面的楚人秀显然已经跟曲灵非常熟悉了,她拉了下曲灵的手,问:“冷不冷?路上还顺利吗?”   曲灵中规中矩地回答,“不冷,挺顺利的。”   江立人脸上带着笑,没有说话,但朝着曲灵点了点头。   楚人秀说:“咱俩昨天见过了,跟你江叔叔还是头回见,曲灵你别怕他,他就是长得严肃了些。脾气很好。”   楚瑞金插嘴说:“别人家是重男轻女,咱家是重女轻男。我爸最疼女孩,就是咱们犯了错误,他也不会骂人,他只会教训男孩子。”   这么一说一逗趣的,曲灵心里头那点紧张也都烟消云散,真心觉得江家的家庭氛围真好,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的孩子一定非常幸福。   “爸妈,这是曲灵给你们带的礼物。”楚瑞金把帮着曲灵提的那网兜东西往两人面前抬了抬。   曲灵这才想起自己手中也提着东西,忙说:“第一回 来,我也不知道该带些什么,不成敬意。”   楚人秀接了过来,笑着说:“不管带的什么,都是你的一份心意,你第一次来,东西我就收下了,以后再来,就千万别带了,家里什么都不缺,听见没?”   曲灵发现,这家人礼貌归有礼貌,但说话做事其实都挺直接的。要是别人,明知道第一次上门带东西是应有之义,也要客套一番,楚人秀却大大方方地收下。   曲灵确定,自己更愿意和这样的人相处。   花姐自然而然地将礼物都接了过去,但也没拿走,就放在客厅一角的柜子上。这也代表着尊重,曲灵心中熨帖极了。   她被楚人秀和楚瑞金簇拥着,来到沙发旁,她等着江立人和楚人秀坐下,方才在对面坐了。   楚人秀说:“咱们坐一会儿,你喝点开水,缓一缓,咱们就开饭。”   曲灵喝了口花姐递过来的热水,答应一声,乖乖地坐着,等着人开口问话。   该说的,该聊的,昨天她和楚人秀母女已经聊了不少,这次主要是江立人问问题,但问的也是家常话,比如问了在均州的奶奶身体好不好,在单位里工作得如何,这些范范的问题。   江立人身高跟江吉安差不多,虽然上了些年纪,但依旧挺拔如松,长相和江吉安有六七分相似,鬓边微微有些白头发,是个很帅气的中年人。曲灵想,江吉安上了些年纪之后,应该就是他父亲这个样子。   他问话的时候,表情和语气都和楚人秀很像,不疾不徐的,很专心地在聆听,不随意打断别人的话。   和他们聊天,都很让人放松。   最后,江立人说:“你能和江吉安在一起,我们很高兴。也谢谢你能一直等着他。他现在很好,很安全。以后,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我们一起等着江吉安平安归来。”   曲灵抿抿嘴唇,说:“能跟他在一起,我也很高兴。我们一起等着他平安回来!”   江家饭桌上的气氛也很好,也没有吃饭不能说话的规矩,而江立人这位大首长也和普通家庭的父亲一样,帮着夹菜,听到感兴趣的话题就插嘴聊上几句,对于楚瑞金聊起来的,单位里的稀罕事儿、新鲜事儿也很爱听。   曲灵对他没了初见时的敬畏感,只感到亲切。觉得他正和了一句民间谚语,就是接地气。   这三人都有志一同地关照着曲灵,讲到曲灵不知道的人和事儿,便和她解释一番,让她也能够听懂。   在这样轻松欢快,边吃边聊的气氛之中,曲灵知道了江家的许多事儿,方方面面的,亲戚、朋友,知交故旧等等。   曲灵感觉自己在渐渐融入这个家庭。也从这几位社会地位颇高,人生经历丰富,有知识、有文化的人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他们不是一板一眼的教化,而是一言一行的潜移默化。曲灵觉得自己有所领悟,但让自己说出个123来,却有说不出来,是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   几人吃完饭,江立人就告辞去了书房,将空间留给几个女人。   曲灵和楚人秀母女又去沙发处坐了一会儿,吃了点水果,楚人秀就去睡午觉了,又把空间留给了年纪最相近的两位女同志,还叮嘱让楚瑞金等会儿带曲灵参观下家里,就带着去江吉安的房间里休   息。 第115章   江吉安的家楚瑞金早已结婚生子,家里……   楚瑞金早已结婚生子,家里一儿一女两个孩子,今天是故意让丈夫和孩子去了奶奶家,就是怕家里的人太多,曲灵会不自在,说等下次来家的时候,再介绍他们认识,说自己的女儿长得好看,性子乖巧,还会跳舞,曲灵一定会喜欢的。   楚瑞金说起自己女儿时,一脸的骄傲,曲灵心里头想着,做她的女儿一定非常幸福。   跟着楚瑞金,曲灵参观了整个江家。   总体来说,人口少,住房多。   一楼是客厅厨房、餐厅,楚人秀老两口居住的主人房,保姆房,还有江立人的书房。   二楼是楚瑞金夫妻和孩子们的卧室,三楼只有江吉安自己居住。   楚瑞金说:“我爸妈的意思,等你们结婚了,住回到家里也可以,想出去外面过二人世界也行。我姥爷前两年由上面特批,落实了政策,返回了大部分财产。老人家自己也没留,都分给了儿孙,给我大哥、我还有小弟都分了房子。分给小弟那套我看了,你们小夫妻住着绰绰有余。”   曲灵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将那套房子出租了的事情说出来。毕竟和江吉安还没有结婚呢,但想想,自己这时候不说,到时候他们知道了,自己反而被动。   她开口说:“我知道那套房子,江吉安把钥匙给了我,我去看了之后,觉得那么大的房子空着太可惜了,想着即便将来自己住,住主院也足够了,所以想着,要不要把房子租出去,这样每个月还能有固定的房租收益。”   楚瑞金就有些诧异地问:“个人出租吗?不违反政策吗?”   曲灵肯定地说:“我托人问过了,不违反的,属于民不举官不究,现在民间也有很多私房在出租。”   楚瑞金是真不知道,一下子就感兴趣起来,问了曲灵好多问题,比如怎么找租客,租金多少,怎么定立合同等等。   问完了说道:“我也把我名下的那套房子租出去!”   他们夫妻两个工资都不低,又住在娘家,几乎没什么花销,但谁都不会嫌钱少。   楚瑞金没有对曲灵管理江吉安的房产有什么异议,或者不高兴的,好似原本就该归她管,她关心的,只是自己名下的房产。   曲灵这才放心了。   她很喜欢这一家人,希望以后能好好相处,不希望有影响彼此关系的因素存在。   她又想起了江吉安,他那么很妥帖的人,肯定知道不会因此产生不愉快,所以才交托给自己的。   将曲灵送到江吉安的房间,楚瑞金又叮嘱几句,便帮她关了门离开。   曲灵开始打量这间房子,第一感觉就是整洁。屋子很大,没什么家具,一张单人床,一张写字台,一把椅子,一个单门的衣柜,一个木质的书柜。   写字台上放着一把台灯,几本军事方面的书籍整整齐齐地摆放着,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拉开衣柜,里面放着一套洗干净的春秋常服。曲灵伸出自己的胳膊,跟其中一只袖子比了比,能盖住自己的手指头,她不自觉地笑了。摸了摸衣服的材质,触手柔软,摸着很舒服,她放开手,将柜门关上,又打开了一边的书柜。   上面的格子里摆放的全是奖状和奖杯,还有军功章。   曲灵没伸手触摸,就背着手从上往下,一一看过去。   两枚荣立三等功的奖章,一枚团体二等功的,曲灵不由得心里头一缩,荣誉就意味着危险。又马上安慰自己,那么危险都闯过来了,以后也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她将自己安慰得心平气和了,才去看其他的奖状,这么一看,却又笑了起来。   一张奖状是:某某军队掰手腕比赛一等奖,还有一张是憋气比赛一等奖……   这样的奖项,怎么看都有些滑稽趣味的意思,却被他郑重地摆放出来。   江吉安这个人,应该也是个很有趣的人。   他们两个人,明明是自由恋爱,却像是包办婚姻,先确定了关系,才一点点地了解对方,越了解,越觉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又看看了摆在最中间的几张大合照。   曲灵从众多穿着打扮差不多的年轻人中寻找着江吉安的身影。找到了之后,伸出手指头虚点了点,就合上了柜门。而后在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了坐,又去坐到了床上,接着拉过枕头和被子,脱鞋上床。   在枕巾上蹭了蹭,拉过被角闻了闻,一股清淡干净的肥皂味,想到这是江吉安的被子,曲灵的脸就一阵阵地发烫。   她本应该吃完饭后,再坐一会儿就应该告辞的,不过听楚人秀母女两个挽留他,让她去江吉安房间去休息,就神使鬼差地答应了。   如今躺在这里了,也睡不着,脑子里头回想着她和江吉安的点滴。   大概两人总共就见过几次面,她又回忆了太多次,便将江吉安当时讲的话,面部表情,做了什么动作都回想得清清楚楚。   这就像是她的一个乐趣,一个珍藏,每次拿出来回想,都是快乐、兴奋的。   在床上躺了三四十分钟左右,听到楼下隐约传来动静的时候,曲灵便起了来,将被子叠好,枕头放到被子上,床单抻平。   被子自然不如原来那般四方板正,但她也尽力了。穿好鞋子,她下了楼。   楚人秀母女两个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见曲灵下来,立刻招呼她:“刚刚送了些柑子来,快过来尝尝。”   曲灵笑着坐过去,接过楚瑞金扒好皮的柑子,吃了一瓣,非常甜,汁水充足,十分好吃。   曲灵吃完了一个柑子,又跟母女聊个聊了大概十分钟,便提出了告辞。   母女两个都挽留她,让她在家里吃完了饭再走,曲灵连忙说自己跟人约好了,等会还有点事儿。   两人便不挽留了,就又准备着给她带走的东西。   曲灵推辞不过,只好收着。楚瑞金母女两个足足给她装了两个大布袋子,里面装着柑   子、苹果、肉罐肉、鱼罐头等等,足够她吃上十天半个月的。   临出门的时候,江立人也出来送她。   曲灵一直说着留步,楚人秀才没有送出门,夫妻两个一再叮嘱她空了就来家,有什么事儿一定要说话。   曲灵答应着,由着楚瑞金推着自行车将她送到公交站。   回到米粮胡同的时候,租户还没过来。   唐卫国见到那两大袋子的东西,就笑了,说:“看来,你未来的公婆很喜欢你。”   曲灵也笑了,说:“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曲灵将袋子里的吃的取出来,给他留一半,又跟他讲了讲自己在江家的事儿,最后问:“唐卫革跟楚大姐是不是发生过什么?我觉得她有点怵楚大姐。”   唐卫国忙问:“你碰见唐卫革了,她没难为你吧?”   曲灵就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   唐卫国想了想,说:“虽然都在一个大院住着,我和江吉安是好朋友,但他们就是点头之交,从小就不在一块玩。那会儿我妈瞧上了江吉安,就撺掇着我大姐经常往江家跑。他俩发生过什么,我是真不知道。”   唐卫国说完之后,觉得自己有些失言,忙又说:“是我妈一厢情愿,江吉安对唐卫革一点那种心思都没有,话都不带跟她多说一句的。”   曲灵似笑非笑,本来没在意,唐卫国这么一解释,反而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了。   “我说的是真的,你想想,江吉安要是对唐卫革有意思,两人不早就结婚了吗,何至于到现在还打光棍。”   曲灵:“行,就算你说的有道理吧。”   唐卫国:“什么就算是?本来就是!”瞧见自己有越描越黑的意思,唐卫国索性不理她了,拿了一个苹果,也不洗,往袖子上擦了擦,下嘴就啃。   又过了一会儿,租户来了,还把一大家子老老小小都带来了,包括那一对儿还不会走路的双胞胎。   因着有唐卫国这个中间人,彼此都挺信任的,按照之前说好的,二十块钱一个月的房租签的合同。双方提前说好了,曲灵不给对方提供家具。   原来的这些家具都是老物件,虽然不知道具体的价值是多少,但起码是有保留价值,收归国有的时候,人家保护得挺精心的,别到自己手里租出去时,再给糟践喽。   所以第一进院子里头的家具还有库房里的家具都被唐卫国找人搬到了西厢房里。   租户自己基本的家具都有,再置办一些就行,总归搬到哪里也都是自己的,不吃亏。   签好合同后,租户就将6个月的房租给了曲灵,曲灵又额外收了一个月的房租作为押金,叮嘱对方要爱护房屋,爱护院子里面的花草树木,见对方答应得很痛快,曲灵把新配的几把钥匙一一交给他们。   那家人拿到钥匙后,十分兴奋,高高兴兴地将每间房子打开,商量着该添置什么家具。曲灵看着,也觉得很高兴,半年120,一年就是240,好大一笔钱呢!   第一进院子因着图方便,只租给了一家人,其实还是分组更合算。比如均州市那套房子,分租一个月能拿22,要是整租的话,一个月也就十二三块顶天了。   第三进院子,要是一间房租十块,租给三家,就是三十块!   正琢磨着呢,就又人跑过来,问这里是不是租房子。   唐卫国回答:“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那人头发有些长,乱七八糟的,用均州话说就是头发都擀毡了,棉袄上面落了几个补丁,胸前油亮亮的泛着黑,插着两只手,两只眼睛贼溜溜地转着,突然发现曲灵,小眼睛猛然睁开,停在她身上不动了。   唐卫国忙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   这根本就不像是个租房子的样儿!   现如今政策变了,知青们只要没在当地结婚生子的,都可以回城。大批知青回城,排着队要让知青办还有街道办给解决工作,可工作岗位统共就那么多,给了这个就给不了那个,就造成了大批待业青年。   也就滋生了犯罪,各种类型的刑事案件相较往年,多了许多。   那人说:“这附近的街坊都知道了,稍一打听就打听出来了。你们这房租多少钱?”   曲灵抢先说:“五十一个月。”   那人不可思议,“你抢钱呢?”   曲灵笑了下,没搭理的话,唐卫国却说:“这么好的房子,租便宜了不值当的。”   那人又探头往里面瞅了瞅,扭身走了。   见他走了,唐卫国赶紧过去关上后罩院的大门,叮嘱曲灵,“你以后出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跟人一块走,千万别落单。”   曲灵点点头,说:“以后,就租那些能找到根底的,有单位的人,千万不能租给这些乱七八糟的,否则还不如不租。”   唐卫国点头,说:“我知道,我帮你慢慢找,不着急。”反正他现在就住在这里,带人看房也方便得很,他那么多朋友呢,帮着寻一处合适的房子找不到,找几个租户还找不到吗?   其实有租房需求的人很多,只不过是双方的消息不能互通罢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唐卫国将曲灵送到公交车站,一直等她上了车才离开。 第116章   屈辱曲灵回到宿舍,插上门,将那……   曲灵回到宿舍,插上门,将那装了140块钱的信封拿出来,放到上了锁的抽屉里。她准备将这笔钱存在银行里吃利息,等江吉安回来了,两人结了婚,就用这笔钱添置家具,当做家用。   又从抽屉里拿出个带拉锁的皮夹子里,从里面抽出一张中国银行的存折,是她这几个月攒的钱。她买秋冬的衣服花了一百来块,前两天取出来一百块,准备购买带回均州的礼物,如今还能剩下四百块。   每月拿七十块的固定工资,她没有太大的花销,平均每个月最少能攒下五十块,一年就是六百块。   存银行的利息活期是2.16%,一年期是3.24%,也就是说,如果有一千块钱存款,存一年的活期白得利息二十块六,存一年的固定期是三十二块四毛。   这个利息看起来是很高的,但是一对比,就太低了。她的房子是400块买的,房租一个月是22,一年就是264快的利息,比存活期高了二十倍不止。   曲灵想着,还是得继续买房子啊,这才是稳赚不赔,利润又高的好买卖!   曲灵拿出一份已经写了一半儿的信来,将今天经历的事情,自己的感受写出来,分享给江吉安。   今天见到了江吉安的家人,他们尊重、喜欢自己,相处良好,还得到一大笔房租收入,可真是快乐的一天!   几家欢乐几家愁,相比于曲灵的快乐,另一家就有些惨淡了。   且说唐卫革在大院中遇见曲灵后,急急忙忙跑回了家,跟刘琳汇报这一消息。   刘琳极为震惊,不确定地反而:“你说的是,她要去楚瑞金家,楚瑞金亲自出来接她了?”   唐卫革猛点头,说:“看起来对她非常客气,态度也特别好,很亲密,关系很好的样子。”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可能认识?”刘琳这会儿听到曲灵这个名字,还有她的事儿,一股子无名火就会从心底里冒出来。   那天,她以唐建江的名义往曲家老二所在的军区挂了电话,找了曲树钢所在部队的团长,跟他说:“曲树钢的妹妹品行低劣,曲树钢作为她的哥哥,不知道约束家人,不是一位好同志啊。”   她这样说,几乎相当于是明示了,那位团长愕然不已。曲树钢这个人他当然知道,被提干了的,也不是无名之辈,他容不得这么一位“夫人”来指手画脚的,当时就不无讽刺地说:“这位曲树钢同志早已转业到地方了,我倒是想要管束他,可惜插不上手了。”   刘琳给气个倒仰,放下电话就使劲儿喘粗气。她就说呢 ,曲灵这样的人,怎么忽然就对自己不客气起来,原来是她二哥转业了,不再需要自己的帮助了!   这世上怎么有这种人?她真的是自己生出来的吗,把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展现得淋漓尽致!   刘琳此时特别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不该一时心软,去了均州。这样的白眼狼,就应该让她自生自灭才好!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好了些,又感觉到了深深地羞辱,她感觉到了那名团长看似尊重的语气之中浓浓的讽刺,他在笑话自己,在鄙薄自己!   她嗓子眼里有团火,烧得她口感舌燥,将外套脱掉,又将衣服扣子解开好几颗,拿起杯子喝水,热水入喉,很不舒服,她跑去厨房,拿了水舀子,接了半舀子水,一口喝下去大半,冰凉之感沁入肺腑,这才舒服许多。   但这件事情还没有完,过了两天后,久不归家的唐建江回来了,面沉如水,目光似刀,背着个手,将刘琳叫到书房里,披头盖脸就训斥了一顿,言语极为不客气。   什么牝鸡司晨,什么公报私仇,什么假公济私,什么没党性没原则……   听得刘琳面红耳赤,垂头丧气,平生都没有这么屈辱过!   心里头咒骂着那位团长,竟然往唐建江那里打小报告,咒骂着曲灵,都是她惹出来的麻烦。   可唐建江还在训斥着,把自己当成了他手底下的兵,一丁点情面都不讲,什么难听的话都说,起初刘琳还能坚持,但听着听着,实在忍受不住了,眼泪扑簌簌地流,痛哭起来。   唐建江可不怕她的眼泪,怒气丝毫不减。天知道他听说刘琳竟然跨军区要去给别的军官下命令整治一名下级军官时,有多么的丢人,感觉勤务兵都在笑话他。   他唐建江从军几十年,从来没这么丢人过!想到那些和自己同级别的老对手给自己打电话时,看似调侃开玩笑,实则指责自己治家不严,手神得太长,堂堂大首长竟然针对一名下级军官时,他恨不得打个老鼠洞钻进去,却还不得不陪笑,感谢对方的提醒,保证自己一定约束好家里人,不再犯类似的错误。   刘琳还好意思哭,他还想哭呢!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这次是在阴沟里翻船了。亏他一直对刘琳这么信任,将家里的事情都交给她,却没想到,却跟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军官斤斤计较起来!   刘琳也委屈,越哭越大声。她也活了几十年了,当了好多年的首长夫人,到哪里都受人尊重,却没想到,还要被人这样的指着鼻子骂。   “呜呜呜”地,哭得太凄惨了,好似要把心肝脾脾肺肾都要哭出来似的,哭得唐建江都担心她会出事,只好忍住烦躁,不得不软了声音安慰她。   “行了,别哭了,以后吸取教训,再不能干这样的事了!”   可刘琳听了之后,不但没收住哭声,反而更委屈了,“这能怪我吗?要不是那个曲灵,我能打这个电话吗?”   这里头怎么还有曲灵的事情?唐建江当初将这个孩子送走之后,就下定决心,就当没生过,从此不会再和她有所联系。后来,张九钢偶尔的信中会提一笔这个孩子的事情,他也当做没看见,不闻不问。再后来,曲铁军去世,那孩子的养母也走了,就剩下她一个,张九钢给他写信的,问他能不能把孩子带走,觉得孩子一个人怪可怜的。   唐建江寻思着,那孩子都十五岁了,正经不小了,自己十五岁的时候都参加革命工作了,有什么可怜的?再说,孩子已经是曲家的了,即便是曲铁军去世,也还有曲家人在,怎么也轮不到自家管。   听说那孩子来了燕市,来就来呗,他也没什么感触,后来请那孩子上门做客,一个普通的小辈而已,他也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不过看着那孩子亭亭玉立的,长得又好,他还是挺欣慰的。他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军区里,偶尔回家,会听见刘琳跟她说些对曲灵不满的话,他也就听一听,过耳就忘。   却没想到,刘琳这次的事情也和曲灵有关。   他问:“这跟那孩子有什么关系?”   刘琳索性不隐瞒了,将曲灵怎么从她手里拿到了二百块,又怎么利益交换,让曲家照顾唐卫红,还有她用房子拿捏自己,怎么都不肯卖,还用言语羞辱自己的事情通通说了个遍。   “这孩子,是长歪了啊!都怪你,当初为了还你的情,偷偷把孩子抱走!她要是长在我身边,怎么也不至于是这样!唐建江,都怪你!”   刘琳这一辈子,除了将刚出生没两个月的孩子偷偷从她身边抱走时,从来没有和唐建江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唐建江这个人大男子主义,觉得男人就是家庭里的一家之主,有着绝对的权威,他说的话就是军令,就得执行。只要板着一张脸,人高马大的往那里一站,气势就十分压人,让人不自觉就要听他的。   再加上刘琳的养尊处优,都来自于眼前这个人,她已经习惯了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   唐建江经常不在家,她反而更加高兴,山中无老虎,猴子就是大王。吃穿不愁,家里的活也有人干,勤务兵也会按月把唐建江的一部分工资交到她手中,他就越发对唐建江言听计从了。   唐建江也是真生气了,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明明犯了错,却不认错,非要强辩的人。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他连刘琳都不肯吐露的原因。   他将曲灵送人的事儿,不知道怎么的,就被许多老家伙知道了。这事本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但是却有人用开玩笑的语气跟他说:“行啊,老唐,用亲生女儿还人情,也就你能做得出来!”   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但却是满满的嘲讽之意,这让得意了一辈子的唐建江如何能够接受?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却被别人这样的嘲笑!   曲灵要是不出现,别人也不会知道还有这么档子事儿,他责怪曲灵,但曲灵根本不往他跟前凑,他想责怪都见不到人,就只能责怪刘琳,谁让她没事招惹曲灵呢,还把她叫到家里来,她才是罪魁祸首!   刘琳自然不知道还有这层原因。越哭诉越觉得自己如今受这般委屈的根源就是唐建江,越想越觉委屈,觉得自己这日子过得真是太惨了。   养了曲灵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女儿,把好好的一个小儿子也给带坏了,跟家里头闹腾着,还搬出去了,弄得她这么大年纪了,受了一个毛丫头的气,还要遭个死老头子的气,想要整治个人也整治不成!   真是活活能把人憋囚死!   哭声把唐建江烦得实在受不了,大声吼她,“别哭了,叫保姆听见,像什么话!”见刘琳无视他,还在继续哭,唐建江暴脾气上来,抬手“啪”地砸在桌子上。   刘琳哭声立时停住,脑袋抖着,开始打起嗝来,脸上泪痕未干,看着好不可怜。唐建江却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如果是刘琳年轻的时候,这幅模样叫梨花带雨,他肯定会心软的,可她都这般年纪了,还做这般小女儿的作态,就是面目可憎了!   他厌烦地说:“看看你这幅样子!你要是再闹,就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这句话成功地吓唬住了刘琳。从结婚到现在,刘琳最害怕对方说这句话,虽然到目前为止,她还不知道不给你面子到底是怎么个不给面子法儿,但她不想知道。   她连忙擦干净眼睛,但打嗝却不是那么容易停止的。   瞧见老妻已经服软,唐建江也软和了语气,说:“以后,咱们跟曲灵井水不犯河水,从此之后不往来就是了。”   刘琳点点头,打了一声嗝后,说:“好,可是你也要管管你的小儿子,他现在跟那个曲灵,比跟我,跟卫革卫红还要亲!”   唐建江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小儿子了,只是从勤务兵那里了解了一点,知道他跟家里闹了矛盾,知道他搬出去住了。   这个小儿子,从小他就管束不住,样样稀松,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唐建江也想让他当兵,结果人家死活不去,说受不了那个苦,要不是刘琳死命拦着自己,非用皮带把他抽去军队不可。   “还不是你给惯的!”唐建江说着,“小时候我要打他,你不让打,如今都快三十岁了,我还能打他吗?他们愿意来往,就来往吧,到底是血浓于水的兄妹。”   听到血浓于水这个词,刘琳就嗤之以鼻,但唐建江都这么说了,她也没反驳。说让自己和曲灵井水不犯河水,她心里头始终还是过不去,心里头暗暗发誓,还是要让曲灵吃到教训的!   这会儿又听说曲灵和楚瑞金关系非常好的样子,自然极为在意。 第117章   猜测唐卫革把从她发现曲灵来了家属院……   唐卫革把从她发现曲灵来了家属院,追上去质问,再到楚瑞金出现,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举动一一详述 。   刘琳听完后,和大女儿做着种种猜测。   以她对曲灵的了解,曲灵做出任何事情她都不会奇怪,这个姑娘本就是特有心机,特会钻营的人,钻营到江家,也没什么可意外的。   可疑的是楚瑞金对她的态度,难免太客气,太亲近了,居然走出这么老远,亲自来迎接,她一个年轻姑娘,有这个资格吗!   刘琳心里头泛起淡淡的酸意来,想当年,楚瑞金是大院里头最出色的姑娘,长得好看,身条好,舞跳得也好。市歌舞团的团长,亲自登门,邀请她加入市歌舞团。   楚瑞金去了歌舞团后,不久就担任了女主角,团长还专门组织人手,帮她新编排了一部大型歌舞,很快,风靡全国,更是获得了全国性的文艺大奖,而楚瑞金本人,也成为了国内炙手可热的舞蹈演员。   之后,全国好多歌舞团都来市歌舞团学习,也成功让这部歌舞剧风靡全国。楚瑞金作为首演者,名字也永远跟这部歌舞剧绑定在了一起。后来,楚瑞金跳舞的时候膝盖受了点伤,果断地从台前走向幕后,而后结婚、生子,转到行政岗位,之后更是调入了上级单位,成为了一名小有实权的领导。   这个孩子,可以说是刘琳看着长大的,别人家的孩子这么出色,刘琳羡慕之余,也会嫉妒,也会为自己的孩子愤愤不平。   唐卫革的人生,几乎就是以楚瑞金为蓝本的。   楚瑞金学跳舞,她也去学,楚瑞金进了歌舞团,她也想进。她的舞蹈水平不足以让团长亲自登门,就自己去参加考试,考试没通过,就让她妈凭借着父亲的关系,走后门让她进去。   进了歌舞团,虽然不是人人都像楚瑞金那般出色,但唐卫革在这些优中取优的舞蹈演员面前,就不够看了,她非常努力地跳舞,曾经一度也当了主角,但也深知自己这个主角来得侥幸,有几位比她年轻,跳得更好的对她的位置虎视眈眈,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她想了不少见不得人的手段整治别人。   也就在这个时候,刘琳帮着唐卫革找到个条件相当不错的结婚对象。索性就学习楚瑞金,转到后勤,专心结婚,照顾家庭去了。   她沿着楚瑞金的足迹走,但每一步都比对方要差上许多。刘琳也是个要强的人,容不得自己女儿比不上别人,可楚瑞金不管哪方面都比自家女儿强,江家的地位也比唐家高,她就是容不得也没办法。   刘琳对楚瑞金喜欢不起来,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她阻扰过唐卫革和江吉安的事情。   江吉安是刘琳早就相中好了的女婿人选。不管是家庭,还是本人,都极为优秀,刘琳甚至找不到比他条件更好的人家。她跟楚人秀不止一次地暗示甚至明示,想和她做亲家,可楚人秀每次都笑笑,说婚姻自由,做家长的不能干涉。   楚人秀这里走不通,她就让唐卫革从江吉安那里下功夫。江吉安和唐卫国关系好,有时候也会来家里,刘琳就让唐卫革在江吉安面前多晃晃。唐卫革长得好看,江吉安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么可能不喜欢漂亮女孩呢?多处处,感情就有了,结婚也就顺理成章了。   可惜啊,江吉安他就不是一般的年轻人,但凡屋里头只剩下他和唐卫革两个,立刻抬脚就走,那股子封建保守劲儿,简直不像新时代的年轻人!   刘琳没办法了,让唐卫国去试探江吉安的意思,手把手地教她该怎么说。   那时候的唐卫国还是很听话的,就按她的意思去找了江吉安,回来就跟刘琳说:“妈你死心吧,江吉安对唐卫革没那个意思。”   刘琳不甘心,便趁着江吉安再一次来家里的时候,开玩笑似地看着江吉安说:“你这么高的个子,要是找个个子太矮的姑娘,身高差异太大,看着就不合适,我们家唐卫革一米六八的大高个,跟你站一块多相配?小江,要不然你就和我们卫革凑成一对算了。”   江吉安笑了下:“刘阿姨,男女在一块,是要过日子,可不能因为合适就往一块揍。我三十岁之前不打算结婚。”说完就礼貌地告辞走了。   唐卫国之前并不知道刘琳自己要亲自上场保媒拉纤,当面被江吉安拒绝,更是浑身难受,尴尬得不行,连忙追着江吉安出去,跟他解释自己之前并不知道这事儿。   江吉安笑了笑,说:“跟你没关系。”这事儿虽然没影响两个的关系,但好长一段时间,江吉安都不再登唐家的门。   后来,唐卫革找到了一个很理想的女婿,刘琳却依旧惦记着江吉安。这不是还有唐卫红嘛,他说了三十岁之前不结婚,那正好,等他想结婚了,卫红也到了可以结婚的年龄,正合适。   可惜,还没等她开始有所行动,唐卫红就被迫下了乡,之后又不听话地在均州找了对象结了婚。   这个女婿是彻底没戏了,刘琳那感觉,就像是一块美味的肥肉生生从自己嘴边溜走,不知道便宜了谁,真是遗憾极了。   因着以上的种种,江吉安,楚瑞金以及江家所有人一直在刘琳心目中占据着特殊的,很重要的地位,自己都没能得到的待遇,曲灵何德何能?   唐卫革猜测:“妈你说,你说,会不会是唐卫国偷听了咱俩的话,知道我想对付曲灵,所以把曲灵介绍给楚瑞金,让楚瑞金给她撑腰。”   唐卫革认识的人,楚瑞金也认识,她能用的关系,楚瑞金更有面子,况且她如今在上级部门,歌舞团里的人,包括团领导也得给她面子,况且,她手里还有自己的把柄在,要真是替曲灵撑腰,自己真不敢再做小动作。   她不敢用公公那边的关系,听说刘琳被唐建江说了一顿之后,就更不敢了。但她工作了这么多年,在燕市也不是一点人脉都没有的,这两天通过中间人,联系到一位机械进出口管理局的小领导,约好了过两天见见面。   虽然还没想到要怎么整治曲灵,但多了解了解她的情况也是好的,也可以对症下药。   但要是楚瑞金真的替曲灵撑腰,她就真得放弃了。   “曲灵是全身都是心眼子,也会巴结奉承、惹人同情,但她的手段不太高明,楚瑞金那就是个人精,怎么会看不出来,她多傲气一个人,能待见那样的?”刘琳分析着说。   唐卫革很认可刘琳的话,楚瑞金就是这样的人,傲气又傲慢。当年她就想跟楚瑞金一块玩,跟她学跳舞,让她介绍自己也去歌舞团,可楚瑞金压根就不爱搭理她。   “再说了,小弟和江吉安关系好,但在楚瑞金那里可没什么面子,他让楚瑞金照顾曲灵,她就能答应,肯定不能?”   两人分析来分析去,也没能有个结果。   但唐卫革却有了忌惮,知道此时的曲灵再不是以前那个无依无靠,只身在京的,毕业就得回到均州去的小可怜了。   1月25号这天,曲灵坐上了回去均州的火车。   这是均州开往内蒙的班列,均州是其中的一个小站。曲灵认识的那位火车站的朋友很够意思,帮她弄了张硬卧票,她可以一路躺着回去了。   当天是工作日,曲灵谢绝了单位同事要去送她的好意,本想自己拎着东西去赶火车的,不过唐卫国请了假,专门来送她。   曲灵不光是他妹妹,也是他好朋友的对象,江吉安每次跟他联系都会叮嘱他帮忙照顾曲灵,他一个人背负两个人的责任,怎么能让曲灵一个人凄凄凉凉地离京呢?   他不光来送人,还买了不少路上吃的东西,面包,烧饼,茶叶蛋、桔子等,也收拾了一大包。   假都请了,曲灵也不好让他就这么回去。不过,瞧着自己的两大包东西,不知道单凭着一辆自行车怎么去到火车站。   那两个包是黄色的柳条包,很大,也很能装,除了曲灵的一些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外 ,装的全是燕市特产。   “我还是坐公交车吧,距离又不算太远,几站路的事儿。你帮我驮行李过去?”曲灵不想辜负唐卫国的心意,但实在是坐不下,便如此提议。   “不用,坐得下。”   唐卫国表示自己有办法,将他带来的一包吃的塞到车筐里,两个大包捆扎在车筐上,又在刘全德的协助下,找了麻绳将车筐扎紧。   “行了。”唐卫国先骑上车子,拍拍后座让曲灵坐上来。   曲灵只得坐上去。   唐卫国晃晃悠悠地骑了起来,不过,两个柳条包阻挡着视线,得努力仰着头才能看见前面的路。   曲灵坐得实在难受,心里头不安,唯恐唐卫国被别人撞了,或者撞了别人。   经过一个路口时,两人被一位穿着深蓝色制服大衣的交通监管员给拦住了。 第118章   衣锦还乡交通监督员严肃着脸:“同志……   交通监督员严肃着脸:   “同志,你这样太危险了!这两个大包,将视野全都挡住了,要是有什么紧急情况,你看不见,非常容易发生事故,请停止这种行为!”   曲灵赶紧从后座跳下来,忙说:“不好意思同志,我们错了。”   唐卫国也迈步下车,让自行车靠在自己的身体上,从口袋里摸索一会儿,摸出个烟盒来,手指头往烟盒底部弹了弹,再稍一用力,就有一根烟弹出来,唐卫国把那根烟递过去,说:“哥们儿,抽支烟。”   那人谢绝了,说:“还请你们不要为难我,我是在执行公务。”   唐卫国还想再说什么,曲灵拉了拉他,对那位交通监管员说:“我们这就改正。”说着,她动手将捆在大包上的绳子解开,将上面一个包拿下来,说:“等会我抱着就行。”   只剩下一个包了,绝对遮挡不住视线,唐卫国还想说什么,见曲灵又开始系绳子,忙上去帮忙。   交通监管员见问题解决了,也就离开了。   唐卫国满脸不高兴,“这人,怎么还上纲上线的,也就是你拦着我,要不我非得跟他说道说道不可。”   曲灵知道唐卫国也就是说说大话吹吹牛,他所谓的说道说道就是跟人家称兄道弟的套近乎,让放他们一码。   但曲灵却觉得这么小的一个事情,遵守人家的规则就完了,实在没必要跟人家纠缠,得不偿失。   曲灵将黄色柳条包抱在怀里,说:“继续走吧。”   唐卫国看着她,说,“抱着怪沉的”,想让她重新将包放到车筐上,曲灵没同意,唐卫国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好骑上去,小步慢行,等着曲灵坐上来。   曲灵腿长,稍一侧身抬腿就坐了上去,再将柳条包搭在自己腿上,就是身体得侧着,不然放不下柳条包,好在路途并不算远,唐卫国视线清晰了,骑得也比较快,大概一刻钟左右就看见火车站顶那巨大的时钟了。   到了火车站,唐卫国专门排队买了站台票,将曲灵送上了车,见曲灵的是个下铺,比较满意,叮嘱了一番后,问她哪天回来,又保证到时候一定过来接站,曲灵就催促他回去了。   因着是首发站,距离开车还有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唐卫国并不着急走,说:“反正假都请了,我留在这会儿,看看你上下铺的邻居都是谁。”   曲灵笑着,让她不用担心。如今这年代,卧铺车厢可不是随便人都能上来的,软卧需要达到一定的级别,硬卧虽然没有那么多要求,但要么年纪大,要么有单位出面帮你购买,要么在火车站里有关系,且票价比硬座贵了一倍,逃票上车的肯定就进不来。   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的。   唐卫国将自己带过来的吃的给曲灵放到桌子上,叮嘱着:“你得看好东西,睡觉别睡得太死……”   曲灵多次往返燕市和均州之间,对这趟火车还算比较熟悉,以前坐的都是更加杂乱的硬座车厢,尚且平安无事,这次坐的是硬卧,就更不会有事儿,她很不以为然。据她所知,唐卫国从来没有离开过燕市,更没有坐过长途车,有关于旅途的注意事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   但瞧着唐卫国越来越有当兄长的样子,一直在努力在帮助自己,曲灵的那点不以为然就烟消云散了,老老实实听着唐卫国讲话,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这让唐卫国十分有成就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个妹妹也是挺乖巧的,一直待到了列车员过来撵,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送走了唐卫国,火车就缓缓开动了,曲灵在下铺上坐下,看着窗外缓缓移动的景色,心潮澎湃。   这次回去,她有了体面工作,有了燕市户口,也能算得上是衣锦还乡了。这么想着,笑容就爬上了脸颊。   在火车上坐了整整十五个小时,终于到达了均州火车站。因着火车在均州站只停靠4分钟,她早早就提了行李在门口等着。   她之前发了电报回来,告知了具体的班次和抵达时间和车厢号,猜着肯定有人过来接站。   果然,一出车厢,就听见有人喊她。   循声望去,看见了三张熟悉的脸庞,梁爱勤、曲树钢还有曲聪。   她连忙跳下车,曲树钢当先一步从她手中接过行李,她就和梁爱勤、曲聪三人抱在了一起。   “你们怎么都来了!”   三张热情洋溢的脸挂着同样的笑容,稍一拥抱后,就往人少的地方走。   “收到你的信,我们都高兴得不行,谁都想来,索性就一起来了。”梁爱勤说。   曲灵上次回来,还是75年的春节,算下来,两人已经整整两年没见了。   梁爱勤稍稍胖了些,相貌有了些改变,但具体说哪里变了,又说不上来。梳着齐到耳根的刷子头,整个人的气质也更加柔和了。而曲聪也是个正正经经的大姑娘了,她大概一米六五左右,身材苗条,留着一条长至腰际的大辫子,辫梢有些发黄,坠着一只浅红色带金色的菱纱子,遮盖住了发尾,显得青春气十足。   曲灵一边搂一个,说:“两年没见了,看见你们真高兴!”   她又转向一人提着两只柳条包的曲树强,叫了声:“大哥。”   曲树强“唉”地答应一声,他也胖了些,比以前略微白了点,脸上也带着笑容,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想是不愿打扰他们说话。   几人说说笑笑出站。三人一人骑了辆自行车来,最后,由曲树强载上曲灵,梁爱勤和曲聪一人带一个柳条包。   曲灵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将围巾、帽子都裹紧。均州的温度比燕市大概能低个七八度左右,坐在自行车上,这种冷的感觉就更明显了。隔着围巾和口罩呼吸进来的空气都是冷的,围巾上不多一会儿就结成了冰。   吸进去太多的冷空气,容易拉肚子,几人就都不说话了。   曲灵环视着四周,   看着自己生活了二十来年的城市,两年没回来了,这里依旧还是熟悉的一切,丝毫没有改变。   穿过高粱河街道的时候,曲灵抻头去看,仿佛还能看见徐奶奶家咕咕冒烟的烟囱。   墙角处、树根底下,高高地堆放着不知道哪次的积雪,会堆积一整个冬天,大概要到明年三月份才开始化雪。   能晒到太阳的地方,人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要么下象棋、打扑克,要么吹牛唠闲嗑,抽一袋烟。   均州地区冬天太冷,庄稼也是一年一收,大家就习惯了在家里猫冬,每到天气好的时候就出来晒晒太阳,聊聊天。   曲灵极力往人堆里瞧着,恍惚好似看见了徐奶奶,端着大茶缸子,磕着毛嗑,脚边还放着个绿皮暖壶,不知道在和旁边的老太太说着什么,说得眉飞色舞,不停地拍着大腿。   一闪而过,曲灵也没看得太清,她从燕市带来的礼物,就有徐奶奶的一份。这些年,房子虽然是梁爱勤和曲树强两口子帮着管理着,但毕竟离得远,有了什么事儿,不能及时处理,徐奶奶就帮忙给看着,自己能处理的就帮着处理了,处理不了的,就到均州铁矿去找梁爱勤。   曲灵也嘱托了梁爱勤,让她过年过节的,都提着东西去徐奶奶家里头替自己瞧瞧人,这些年来,虽然没见面,但关系还在。   她对于徐奶奶,倒不光是图人家能帮自己看房子,对于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她是真心记得这份情的。   很快,到了均州矿区家属院的范围内。   梁爱勤跳下自行车,喊着曲灵,“下来呗,咱们走着回去。”   他们两口子资历浅,分的房子距离曲灵以前住的地方挺远的,还要往里面走老远。   曲灵跳下自行车,曲聪也笑着下了自行车,三人相视而笑。   曲树强一脸不解,大冷天的,早点回去不好吗,怎么有自行车不坐,非要走着呢?他虽然不明白,但也没问,把梁爱勤和曲聪后座的大包都弄到了自己的后座上,就跟在三人后面,慢悠悠地走。   走了一会儿,终于明白她们的目的。   “唉呀妈呀,这不是曲灵吗?你这是回来过年了?听说你留在燕市,成首都人了?还在什么局上班,哎呦呦,真是了不起,了不起……”   “曲灵啊,真是给咱们均州矿挣脸了,以后你在首都,可别忘了咱们老家人。”   ……   这一路上,不停有人跟曲灵热情地打招呼,见面说的话,大同小异。曲灵脸上一直带着和煦的笑容,谁跟她搭话,她就热情回应,婶子、大娘、大爷、叔叔的叫着。要不是天气太冷了,大概还会有人拉着曲灵好好地唠一唠。   均州矿这些年来,也出来好几个工农兵大学生,也有去首都上学的,都是上完学之后就回来了,曲灵是唯一一个留在了首都的。   那可是首都啊,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我过的心脏,主席他老人家住的地方,是老百姓们向往的地方,而区区一个曲灵,竟然留在了那里,怎么不让人惊讶、羡慕,不知道多少人拿她教育自家孩子,让他们向曲灵学习。   眼前着都走了快半个小时了,这路程才走了一半儿,又有更多的人将曲灵围了起来,话题也开始变味,千奇百怪的。   曲灵的小脸蛋都冻紫了,手指头打不回来弯,两只脚不停地蹈来蹈去的,但这一路还不停有人走过来搭话,梁爱勤忙上前,笑着说:“各位,天太冷了,曲灵刚下车,还没进家门呢,再给冻坏了,咱别在外头说了,改天来家里,坐坑头上再说。”   这些人连忙将路让了出来,梁爱勤招呼着曲灵上车,一行人一溜烟地跑了。 第119章   亲朋好友回到梁爱勤住的小小院子,还……   回到梁爱勤住的小小院子,还怕有人跟着进来,连忙将院门给插上。   “赶紧上炕暖和着,都快冻僵了吧?都怪我,我没想到咋有这么多人。”梁爱勤说着,几人全都笑了起来。   她是想着让曲灵显摆显摆的。曲灵当年受了多少委屈,没人比她更清楚了。就想着让大家伙都看看,曲灵如今扬眉吐气的样子!   曲灵也想显摆一把,衣锦还乡了嘛,自然要让更多的人知道,所以梁爱勤一提议,她就立刻同意了。她很享受这种感觉,只可惜,寒冷的气候阻碍了她!   梁爱勤和曲树强住的是个一间半的房子。另外半间是和邻居共享的,只不过从中间砌了墙,隔开了,又另外砌了院墙,本来的一个院子就分成了两个。   外间砌着一口大锅,大锅旁边是个泥土砖石垒的炉子,通到屋里头,屋里是铁皮炉子,装了炉筒子,生了火之后,屋里还是挺暖和的。   炕也烧过了,坐上去有些烫屁股。   屋里的家具摆设跟普通的均州人家没什么区别,一排多半人高的大柜子,炕上放个炕几,地上放着桌子、凳子、洗脸盆架。墙上糊着报纸,正中位置贴着大副主席相,半低的位置挂着一天一撕的日历。   梁爱勤自来是个勤快人,屋里头摆设虽然简单,却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   “小娜呢?”曲灵问着。曲小娜是梁爱勤和曲树强的女儿,今年虚三岁了,梁爱勤的来信中经常写孩子的趣事儿,曲灵虽然只见过这孩子一次,但也是见证了孩子成长的。   “被我送到我妈家,让我妈给看着呢。”梁爱勤说,“等会吃饭的时候我再去接她,咱们说说话,省得她捣乱。”   说起女儿,梁爱勤脸上就露出又烦气又幸福的笑容,说:“那孩子,太淘气了!”   曲聪就插话说:“嫂子,小娜那不是淘气,那是聪明,奶奶说,大姐小时候就这样,小娜像大姐。”   梁爱勤就也笑起来,说:“小娜以后要是有她大姑一半我就满足了!”   曲灵就觉得,说起女儿来,梁爱勤的气息都不一样了,那种感觉很难形容,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浑身散发着母性光辉吧。   炉子上坐着热水,曲树强用大茶缸子沏了一大缸茶,倒在玻璃杯里,让几人喝着聊着,自己就坐到炕沿边上,笑着听。   曲灵瞧见自家大堂哥的样子,不由得笑了,悄悄推了推梁爱勤的胳膊,问:“嫁给我大哥,幸福不?”   梁爱勤就大大方方地说:“能嫁给他,我是撞大运了。家里家外的啥活都干,脾气也好,对我,对孩子都特别有耐心,我还没见过他这么好的男人!”   曲灵就笑了起来,又问曲聪,“你在单位怎么样,有人欺负你吗?”   曲灵跟曲聪也是定期通信,两人会分享自个的工作心得,还有人际关系中的感悟,曲聪是个特别机灵的姑娘,她有自己为人处世的方法,有时候,曲灵还会她那里汲取经验,两人算是互相学习的关系。   曲聪笑:“我还不错,他们都知道我是你的妹妹,也知道我哥我嫂都在矿上,比你当初自己在厂里的情况好多了。”   几人就又问着曲灵在燕市的事情,曲灵一一回答。这会儿身上暖得也差不多了,就将外衣脱下来,让曲树强将那两个大包放到炕上,打开包,从里面翻出带给三人的礼物。   除了燕市特产的一些吃的,给梁爱勤和曲聪各带了一条毛绒围巾,曲聪是大红色的,梁爱勤是米黄色的,给曲树强则带了一双革皮棉手套。   三人均是爱不释手。   梁爱勤抚摸着柔软的大围巾,说:“到底是首都,卖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曲聪将那条围巾围到脖子上,瞬间就觉暖呵呵的,衬得皮肤白净透亮,她到了谈对象的年纪,正是爱美的时候,可以想象,围着这条红围巾上街,得多么引人关注。   曲树强:“咋还给我买东西,费钱,你在首都赚点钱也不容易。”   曲灵笑:“攒了一年钱,不就是为着   今天嘛,给你们买东西,我高兴!”   几人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找对象的问题。起先是都觉得曲灵还会回来均州,所以没人催促她找对象结婚的事儿,但她留在了燕市就不一样了。在给曲灵的信中,曲聪转达曲奶奶的话:早点谈个对象,在那边结婚,就算是安定下来了。   老一辈的思想意识中,孤身一个大姑娘,即便是有了外地户口,但没有结婚,也不算是稳当的,只有结婚成了家,才算。   跟江吉安的事情,曲灵还没有跟老家人说,就准备这次回来一块说的,既然话题说到了这里,曲灵就没有必要在隐瞒了,清清嗓子说:“其实,我有对象了,不过,要是结婚的话,可能得过个几年。”   曲灵没等问,就把江吉安的条件说了说。他们见不到江吉安本人,自然就是通过他各方面的条件来判断这个人如何,曲灵索性就讲得比较详细。   几人听完后,都觉得江吉安条件好,为曲灵找了个条件这么好的对象而高兴。   曲树强却有些担心,二弟曲树钢虽然转业了,但也非常关心部队上的事情,他转业之前,西南边境就有些不对劲儿,回来也非常关注报纸上的形势,闲聊时跟大哥说过,有可能要打仗。   他虽然担心,但也没说什么,解放军同志保家卫国,在他们曲家村,要是谁家姑娘能嫁给军人,不知道多让人羡慕。曲树钢当兵走了的消息传出后,第二天就又媒婆上门了,要把十里八乡都出名的勤快姑娘说给他家。   再说了,曲灵这个堂妹一向都极有主见,找对象这么大的事情上,肯定也考虑得非常清楚了。   梁爱勤尤其为曲灵高兴。他们两个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好朋友,自己的女儿都三岁了,曲灵却还单身一个,她婚姻美满,体会到了有丈夫依靠,有孩子绕膝的快乐,就希望曲灵也能够拥有。   听曲灵的描述,她直觉江吉安也是个相当不错的男人。她朴素的认知里,觉得一个男人愿意将那么大的一套房子交给你,心中一定将你看得很重。   曲聪没有多插嘴,脸泛红晕地听着,觉得两人的爱情故事很神奇,有点像一见钟情的感觉,她抱了曲灵的胳膊问着:“姐,你有他的照片没?我想看看他本人长得什么样。”   这个曲灵还真有。江吉安两次随信寄给过她照片,不过都是以前的照片,为了安置这两张照片,曲灵专门去买了个皮夹子。   曲灵从老深的裤兜里掏出皮夹,打开,递到曲聪面前,“这就是他,不过是他三年前在军校的时候照的。”   她也是后来听楚瑞金母女两个说起才知道,三年前,曲灵刚在经贸大学入学的时候,江吉安就在距离经贸大学不远处的航大脱产学习。   是航大专门为军官们开设的学习班,为期两年,曲灵上学的那一年,是他进修的第二年,很快就要毕业了。   曲灵偶尔从那边路过的时候,会听到从里面传来的,洪亮的喊号子声音,也经常在马路上看到或者成群结队,或者单独一两人出行的军人,也许这其中就有江吉安,可惜啊,她竟然一次都没有见过他。   四寸的黑白照片在几人手中传阅着,照片中的人身着军装,没有带帽子,梳着寸头,年轻英俊,目光坚毅,脸上带着微笑,是个非常帅气挺拔的年轻人。   那三人又凑在一起,对着照片说这说那,不过说来说去,都是夸奖的好话。   曲灵听着,嘴角的笑容就越来越大,好似比夸她自己还要高兴。   接下来,曲灵又和他们几个说着单位里的情况,说着自己的工作,说着同事、领导,说着自己参加过的会议、外事活动等等。   该做饭了,梁爱勤就给了曲灵一个小板凳,让她坐着烤火,他们两口子连带着曲聪洗菜的洗菜,切墩的切墩,曲灵索性就当个甩手掌柜,继续给他们讲。   隐瞒了些许龌龊事儿,也没说自己在学校和单位受到的委屈,光捡好听的说。听得三人都是仿佛都跟着曲灵经历了一遭。   曲灵在他们三人心中,自来就是能人,用均州本地化来说,就是“闯荡”,敢想敢做,一直是激励他们的存在。   尤其是曲聪,全凭着曲灵的谋划,才在均州铁矿上班,还享受到了干部待遇,至今还享受着她的余荫。   饭快做好了,梁爱勤去接孩子,曲灵拿了两包果脯出来,说:“我就不登你爸妈的家门了,替我跟他们问声好吧。”   梁爱勤接过来,说:“替他们谢谢你,这些好东西送过去,也落不到老两口的嘴里。”   听梁爱勤语气之中带着不满情绪,等她走了,曲灵就问曲树强:“嫂子跟那边的关系还是不好?” 第120章   相见欢自从梁爱勤闹那一场,要回自己……   自从梁爱勤闹那一场,要回自己大部分工资后,她跟家里头就算是彻底撕破脸了,因为知道拿捏不住这个女儿,梁爱勤结婚的时候也没怎么难为她。   均州本地女孩的家庭地位高,不兴收高彩礼,那老两口毕竟是有工作、有单位,要是敢收高彩礼,且不给同等甚至超过彩礼的陪嫁,是要被人戳脊梁骨,当一辈子反面教材的,而且,工会黄主任也有可能会出面干涉,他们就没敢多要,象征性地收了点,也就完了。   只是,结婚成家了,每个月那10块钱伙食费可就没有了,老两口总归是不高兴的。   梁爱勤怀孕之后,曲树强把她照顾得很好,还有曲聪能过来搭手帮忙,她整个孕期都过得很舒服,也就不用娘家帮忙,老两口拿捏姑娘的心思一直都在,可惜就是没有抓手。   等梁爱勤快生的时候,曲奶奶,曲二叔和黄春妮都来了,那会儿曲灵高梁桥的房子只把门面房那几间租出去了,他们来了也有地方住。   梁爱勤生产得也很顺利,傍晚时分送去的医院,凌晨就生了,在医院住了三天,曲二叔就借了生产队的牛车,上面垫上厚厚的褥子,就将儿媳妇和小女儿捂得严严实实的,带回曲家村里去了。   为着儿媳妇坐月子,曲奶奶和黄春妮早好几个月就攒鸡蛋,养鸡,梁爱勤坐月子这段时间,除了吃就是睡,再就是给孩子喂奶。孩子哭了有人哄,有人给换尿布、洗尿布,把她养得白白胖胖,一点罪都没受。用不着娘家人帮忙,他们也就没有借口找梁爱勤要孝敬。   后来小娜娜大了些,梁爱勤也要上班了,她离不开孩子,就把孩子带回均州,自己照顾着。均州铁矿有育红班,几个月到几岁的都收。白天把孩子放到幼儿园里,中午、晚上把孩子往回一接就成。但总有不凑手的时候,要是梁爱勤、曲树强和曲聪三人都忙,孩子就得委托娘家人帮着照顾一下。   梁爱勤她爹妈终于是找到了抓手,就开始跟梁爱勤要好处。   梁爱勤自己生了孩子,生活过得顺遂,对爹妈也就没有结婚前那么怨恨了,他们要好处,也就三块两块的给,当给父母的孝敬了。   父母起初是挺满意的,可是随着她兄弟们陆续长大,结婚,生孩子,她父母渐渐觉得手里的钱不够用,就又想打她的主意。   梁爱勤愿意给钱,那是她自己乐意的,但要是父母从她手里头扣钱,她可就不高兴了,跟父母之间就是三天好两天不好的。   因着梁爱勤和曲灵是好朋友,对妻子娘家的事情门儿清,曲树强也就没有隐瞒地跟曲灵讲了。   “家里头的老二谈了个对象,爱勤说,他是恨不得把家里耗子洞里的粮食都搜刮了往对象家里送。那两袋果脯也得便宜了他。”曲树强说。   曲灵被他这话逗得哈哈大笑。   梁爱勤她妈搜刮她,她弟对象搜刮她妈,合着她妈忙乎半天全都便宜了她弟对象家。   不多一会儿,梁爱勤抱着孩子回来了,那两包果脯原封不动又给拿回来了。   曲灵没顾得上问果脯的事儿,先抱着小娜娜稀罕了一阵儿。   娜娜虚岁4岁,实岁是2岁多,不到3岁,但对曲灵一点都不陌生,妈妈每天和她说大姑姑的事情,又从奶奶、太奶奶、小姑姑那里听了许多,还知道自己好多玩具、衣服都是这位姑姑从燕市给她寄过来的,见到曲灵就亲热得不行,搂着脖子抱着,脸贴脸,奶声奶气地说话。   曲灵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也不由得学着孩子的语调,柔声细气地回应她。又将从燕市带过来的好吃的,好玩的,一一拿给她看。   孩子见到了好吃的好玩的,她这个大姑姑一下子就不稀罕了,坐到炕里头玩去了。   曲灵这才看向那两包果脯。   梁爱勤还有点生气,说:“我刚拿着果脯进屋,就叫老二盯上了,你都不知道,当时他那眼睛里头的精光冒得,就跟饿了两天的老猫看见耗子似的,盯在上面拔不出来。我一看就气得不   行,说这是你大老远从燕市带过来给爸妈的,他别想把主意。老二那个不要脸的说,我把东西给了爸妈,就是爸妈的,爸妈的,就是他的。我一听,行吧,这果脯我还不给了,反正我爸妈又吃不着,便宜外人干嘛。”   曲灵“哈哈”笑了起来,觉得梁爱勤跟以前相比,真是变了不少,俏皮话一套一套的,人也比以前厉害了许多,这样挺好的,不受人欺负。   曲树强问:“孩子姥姥、姥爷没说什么?”   梁爱勤:“他们能说什么?谁乐意家里的儿子是个偷家贼?这还没结婚呢,就这样了,要是结婚了还了得?都是他们给惯的!我还跟他们说了,要是想吃果脯就来咱家吃,反正不能便宜外人。”   她又跟曲灵说:“我大弟结婚之后搬出去住了,但也因着我二弟偷家的时候三天两头回来吵架,我爸妈现在是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且犯愁着呢!”   她语气中的幸灾乐祸毫不掩饰,心情很矛盾,一方面心疼父母,对她弟弟们的疼爱那可是丝毫不掺假,掏心掏肺的,一方面又觉这就是报应,这就是他们这种重男轻女该得的待遇。   本地有句俗语叫“偏疼不上色(shai)”,就是说越受到偏心的孩子反而越不孝顺。梁爱勤觉得这句话是真真没有错。   她的这种心情,曲灵最能理解,毕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好朋友。但所有不同的是,以前的梁爱勤会为这种事情痛苦万分,只觉得是人生最大的不幸,可现在,生气归生气,却没那么在意了。   她有了丈夫,有了孩子,有了稳定的工作,生活中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她操心,也有更多更多的事情令她开心,分散着她的注意力,娘家的那些人、那些事在她人生中所占的比率越来越小,以前的痛苦稀释再稀释,已经不足以再牵动她的情绪了。   她对娘家的态度,就多了许多的“任性妄为。”   四个大人,一个小孩,热热闹闹地团聚在炕上,吃了一顿猪肉酸菜炖粉条,配上棒子面、小米面掺和在一块蒸的饽饽,吃得极为舒服。   饭后,在炕上喝着热水,继续聊天。   梁爱勤将记账本拿过来,给曲灵交账。原先只出租几间门面房,一个月是6元,梁爱勤代收之后,定期交给曲奶奶,作为平时吃药、复诊的钱。   曲奶奶做了手术后,一直按照医生的要求,长期吃药,定期复查,每个月这6块钱,完全可以覆盖这部分费用了。   后来,又按照曲灵的要求,把正房也都租了出去,租给了两家人,这样一个月就有22块钱的租金了。这笔钱,曲灵也没打算自己要,依然让梁爱勤收了之后通通给奶奶。   买均州这套房的钱,绝大部门来自于父亲的抚恤金和生前的工资,本就有曲奶奶一份,只不过曲奶奶怜惜他们孤儿寡母没了经济来源,以后不好过日子,所以就没要。   后来,李三梅要离开的时候把这笔钱一份为二,曲灵拿这笔钱付了曲奶奶的医疗药,但后来曲奶奶和二叔又攒了钱,将这笔医院费还给了她。她这才有了钱去购买高粱河的那个院子。   而且,她留在燕市了,以后回来均州的机会也少,不能在身边照顾,自然在金钱方面就要出得多一些。   却不料,曲奶奶并不肯要这笔钱。   “奶奶说,那每个月的6块钱是你的心意,她收下,剩下的还给你,她也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说你在首都,花销大。”   梁爱勤从柜子里拿出个手绢包来,里面包着些钱,就往曲灵手里塞。   曲灵没有接。   梁爱勤硬往曲灵手里塞,“我知道你是真心想给,可奶奶她怎么也不收,我也没办法。”   曲聪插话说:“姐,你收着吧,咱们家现在挺好的,我,大哥、二哥都拿工资,爸妈在乡下还有地,现在养鸡、养猪什么的也没有限制了,比好多城里人的生活都好。”   曲灵点点头,将手绢包揣进裤兜里。这钱,她还是想给曲奶奶,她不光是替自己,也是替爸爸尽孝。   晚些时候,曲树强去宿舍里找工友们挤着去了,他们三大一小四位女同志住一铺炕,聊着聊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隔天,曲聪去上班,曲小娜被送去育红班,梁爱勤请了假,陪着曲灵提着礼物到处串门。 第121章   来时路第一站,去的是李奶奶家。站在……   第一站,去的是李奶奶家。   站在李奶奶家里的门口,不由得扭身朝着自己家原来的院子处望去。   那边现在住的还是人事处的秦丽霞一家,她丈夫现在厂里混得风生水起。曲灵准备今天晚些时候带着曲聪去拜访,主要是帮着曲聪做人情。大哥、大嫂还有曲聪都在他们手底下,多走动没坏处。   李奶奶家的院门依旧虚掩着,她站着的这么一会功夫,已经有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一眼就看见了门口的两个人,拍着手“哎呦”一声,急急忙忙往出走。   曲灵便笑了,推着门快步走进去。   “李奶奶,我来看您了!”   李奶奶距离曲灵两年前过来登门看望时,老了些,也多了许多白头发,但被脸上丝毫不作伪的笑容一衬,就显得年轻了许多。   她双手往前伸着,曲灵连忙跑跳着上前,握住了那两只有些粗糙的大手。   “昨晚上听人说你回来了,今儿个就见着你了。多少年了,也没忘了我这老太婆。外面冷,快进屋!”李奶奶还没忘招呼梁爱勤,两人因着曲灵的关系,也是老熟人了。   曲灵双手被李奶奶握着,对方没有松开的意思,她也就握着对方,两人以奇奇怪怪的姿势进了屋。   进屋之后,李奶奶终于松手了,又是给沏水,又是找瓜子、花生,又是要给洗水果。曲灵忙说:“奶奶您不用忙了,我们是喝了水出来的,肚子也饱着,吃不下东西。”   但也没能阻止李奶奶的一通忙乎。   等小炕桌都被摆满,她才终于坐了下来。   曲灵将带来的东西放到炕席上,说:“两年没回来了,挺想您的,带了些燕市的特产回来,给您尝尝。”   这次带的礼物比以往都要多,都要贵,毕竟自己赚钱了。   李奶奶推拒着说:“每次回来都给我买东西,咋买这么老些,太费钱了,你也是刚上班,发了工资得多攒着,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别乱花,这些东西你走的时候拿走,奶奶家里头啥也不缺!”   曲灵:“您别跟我客气,这些是我专门从燕市带过来的,礼轻情意重,您要是让我拿走,就是瞧不起我。”   两人你来我往地推拒一番,李奶奶这才收下了,心里头不知道有高兴。   虽然说是礼轻情意重,但通常意义上来说,带的礼物越多,就代表着对受礼之人越看中。从曲灵到了均州矿上班开始,每到过年的时候,就必定带着礼物来家里瞧瞧她。即便是在燕市那几年,即便是没有时间回来,也委托梁爱勤上门送节礼。   李奶奶自问当初也没有为曲灵做什么,却被她放在心里这么多年,感慨着,这是个知恩图报,又长情的孩子。   两人少不得又说说彼此的近况,身体如何,工作如何等等。   李奶奶早就从梁爱勤那里知道了曲灵已经留在燕市工作了,自然替她高兴,说:“我早就知道你将来肯定错不了!”   曲灵笑:“都是多亏了您!要不是您给我出主意,我就上不了高中,后面也就没有上大学的机会,也就更不可能留在燕市。”   李奶奶摇摇头,说:“还是你自己有本事,有本事的人,到什么时候都错不了!”   李奶奶是父亲去世,李三梅跟她散伙后,第一个对她释放出善意,尽心   尽力在帮助她的人。   也许当时的曲灵,还不能够理解这份帮助对当时的她来说,代表着什么。但长大了,经历了更多的事情之后,她回想当初,李奶奶不光教给她解决问题的方法,还让她感受到了善意,给父亲突然去世,变得无依无靠,被迫感受人生冷暖的她,带来了一道温暖的光。   所以,在她心目之中,李奶奶一直占据着特殊而又重要的位置,也是第一个就要来李奶奶家的原因。   两人又聊了好长时间,谢绝了李奶奶的留饭,答应正月时候再来给她拜年,到时候一定会留下来吃饭,这才和梁爱勤一起走了。   梁爱勤憋了一肚子疑问,走出了好久才终于问出来,“你和李奶奶之间,还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曲灵就笑了,跟梁爱勤讲了讲当年的事情。   这些事情,现在的她都可以非常坦然地说出来了,不担心有损于自己在好朋友心目中的形象。   梁爱勤抽了口冷气,说:“原来你还遭遇过这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你那时候怎么不和我说啊?”   曲灵说:“那时候你也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跟你说了,也只能是让你跟我一块犯愁。”   梁爱勤也明白,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替那时候的曲灵难受,不过很快,她就又高兴起来。   “幸好,你现在过得这么好,气死那些欺负你的人!知道你正式留在管理局的那天,我特意跑去了李小志办公室,就在办公室门口跟人聊天,说你的事儿,我瞧见他脸都绿了!他跟他爸这两年到处送礼,就是想转成干部身份,他那个怂包货,干啥啥不行,又没有突出贡献,凭啥转干部?多少人都盯着他呢,他要是真转了,保准有人举报他!他那个人,做事不地道,得罪了好多人。”   曲灵这人记仇,多少年了都记得李小志父子的嘴脸,知道他们过得不如意,自然是高兴的。   接下来,梁爱勤又陪着曲灵去了高粱河街道,自己的房子那里看了看,不过没有打扰租户,只是开了院门,在院子里站了站。   因着分租给了两家人,院子里看起来稍显凌乱,堆放了许多东西,但窗户、墙面等都维持得不错。   曲灵便和梁爱勤讲了刘琳屡次三番想要买这套房子给唐卫红住的事情。听得梁爱勤直皱眉,“她怎么这样,地主恶霸吗?亏我见到她的时候还以为这人是个挺有礼貌,挺讲道理的人。”   唐卫红结婚的时候,曲家人都过去帮忙来着,梁爱勤也是因此认识了刘琳,还帮忙照顾她来着,早知道她是这样的人,才不管她呢。   “这事儿应该就是刘琳自作主张,我觉得唐卫红是个挺明白事理的人,应该做不出这种事儿来。”梁爱勤禁不住替唐卫红说话。   曲灵点点头,说:“我也觉得。”她跟唐卫红相处时间不长,但对她的性格也摸得很清楚,她只是娇气了些,但单纯、善良,没有歪、坏的心眼子,跟唐卫国蛮像的。   之后,两人就提了东西去了关奶奶家。   看望了关奶奶,两人买菜,回家做饭、吃饭,赶着中午的时间,曲灵去了邹师傅家,又去了阅览室的张姐家,还有在青年营时,结识的两位师傅家。   晚上,带着曲聪去了秦丽霞家。   这几户人家都是稍坐一下,简单聊几句,说说客气话,把东西放下就离开了。也就是今年情况特殊,来走动走动,送点东西,算是给以前的交情划上一个圆满的句话,以后应该就不会再登门了。   从秦丽霞家回来后,曲灵没用人陪,提上东西,准备去张九钢家。   冬日天短,曲灵打上手电,循着熟悉的路,往他家走。一路上,又遇到不少熟人,曲灵就带着微笑和他们打招呼。每个人都知道她留在首都单位的事儿,对她都很热情,还有人想要拉住她,问问她是怎么留下来的。   曲灵都用“着急去张处长家,回头空了再聊”的借口,把人打发了。饶是如此,路上也耽误了二十来分钟。   到了张九钢家的时候,窗户外的棉窗帘已经挂好,并且压上了木板,只隐隐透出一点黄色灯光,告诉她,这家人还没休息。   曲灵推开院门进来,声音不大不小地喊一声:“张大爷,张大娘,睡了没?”   屋里很快有了动静,“是不是曲灵来了?我就说这闺女肯定得来!”   这是张大娘的声音,声音不大,应是在和张大爷说话,曲灵嘴角轻轻动了动,往院里走着。   门栓滑动,门被打开,张大娘迎了出来。   “曲灵啊,你咋黑天来了,冻坏了吧?可是老长时间没见了,快进屋,你大爷在里屋呢。”   曲灵忙笑着,叫了声:“大娘”,而后笑问着,“您身体可好?”   “好,都好。”   曲灵穿过外屋,进到屋里时,张大爷也从炕沿处站了起来,往日严肃的脸上也带着笑容。   曲灵上前一步,跟老两口寒暄着,无非也就是问问身体如何之类的,然后将礼物递过去,又是推拒、拉扯、收下这么一套。   之后,张大爷又问她在燕市的工作生活情况,曲灵一一回答了。   张大爷鼻孔吸张几下,显出很激动的样子,说了好些夸奖她的话,什么没给你爸丢脸,好样的,替她高兴云云。   曲灵笑听着,谦虚了几句,也就站起来告辞了。   张大爷和张大娘两人挽留着,让再待一会儿,曲灵说:“天晚了,你们早点休息。”   张大爷又说:“明天晚上来家里吃饭。”   曲灵:“大爷,大娘,心意我领了,明天我就回曲家村老家了。”   张大爷有些遗憾,说:“那年前还回城里不?”   曲灵:“应该是不回了。”   张大爷:“那年后呢?”   曲灵:“还没定。”   张大爷:“年后一定来家啊,让你大娘给你做好吃的。”   曲灵答应了一声,说:“您两位回去吧,怪冷的,等我回了均州,一定来家里吃饭。”   老两口一直将她送出大门口。曲灵走出去老远还能看见他们站在原地。   曲灵笑着摇了摇头。   对于这位张大爷,说句实在话,曲灵没有太多的好感。   从父亲去世之后,作为父亲的好战友,好朋友,他给予自己的帮助其实并不多。当然,她也没有主动去寻求他的帮忙。   大概那时候的她就意识到张大爷也是靠不住的,与其用自己能解决的事情去麻烦他,还不如积攒着,在最需要的时候再让他帮忙。   曲灵当然明白,没有资格去要求别人帮助自己,但张大爷一直以父亲的好友自居,父亲在的时候也确实跟他关系走得最近,也一直表现着对她的关心和照顾,但除了偶尔叫她来家里吃上顿饭,其他什么实质性的事儿都没干过。   曲灵觉得,自己能带着礼物来家中看望,就已经很够意思了。 第122章   曲家村隔天一早,吃过了早饭,曲树强……   隔天一早,吃过了早饭,曲树强就送曲灵去了班车站。梁爱勤本来还想让她多待一天,去均州矿里面转转的,曲灵想了想,觉得该知道她“衣锦还乡”的人都知道了,再去显摆也挺没意思的。   她给梁爱勤留了一些带回来的特产,让她帮着给以前相熟的同事们发一发,自己就不去了。   刚出了巷子口,就有一辆自行车朝着他们这边骑过来,曲灵看着自行车上的人,笑着摆了摆手。   那辆自行车上的人却连忙跳下来,朝着她喊:“曲灵,你上哪儿去?”   曲灵没有下车,只答了一句,“回老家。”   那人见自行车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连忙搬着车子掉头,上了车子,往前快蹬两步追上来,“曲灵,你先别走,我跟你说说话。”   曲树强   将车子停下来了,曲灵只好下来,有些无奈地看着追上来的人,“李月梅,你跟我有啥好说的?”   来人是李月梅,两人从来就不是能够好好说话、聊天的关系。虽然对这人算不上讨厌,但自来也不是朋友。曲灵刚进均州矿,就被李月梅视作了竞争对手,之后只要见了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像个斗鸡一般。   隔着这么多年,那么一点点的恩怨曲灵早就不在意了,但也绝对不可能跟这样的人做好朋友。   李月梅:“这么多年不见了,你还是这么气人。”   曲灵笑了下,说:“大冷的天,你要说啥,就说呗。”   李月梅却不说话了,问:“你要去哪儿?我结婚了,我带你去我家待会行不?”   李月梅跟梁爱勤关系还算可以。这两人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都没有交集,又一个是干部,一个是工人,平时在单位里,如果不是刻意的话,见面的机会都少。据梁爱勤说,是李月梅主动跟她交好的,还总是跟她问起自己的事情,打听她的近况。   梁爱勤瞧着她好似没有恶意,有时候就听她讲一讲,但要说两人关系有多好,倒也没有。   曲灵就挺搞不懂李月梅这个人的。   曲灵拒绝道:“我还要回老家,得去赶班车,就不去了。”   李月梅有些失望,看了眼曲树强车筐上的柳条包,“就不能多留一天吗?”   “家里头奶奶盼着我回去呢。”曲灵也不问她找自己有什么事儿,就跳上后座,跟李月梅摆手,说:“我走了,再见。”   李月梅在原地愣了下,而后骑上车子,又追上来,说:“我送你去车站吧。”   这……曲灵真不记得自己跟李月梅有这般的深情厚意,但腿长在她身上,曲灵也不好撵人,只好让她跟着。   这一路上,李月梅都试图开口说话,但东北的风又冷又硬,又骑在自行车上,刚一张口就被冷风呛到,只好闭嘴,一路跟着到了班车站。   下了车,进了候车厅,曲灵见距离发车时间还有四十来分钟,就不忙了,让曲树强帮自己去买票,她带着李月梅在木椅子上坐下。   “你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李月梅点点头,“曲灵,你走了这么多年,我经常会想起你,还想着,等你重新回到矿上工作,咱们就好好相处,可是没想到,你留在燕市了,是个好事儿,恭喜你。”   “谢谢。”曲灵说着,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其实这些年,我在矿上文艺队过得一点都不好,一开始去的时候被他们排挤,没有朋友,我都忍了,后来,跟团里面的人发生了些冲突,我才知道,真正的排挤是什么样儿的,你都不知道,他们有多坏!”   曲灵认识的人中,李月梅是变化最大的一个,依旧是漂亮的,只是人沉闷了许多,身上没有那种张扬骄傲劲儿了。   她说到这里,深深的抽了口凉气,好似不想回忆那些似的。   “不瞒你说,我那时候,总把你当成坏人。我太可笑了,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坏人是什么样……后来,我在文艺队熬不下去了,就申请转岗了。我那时候,就特别想你,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李月梅这话说得挺真的,曲灵没有插话,想听听这人到底想说什么。她从来都是把人往坏处想的,寻思着,痛说过去的不幸,应该就是为了博取同情,博取同情的目的应该就是求人帮忙。李月梅想求自己什么?自己身上实在没有啥是可以图谋的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曲灵继续听下去。   “我转了岗了,在矿上找了对象结婚了,结婚之后也就那样,鸡毛蒜皮的。我对象想早点要孩子,我却不想。去年10月份,听说了恢复高考的消息后,我是想去报名的,可是我对象坚决不同意,我托人找了教材,可是看了几眼我就放弃了,那上面的题目认识我,我却不认识她。曲灵,要是当初我跟你似的,也去工农兵大学就好了。”   曲灵想着,重点应该是要到了,插了句嘴说:“我们工农兵大学的处境也挺尴尬的,有了正经考上去的大学生,我们这些就跟冒牌货似的。”   心里想着,即便是考不上大学,考大专也行啊,多少人找教材都找不到,有了教材,耐下性子好好学习,即便是考不上,也付出努力了,哪儿有试都不试就说自己不行的呢?再说了,这次考不上,还有下次啊。   李月梅继续说她的,“我真是挺后悔的,如果那时候我要是也想去上大学,应该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曲灵嗤之以鼻,心想着,我为了能上这个大学,从一进矿就开始努力,你没有吃我吃的苦,工作表现也没有我优秀,人际关系也没有比我更强,凭什么就能取代我去上学?   她不明白自己为啥还要坐在这里听这些。   曲树强排队买好了票,就站在不远处等着她,曲灵便说:“票买好了,我得先进站了,你们也得上班了”。   李月梅也看见了曲树强,朝着曲灵点了下头,还是把自己的话继续说了下去,“其实我也就是想想罢了,我知道我根本就争不过你。你这个人,想得比我长远,我很佩服你。”   说完,她就笑了,说:“我就是想来看看你,跟你说说话,你进站吧,我走了。”   说完,她就干脆利落地走了,留下曲灵在原地,眨巴着眼睛,一脸莫名其妙。   曲树强走了过来,将车票递给她,问:“她找你说什么?”   曲灵:“莫名其妙地说了些她自己的事情就走了。”   倒是闹不清楚是自己想太多,还是李月梅临时改主意了。   可能是前者吧,毕竟李月梅这个人打从以前开始就挺莫名其妙的。   算了,管她是什么意思呢,反正都和自己无关。   曲家村里,曲奶奶和二叔二婶翘首以盼,在公社派出所工作的曲树钢也早早回了家,几人相见,自然又是一番喜悦。   曲灵跟曲奶奶他们是有两年没见,但跟曲树钢却有三四年没见了,与记忆之中的大变样,身高没怎么变,身材却魁梧了许多,行走坐卧都是军队的作风,当个人民警察,还真挺让群众们有安全感的。   曲树钢退伍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想家。一开始去部队的时候,整天想着训练,想着要进步,憋着一口气,想着要比别人强,等提了干,这口气就散了,一门心思的想要回家,后来跟家里头商量干脆转业算了。   家里人想得就比较现实,反正已经提了干,回来之后也能给安置工作,回来就回来吧。   当时这事儿曲树钢是写了信跟曲灵商量过的,曲灵自然没有意见,那是人家自己的选择。   回村这些天,曲灵   就跟着家里人一起准备过年,又是做豆腐,又是大扫除,又是炒瓜子、花生、榛子什么的,每天家里都是一屋子的人,这个来了那个走,都是本村或者隔壁村的,都想看看她这个“首都人”,打听打听那边风土人情,听她说些大城市的新鲜事儿。   这些大姑娘小媳妇们说话有些荤素不忌,常常听的曲灵目瞪口呆,不知道怎么回答。等吃饭时间,人呼啦啦走完了之后,屋地上厚厚一层瓜子壳。   一天两天的还行,到第三天曲灵就受不了了。曲奶奶索性就把院门一插,有人在外面叫门,她就让黄春妮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得休息。   有些人就回去,不再来了,有些人却不忿,说上几句“去了首都就不认人了”的风凉话,说句“我还不稀得来呢,请我来我都不来”,愤愤着离开。   曲奶奶怕曲灵生气,一劲儿地安慰:“他们就是说话不好听,倒是没什么坏心眼子。我当年生病的时候,他们都拿了钱和东西来家看我来着。”   曲灵倒是没有生气,被人当成西洋景观赏,也挺烦的,看来“衣锦还乡”也有衣锦还乡的苦恼。她赶紧宽曲奶奶的心,说:“我知道的,我没生气。”   人不来了,家里消停了,曲灵就可以清静地吃吃喝喝了,睡觉睡到自然醒,醒来了就吃饭,白天帮着干点活,抽空看看她从燕市带回来的英文书,日子过得挺安逸的。   找了一个晴天,曲灵带着自己砸的纸钱、贡品去给曲铁军上坟。   曲铁军埋在了老家的坟圈子里,是曲灵上大学一年级那年从均州铁矿的公墓迁过来的。那年均州下了大雨,公墓上的好多坟地都被淹了。以前那边是定期有人管理的,可是那年铁矿领导层出了大变动,之后就没人管了。   曲灵跟奶奶、二叔商议着,还是决定将父亲迁回来,跟爷爷挨在一块,上坟也更方便些。   曲灵坐在曲铁军坟前,将一整瓶酒都散在土地里,絮絮叨叨地跟他聊了好久,又哭又笑的,直到冷得受不了了才离开。   在老家热热闹闹地过了个万事不操心的团圆年,很快,就到了返程的日子。 第123章   临别曲奶奶极为不舍,跟二婶两人,拉……   曲奶奶极为不舍,跟二婶两人,拉拉杂杂收拾了很多吃的,蘑菇、木耳,各种菜干,准备让曲灵带到首都去,当成人情,送给领导、同事。   曲灵不想带。菜干还好说,蘑菇、木耳都得跑到老远的山里去采,都是辛辛苦苦才弄来的,她舍不得,说自己到了燕市后,去百货大楼买些点心什么的送人就行。   曲奶奶却一定要让带上,老家的特产,送给人的意义不一样。   曲灵没办法,只好带上,两个大的柳条包,又被装满了。   这些日子,该叮嘱的,曲奶奶等人都叮嘱过不止一遍了,等曲灵要走了,觉得再说就显得絮叨了,反而无话。   曲灵却拉了曲奶奶在自己旁边坐下,将梁爱勤还给自己的那个装着钱的手绢包递给曲奶奶。   “这是高粱河那个院子两间正房的租金,大嫂说你高低不肯收,就还给我了,奶奶,这钱你得拿。”   曲奶奶却又把那包钱推过来,坚决不肯拿,说:“门房的房租我收了,够我每个月吃药看病的就行了,其他的你自己拿着。我不缺钱,在老家也没什么花销,用不着那么多。这钱你拿着,以后你用钱的时候还多着。”   “奶,我一个月工资有七十块,不管怎么花都够了。这是我还有我爸我们两个人给您的孝敬钱,您不能不收。这钱你要实在不要,我就还交给大嫂,让她每个月用这些钱买肉、买奶粉回来,给你补身体!”   曲灵语气非常坚决,这次回来,感觉到曲奶奶的身体大不如前,后背都有些佝偻了,她很心疼,自己不能时时在身边照顾着,每个月多给些钱,也能够心安一些。   听曲灵都这么说了,又看她一脸的不容拒绝,曲奶奶没有办法,只好收了钱,说:“那行吧,我就拿着,给你攒起来。”   曲灵摇摇头,说:“别给我攒着,您多吃点好的,用点好的,身体棒棒的,长命百岁,对我来说,比什么都强。奶奶,我在这世上的亲人不多了,您得好好的才行。”   说得曲奶奶心里头一阵儿的发酸,别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握着曲灵的手,不住地点头,“奶奶多吃好的,争取多活几年!”   正在曲家人都为离别而伤感的时候,家里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亲(qing四声)娘,亲家二叔,亲家二婶,过年好啊!”   来人是曲家曾经的大儿媳李三梅的妹妹李五梅还有李家的大哥李大力,还带了个二三十岁的小媳妇,自称是李大力的大儿媳,叫王广华。   虽然这一行人的出现太过意外,也不受欢迎,但到底是在正月年下里,一行人又是客客气气、笑容可掬地来给拜年,曲家人便也装出热情来招待了。   自从曲铁军去世,李三梅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曲奶奶去李五梅那里询问李三梅的下落,什么都没问出来后,两家就再没来往了。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对于这几人的到来,曲家人都在心里头猜测着原因,总不可能是想要修复已经断了的亲家关系吧。   曲灵没有主动跟这三人打招呼,只是点点头而已,她知道,这几人的到来肯定跟自己有关。   他们不吝惜用各种赞美的词语来夸奖自己,她这辈子还没从李家人那里得到这么多的赞扬。她只是淡淡地听着,肯下这么大的力气夸人,必然是有所求的。   果然,等这三人寒暄、客套了好一通后,终于说道了正题。   还是李五梅先开口的,她看着曲灵,一脸的慈爱,说:“如今曲灵大了,都到首都去当干部了,出息了,可我三姐,却是一年比一年岁数大了,她也没个工作,没有退休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她这一开口,曲灵就和曲奶奶对视了一眼。   曲奶奶自从生病之后,整个人的性格柔和了不少,但也绝对不是个软弱的性子,尤其对于李三梅在儿子刚过头七就抛下曲灵自己跑了的事情耿耿于怀。   一听这话,就不客气地说:“她要走的时候,曲灵跟恳求着让她留下来,说她已经十五岁,再熬个几年就能去矿上上班,到时候就能拿工资,赚钱养活她。可她当时跟曲灵怎么说的?咱们一拍两散,从此之后就没有关系了,我不管你了,也不用你给我养老。现如今,她有钱没钱,过得好不好,都跟曲灵没关系。”   那位叫王广华的笑呵呵地开口,说:“亲家奶奶,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我三姑当时也是一时糊涂,说了气话。不管她说了什么,她把曲灵从几个月大,养到了十五岁,这份母女的情分是变不了了。曲灵如今是首都的大干部了,可不能不养老娘是不是?”   曲奶奶给气个不行,当初想走的时候怎么就不想着将来养老的事儿,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了!她正要开口,曲灵按了按她的胳膊,开口问:“今天你们过来,是……她的意思,还是你们自己的意思。”   曲灵竟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李三梅,叫妈,两人断了情分,叫名字,不合适,只能用“她”来替代。   李五梅、李大力还有王广华三人互相看了眼,最后还是李五梅开了口,说:“当然是三姐的意思,也是我们的意思。”   曲灵点点头,说:“既然是她的意思,就让她自己过来,我们好好聊一聊,你们不是她,不能越俎代庖。”   李五梅忙说:“我们代表她就行!”   曲灵淡淡地说,“我不和你们谈。”   三人一噎,又是互相看了眼,而后王广华说:“你不是要耍赖吧,这是三姑自己来,还是我们替她来,都没有区别,要不然咱们先谈,等谈得差不多了,再让我三姑   来。”   曲灵重复着:“我不和你们谈。”声音无波无澜的,却很坚定。   气氛就僵了下去,曲灵记忆中脾气很暴躁的李大力额头上的青筋就有些往出冒,王广华咳嗽一声,他才低下头去,但仍旧梗着个脖子,十分不满意的样子。   这三人,看来还是有分工的。李三梅是主力,王广华这个小辈能跟着一起来,恐怕在家里头的地位不低,大概是个类似于军师的角色,跟李三梅打配合,而李大力,则是来压阵的。   空气静得可以,李五梅脸上露出尴尬之色,舔舔嘴唇,说:“曲灵,你别这样,你妈她过得不容易,前些年给人家看孩子,孩子大了,能上学了,那家人就不用她了,她就又找了一家。她年纪也不小了,干活又累,整天腰酸背疼的,这还不算,她一个农村户口,但在农村又没有地,等她干不动了,赚不来钱了,是生生要饿死啊,曲灵,那可是你妈,你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饿死吧。”   曲奶奶被气笑了,说:“老五,我是年纪大,可不是老糊涂了,李三梅她落个如今的地步谁造成的?当年,我们家老大到处托人找关系,给她找了棉纺厂的工作,可她这个当姐姐的心疼妹子,把工作给了你!李三梅她就是饿死了,也找不到曲灵的头上,罪魁祸首是你!我说你们大过年的咋就突然上门了,感情李三梅成累赘了,你们谁都不想养,跑我们家里找冤大头来了!真是不要脸,一家子狼心狗肺的东西!”   说着说着,曲奶奶就动了真情,曲灵连忙帮着顺气,说:“不生气,不生气,不值当的!”   曲二叔和曲二婶也赶紧跑过来,怒瞪着那三人。   王广华仗着自己嫁进来的时候两家已经不来往了,没有交情,便说道:“亲家奶奶,一码归一码,咱们现在说的是曲灵赡养三姑的事儿。我们虽然是乡下人,可乡下人也是懂法的,我三姑养了曲灵,曲灵就得给她养老,这话说到首都去,也是这个道理!你家二孙子不是公安吗?要不咱们找找他去,看他怎么说。”   还真是个厉害的,曲灵看了王广华一眼,说:“跑我们家里卖弄口才来了,真显你能耐。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让她过来找我,我只跟她谈。还告诉你们一句,明天我就回首都了,你们得快点,否则想谈也谈不成了。”   那几位好要再说,曲灵摆摆手,“慢走,不送。”   “唉,你这死丫头,成了首都人就抖起来了……”李大力实在没控制住,“嗖”地站起来,指着曲灵的鼻子就骂。   曲二叔可容不得他跑到自己家里来撒野,一下子就抓住了李大力抬起的那只胳膊,二话不说,拽着他就往出走。李大力猝不及防,下意识就要甩开曲二叔的手,可曲二叔长得人高马大,又比李大力小上几岁,根本就甩不开,只好踉踉跄跄地跟出去。   迈出外屋门槛,曲二叔将人往外一推,“赶紧给我滚蛋,也不打听打听这村叫什么名字,跑这来撒赖,也不看看你几斤几两!”   李大力虽然脾气暴躁,但也分对谁,在压倒性的力量之下,他也就认了怂,只敢用眼睛瞪着曲铁民,做出个想要冲上来的架势,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见曲二叔发火了,屋里面的李五梅和王广华也不敢再说什么,一个拉着一个,溜溜地贴着门边出来,临走到门口,李五梅转头,问曲灵:“你明天什么时候的火车?”   曲灵说了个时间点,李五梅转头走了。   等这三人出了门,曲二叔“哐当”一声把门关上,朝着他们的背影喊,“以后别上我家的门!”   屋里头消停了,曲奶奶叹口气,抚了下散落下来的头发,别在卡子后面,看着曲灵,一脸担忧,说:“灵儿,你说,今儿这事儿,是你妈,是李三梅让他们来的吗?”   曲灵摇摇头,如果是以前她认识的那个倔强的,宁可吃苦也绝对不说句软话的李三梅,今儿这事儿她应该是不知情的,但曲灵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她了,她非常清楚,环境、经历对人的改变有多大,她不确定,李三梅还是原来的那个性格。   曲奶奶说:“她走的时候,我心里头是真狠她,可是那茬过去了,你现在又过得这么好,我又没那么恨她了。听说她现在过得不好,我心里头也不好受,可要说让你养她,又总想到她就那么撂下你自己走了,我这心里头就不舒服。”   曲灵呼口气,说:“奶奶,我理解你的感受。”她的感受跟曲奶奶差不多。曾经以为自己是冷硬的心肠,如今自己过得好了,听说对方不好,心肠又软了。   曲奶奶问:“灵儿,要真是李三梅的意思,你是个啥想法?”   曲灵想了想,说:“我现在经济也算宽裕,给她些钱是可以的,但让我养她,我没那条件,她自小就不待见我,这么多年不见了,更处不到一堆去了。”   曲奶奶:“你这个法子好。给些钱,以前的那些情分也就了了。” 第124章   完结章直到曲灵出发去均州市……   直到曲灵出发去均州市火车站,李三梅都没有出现。曲奶奶松口气,叮嘱去二孙子曲树钢一定要将曲灵送上火车,等火车走了再回来。   曲灵从班车里头探出身子来,瞧着奶奶逐渐变小的身影,鼻子泛酸。她一直趴在窗户上,等到看不见人了才转回去,抹了把吹疼了的脸,将窗玻璃拉上。   票是曲聪托人提前帮她买好的,也是硬卧票,曲树钢没有买站台票,说是他们单位和火车站是友好单位,出示工作证就能进到站台里。   距离开车还有1个小时,人们早就排起了长队,大包小裹的。两人也去排队了,曲灵排在前面,曲树钢跟在后面,帮她拎着两个大包。不多一会儿,梁爱勤和曲聪两人匆匆赶了过来。   均州铁矿已经开始上班了,两人是特地赶过来送她的。   “你们两个怎么过来了,不是说不用你们送的吗。”   两人带着个布包,说:“给你送点吃的来。”   曲灵:“奶奶和二婶给我带了好多,把我的包塞得满满当当的,都快要撑破了。”   曲灵让他们看曲树钢提着的两个大包。大包很沉,但曲树钢怕地上埋汰,一直提着。   梁爱勤:“他们是他们的,我们是我们的,带着路上吃。你哥他实在调不开班,我就没让他来。”   曲灵笑:“还要多少人来送我啊,跟领导出行似的。”   梁爱勤:“你肯定能成领导,早点享受享受领导待遇。”   几人开着玩笑,陪曲灵一块排着队。   曲灵回头和他们说笑之时,目光无意中往黑压压的人群中一瞥,忽地就定在某处。   那里有一个鬓边泛起灰白的妇女,梳着和曲奶奶一样的刷子头,两边用黑卡子卡住。这样的发型,一点都不美观,只图个利索,显得这位妇女的颧骨格外突出。她就站在那里,翘着脚,朝排队的人张望着。   “你看什么呢?”   梁爱勤发现了她的异样,侧头也往那个方向看去,曲聪和曲树钢的脑袋也都往那个方向转。   “那位是……”   梁爱勤捂了下嘴巴,跟曲灵和曲树钢对了个眼色,从对方的目光中确定这就是自己所想的那个人,三人又齐齐看向曲灵。   他们还不知道昨天李五梅三人过来的事情。   “应该是她,估计是来找我的。”曲灵收回目光,将昨天的事情简短地说了说。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都齐齐看向曲灵。   “你打算怎么办?”梁爱勤问道。这要是个外人,不用曲灵出马,自己就能把人骂跑了,可偏偏是李三梅。   “我去跟她聊聊。”曲灵说着,对他们几人笑了下,说:“你们这都是什么表情?她又不是洪水猛兽。”   瞧见曲灵一脸轻松,并不在意的样子,几个人也轻松起来,六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曲灵径直朝着李三梅而去的背影。   三人也是多年没有见到李三梅了,要不是曲灵在这儿,大街上见到这个人,都不敢相认的。   曲灵往过走的时候,李三梅已经看到她了。却忽然就像是受惊了似的,脚步后撤,似是扭身逃开,但她并没有离开,身体有些僵硬地等着曲灵走近。   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带着点惊喜,带着点愧疚,带着点羞惭,种种表情综合在一起,让她显得老态了许多的脸庞有些扭曲。   曲灵已经走到她跟前,在距离她一步远的地方停下,旁边有人叫着“借过”,肩膀上扛着大包袱从身边擦过,曲灵往前让了一下,跟李三梅的距离又近了些。   “你来找我?”曲灵直接开口问。   李三梅点点头,又摇摇头,目光在曲灵身上打量着,而后笑着说:“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知道你现在过得这么好,我真替你高兴,这下,你爸爸在下边也能瞑目了。”   曲灵笑了下,只是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李三梅   头垂下去,而后又抬起来,“昨天的事情,你五姨他们……事先我并不知道。他们回去之后才告诉我。曲灵,对不起,当初我离开的时候就和你说好了,老死不相往来,我过来和你道个歉。”   李三梅不出现,曲灵就知道这事儿不是她的主意,她偏偏又出现了。曲灵也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   她和李三梅之间的恩怨情仇同别人还不同,诸如李小志之流,她就想着,我衣锦还乡,过得比你强多了,我气死你,眼红死你,想想他嫉妒却又无可奈何,半夜醒来睡不着,咬被角出气就觉痛快,可对于李三梅,却绝对不想这样。   她还是希望离开之后的李三梅能过得幸福,过得比以前好,否则,抛弃自己,抛弃那个小院,抛弃一切,在父亲头七刚过就急忙离开,到底是图个什么。   曲灵缓缓吸气,说:“我上次碰见你,你过得挺不错的。”   李三梅苦笑一声,说:“是啊,我照顾那个孩子--我这辈子没能有个自己的孩子,真把他当亲生的了。后来,孩子大了,能上学了,那家人觉得孩子跟我关系更好,就不用我了。”   李三梅说得颠三倒四的,曲灵还是听懂了,李三梅把爱都寄托在那个孩子身上,被那家人忌惮了。   李三梅不到五十岁的年纪,正是能干的时候,又有照顾孩子的经验,如今社会越来越开放,雇佣保姆的家庭也多,怎么也不至于过成现在这样。   曲灵心中有疑问,但没没问出来,李三梅却自己说了:   “我不在那家当保姆了,但特别想念那孩子,就经常去孩子学校等着,想看看孩子,给他送点吃的,孩子也喜欢我,我一去看他,他就特别高兴。”   提起那孩子,李三梅脸上浮现出幸福的形容。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喜欢那个孩子。如果母性光辉能够显现出来,这会儿李三梅身上缠绕着的一定都是团团的光圈。   曲灵没有因此伤怀,只是有些感触。   讲着讲着,李三梅脸上的幸福不见了,露出痛苦的表情,“后来,我经常去看那孩子的事情被那家人发现了。那家人找了警察,找了派出所,说我是人贩子,想要拐走孩子,我怎么解释,他们都不听。他们把我带去派出所,关了我五天。”   曲灵震惊了,有些蹩脚地安慰:“……事情都过去了。”   李三梅苦笑了下,说:“他们家人到处宣扬我想拐带那孩子,搞得我保姆也干不成了,后来,我就到处找地方打零工。再后来,好多人都回城了,打零工的活计也不好找了。不过,你放心,我每个月赚的钱足够自己生活的。虽然没有以前过得好,不过混个温饱没问题。我有手有脚的,精细活计干不成,还能干粗话,总能有口饭吃的。”   她身上穿着的棉袄罩了层青布袄面,两肩膀之处打着补丁。曲灵猜想,她应该是去干体力活了。   她抿抿嘴唇,说:“那就好。”   李三梅:“昨天的事情,他们瞒着我,想把我这个包袱丢出去。”   她寥寥几句,说得很平淡,但其中的心酸却尽显其中。   事情起因还在曲灵这里。因着曲灵出息了,娘家人就又想到她以后的养老问题。她是离婚独居的姑**,一般来说,都是由侄儿养老的,可李大力两口子,王广华两口子都不乐意,觉得从她身上啥好处都没得到,凭什么啊!就翻出了以前李三梅将工作让给李五梅的事儿,觉得养老该是李五梅孩子的事儿。李五梅也不乐意,两家就开始争吵。   后来想到,不是还有曲灵这个养女嘛,养老就该是她的事才对啊!他们跟李三梅提,直接就被她拒绝了,说自己早就跟曲灵断干净了,没有了母女名分,也没有母女情分,自己以后要饭都不会去她家门口要。   众人劝说了李三梅一通,见跟她说不通,就私下里开小会,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李三梅真是变了,以前在曲灵面前,从来都是维护娘家人的,不允许她说一点不好,现在却把因他们而形成的伤口扒开了让自己看。   曲灵却不想看,也没有问这内里的龌龊,她说:“你还不到五十岁,以后的路还长着,好好保重。”   李三梅点点头,有些下拉的嘴角往上提了提,露出个笑容来,说:“我保重,你也保重。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虽然工作好,但毕竟背井离乡,你也不容易,好好注意身体。”   曲灵:“嗯,我会的。”在记忆中,李三梅很少用这么的语气和态度说这么温情的话。   她说完这句,两人就陷入沉默,李三梅的粗糙的手指头在裤子上划拉着,不大一会儿,就在上面划出一道浅浅的小沟来,急促的呼吸在喧杂的人群中一点都不显,但她却唯恐曲灵听见。   不敢正大光明地打量这个十四五年来一直叫她妈妈的人,只是偷眼瞧着她。   “那个,我就是来你解释一声,再,送送你。”李三梅说着。这样沉默不语的场面令她很尴尬,她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   “那,我就先走了。”李三梅深深看曲灵一眼,而后猛然转身。   “等等。”曲灵叫住了她。   李三梅缓缓回头,有些暗沉的眼中竟然迸发出光亮来。   曲灵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来,只留下十几块钱,将剩下的四张大团结都拿出来,将钱包扣好后,放回口袋,这才上前一步,将手中的钱都递给李三梅。   李三梅连连摆手,“我不要,都是你五姨,李五梅他们瞎说的,我虽然赚不到大钱,但过生活没问题。你的钱我不能要!”   曲灵又把钱往前递了递,说:“拿着吧。”   对着她,曲灵也实在说不出温情的话。   两人就这样僵着。   好一会儿,李三梅才缓慢地伸出僵硬的胳膊,颤抖着将那几张纸币拿在手中,重复着说:“我不是来和你要钱的,这钱……”   “拿着吧。”曲灵重复着,“留着买点营养品。”她太瘦了,不能让人相信这人几年前还是个丰腴的妇人。   李三梅将那钱握在手里,长了红肿冻疮的大手死死攥着,声音哽咽,“谢,谢谢……”   这时候,带着杂音的广播声音响起:“……开往燕市的列出即将检票。”   曲灵:“走吧,我要去坐车了,再见。”   李三梅深深看曲灵一眼,而后道了声:“再见。”   曲灵转身,重新回到队伍中。   梁爱勤三人一直在密切注视着两人,虽然听不见两人说了些什么,但双方的表情和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来找你要钱了吗?”梁爱勤忙追问。   曲灵摇摇头,“她没和我要,是我要给她的,她过来找我解释,说李五梅他们来家的事情她不知道。”   梁爱勤三人都有些意外,说:“不是装的吧?”   曲灵:“应该不是,我没看出来是装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场几个人心里头都舒服了许多。被人绑起来强迫给,还是主动给,完全就是两种情况。   梁爱勤:“她的变化可真大。”   以前的李三梅,虽然自己没有工作,但曲铁军工资高,家里又只有一个孩子,单说物质条件,在整个矿区家属院里,都算数得着的,可几年时间,就被磋磨成这样。   他们都非常好奇这些年,李三梅到底经历了什么。   曲灵就把她自己说的,转述给了几人。   “她到底图什么?何苦呢?”曲聪感慨说。   “是啊,图什么呢?”梁爱勤和曲树钢同时发出疑问。   曲灵确实能理解她的,只是这种感觉,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三人解释,好一会儿才说:“大概是为了自由吧,以前过的生活都不是她想要的。”   曾经的那个家,包括自己,是紧紧套在李三梅身上的束缚,忽然有一天,曲铁军去世了,李三梅忽然就明白,这个束缚是可以解开的,她愿意放弃一切,来换取   这份自由。   站在和自己无关的角度上去看,李三梅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无可厚非,但曲灵是这个陡然被抛下的孩子,即便再理解她,也不可能以平常心处之。   曲灵也捉摸不透自己,她是个很记仇的人,也是个小心眼,但她并不记恨李三梅。   人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就有各种牵绊,就有各种各样的社会关系,如果自己是她,一定会提前谋划好,等待合适的时机,绝对不会这样的不顾一切。   曲家村的人,到现在茶余饭后聊起十里八乡的“坏女人”,都有李三梅的大名。在她娘家村里,她同样是被人背后说闲话的负面人物。   曲灵也不知道该是佩服她的勇气还是嘲笑她的鲁莽,人啊,凭着一腔孤勇是干不成事儿的。   曲灵想到得知高中名额被占后的自己,如果鲁莽着去找李小志家理论,去找校长理论,而不是示弱,争取大多数人的同情,那即便将名额要回来了,在矿区里过得也不会太好,就没有高中三年的平淡生活,而后顺利进矿了。   如果不管不顾,一味的强硬、闹腾,会将有理变成没理,会消耗掉人们对她的同情,以后再有事情,就只会漠视她了。   那她后面得先进,被推荐上大学,就会更加的困难。   由此,她更加感激帮她出谋划策的李奶奶。第一步走对了,后面虽然也有种种波折,好在打下的基础是牢靠的,这才成就了如今她。   …………   这次没有买到下铺,是个上铺的位置。   曲灵双手抓住栏杆,脚步一跃就上去了,曲树钢帮着将两只大包递上来,曲灵就堆放在自己床头。现在车站治安极差,小偷非常多,一不留神就有丢钱、丢包的,这些东西虽然不说多贵重,但都是家人一点点帮着准备下来的,绝对不能便宜了小偷。   曲灵把东西放好,跟曲树钢说:“二哥,你回去吧。”   梁爱勤和曲聪没跟着进来,只送到进站口就回去上班了。曲树钢谨遵奶奶的命令,一直把曲灵送上车,这会儿还不肯走。   曲灵便又说:“以后,奶奶就多得你照顾了,多替我尽尽孝心。”   曲树钢在公社上班,距离曲家村不算太远,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家里有个什么事儿都能随时看顾。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曲树钢给去奶奶养老了。他孝顺、脾气也好,让他照顾曲奶奶,曲灵非常放心。   曲树钢点头,说:“你放心,我一定把奶奶照顾好。”他当初提干之后不久就考虑退伍,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家庭。   哥哥、妹妹们都各自有了工作,都像是离巢的燕子一眼,各自絮窝去了,奶奶有病,父母也年龄渐长,身边需要人照顾。   火车缓缓启动。   曲灵看着窗外,相对于回来时的那种兴奋激动,她很平静,平静之中,还带着些惆怅。   要说多么不舍,倒也没有,就是心里头有些空荡荡的。   以后,她回来均州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将均州房子的房租收益给了曲奶奶,也够她每月的花销了,曲树钢兄弟两个和曲聪都有工作,以后曲奶奶有了大的花销,几人再凑着一块负担就好。   奶奶身边有曲树钢、二叔、二婶照顾着,重孙女也有了,曲灵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这次回来,该见到的人也都见了,回到燕市后,就可以更加轻松地面对以后的生活。   努力工作着,争取工作上的进步,职称上的提高,还有等着远方的人回来,结婚,生子,组建自己的小家庭。   到目前为止,她年少时的梦想已经实现,甚至是超额实现,未来还很漫长,还有新的目标需要实现。   火车在行进着,时代在行进着,曲灵也在行进着。   将来的她,也会跟随着时代的潮流,与时俱进,去实现一个个或大或小的目标!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